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话晴秋 下——十乔
十乔  发于:2012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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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陌杨终于开了腔,十分不满的嘟囔:“自作孽不可活。”

阮富山心里涌起了怒火,可他不想在饭桌上生气,只得压抑下来,就当没有听见这句话。

江韶矽想了又想,最终与阮富山打起商量来:“父亲,我就不去了吧,这样的场合我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阮富山当场拒绝:“要去的,要去的。他们几个不去,你是一定要去。我带着你,安心。”

这话已经在暗示江韶矽了,那人江韶矽是非见不可,江韶矽避也避不开了。而在阮富山的心里,他就是要让江韶年不痛快,同时又对阮家下不了手。江韶矽就是阮富山的一块挡箭牌。

江韶矽不傻,他自然明白这层道理,阮富山再次接受这个五少爷,心里是存着怕的,生怕江韶年上门寻仇,所以时不时带在身边,求个安稳。而江韶矽则猜不到,阮富山是在故意恶心江韶年,让其见一次就煎熬一次。

江韶矽自觉没有本事勾起江韶年卷土重来的能力,他失去了信心,那人以前会为他喜为他怒为他忧,可现在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彼此心里隔了万重山,实在不敢再妄想那人会手下留情。他觉得,江韶年之所以没有来找阮家的麻烦,只因不在乎了。

而此刻在江公馆门前,唐小五靠车而立,等着江韶年出来,司机从车里出来递给了他一支烟,他摆了摆手拒绝,同时挪了几步,脚步有点不稳。

司机很好心的要上前扶他一把,他笑眯眯的说道:“走还是能走的。”

自两年前被人砍伤了腿骨,唐小五的一条腿落下了病,走起路来轻微的跛,缓慢而行不太明显,但快步或者跑起来时尤其明显。难得军中还收他,否则他连块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

胡万七经常有意无意的打趣他:“唐小五,你没瘸之前挺机灵的,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现在瘸了腿就跟乌龟一样,要是以后上了战场,没走几步就得让人给崩了。”

江韶年穿戴一新从家里出来,唐小五为其打开车门,他瞥了唐小五一眼:“以后不用特意来接我。”

唐小五不吱声,默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车里的气氛很沉默,江韶年似乎在考虑着别的事情,唐小五从车镜中有意无意打量着对方,江韶年只留给他一个英俊的侧脸。

快要到司令部时,唐小五才听到江韶年缓缓开了口:“过两天的宴会你就不必跟着我了。”

唐小五心知肚明,望向了窗外:“我知道,我不会出现,你放心。”

到了地方,江韶年走在前面,唐小五跟在后面,由于江韶年疾步前行,唐小五跟得有些吃力,可他一声没吭,默然而坚持的跟着,看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越来越大,他很想开口喊一声你等等我。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很清楚,就算他喊了,那人也未必等。

宴会当晚,阮富山带着阮陌杨和江韶矽出席,两个儿子均英俊体面,引得到场的女士侧目,阮富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频频举杯与人对饮,炫耀着他的两个儿子。

人群逐渐静了下来,默默让开一条道路,胡万七雄壮的身影出现了,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高挑的军官,细瘦清俊的韩苏,以及英气逼人的江韶年。

83、吃味

胡万七照例先讲了几句,气势依旧强硬,面子活儿他倒是做得铿锵有力。他讲完了话,正主儿也该出场了。

只瞧见从门厅外正步走来一队日本兵开道,刺刀竖在身体一侧,刀尖在灯光下显得分外狰狞,让人心惊。矮小却精干的直木青行身着日本军服,腰间挎着军刀,军靴踏地板板整整走上了台子。

众人不禁抬头打量,这位日本大佐有着标志性的小胡子,帽檐下的那双眼睛倒是精神,算得上一副浓眉大眼的体面相,只是气势太过硬派,不易亲近,讲起话来口气中充斥着命令和强制,顿觉疏离。

台下鸦雀无声,叽里呱啦的日语和平铺直叙毫无情感的汉语交替萦绕在众人的耳边,那翻译官站在直木青行的身后,一字一句的传达,颇为尽职。

直木青行那一番对华亲近和保护政策在众人眼里简直就是放屁一般的存在,可是无人敢驳,待到台上的人话音落了,台下依旧静悄悄一片,稍显冷场。胡万七见此状况,带头鼓起了掌,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把手拍得响亮。

直木青行对此不以为意,他猜得到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物,却依旧作风不改。接下来的会面他端着一股架势,以显示皇军的高贵和傲然。

江韶矽站在阮陌杨身边,他对日本人和胡家军均没有好感,拉了二哥去长桌前吃吃喝喝。阮陌杨提醒他:“一会儿爸爸可能要带我们去见那个日本军官,别走远了。”

江韶矽皱了皱眉:“那个小胡子的白手套晃得我头疼,我才不想见他。”

阮陌杨有此同感,他找了找父亲的身影,只见阮富山正和熟人应酬,不便上前打扰。他四处乱看,忽然瞧见了秦淑欣的影子,吓得脸色发白。

江韶矽顺着阮陌杨的目光望去,勾起一抹笑,打趣道:“哎呀,遇到不该遇的人啦,你欠了人家一笔风流帐,今晚要算一算呀。”

阮陌杨瞪了五弟一眼:“什么风流帐,不要说那么难听。我们不过是正常的分手罢了。”

末了,他在心里嘀咕,还不是因为你。

秦淑欣穿着得体,显得落落大方,跟在父亲秦浦民的身后,她此行算是变相的相亲,秦浦民带着女儿满场飞,瞧见达官贵人就要把秦淑欣推出去。

场地就这么大,二人终是遇上了,阮陌杨十分尴尬,秦淑欣的神色也不太好看,这一男一女平日里在学校已形同陌路,这等场合更是不愿说话,打算彼此点个头就算招呼过了。

哪知秦浦民一把拽过女儿对阮陌杨说道:“二少爷,您和小女是要好的朋友,以后在学校可要多照应照应她。”

阮陌杨客气的笑了笑:“这是自然,秦先生请宽心。”

秦淑欣冷着一张脸不吭声,秦浦民大约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暗地里用手捅了捅女儿的后腰。阮陌杨恨不得立刻离开会场,免得彼此难堪。

江韶矽没工夫陪这对男女叙旧,早早退到一旁自顾自喝酒,他也在刻意闪躲,那个人走到哪里,他就躲到离其八丈远的地方,最好永不相见。

他躲来躲去倒是和张卿光遇上了,二人一拍即合,各自约了一名富家千金在角落里调笑喝酒。

会场上形成了三派,这些少爷千金们的爹聚在一起应酬,贵妇们则花枝招展占据一角,剩下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扎成了堆。

江韶年跟在胡万七的身旁,冷眼瞧着闹剧似的大厅,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都如同蒙了一层华贵的面具。

直木青行也在寻找,可找了半天没把想要找的人找到,于是对着翻译官叽里呱啦了一通,翻译官赶紧回过身去对着胡万七翻译:“龙门的杜靖棠先生为何没有到场,在下久闻大名,本想借此机会与其见上一面。”

胡万七没有搭腔,韩苏淡淡然替其答了:“请帖早在三日前就尽数发出,龙门今早派了人来,说是杜先生身体抱恙不便出席。”

在场人听完心照不宣的在心里笑了,这等官方话骗得了谁,不愿来才是真的。直木青行微微露出不悦,又在一瞬间面色如常,并不多言。

江韶年低声嗤笑:“杜靖棠算是把梁子给结下了。”

胡万七回头瞪了瞪部下,眼神带着警告:“你还有脸说别人!上回你跑去警察局冲撞了这小矮子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韩苏忍不住要揶揄一句:“莽夫。”

江韶年听罢丝毫没有客气:“有谋无勇。”

韩苏面不改色的反驳:“将在谋而不在勇。”

江韶年的眼前顿时闪现了电光石火:“谋而不决,等于无谋。”

眼见两人又要杠上,胡万七斥骂:“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这时在大厅一角传来笑闹声,胡万七一行人的目光不禁顺着声源寻了过去,只见一堆少爷小姐聚在一起十分欢乐。

江韶年在人堆里一眼就认出了穿着体面的江韶矽,江韶矽这两年来长得很快,个子窜了起来,细长瘦高的身材,皮囊依旧入眼,较之以前,愈发清俊,活脱脱一个惹眼的贵公子模样。

可惜长着贵公子的脸干的却是纨绔子弟的事儿,一双手就没闲着,右手执酒杯,左手勾在人家小姐的肩膀上,时不时低头与人耳语,不知谈到了何等欢乐之处,他和女人一起抬头大笑。

胡万七饶有兴趣的打量来打量去:“那个不就是阮富山的小儿子么,他倒是和小江长得挺像。听说你们俩还有过一段,这小子男女通吃啊。”

韩苏笑而不语,等着看江韶年的笑话。江韶年挪开了目光,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待到胡万七再与他人寒暄之时,江韶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又朝江韶矽望了过去,只瞧见江韶矽的手不知不觉的搂到了那女人的背上,酒杯碰在一起,女人抬头笑着附在江韶矽的脸颊旁耳语,亲密至极。

真真是扎眼。

陪着胡万七应酬,江韶年忽然一言不发了,沉默着走哪儿跟哪儿。韩苏有些看不下去,低声提醒:“你分清楚场合,私人情绪不要带到这里来,难不成你要坏了司令的大事么。”

江韶年不满的瞥了对方一眼:“我自有分寸,管好你自己吧。”

江韶矽和张卿光在一起混,免不了要放浪形骸,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张卿光不正经,他也跟着没了样子,两个人加之饮了酒,对着女伴难免会有不规矩的地方,好在那些同他们混在一起的千金们久经沙场,对此见怪不怪,倒是极为配合。

张卿光一拍脑门似是想起了什么:“怎么不见陌寻来啊。”

江韶矽暗笑,要是三哥来了,这场子里怕是一夜都难求安静了。他解释道:“他有些事,留在家里了。”

张卿光嘿嘿一乐:“怕是你家老爷子不带他吧。”

和张卿光相处没多久,江韶矽就被阮富山叫走了,带着一同去见了胡万七一行人。

这下不见也要见了,江韶矽整了整衣领,正了正神色,从容的跟在阮富山身后。

胡万七为其做了个介绍:“直木先生,这位是富山工厂的阮老板。”

直木青行有力的同阮富山握了握手:“阮老板,幸会。在下听胡司令提起过你,为胡司令做事,就是为皇军效力,在下感激不尽。”

阮富山听完翻译,心里泛起一股子恶心,却又赶紧客气道:“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直木青行举起酒杯对着周围一圈富商高声说道:“忠于天皇陛下。”

这句话翻译官没敢翻译,众人听不明白,只得有样学样举起了酒杯笑着回应。直木青行率先把酒饮了,众人纷纷仰头一饮而尽。

阮富山把二公子和五公子介绍给直木青行,直木青行照例与其握了握手。

这期间江家兄弟的目光保持了距离,彼此刻意没有碰在一起。待到他人与直木青行交谈之时,阮富山逮着了机会,把江韶矽推到了江韶年的面前:“江团长,多谢这两年您对鄙人的照顾,以后工厂里的事还请多多关照,犬子就代表阮家敬您一杯酒。”

这二年,胡万七把与阮家生意上的交集分给了江韶年,沈家则分给了韩苏。江韶年对此不太上心,却时不时在偶尔的会面中找一些麻烦,阮富山深知其意,学会了有意无意把江韶矽带到工厂里,江家兄弟鲜少交谈,却彼此照面,起初着实煎熬了一番。

江韶矽缓缓举起酒杯,笑得无懈可击:“江团长,多谢你对我们阮家的照顾,我敬你,请。”

江韶年的手指在白手套之下隐隐发抖,他努力的克制自己,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红酒在杯中荡漾,他看到江韶矽仰起细白的颈子,漂亮的喉结滚动,顷刻酒杯便见了底。

江韶矽拿着空酒杯示意了一下,笑容教养至极,场面上的手段做得无可挑剔:“江团长,我已经先干为敬,你可千万要赏光呀。”

江韶年在江韶矽眼中找不到一丝破绽,仰起脖子利落干脆的一饮而尽,江韶矽立刻应道:“好!江团长不愧为爽快之人!”

阮富山很是满意,他要的就是江韶矽强调自己是阮家人以及不在乎,至于江韶年心里是否翻江倒海,全凭江大团长的个人造化。

大厅的西洋乐队被尽数撤掉,不多时来了一些日本歌伎,站在台上唱了起来。台下的众人议论纷纷疑惑不解,只听直木青行高声说道:“这是我们日本的演歌,希望各位可以喜欢。”

众人瞧着那面皮抹得刷白,嘴唇又涂得血红的日本女人举着花伞唱着腔调怪异的曲子,直木青行眯起眼睛又说道:“希望中国人民可以学习一下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文化。”

韩苏悄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就要搞文化侵略了。”

胡万七不懂什么叫文化侵略,他只是对台上的女人倒尽了胃口:“脸怎么那么白,睡她不就跟睡鬼一样了嘛。”

江韶年哼笑:“您倒是想睡,她们让您睡么。恐怕这个直木首先就不会答应吧。”

胡万七十分不服气:“我们和日本人是合作关系,既然咱们地盘上的女人让他们睡了,那他们的女人送咱们几个也不为过吧。”

正说着,台子上忽然窜出一名日本军官来,那军官中等身材,眉清目秀,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想必是有了些醉意,混到了舞台上和歌伎合唱了一曲,又高昂兴奋的演讲了一番,十分煽动情绪,台下的日本兵们眼中有着闪烁。

在场的中国人都听不懂,只有翻译官一个人明白,可翻译官瞧着直木的脸色,没敢张嘴。

后来那日本军官被人架了下去,直木青行回过身来向胡万七解释道:“西村少佐来到中国十分的高兴,为诸位献上了一曲,请胡司令不要见怪。”

胡万七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活该,小鬼子丢人现眼了吧,装什么高贵。

江韶矽感到无趣极了,他在人群中偷懒似的把头抵在阮陌杨的背上:“二哥,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累了。”

阮陌杨伸手把江韶矽拽到了身边:“等着吧,宴会散了咱们就走。”

大约是心疼江韶矽,阮陌杨握住了对方的手,江韶矽让他握了一会儿,想着干脆再喝一杯,正要挣脱开去拿酒,忽然觉得有目光盯着自己。

他了然于心,顺势挽上了阮陌杨的胳膊,亲昵的靠了过去,在其耳边轻言细语,阮陌杨以为江韶矽这是累了,并不在意,还抬手摸了摸江韶矽的额头。

江韶矽抬起眼来瞧着二哥,两人相视一笑,亲密无间。

他是故意的,可远处那人却不觉得,手指在桌边握住桌布简直要发了白,关节都是痛的。

84、惹怒

直到宴会结束,江韶矽都没有放开阮陌杨的手臂,他像只缠人的猫一样伴其左右。阮陌杨对于江韶矽的反常逐渐觉出点儿意味来,终是从有说有笑变成沉默不语。

胡万七和直木青行早早离了席,留下韩苏和江韶年送客。远远瞧见阮家三个人走来,韩苏十分恶劣的往后一退,把烂摊子扔给了江韶年。

阮富山和江韶年不可避免的客气了几句,正欲带着儿子离开,哪知江韶矽忽然张扬的握住了阮陌杨的手,撒娇一般说道:“二哥,手冷,你给暖暖。”

他笃定身后的江韶年一定听得到,也一定看得到,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和阮陌杨十指相绕,恨不得死死纠缠在一起。

待到上了汽车,他透过车窗望向台阶上的江韶年,那人的眼睛在灯光之下闪烁着利剑似的光芒,想必心情十分不好。

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江韶矽傲然移开,带着一股子轻蔑,他这一眼的挑衅分明告诉对方,你让我不高兴,我岂能让你痛快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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