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 上——顾白蛋
顾白蛋  发于:2012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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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徐小宁泪如泉涌。

第十四章

1.1

乔青是个很特别的人,至少在川穹看来是这样的。他的父亲是军区德高望重的当权者,在诸多英雄倒下的年代中,稳坐钓鱼台,而他的母亲则是当年野战医院最美貌的护士,郎才女貌的结合赋予了乔青出众的智慧和相貌。

只是,他脾气不太好,暴躁,阴冷,傲气。

川穹和乔青的交际在那晚之后再无任何扩大,但三月初,乔青主动约川穹去看画,画就挂在乔青的卧室里,画的是一名男孩,穿精致长袍,怀抱乐器。乔青说:“这把琴叫做琉特琴,这幅画叫做《琉特琴的演奏者》,是一名叫做卡拉瓦乔的画家画的,你知道他吗?”

川穹摇摇头。

“那他的另外一个名字你应该听过,米开朗琪罗。”

“嗯,我父亲曾经提起过。”川穹看着画,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乔青,“这是我姐姐的同学送给我的假画。”乔青说:“据说这乐器比吉他好听,川穹,我倒挺少跟人交朋友的,因为我遇见的人都太蠢了,你看着挺聪明。”

“是么?”川穹冷道,“乔青,我跟你不是一种人。”

乔青笑了笑,他像他的母亲,瓜子脸,眼皮子薄,长得很婉约秀气,但遗传了他父亲从未自战场上褪下的戾气,他打量人的时候不是直视,只淡淡一瞥,但却令对方心惊肉跳。

而这个时候,川穹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了喧嚣震天的巨响。

“川穹,这么说吧,我家老爷子在我这个岁数就做到了连长,其实我只要混个高中毕业也一样有好差事,但是我觉得没意思,你知道冯建国么……对,就是看上徐小宁的那个,他现在都没死心,其实我犯不着为了徐小宁出头,但是我挺讨厌冯建国的,我们军区的一帮跟这些人从来都势不两立,我找你,是因为黑市全由冯建国把持着,我也想玩玩。”乔青坦荡荡地说,他坐在宽大的房间里,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头发理了寸把长,用修长的五指把绘了壮丽山河的白瓷茶杯往川穹面前推了推,“我看你挺投缘的,真的,人瞧人能瞧上眼的少。”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个乡下来的泥巴佬。”川穹坐在沙发上,乔青家很大,就连乔青的卧室都有他和徐小宁的那件小屋三倍大,有钢琴,有画,还明目张胆地摆着四大名着。这样的人想跟他做朋友?

川穹自顾自笑了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很好看?”乔青问。川穹愕然相看,乔青分明是跟他说着话的,但眼神却停在对面墙上的那幅画,细长的眼半眯着,不露一丝情绪。

“不关你的事。”

“我有个亲大哥,但是我爸把他打出门不认了,这件事在军区大院曾经很轰动,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不认我哥,你想知道么?”

“不想。”

“但我想告诉你,因为我大哥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班上一个男同学,前些日子我还见过他,跟那个男的住在西城的新二村,很穷。”

“哦。”

“徐小宁跟我说你俩不是亲兄弟的那会,我就猜出来了,你俩跟我大哥是一样的,眼神看的出来。”乔青不徐不疾地说,“我没那个闲工夫管你跟徐小宁怎么样,但是我知道你在黑市上一个月挺能赚的,以你的头脑,我俩合作的话,收拾掉一个冯建国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我没兴趣。”

“我没指望你有兴趣,不过你没得选择,你那个弟弟徐小宁实在是太惹眼了,按冯建国的话说,看着心疼,想搂搂。搂完了干什么?你还想知道么?”

“不想。”

“啧——川穹,我跟你说,冯建国对徐小宁可是没死心呢,不仅没死心,昨天还跟我打听徐小宁,你要知道,上次我打伤的那个人就是冯建国的弟弟,他恨不得弄死我,跟我说话,还不就是为了徐小宁,你想清楚。”

“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我来成都,就是想读书,别的事情不想做。”

“那你想好。”乔青欠了欠身,冲川穹伸出手来,“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倒履相迎。”

川穹想,乔青是生错了年代,如果是战乱,那他一定是天生的枭雄。但是,川穹并没有握住他的手,乔青勾了下唇,然后很自然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他没有抬头,盯着白瓷杯里的四片茶叶轻描淡写地说:“川穹,我觉得你还会来找我的。”

川穹不做声。

“你走吧,外面有车会把你送回去。”乔青笑了笑,尔后望向玻璃窗外的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不再说话,川穹顿了顿,本想说句告别的话,可是看着乔青高昂的头,他又把唇边的话吞了下去,沉默地离开了。

“对了,徐小宁遇见冯建国的那天,是他先冲着冯建国笑的。”

身后,传来乔青清亮的声音,是戏谑的,川穹听出来了,他心里,忽然有点酸。

1.2

四月,徐小宁的等待已经成了习惯。很多时候,川穹在饭后直奔黑市,然后拖到夜深回家,没有规律,有的只是死寂的时分。

徐小宁已经不再去电影院,他会在晚饭后将川穹送到黑市,本来川穹是不允许的,但是拗不过他,只得默许下来,他默默地看着川穹站定了,然后再回家看书做作业,接着就坐在门槛上听隔壁张老师拉小提琴,一直坐到川穹回来。

然而今天,徐小宁没有这么做,他在十点上床,躺在平平整整的被子里,死死盯着天花板,直到一声门响,川穹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徐小宁这才开声:“你回来了?”

“嗯,还没睡?”川穹忙着打水洗脸,一边洗一边闷声问。

“睡不着。”

“想什么呢?”

“想你。”

川穹索性不答了,他虽然已经决定和徐小宁在一起,但却依旧难以接受如此坦诚的情感表达。

“睡吧。”徐小宁翻了个身,川穹看了看,接着就关灯上床了。

徐小宁像一条鱼,他是赤/裸的,皮肤是如水光滑,黏不住手。

猛然间,川穹像是吞下了木炭,心上被烧了个窟窿,焦渴难耐。“阿穹。”徐小宁轻轻说,他抱住了川穹,川穹没有反抗,任由徐小宁抱着,徐小宁趴在川穹身上,只是有些想哭,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举动的意义,他只是想靠着他,没有任何东西的阻隔。

他是他的哥哥,但他又是另外一个人,如哥哥一般的贴心。徐小宁凝视着川穹的侧脸,川穹是真实而恍惚的,仿佛是梦中的花,镜中的影,醒来了,他就跟他生分了,他答应跟他一起去看木芙蓉的,却又裹足不前。

然而,黑夜里是不一样的,他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高挺的鼻和微翘的唇是一副连绵的山川图,手一寸寸抚摸下去,就像在天地间奏起了令人战栗的乐章,脸一点点贴近过去,呼吸可闻,仿佛这一刻自己也会化为气体,在空中打个转被他吸走了。

徐小宁觉得,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清楚地体会到自己的情感,他毫无理智地想让川穹把自己揉碎了放在身体里,甚至是寡廉鲜耻、低三下四也心甘情愿。

“阿穹,我——”徐小宁撑起那边身子,欲言又止,黑暗中,川穹的那双眼非常亮,他牢牢地盯着徐小宁,像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反应。

徐小宁吻了他,他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何况,他也不知该如何启齿。他在黑暗中抚摸着他,他的平直的大腿,凹凸起伏的背……川穹叹了口气,徐小宁的吻让他很不舒服,是小孩子踮起脚尖去吻大人,寡淡的,浅尝辄止。

“小宁。”川穹抱住了他,把被子推到一边压在了徐小宁的身上,呼吸冲撞着他的耳根和锁骨,徐小宁忍不住抖了一下,川穹似乎毫无觉察,他的手冷静的在徐小宁的身上游走,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用指尖仔仔细细地抚摸着徐小宁的肩头,最后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川穹说:“你的肩膀很漂亮。”然后,在这样的爱抚之下,徐小宁被紧紧抱住了,他昏昏沉沉早已经不知道世事,川穹那并不光滑的指尖和也不柔软的手掌酥软了他整个身躯,渐渐的,连大脑都麻痹了。

“小宁,我进来了。”

撕心裂肺地疼,徐小宁眼前黑了一下,但霎那之间又睁开了,他似乎是被钉死在了床上,只能偏着头,门缝里透进的灯光将川穹的身姿镌刻在了墙上。川穹多么像小说插画里中世纪的人物啊!他鬈发,细腰,胸膛宽阔,大腿健壮,优美的身体上下起伏着,像一组楔形文字,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头。徐小宁仰起脸看着川穹,他是那么好,和影子一样,优雅,匀称……冰冷。

川穹,从头到尾除了那温柔的一吻时展露的笑容,他再未笑过。

……

“阿穹。”

“嗯?”

“我好像流血了。”徐小宁窝在川穹身边说,他有些抬不起头,跟姑娘似的,本不想告诉川穹的,但他实在疼的厉害。

川穹默不作声地爬起床,他找出一块柔软的帕子,蘸了热水,然后敷在徐小宁的屁股上,接着又跳到床上来,川穹轻轻抚摸着徐小宁的背,那背上坑坑洼洼的,川穹知道,这是徐小宁被他阿婶打的。

“小宁?”川穹问,耳边传来徐小宁的微鼾声,川穹蹙了蹙眉,其实初次性/爱对他而言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妙,他觉得疼,太紧了,像是被扒下了一层皮。

徐小宁应该更疼的吧?川穹这么想着,他再一次低下头亲了亲徐小宁的肩膀,低声说:“小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怕就怕,你撇下我。”

……徐小宁是不懂的,他轻率选择的道路是有多么艰辛,而川穹懂,所以,他不敢放心大胆地去享受幸福。

1.3

川穹为徐小宁请了一天假,因为昨夜的狂浪使得徐小宁连走路都很困难,脸色差得像一颗剥了壳的蔫荔枝,苍白中透着青。

“小宁,”川穹半蹲在床头说,“我放了学就回来,你等我。”

“嗯。”徐小宁撑起半边身子,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了三毛钱来,“你拿着,中午去……”

“不用了,我顺便买点菜回来,你等我回来吃饭——”川穹说着话就带上了门,平日里他和徐小宁同来同往,今天左手边少了人,总觉得有穿堂风不停地在身边盘旋,川穹抬抬眼,原来九年了啊!他和徐小宁用了九年才走到了这里,九年了,他习惯了徐小宁在身边,忽然之间没有了,一切难以忍耐。

然而,徐小宁不见了。

川穹是在四点钟离开学校的,他先去了宁夏街和红光中路交口处的肉店里求一个熟人买了一根猪骨,又在长顺街的饮食铺里买了四块米发糕和一些鲜蔬,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川穹推开门,一边脱鞋一边说:“小宁,我买了点菜,你先躺着,做好了我喊你。”

四下寂静无声。

川穹不紧不慢地放下猪骨、米发糕、蔬菜,在屋里转了一圈,写字台上是干净的,徐小宁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字条,外套和鞋子都是挂在门上的,说明徐小宁也许只是去了一个很近的地方。

川穹开始生火做饭,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是觉得难以心安,一不留神,伤了手,血液喷涌而出,在菜板上蔓延出一道溪流,混了洗菜水,淡淡的一丝红,虽然并不触目惊心,但却像一把刀子一样,尖锐地捅伤了川穹。

他奋不顾身地开始寻找,最后,街口织毛衣的大妈说:“小宁?他出去了,是被几个人揪着领子走的,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了。”

川穹感到了冷,全身的血结了冰,他心不在焉,仿佛是从一场噩梦中猛然惊醒一般。川穹站在大妈面前,紧紧盯着她的鞋,忽然,他抬起头,异常平静地说:谢谢!

下一秒钟,川穹像一发炮弹一样弹了出去。

……

乔青斜靠在门上看着对面的川穹,他慢吞吞地点起一支香烟,眼神又开始游离四散,最后,他盯着外面的木芙蓉,落日揉碎了嵌到了娇花中,看起来略有苍凉,在枝叶之间,有一只蝴蝶被网住了,挣扎,反抗,它奋勇地扑着翅膀却最终不得不消停下来。

多像某个人!

乔青淡淡地笑了,他本以为川穹会开口求他,但是他仅仅是敲开了他家的门,对他说:“我来了。”接着就望着他的眼睛,沉默得像一尊石雕。

乔青掐了烟,说:“你想到代价了吗?”

“想到了。”

“收拾掉冯建国你才能脱身。”

“那不难。”

“为了徐小宁,”乔青用鞋底碾着烟头,“值得吗?”

川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值得,我可以为他死,从10岁开始。”

乔青愣了一下,他看了看表,问:“多久前的事情了?”

“一个小时。”

乔青冷哼了一声,他挺直了背,自顾自地下了台阶,一边走一边说:“你回去等消息吧,我去跟冯建国要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都这会了,就算徐小宁回来,该发生的也发生了。”说完,乔青一脚踢开自行车,看着他扬长远去的背影,川穹默默地走到了木芙蓉旁,无论再怎么灰头土脸,在万花凋零的时光中,它依然能傲然拒霜。

川穹捏着一片树叶子,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他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徐小宁是在九点多的时候被乔青架回来的,他眼神恍惚,神情呆滞。川穹想到了那一晚,徐小宁被他阿婶揪着耳朵拎出拎进,他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面无表情地流泪,而这一次,他连泪都流不出了。

“接个手吧——”乔青说,“这一路可费了劲了。”

川穹应了一声,然后将徐小宁接了过来,他轻轻地揽住他的后腰,让他挂在自己身上,然后一只手翻开了被子,接着,他替徐小宁解开衣扣,脱掉衣服,让他俯趴在床上。

乔青冷冷地看着,一如既往的倚着门框,川穹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沉默寡言,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他为徐小宁盛汤,喂着他喝完,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地说:“没事了,有我在。”乔青闷闷地燃上一支烟,他不是没见过恋爱的,只是没见过像川穹和徐小宁这样的,确切地说,是没见过川穹这样的。

一个这么有担当的男人却早早在情爱中作茧自缚,真没意思,乔青有些替川穹不值。

“乔青,你先回吧,我明天去找你。”

“行,那明天见。”乔青说完从兜里掏出一支软膏来,扔在了床上,“刚顺路买的。”话落,乔青一转身出去了,他呲了呲牙,然后一拉袖子,一条狰狞的伤口已经被鲜血凝固了,乔青吐掉了烟头,转头瞧了瞧亮着灯的小屋,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徐小宁的事告诉川穹呢?

……

“小宁,睡吧。”

“……”

川穹的手放在了徐小宁的腰间,然后,徐小宁躲开了。

黑暗中,徐小宁嘶哑着喉咙说:别碰我。

一只手在空中悬了许久,最终,川穹将它收了回来,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床边,蜷缩而眠。

陡然,徐小宁的隐忍的哽咽声四起,在长长短短的哭声中,川穹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小宁?

第十五章

1.1

没有狂喜,没有躁怒,川穹和徐小宁在经历了半个月相对无言的日子后又开始了琐琐碎碎的生活,关于冯建国的事,似乎是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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