他在那段时间哄骗对方的甜言蜜语和高超的调情手段，还有挂在嘴边不断卖力的表白对余数来说，就是那个男人这一生之中最重要也是最珍惜的幸运和快乐了。

就算余数在被人虐待和伤害之前明明知道自己被他恶劣地玩弄了，但对方内心最深处仍然奢望经历的是一场纯真且没有算计的真正爱情，仍然渴望有人是真的爱他，愿意和他幸福度过这一生。

余数身心受创，在逃避现实的时候根本无法从童年和以往的人生经历中寻找到丝毫安慰，只能将他的虚情假意当成最后的避风巷和疗伤圣地，幻想还是有人真正需要他，还是有人会对他好的。

所以这个可怜的男人一直在盼着他心目中那个温柔体贴的完美恋人快些回到身边，期待‘霍彬’永远陪伴他，至于后面那些伤害和真相，当然从来没有发生，自动从余数脆弱的神经和记忆中删除了，留下的只有他们之间美好快乐的共处时光。

看着余数终于再一次失望，怯生生地请他享用这盘特意做给‘霍彬’却无法让心中那位恋人品尝的菜，霍彬强迫自己结束回想，用尽力气才忍住心痛欲裂的伤感和懊悔，他机械地拿起筷子，两只眼睛却根本无法离开坐在对面的余数。

男人刚刚从伤病中恢复，身体还是比较虚弱，锁骨瘦得突出，但皮肤仍然细腻，只是泛着有些不太健康的白色；他那双极度不安和渴求安稳与幸福的眼睛，偶尔会观察四周的人有没有恶意而好像受到惊吓般不经意微微颤动睫毛，还有修长纤细的身体本能竖起的那种不堪一击的防备，都让霍彬想要将这个男人圈进怀中好好安抚，温柔的亲吻宽慰。

余数原本应该被他好好爱着，用力宠着，想方设法地疼着、纵着，弥补对方以往在情感方面的空白与缺陷，而不是被他的狂妄和自负伤害。然而他最后还是让一心一意喜欢他的余数彻底遗忘了他，现在还害怕他，远远躲在一边。

霍彬真的感到心痛极了，他现在连杀死自己的心都有了。或许他想尽办法也不能让余数像以前那样，安然躺在他的怀抱里向他绽出依恋的微笑，露出羞涩的可爱表情了吧？

“你也应该吃一点东西了。”霍彬不知他是怎么把这一盘难以下咽的菜咽进了腹中，他现在关心的是余数的胃。

少吃多餐是医生的建议，但要哄对四周环境随时都会感到不安，智力也因严重的刺激和殴打退化的余数吃东西，是非常困难，也是非常淘神的一件事。

霍彬花了很多时间和努力才让余数勉强接受了他的靠近，吃下他亲自喂的营养品。这一次也不例外，霍彬不知道自己的耐心怎么变得这样好，竟然对以前那种外出寻欢作乐、打发时光的生活完全感到厌倦了，他只想在家里陪着这个精神失常的男人，亲自把对方照顾得好好的就满足了。

他大概也是疯了吧？到了这种时候，他还奢望余数能够清醒过来，接受他最真诚的道歉并再一次爱上他；或者就这样维持现也不错，只要这个男人在他身边，他就要把对方一直呵护下去，永远像块珍宝那么爱惜着。

“少爷，已经九点半了。”佣人按时在每晚这个时候提醒霍彬该让余数睡觉了。

霍彬点点头，他天天陪着余数，注意力高度集中又不让别人代劳照顾，所以也感到有些疲倦。

不过哄男人睡觉也是霍彬的责任和义务，尽管不明白余数对角落情有独钟的原因，但这段日子他最爱做的却是这件事。

余数离开医院之后仍然不肯乖乖到床上睡觉，每晚都小心翼翼地窝在卧室的角落里。就算霍彬趁他撑不住睡着以后将他抱上床，但睁开眼睛醒来的病人还是直奔他最喜欢的地方休息。

所以霍彬只好将卧室改造成榻榻米，将柔软的床垫铺在房间角落，每晚等余数安心在那里熟睡之后才过去，拥着恋人一块儿沉入梦乡。

最初余数醒来发现他认可的领域有了外人，非常不安也通常会用力推开霍彬，但随着这里的主人锲而不舍的坚持与磨缠，余数现在每天清晨在霍彬的臂间清醒过来时不会再感到害怕和不快，但还是会默默从他身边溜走。

不管如何，霍彬感到余数对他的戒备正在慢慢放松，心里还是相当高兴的。没想到今晚他将依旧等了‘霍彬’回来的病人带回卧室的时候，对方突然说很想吃蛋糕。

这是神智混乱的余数难得主动对他提出要求，所以霍彬立刻吩咐佣人将热量不算高的甜点端上来。与此同时，他收到季阳前来拜访的消息。

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人应该不是那位知道进退的聪明律师会做的事，霍彬知道对方厌恶他无心之失害惨了余数的事，心中有愧，不愿面对季阳，但他直觉对方急着找他肯定有要事，考虑之后也就点头让人把律师带进了书房。

“这是杜涛以前留给余数的一段话。他曾经说过，如果余数在他离开之后过得好，就不用让我的学弟听见这段录音；如果余数的情况糟糕就要拿出这盒东西，让他知道。”

季阳直接免去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打听到你之前好像有意让他误会了什么，因而被地下钱庄的人害得很惨；此后你又带着他消失了，我一直寻找余数，直到现在才知道你们暂居的地方。我放心不下，想见见他，因为我明天要去邻市参加一个五日的会议。如果余数的状态真有医生说的那么不好，我希望他能快些得到帮助。”

霍彬知道季阳肯定向余数就医的院方探听过病人的病情了，而且也从对方的话里明白，这个律师已经调查出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微微沉默了，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在楼上卧室久等他不回的余数忍不住下来找他了。

“蛋糕还没有做好吗？我好想吃……”慕然看见季阳，余数微微愣了一下，他只熟悉这些天看见的人，对面前这个似乎有些印象又没有确切记忆的律师感到好奇，所以他本能地停住脚步有些胆怯地打量季阳，似乎在横量对方会不会危险。

“别怕，他是帮我们寻找霍彬的人。”霍彬担心余数会因‘陌生人’的出现又变得情绪激动，连忙上前将目光惊疑的男人揽进怀中柔声安慰。

“他知道霍彬在哪里吗？”余数这段期间一直受霍彬的照顾，心里早已认定对方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听了这话之后，对季阳没有那么防备了。

“目前还没有他的消息。你别担心，我们会一直帮你寻找霍彬的。”霍彬像哄孩子那般，让端出蛋糕的佣人带余数先上楼，回头看见目睹这一切的季阳脸上掠过惊讶与懊悔。

“我有两件事对不起余数。”季阳不愧是非常擅长控制情绪与语言的人，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沈声对望向他的霍彬说道。

“第一件是杜涛让我把他的全部财产赠送给余数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这是死前的托付。我还以为，他当时只是打算感谢照顾了他两年的人，自己不愿拖累余数，准备做好这些事之后独自离开去别的城市罢了。如果早知道那家伙打算寻死，我是不会帮他的；第二件就是我公司的人说余数曾经找过我，但我当时和朋友去旅行，手机不巧出了问题，所以没有联系上他。我想，余数那时大概是来向我借钱的。如果我在本市，他就不会被追债的人弄成这样了。”

霍彬默然，季阳作为余数为数不多的朋友，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责备他的话，但对方坦率的自责和别有用意的谴责目光让他这个罪魁祸首真的感到极大的压力与愧疚，或许这就是季阳这种在短时间内获得成功的男人，厉害的地方吧？

“刚刚看到余数的情况，我觉得有些严重，还是有必要让他听一听这盒录音，希望对他能有帮助。”季阳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继续开口：“霍先生，请恕我直言，你与余数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他的合法监护人；而且正是你间接让他变成现在这副非正常的模样，所以我认为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继续看护他。”

“我会好好待他的，我还想求得他的原谅，让他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你也没有权力把他从我身边夺走！”霍彬从季阳的话中感受到了危机，他像个护犊的猛兽那样突然变得激动，目光炯炯地瞪着季阳，发出警告，“请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会让余数受到最好的照顾。”

“我不会忘记，正是你的最好照顾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季阳知道他今天不可能带走余数，丢下这句话之后告辞离去了。

霍彬压住不安与怒气回到书房，他不知道季阳会如何出招将余数从他身边带走，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沉默了半晌，霍彬还是将杜涛生前录下的CD放进了电脑。他从未与那位异母的大哥见过面，现在听见对方的声音，心中难免生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好像他们兄弟正在交流。

但是听完这几句不长的话之后，霍彬来不及取出碟子就直奔到卧室，他满脸的焦急与悔恨，把拿着空餐碟正要退出的佣人吓得够呛，连忙避之不及。

“是你啊？蛋糕很好吃，也要给霍彬留一块……”

余数的话被直接走上前，突然停顿之后又毫不犹豫冲到他面前的霍彬用紧紧的拥抱打断了。霍彬死死抱着完全被他吓住，显得不知所措的余数，双臂越收越紧，直到余数开始挣扎，他才清醒过来，无比心痛地稍稍放松了一些力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喃喃不断默念着这三个字，霍彬再一次因他的自以为是与张狂傲慢尝到了后悔和痛苦的滋味。

杜涛留下的话让霍彬更感愧疚，他从来也没有想到，他的那位异母大哥其实是爱着余数的。然而杜涛却因为从来没有接受过失败，也不愿让旁人看出他这个校园的风云人物对大家都不愿亲近的孤僻怪人抱有好感。

在杜涛终于克制不住向余数表白之后，他又很怕被拒绝伤了颜面，便在对方答应之前迅速寻找到了别人。至于意外坠楼之后，自尊心和抱负都极高的杜涛无法接受瘫痪的事实，更加不想被他连累了两年的余数傻傻地为了他吃一辈子的苦，所以才故意留书，说他喜欢的还是以前的情人。

杜涛打算断决余数对他的念想，但又担心这个死心眼的人钻不出牛角尖，所以做了这样安排。如果余数在没有他的情况下能够获得幸福，对方也不会听到这些话了。

霍彬不知他应该骂杜涛还是自己，他们兄弟同样是笨蛋，为了自己就做出决定，还高高在上地审视别人，自以为是地认为是在替余数着想。

那个男人那么善良又那么痴傻，他又怎么会介意喜欢的人有没有病？只要有人给他一点点关爱，他就会全身心陷下去，期待和重要的人面对困难，共度余生。所以，余数也才会被他的甜蜜谎言哄得团团转。

不对！杜涛比他好多了，霍彬心疼地抚摸怀中人单薄的后背，却再也得不到余数充满爱意的回应。

不管怎么说，杜涛只是一个死要面子又懦弱，不肯接受现实而屡屡选择逃避的胆小鬼罢了；而他却是一个狂妄自大到愚蠢，亲手破坏了幸福的混蛋！季阳刚刚那谴责他的目光代表的含义很对，他不是神诋也不是先知，有什么权力去评判和惩罚别人，还自鸣得意？

如果杜涛没有选择自杀而是坦白承认爱上了余数，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说起来，是他们霍家亏欠了余数，他却残忍地报复了自己家里的恩人！

不，如果杜涛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那么他也无法了解，这个世界上还有余数这样温柔的好人，也不知道还是有人是用那种不求回报、更加没有功利心地在爱着人。失去了把他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也深深迷恋幸福的余数，他有可能就再也无法找到这样真心和用力喜欢他的人了。

被吓得不轻的余数大概是被霍彬的悔恨和悲伤感染了，他从不知所措的状态中回过神，开始尝试僵硬地拍了拍这些天一直照顾他的霍彬，好像是在安慰，但霍彬抬头望向他的时候，他又本能地感到恐惧，向角落的阴影缩去。

霍彬这一次没有阻拦，他松开了臂膀，看着余数躲进对方认定的安全区域，看着在这个时候还不忘善良本性的病人，在心中存下了这一生最郑重的誓言。

无论如何，他都要对这样的余数负责，他要想尽办法治好对方，他要让这个人再一次选择他，而且不会感受到一丝后悔与痛苦。

希望，他还来得及做出弥补！

第十章

季阳再来拜访是六天之后，看来这位律师在外地开会的期间也没有闲着，因为他这次带来了两位衣冠楚楚，有些上了年纪的男女。

“霍先生，我向你介绍一下，他们是余数的父母，余南成先生和蔡纹馨女士。”

霍彬听到季阳这样说心里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下意识拦在不自觉躲在他后面，捏着他的衣角，对突然到访的人感到不安的余数面前。

“天啊，小数，是妈妈啊。难道你不认得妈妈了吗？”那位走入客厅，举止尽显尊贵风范的蔡纹馨看到儿子这副反常的表现，立刻变了脸色。尽管分别多年，她也没有管过余数，但母性的本能还是驱使她快步走向自己的孩子。

可惜霍彬将见她这副情急的模样而表现得更加无措的余数再往后掩了掩，这个轻微的动作让精明的女人停下了脚步。

霍家的佣人这时送上茶，他们采用的茶叶和茶具自然是非同寻常的珍贵，礼数也周全到完美，所以尽管对少年时极度渴求自己关爱的孩子完全认不出他们的表现感到震惊和恐慌，但蔡纹馨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发作。

“蔡女士，我是余数的朋友。我记得，您已经有多年没有和他联系，也曾经说过不想再看到他的话。您怎么现在才想到还有这个儿子？”与几日前的慌乱与暴怒不同，霍彬沉着对答，显然也在这些天做足了功夫去深入了解余数的家庭状况与生活细节，而不是以前为了接近这个男人只让侦探做了一番粗略的调查。

“我，那是，我……”

“我知道您目前的情况，您的第二任先生逝世后留下大批产业，你们之间没有养育孩子，所以您这位叱吒商坛的精明女强人现在感到非常寂寞，这才开始想念您的孩子。”

霍彬看向另一面的男士不急不躁地说道：“至于余先生，您与您的第二任妻子虽然有孩子，但她是一个女儿，而且我听说您前段时间，健康方面似乎出了一些小小的问题……请问，这是否是您开始关心余数的原因？”

“我承认，最初想念这孩子是抱有他或许能救我的原因，但我在前段时期换了肾脏，如今已经康复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肾源紧张，我为了保命在黑市寻找却在换了肾脏之后调查得知，我花高价买来的竟然是自己儿子的器官……”余南成满脸愧意，长长叹出一口气之后接着说下去。

“这算是一个教训吧，我自私地想用钱从别人身上买回生命，却阴差阳错地损害了自己孩子的健康。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亏欠了这孩子太多太多。所以此后的日子，我会尽最大可能的去弥补，让他不再受到伤害。”

“我很理解余先生此时面对令郎的心情，不过像余数那样善良的人，就算您抛弃了他这么多年，但只要能救回您的性命，他还是会为您捐出一半肾脏的。一般都是父母为子女着想，毫不犹豫地在遇到这样的事时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但对于余数，他一定会为你们做任何事。你们欠他的又怎么能从金钱上得到弥补？”霍彬语声不高但言辞犀利，他又接着说下去，完全让余南成无言以对。

“再说，我觉得余先生现在想接余数和您共同生活，不仅仅是为了弥补。您大概还想让余数和女孩子结婚，为余家生下长男，养育嫡孙，而不管他现在是否脑子有病，只要他还能有您期待的待续余家香火的能力，您就要带走他。如果您现在来接余数的原因是这个，请恕我不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