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圣诞节，流彩的灯光下翩翩飞舞的雪白裙角。他抬头仰望，看到金色面具下那双深邃温柔的眼，和这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只是当时还年少，所以看不到他们如此贴近的距离有多珍贵，反而任性的大发脾气。

墨靖远淡淡瞥了一眼愣在眼前的凌扬，认真的想了想后转头微笑的对身边的女伴说“不算是……”

女伴噗嗤笑出声，伸手勾住墨靖远的手臂娇嗔道“骗人。看他见你激动的都掉眼泪了，还敢说你们不是好朋友？又不是女生，你还怕我吃醋啊”

女人虽然面带笑容，让人看起来亲切友善。但一种类似嘲讽鄙夷的神情，透过斜睨的视线表露无疑。

在她看来，凌扬这种过分激动的表情是因为墨靖远的身份。这也算是有钱人的一个通病吧，总是怀疑着接近自己的人究竟抱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墨靖远微微偏头，淡笑道“这个问题你该问他而不是我”转回头，神情莫测看着凌扬“你说，我们算不算朋友呢？”

他有哭吗？抬手擦过眼角确实是有些湿润。

不过他知道，自己轻轻勾起的嘴角流露出怎样的微笑，于是他说“不算，我们只是校友。

刚才只不过是有风吹过，眼里进了沙子而已”

墨靖远不易察觉的蹙了下眉尖，随后点了点头“没错，你知道最好”

他当然知道，从一开始他看墨靖远的时候就总是需要仰望的。就算他努力的踮起脚尖，也无法用平行的视线看到他。

因为，他站在高出自己太多的地方。

凌扬觉得歌剧院门口的灯光有点刺眼，半垂下头躲避着“对不起，我在等朋友，失陪了”

还没转身，手臂已经被握住，力量之大让凌扬觉得骨头都快给捏碎似的。

拧着眉，抬头看向墨靖远“放手好吗？”

墨靖远沉默了一下，慢慢松开手。却在凌扬抽回手臂的时候忽然再次抓牢，并且微扬下颌，有些孩子气的说“我偏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

凌扬愣了一下。在他记忆里的墨靖远是沉稳的、睿智的、优雅的甚至懒散的，却惟独不会是这样骄纵的。

看着他一副抓到玩具就不放手的孩子样，凌扬好气又好笑。可最后却发现除了低头掩饰发红的眼睛，嘴里依旧说着那句“放手好吗”竟说不出别的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个人僵持在门口。不仅是一边的女伴神情变得开始狐疑，就连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对不起，扬。我迟到了”

柔美的女声适时的插了进来，凌扬没有哪一次会觉得，林清玥的出现让他有现在这么欣喜。

用力的想甩开墨靖远的手却意外的挣脱得很轻松，不过凌扬现在可没心情追究这个。

每跟这个人多相处一秒，想拥抱他的欲望就强一分。直到刚才墨靖远抓住他的手臂，透过布料清晰的感觉到掌心的温度他发现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兴奋的颤抖着。

有那么一刻真想狠狠的抱住这个人，大声的对他说：这样就好，不要放开我就好。

然而看到墨靖远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只能选择低下头，因为他早就失去了说这句话的资格。

逃难似的转身，第一次主动牵起林清玥的手，凌扬体贴的笑道“没关系的，不是还没有开始，那就不算迟到”

是的，他在笑。

他早已学会了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懦弱，尽管嘴角上扬的弧度显得有那么点牵强。

但是，谁会在乎呢？

如果说和墨靖远的不期而遇扰乱了他的平静，那么林清玥接下来的话则无疑是在他有了波动的心底，重重的扔下了一块‘大’石头。

“表姐，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顺着林清玥的视线看过去，被她叫做表姐的人就站在墨靖远的身边。

表姐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挂上一脸甜蜜幸福的表情勾住墨靖远的手臂说“本来是不想来的，不过靖远说他真的很想我陪他一起看，所以就来了嘛”转而又调笑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明明约了男朋友，还骗我说是和同学一起”

林清玥立刻红了脸，连忙解释“不是的表姐……我……”偷偷瞄了一眼凌扬，发现他并没有反感表姐的话，胆子大了一些“我是怕你跟我爸妈通风报信嘛。你也知道，他们多紧张我了”

“既然是你表妹，那一起坐吧”墨靖远温和的笑道。

礼貌温和的语调，让他的忽然插话显得一点也不突兀，反而让人倍感体贴。

不过……

“不用了”

“这样方便吗？毕竟人家是来约会多过听歌剧吧”

凌扬和林清玥的表姐几乎是同时出声，并且都显得有些紧张。

墨靖远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没理会那两个反对的人，转头问林清玥“是这样吗？你们是来约会的？”随后有些失望的自言自语道“可惜了这么好的歌剧了”

单纯的林清玥窘迫的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们真的是来看歌剧的。就一起坐好了”

墨靖远的微笑还是优雅完美的让人挑不出毛病，不过看在凌扬的眼里就是另一番味道。

因此墨靖远走进剧院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身后有个极度不甘心的声音。

“卑鄙、奸诈、狐狸精！”

第三十六章

墨靖远预订的席位是VIP贵宾房间，几个人的座位是呈半圆形围绕着红木的圆桌排列的。墨靖远选了最左边的位子，凌扬立刻就挑了最右边的。这样的距离，多少让他舒了口气。

歌剧是《图兰朵》，舞台上的演员也表演的十分卖了。委婉的歌声回响在歌剧院里，娓娓诉说着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

几个人都很认真的在欣赏着舞台上精彩的表演，但是空气中似乎有暗潮在涌动，让人心情浮躁的很。

尽管和墨靖远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凌扬的神经始终是紧绷的。

他不清楚这种紧张是源于和墨靖远重逢的兴奋，还是来自往事被从心底挖出来的恐慌。

总之，哪怕墨靖远眼光不经意的略过他，他都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直到歌剧演过大半，墨靖远除了偶尔会低声同女伴说笑两句都没有看他一眼，凌扬才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放松了神经反而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每当偷偷瞄到墨靖远微微侧头对身边的女人微笑时，他的手就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抓了又抓。

“怎么？歌剧不好看？”

带着温热呼吸的声音拂过耳际，等凌扬惊吓的抬头时，两人的距离已不知道什么对候近得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惊慌的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又在躲开时暗自后悔。

眼前这个人是墨靖远，是那个他很爱很爱的墨靖远。即使不能拥抱，也不该傻傻的放弃可以贪婪呼吸着记忆中让他熟悉到心都发疼的，属于这个人独有的味道。

垂头掩饰眼底的懊恼，闷闷的说“没有，很好看”

一只手掠过他额上的发丝像过去很多次一样，温柔得带着宠溺的揉乱了他的发。

耳边是墨靖远轻轻的叹息声“唉……凌扬，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我的。真的很好看吗？那你告诉我，台上的那个男孩唱得是什么？”

当然了，他不可能承认因为一直偷瞄着墨靖远，根本连这歌剧什么调都没听清的事情。

所以凌扬抿了抿唇，有些委屈的说“你明知道我听不懂意大利文的”

“哦？是吗？”墨靖远的语气是明显的不相信。

凌扬用力的点点头，以示他说的话真的不能再真“嗯”

“那么，英文你总该懂吧”没等凌扬回答，墨靖远已经轻轻的哼起那首歌“Watchthestarsr，thatatremblewithloveandwithhope……

（看明星，与爱和希望的颤动……）”

他告诉过自己很多次：凌扬，以后只准笑不准哭。

因为他要这个男人幸福，要这个男人不再为他担心。不再怕他哭的时候没人理，痛的时候没人疼。

只要他一直一直的微笑，这个男人就会安心的去做墨家的大少爷，可以永远站在山巅之上。

即使他无法企及，但总可仰望。

但是没想到只这一句带着些微颤抖的轻声歌唱，他所有的坚持就溃不成军。

“凌扬，你还是没变。真是个爱哭鬼……”

“你乱说，我才没哭”

“是是是，你没哭。你只是有灰落进了眼睛里对吧”

像是谁撒下神奇的流沙，让时光倒流，空间转换了一样。

对面这个成熟得让他觉得陌生的男人，此刻温柔的脸部线条熟悉得和那时任他如何胡闹，也只会微笑着注视他的人重叠。

让凌扬觉得，其实他们从没有分开过。

展臂把这个永远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男孩抱进怀里，墨靖远指尖擦过他湿润的眼角轻声的，也很小心的问“告诉我，你想我吗？”

任性的孩子一旦有了依靠，压抑的本性自然也就随之暴露出来。

拉过墨靖远的手，狠狠的一口咬下去“不想你，我一点都不想你……”含糊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吃饭的时候不想你；睡觉的时候不想你；走路的时候不想你；发呆的时候就更没想过你！因为……因为……”

墨靖远不等他说完，伸手勾起他的下巴。仔细的看着这个眼睛红红，鼻尖红红的男孩。

弯起眼睛，声音却涩得让人心里发酸“因为你从来都没忘记过对吗？”指尖拂过他心脏的位置“凌扬，你的这里，我一直住在里面对吗？”

“呜哇哇……墨靖远……你太……太坏了……”

是的，这个男人太坏了。就轻轻的这么一下，戳得他心脏生疼生疼的，紧紧封在里面的东西就再也藏不住。

好疼，我好疼你知道吗？

“嘘……不要哭。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会被人笑的哦”

温暖的掌心轻轻的拍抚着他的脊背，耳边是温柔得能让他醉死的呢喃细语。

此情此景，他本当立刻紧紧的抱住这个人，让剧烈的心跳传达他的躁动不安的狂喜。

然而，凌扬现在却全身僵硬被石化了一样。

他怎么忘了，这里是歌剧院，怎么忘了身边还坐着两个女人？是自己疯了还是墨靖远疯了，又或者是两个人都疯了？

“放开我。墨靖远你听到没有，放开我！”惊慌失措的挣扎，咬着牙狠下心“叫你放手没听到吗？你是BT啊？我以后还要娶老婆，会有自己的小孩，会幸福的生活。就算当初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不该这么毁我”

墨靖远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慢慢变得清冷，搂紧他的手臂渐渐松开“凌扬，你说我毁你？

当年你一脚把我踢开，我以为没有比这更痛的了。现在才知道，原来痛是没有底线的”微微弯起嘴角，轻笑着“很好。凌扬，你真的很好”

墨靖远笑起来很好看，凌扬一直都知道。那笑容就像最暖的阳光，明亮的耀眼却绝对不会把人灼伤。

只是明明还是那样的微笑，此刻看起来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感觉尖锐的刺痛要把什么从他的骨血里剔除一样。

急切的抓住墨靖远已经收回去的手臂“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

怕什么呢？转头时才发现身边坐着的那两个女人早就不见人影。

墨靖远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眼里掠过一丝了然“凌扬，你还是那么自私。虽然我早就知道，但还是忍不住相信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三十七章

委屈吗？被所爱的人指责，在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以后被自私两个字全部抹杀，应该要委屈吧。

他本可以大声反驳，甚至可以指着墨靖远的鼻子骂他没良心。

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孩子气的少年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优雅男人，淡淡的灯光在他身后投射下金黄色的光环，让本就身世显赫的他更平添了一种无人能及的荣耀。

凌扬想，这样也就足够了吧。

所以他说“靖远，过去是我对不起你，那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吧。那些年少时的玩笑话何必当真，毕竟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是吗？应该要……”

吱嘎，椅脚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把凌扬的话给打断。

逃跑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兴起，就被连椅子带人的给拽到墨靖远跟前。

“凌扬，你知道吗？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松愉悦的声调，但是凌扬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本来他该害怕，但是墨靖远的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狭小的空间一下充斥了他的味道。

凌扬想，这是最后一次可以离他这么近了吧。反正他也说自己自私了，那不如就在放纵一下，就那么一下而已，好好的把他的味道留在记忆里。

深深的呼吸后，凌扬却眉尖拧紧。惊讶的张大眼睛，声调不自觉的拔高“墨靖远，你怎么又抽烟？！你不是早就戒掉了吗？你知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啊，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每抽一根烟就少活5分钟？你是嫌自己……”

修长的手指贴上他的唇，把他一肚子教训人的话封在嘴里。

“我知道，也记得。那又如何？”墨靖远蹙紧的眉尖稍稍舒展了些，甚至微扬起嘴角勾勒出的弧度都蒙上一丝暖意。

凌扬轻轻摇了摇头，躲开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那里面流动的希翼让他拼命咬紧牙，才没有伸出手去拥抱这个人。

“靖远，不要逼我好吗？这几年没有我你过的不是很好，那就让我们好聚好散”

墨靖远不是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家世背景让他从懂事起就接受了最严格的礼仪教育，再加上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让他过早的成熟，因此就连他的父母亲人，都不太能猜得到他的心思。

但是凌扬懂，不管这个人如何改变，他还是能从那完美的微笑中读到一丝危险的信号。

微微缩紧的瞳孔，眉宇间淡得几乎不见痕迹的乖戾，以及周围骤然降低的气压，都告诉他墨靖远怒了。

惴惴不安的猜测着墨靖远会怎么发泄心里的怒气，墨靖远却一直沉默着。

他越是沉默，凌扬就越心慌。倒不是担心墨靖远会把自己怎么样，而是担心他会把他自己怎么样。

谁知道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后，墨靖远才说“好聚好散？”向后靠进椅子里，出人意料的点头笑道“好啊，就好聚好散”

明明是他想到的，但是墨靖远这么爽快的答应后，凌扬却觉得那种说不出的失望让他胸口闷得发疼。

勉强的扯出一丝笑容“墨靖远，跟我说声再见吧。虽然这句再见其实是我欠你的，不过你一向都不会和我计较的对吧”

墨靖远偏头看着舞台上未完的表演，淡淡的回道“凌扬，你欠我的又岂止这一句话”凌扬哑然。

虽然他有很多话想对这个人说，但是却每每发现，那些话就算烂在肚里，也不可以说出一个字。

就像现在，除了‘再见’是他可以说也只可以说的一样。

墨靖远就这样一直认真的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凌扬也不再说话，他想，大概两个人都想当做之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只要这声再见没有说出口，是不是彼此心里都还能有个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