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话晴秋 下——十乔
十乔  发于:2012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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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韶矽裸着右肩,望着窗外温暖依旧的阳光,喃喃自语:“想不到他真的开枪了。”

江韶年在富山工厂闹了这么一出戏,很快就传到胡万七的耳朵里,当天就左右开弓赏了这个大团长两耳光:“你他娘的最近就知道给我惹事!阮家已经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了!如今日本人也盯上了他们这批富商,阮富山要是倒戈到直木青行的身边去,这生意就变得棘手了!”

被胡万七的肥厚熊掌一呼扇,江韶年英俊的脸颊上立马显现两片红印,一旁的勤务兵低着头不敢看,知道他这是丢丑了。

江韶年还没有从郁结的情绪中走出来,他管辖的地界上出事了,一帮所谓爱国志士举着横幅摆了台子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演讲,到处宣扬抗日情绪。

直木青行一个电话打到司令部,胡万七就听到话筒里激动的日文和平淡的中文两两呼应,他只觉得聒噪,干脆利索的对翻译吼道:“别他妈废话了,不就是拐弯抹角的让我们抓人么。”

挂了电话,胡万七也没有心情再训江韶年,疲累的命令了对方:“七新街上有人拆日本人的台,你去处理一下吧,最好能抓几个人回来,对小鬼子有个交代。”

江韶年带了三十个人杀到现场,台上正站着一个讲得神情激昂的爱国人士,拳头攥紧高高举起,“打倒日本鬼子”的话音刚落,只听旁边有人高喊一声:“胡万七的人来了!”

人群顿时四散,这演讲之人怔了一下,迅速跳下台去,要随人流一起逃跑。

眼瞅着场面混乱不堪,江韶年身边的一个领队一鼓作气准备带人上前拿人,被江韶年一马鞭抽倒在地。

那领队十分不解,从地上爬了起来委委屈屈的说道:“团座,再不追,人就要跑了啊。”

江韶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瞥了瞥领队:“追个屁!你他娘的脑子让狗啃了么,给我意思意思就行了。”

领队依旧不解,不禁腹诽起来,心想这江韶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回去要如实禀告司令。

江韶年瞧着领队那犹犹豫豫的模样,顿觉不爽,内心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开枪爆了对方的脑壳,血花溅了一地。

士兵们心里狐疑,却也默然不语,江韶年戴着白手套的手在阳光之下划出一道闪亮的白光,分外耀眼,他下令全体士兵解散绕街而跑。

这一天,七新街的百姓看到扛着枪的军爷如同逛大街一般自由散漫的跑着,偶尔举着枪假意恐吓那些从窗口探出头的人,着实称奇。

江韶年则骑在马上,懒散的点了一根烟,原地打转,待到收队之后,他瞥了瞥那演讲的台子,对旁人吩咐道:“把那台子砸了。”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瞬间便把木台子砸了个稀巴烂,有人正欲扯下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横幅,江韶年扔掉了烟头,马蹄踏在了那即将熄灭的火星之上,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气:“那个……暂时留着吧。”

江韶年命人将领队的尸首扔在了司令部的地板上,血液污了上好的羊绒地毯,直木青行正在和胡万七交谈,见到此情此景,不禁不悦的眯起了双眼。江韶年视他为空气,自顾自向胡万七汇报:“司令,属下办事不利,一个人都没有抓到,咱们的人让爱国志士给打死一个。”

抬尸首的小兵暗中对视了一眼,没敢吭声。胡万七张口结舌,半晌没说出话来,待到直木青行询问翻译,他才晃过神来,急匆匆的示意那青年翻译:“把那个爱国志士给换了,换成别的词,就说聚众闹事之人。”

翻译犹豫了一下,依言照做了。直木青行听不懂中国话,对于胡万七和翻译的交流看了又看,十分不满。

听完了汇报,直木青行露出一丝不屑与讥笑:“你们中国人的办事效率太低。”

这话说得连胡万七都觉得不中听了,假意咳嗽了几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江韶年暗中捏紧了拳头,明面上一点头退了出去。

待到人走之后,直木青行忽然对胡万七说道:“胡司令,你军中留着这样一个毫无才能的军官,在下实在为你感到忧心。皇军有很多优秀的将领,在下愿意引荐几位,为胡司令管理军队。”

胡万七心想,你这小鬼子,管闲事管到别人家里来了。

他思索一番,正想找个恰当的话给回绝掉。哪知身旁的韩苏倒先开了口:“直木先生,江韶年团长曾为我军立下卓越功勋,他是一位带兵的人才。”

此话一出,胡万七像见着鬼似的回头去看韩苏,韩苏镇静自如的对翻译微微一笑:“翻译官先生,请您翻译。”

胡万七实在不敢再把一些定时炸弹安放在直木青行身边,找了个借口把韩苏差遣到别处去了。韩苏出了大厅直奔兵营。

有人瞧见韩参谋长来了,急忙来迎,韩苏抬高了下巴,照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七新街执行任务的三十人出列。”

走出了二十九人,韩苏命他人退下,掏出手枪上了膛拍在其中一人手里,声音平静而冷冽:“七新街一事,若有人说出去,当如今日毙命之人。”

这几十个人看到那黑色的手枪在韩苏洁白手套的映衬下,触目惊心。

回身离去那一刹那,韩苏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江韶年,让人脑袋开花真像你的作风。

而与此同时的阮家,阮富山正在教训儿子,因为他在阮陌杨的书桌上发现了抗日宣传单。

他敲着桌面问道:“刚才街上出了事,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阮陌杨站直了身体,一副誓与父亲斗到底的模样:“我真遗憾我错过了,爸爸,他们是可敬的。”

阮富山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你少给我去掺和!”

阮陌杨不顾疼痛,朗声指责起来:“爸爸,城里就是有了太多像您这样麻木不仁的懦弱人士,才会被胡万七,被日本人欺负!胡万七鱼肉百姓,大家不懂得反抗,反而要和他同流合污,现在日本人要侵占我们的领土,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要学会反抗!”

阮富山简直要被儿子气死,喘着粗气,心口渐渐疼了起来,失了力气一般倒退两步,嘴里唤着:“周佟……周佟……”

周佟忙上前去扶,忍不住要劝阮陌杨一句:“二少爷,您就别再说了,当大官的都不管这个事,您操的哪门子心啊,老爷身体不好,气不得啊。”

阮陌杨十分沮丧的回了房,越想越气,只得去找江韶矽,江韶矽正拿着放大镜俯在桌上观察一副画,见他进来,很是高兴的招呼道:“二哥,我弄到一幅好画,你快来瞧瞧,据说是真迹,很值钱。”

阮陌杨一屁股坐在床上:“你也是个麻木不仁的!”

江韶矽疑惑不解,放下放大镜直起身来:“什么麻木不仁,发生了什么事么。”

阮陌杨振振有词起来:“你看你,对时局一丁点都不关心。今天七新街有一群爱国义士被镇压了,听说是胡万七派人去抓的,幸好他们走得快,不然要有多少志士被关进监狱忍受折磨。”

江韶矽不愿听到与司令部有关的事情,故而冷淡的“哦”了一声,重又拿起放大镜观察画作。

阮陌杨依旧喋喋不休:“你说这世界真是可笑,中国人抓中国人,胡万七没有一颗纯良的心,难道那些去逮捕爱国人士的人的良心也被狗吃了么,他们这些狗腿!真是可恨!幸亏咱们的人机智,躲避了这帮狗腿的逮捕,才躲过一劫。”

江韶矽淡然提醒道:“二哥,说话注意一些,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了咱们的人,你这话让父亲听到,又要惹他生气了。”

阮陌杨刚想再开口,被江韶矽果断打断:“二哥,你一进来就吵得我头疼,我累了,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而后他背对阮陌杨,再也不言语了。

阮陌杨沉默一阵,暂且放下胸中对狗腿的愤怒之情,走上前去柔声问道:“肩膀还疼么。”

江韶矽摇了摇头。阮陌杨搂住了江韶矽,低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事情。”

江韶矽本想骂他一句知道你还要说,可出口却是一声叹息:“二哥,答应我,别去做危险的事情。”

86、变

日本酒馆如同雨后春笋,日渐多了起来,单单花街就开了四家。这些酒馆不只日本人进出,连一些中国富商也频频光顾。阮富山常在这酒馆内赶赴饭局应酬,起初很是新鲜,身穿和服涂脂抹粉的日本女人跪地开门温婉恭迎,不仅如此,连客人都要脱了鞋跪坐在地上说话。

他透过未关严实的门板瞧见一些日本军官头绑白色飘带,一边喝酒一边搂着日本歌妓唱些听不懂的日本歌,旁人似是很受鼓舞,纷纷合着拍子唱了起来。在走廊里就可以感受到那些日本人的喧闹。

阮富山随着日本女人进了房,见着了友人便感叹:“这些小鬼子,太闹腾。”

友人哈哈大笑:“富山兄,如今卢京城三分天下,日本人有做大头之势,你还是尽早适应的好。这酒馆里的日本女子温婉可人,比起家中的河东狮吼要好上千倍万倍,我今日约你来这里赴宴还是存着一点私心的,富山兄可千万不要笑话我,我要再会一会那小百合。”

阮富山摇了摇头,忍俊不禁:“罢了罢了,原是约我来喝花酒,为你做个幌子。丑话说在前头,这次在酒馆内被你太太抓到我尚可替你挡上一挡做一次替罪羊羔,若出了这酒馆,尊夫人前来找阮某对质,那我可就撒手不管啦。”

不多时房内满了,朋友皆入席坐定,大家搂着歌妓喝酒说话。席间阮富山想要小解,独自起身出了房,正在走廊上行走之时,一扇门拉开了,他转头去看,与张卿光大眼瞪小眼。

张卿光怔了一下,十分机灵的唤道:“阮伯伯。”

阮富山对张卿光往日行径早有耳闻,知道此人与自家三儿子走得极近,可谓狐朋狗友。他虽不喜欢这个后辈,但顾忌对方的家世,还是要客客气气的回应一番。

张卿光本是迈出了一条腿来,见到阮富山之后不动声色的缩了回去,且用身子把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想必是要掩护门内的光景。

阮富山心里嗤笑,定是一帮纨绔子弟聚在一起不干好事,怕长辈瞧见了要骂有伤风化。

他懒得管后辈闲事,匆匆告辞。张卿光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头催促:“陌寻,咱们撤了吧,你爸爸也在这里,让他碰到你在这里胡闹,怕是回了家不好交代。”

阮陌寻正搂着一名女子逗笑,听闻此言抬起头来:“老头子也来了?他不是顶顶讨厌日本人的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身旁的江韶矽放下了酒杯,蹙起了眉头:“三哥,怎么办,走吧。”

阮陌寻瞥了江韶矽一眼:“怕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老爷子能来我们就不能来么,我就不信他不叫女子来作陪。”

江韶矽叹了口气:“三哥,这是两码事。”

阮陌寻不理会江韶矽,对门口的张卿光说道:“把门关紧了,咱们玩到深更半夜,我就不信我爸还能推门进来一探究竟么,他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阮富山确实没有这个闲工夫,他小解回来之后,众人屏退了歌妓,正正经经谈起了生意,谈着谈着有人不禁感叹起时局:“现在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胡万七,杜靖棠,直木青行,他们要把卢京城瓜分了去,咱们可谓夹缝中求生存,站到哪一边都捡不到便宜。”

其中一人忽然问道:“哎,上次咱们那个聚会,怎么不见沈琴维出席。”

众人笑他:“沈家早就铁了心跟着胡万七,这事儿都开诚布公了,你就不要问这种问题啦。”

紧接着便有好事的人开始嚼舌根:“沈琴维巴结胡万七,还不是因为司令部的韩参谋长使了美人计,那小子长得一脸兔爷相,又对沈琴维投怀送抱,姓沈的怎么把持得住。”

一人牵了头,众人附和起来,且把自己耳闻的,眼见的,统统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韩苏心气儿那么高,我见他数回,此人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别人,怎么会甘心屈居他人之下。”

“我可听说啦,沈琴维万金博他一笑,单单宅子就送了他好几处。”

“对对,这个事儿我也有所耳闻。我还亲眼所见,韩苏上了沈琴维的汽车,两个人开到福北路的一处宅子里,我可瞧着呢,那灯亮了不多时就灭了,你们说俩男的大半夜能干什么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那档子事儿呗。”

众人哄笑,末了,有人打趣阮富山:“阮老板,这要追根追底起来,您也算胡司令的人哪。”

此言一出,房里居然鸦雀无声,那人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料却提醒了旁人。阮富山本想化解这种尴尬,却听到有人满含歉意的说道:“阮老板,方才在下都是道听途说,不作数的,您可别往心里去。”

众人纷纷表示了起来:“哎,对对,我也是我也是。”

“我这人一喝酒嘴上就冒胡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剩下那一句还是听他人言传,我对韩参谋长十分敬仰,对沈老板也尊敬的紧。”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人就是不信任他,怕他在韩苏面前进谗言,阮富山顿觉失望透顶,他摆了摆手:“阮某不会去管这等闲事,诸位请放心。”

他说的诚心,旁人听在耳朵里却多了一层意思,渐渐便互相倾轧起来。

“老李,刚才那席话可是你先牵的头。”

“这怎么能怪罪到我身上来,王老板还亲眼所见呢,我不过是问上一问罢了。”

“哎呀呀,真是冤枉,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能看清楚什么,不过是借着酒劲瞎猜罢了,你们可不要把屎盆子扣在我身上。我看错了我看错了。”

众人争论到最后,不禁偷偷去看阮富山的脸色,原本好好的一顿饭,吃到最后居然吃出了一个气氛诡异。

阮富山心有疲倦,不愿再纠缠下去,只得起身告辞。

哪知在酒馆门口与自家两个儿子狭路相逢。阮陌寻在张卿光的怂恿下带着五弟尽快离开酒馆转移到窑子里去,他大约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会这么早出来。

被父亲逮到,他偷偷扭头瞪了张卿光一眼,用眼神以示气愤,看吧,我说深更半夜再走,你偏不听,现在撞上了,你让我怎么办!

张卿光还算义气,在阮富山开口之前站了出来独自把事情揽了下来:“阮伯伯,今日是我约陌寻和韶矽一聚,他们难却我的盛情,前来赴宴,我们就在馆内喝喝小酒罢了。方才遇见您时本想告诉您,还有心邀您一同聚聚,后来晚辈觉得在那种场合下堂而皇之的相邀有失礼数,便作罢了。”

江韶矽站在阮陌寻的身后不言不语,阮陌寻用胳膊肘子捅了捅他,低声怂恿:“爸爸那么疼你,最听你的话啦,你还不快上前美言几句,我们好逃过这一劫。”

江韶矽瞥了三哥一眼,依然没吱声。他想,换做以前还好,我现在可没有这个底气了。

三人均等待阮富山发落,哪知阮富山叹了一口气:“都是应酬罢了,何必当真。你们且继续玩乐,我先回了。陌寻,韶矽,不要太晚。”

待到阮富山归了家,阮陌杨早就发了疯似的寻找江韶矽,见着父亲归来,急忙问道:“爸爸,韶矽呢,我今天回来便不见他的影子了,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阮富山心中郁结,不免数落几句:“你找不着他就跟丢了魂似的,你三弟没了影子,怎么不见你这样慌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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