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 上——顾白蛋
顾白蛋  发于:2012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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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记得是他的事。”话到这里,川穹牢牢闭上了嘴巴,不想再言语,他无奈地笑了笑,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一旦习惯了关心某个人,就一定要将他放在首位,至于把心剖开了双手奉上,他嫌不嫌血腥那就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

乔青沉默地喝着茶,微微抬了下眼皮子,目光留在了川穹的侧脸上,那张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一尊泼了血的石雕,线条分明、硬朗却惊心动魄。

1.3

徐小宁这段日子过得很辛苦,乔青和川穹在学校里同进同出就算了,就连放学也混在一起。乔青通常会在饭点叫人送饭到川穹和徐小宁的小屋,也不多话,默默地吃着饭,他还送了一套白瓷茶具给他们,在饭后总会和川穹喝上一阵子,尔后,乔青回家去,川穹则独自去黑市。

徐小宁觉得越来越不安,虽然乔青和川穹表现得很疏离,但是偶尔的细小动作却让徐小宁心惊肉跳,川穹是个骨子里很傲气的人,他不喜欢结交权贵,寻常琐事也亲力亲为,杯子里的水空了都自己添,而现在,川穹会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让乔青伺候着他喝茶。

徐小宁觉得若有所失,他甚至觉得川穹可能容忍他到极限了。于是,徐小宁不再主动去找冯建国,对冯建国派来递话的人也视若罔闻,他按着川穹想要的那种生活努力着,用心温书,不问世事,拥抱而眠,甚至都不敢同川穹拌嘴。

到了这个时候,徐小宁才察觉到,他总是一厢情愿地觉得川穹会在原地,却不知道川穹也是会默默走开的。

徐小宁曾经问过川穹,他和乔青为什么走的这么近。

川穹很淡然地说,你别瞎想,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乔青不是你。

纵然川穹这么说着,徐小宁还是担惊受怕。

十二月,天天都来的乔青忽然有一天不来了,而川穹也没有回家吃饭,徐小宁越想越不是个味道,于是他放下了课本直奔黑市。然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没有找到川穹,更没有找到乔青。

晃悠许久,徐小宁觉得饿了,他知道一家很隐蔽的小店,冯建国带他去过一次。据说冯建国在没有发家前每天都在这里吃饭,后来他有钱了却不再去了,唯有一次还是喝多了才带着徐小宁去忆苦思甜的。

不过,那里的面是很好吃,最重要的是便宜。

可是就在徐小宁踏进小店的那一霎,他看到了冯建国,虽然他看到的只是冯建国的背影,但是那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而冯建国的对面则站在徐立,徐立他是认识的,自从他跟冯建国混在一起,所有人虽然私底下看不起他,但是都不敢当面说三道四,只有徐立,他敢当着冯建国的面对徐小宁吐口水。

徐小宁知道,他们貌合神离许久了,徐立对冯建国作为已经心生不满,而冯建国也对他说过早晚要收拾了徐立。

此时,徐立举着半截酒瓶子,对冯建国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十岁就认识了,跟着你四五年了,为你出生入死没眨过眼皮子,我求你了,别碰我妹!”

冯建国翘着腿坐在凳子上,悠哉地吃着面,听到徐立这么说,他不高兴了,用筷子指着徐立,“碰都碰了,你喊什么?我又不是不会对你妹妹好!”

“我妹才15!”

“15哦?你嫂子也是16岁跟的我!反正上都上了,你妹也挺喜欢的——”话刚说完,徐立手里的啤酒瓶子就冲着冯建国的头上砸了下去,饶是冯建国躲的快,肩膀也挨了一下,冯建国立即跳起来,掀翻了桌子,汤汤水水撒了一地,他大骂道:“你他妈的敢打老子?”

徐立冷眼瞧着,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闪亮亮的厚背刀来,冯建国晃了下神,飞速地抄起椅子砸了过去,紧接着就鼠窜而出,但徐立是不肯放过他的,身后那把明晃晃的催命大刀不分轻重地落了下来,砍中了冯建国的后背,血浸满了棉衣,淅淅沥沥滴了一路。

冯建国混了十来年,平生没有这么心慌过,他从来没想过会死在自己人手里,而徐立那副拼命的表情更是吓破了他的胆,疼都顾不上了,逃命才是最紧要,他一边飞速地跑着一边不停地吐着口水盘算着,在附近有片林子,这么黑的天,只要窜进了林子,徐立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然而,一切不过痴人说梦,冯建国刚跑进林子没多久就被徐立一脚踢倒在地,接着徐立就重重地压了上来,这一压压得冯建国肺里的气全被迫了出来,他大声咳嗽着,用尽全身力气说:“兄弟,这次放过我,我滚出成都……”

“兄弟?你干我妹的时候还记得我是你兄弟吗?”徐立说着话,一刀就冲着冯建国的脑袋砍了下来,像切西瓜一样轻松,一声惨叫过后,冯建国的四肢抽搐了许久,这才不再动弹,徐立仔细地瞧了瞧,然后将刀塞进怀里,匆匆忙忙自林子那一头跑了,而尾随而至的徐小宁看到这一幕后,他的腿软了,他像夏天里的虫调子攀在一颗树上觉得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如游魂一般。

冯建国死了吗?真的死了吗?忽然,徐小宁想起他的好来,于是他爬起来,打算走过去,可就在这时林子里忽然窜出两个人来,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瘦,他们来到了冯建国的尸首前,蹲下来仔细看了片刻,有一个人问:“死了吗?”

另外一个人说:“死透了,下手挺狠的。”

然后,他们也走了。

徐小宁哆嗦起来,他从来没这么冷过,这个声音,语调,他就算不看脸也知道是川穹,他为什么会和乔青来这里呢?冯建国的死到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可是一条人命啊!徐小宁蹒跚着站起来,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向林子外面走去,一瞬间他似乎来到了天边,整个世界万籁俱静,人声人影如浮云翻滚着远去,他一摇三晃地穿越街市人群,仿佛走完了整个世界一般,最后站在了家门外。

起手,推门。和煦的橘红灯光下,乔青和川穹正坐着喝茶下棋,乔青说:“吃!你完了!”川穹说:“你急什么?我还有后招。”

……

宛如一场大梦,梦醒后一切如常。

“你回来了?”川穹抬起头,对着他微笑。

徐小宁沉默着。

“不早了,那我先走了啊!”乔青站起来,路过的时候还拍了拍徐小宁的肩膀,一语双关地说:“和你哥早点睡!”接着,他掩上门,整个世界又陷入了无声。

徐小宁看着川穹,那张英俊的面上没有一丝异样,是他听错了吗?

“怎么了?”川穹问,他微微皱了下眉,徐小宁在心底想,川穹就是这么好看,笑的时候也好看,皱眉的时候也好看,当然最好看的时候还是为自己生气的时候。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密林里呢?一定不是他吧?

徐小宁说:“冯建国死了,我亲眼看到的,我还看到你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是在石头上打磨而成的小刀刀锋。

川穹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他走到了徐小宁身边,然后把他揽入怀里,抚摸着他骨头凹凸的背,在他耳边说:“是的,他死了,我确认了的,以后没人能折磨你了。”

徐小宁一下子推开了川穹,他像泼妇般又踢又打,不住地高声叫喊着:“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川穹不回答,他只是死命地抱住他,任他劈头盖脸地打,最后,徐小宁嘶哑着喉咙叫:“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否认,你说我认错人了!”

川穹平静地看着他,他猛地抓住了徐小宁的手,似乎爆发了一般,大吼着:“你要我怎么做?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永无止境地容忍你!我现在把最不堪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我拉到公——”话没说完,徐小宁就按住了川穹的嘴,他看着川穹涨的通红的脸,忽然之间嚎啕大哭起来。

“小宁——”川穹抱住他,“忘了吧,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头来。”

第十六章

1.1

1975年,生命对于川穹和徐小宁而言不是精粹的折子戏,而是整本,一页页的烦恼好容易熬过去,总算迎来了转折,人间也似是有了颜色,但在徐小宁看来,这颜色却满目苍凉,他从来没有爱川穹爱得像现在这样深刻,而偏偏又在这最深刻的关头迎来了别离!

“阿穹。”徐小宁和川穹背对背靠着,他说,“我真不想去。”

川穹不做声,翻身过来将他抱在怀里,贴耳道:“去吧!这是个好机会。”

“可是我要跟你分开那么久。”徐小宁转过来,跟他面对着面,徐小宁现在很腻歪,自从他跟冯建国混在一起后,身上就添了新秉性,像个姑娘一样柔媚娇气,像长毛波斯猫一样黏人慵懒。

但无论徐小宁怎么变化,川穹都不感到突兀,徐小宁的好,徐小宁的坏,徐小宁旧习惯和新秉性他都统统接受了,因为在他看来,徐小宁不管再这么变,他永远都是那个为了帮自己讨药而烫伤自己的徐小宁,川穹只记得他的好。

“小宁,你先去,等我们有基础了,我就去找你,何况武汉也不是很远。”川穹摸起扇子,替徐小宁扇着,天太热,徐小宁身子骨不好,爱出虚汗,一到夏天,全身上下黏糊糊的。

“什么基础?”徐小宁抵着川穹的下巴问。

“你看,你要读大学总归是要有生活费的,虽然姐不要家里的钱,哥也上班了,但是我们这么大,总归不好再向家里伸手,我现在分配工作上班,多多少少能赚一点,寒暑假你可以回来,平时我也可以去看你——”

“我不!我要在你跟前。”徐小宁打断了他的话,闷闷地耍着小性。

“小宁!”川穹扳住他肩膀,说来也怪,川穹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跟乔青在一块聊天的时候,说不上三句话就冲着乔青摞白眼,但是徐小宁不一样,他只要看徐小宁一眼,满腹的牢骚都能吞进去,甚至能把嘴皮子磨薄了,“我记得你说过,你要一直跟着我,不过才分开几年,何况这几年也是为了以后着想,你大学出来了,就是你养我,到时候,我还怕你扔下我呢——”

徐小宁撇撇嘴,嘀咕道:“乔青不是跟你很好……我走了……”

川穹哑然失笑,气道:“你把乔青想成什么样了?他有那个闲工夫,早找姑娘去了——”

“我还不是不放心——”

“你是怕以后养我吧!”

“哼——”徐小宁愤愤然起来,“以后等我上班了!我要给你买最大的房子,就像乔青他家那么大,还要给你买最好将校呢——”

“可能那会都不穿将校呢了!何况将校呢又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

“反正就是好东西,汽车,衣服,手表……”徐小宁信誓旦旦,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依靠着川穹而活,其实他知道以自己的本事压根没办法供养川穹,但是他的心底却一直有这样的希望,希望川穹依赖着他,经川穹一提醒,他发现大学竟然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他全身心地沉浸在大学毕业就能和川穹大富大贵的远景中,越想越激动,情不禁自地描述着美好未来,川穹看着徐小宁亮晶晶的眼睛,他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些欣慰地说:“不管怎么样,别忘记我——”

“不会——”徐小宁看着川穹,呆呆地说:“就算你老了,变了样子,死了,烧成灰了,我也不会忘记你,因为我是看着你变老了,烧成了灰,那里头也有我的一把。”

霎那间,川穹像是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剑刺中了心脏,他紧紧地抱住徐小宁,恨不得把他揉碎了塞在怀里,他低声道:“小宁,千万不要忘记你说的话。”而徐小宁贴在川穹怀中,他听到了他强力的心跳声,徐小宁说:“川穹,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一夜,他们没有睡,从未体验过如此的酣畅淋漓。

……

一个月后,徐小宁在站台上抱着川穹哭得唏哩哗啦,踏上了去往武汉大学的火车,在列车缓缓开出的那一霎那,川穹觉得自己的心被挖空了,风能从脚底板透到头顶去,他萧索地对乔青说:“真是无不散的宴席。”

同行的乔青撇撇嘴,搭住川穹的肩膀,鄙夷道:“行了,怪恶心的,大老爷们悲春伤秋,有这个工夫还不如赚了钱去找徐小宁。”一句话,说的川穹变了脸,他暗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找徐小宁,等不了了。

1.2

自从冯建国死后,乔青接手了他的地盘。冯建国的死在成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为了消除不良影响,冯建国的案子在短短一周内就宣布结束了,并开始全国通缉徐立。树倒猢狲散,冯建国一死,他那一把子人就像过街的老鼠,有门路的纷纷逃出了成都,没有门路的就被随便安个名号抓近了局子。

川穹知道,这都是乔青干的。乔青的父亲12岁参加革命,一直在晋察冀地区作战,1938年八路军在华北完成了战略展开后组建的晋察冀军区,下辖若干个军分区,而乔青的父亲就是从这里起家的,1955年授衔后,乔青的父亲回到了故乡,几次浮沉,成为了一名传奇式的人物。

而乔青,似乎早早的就学会了利用了他父亲的资源和一些官场生存之道,他虽然接管了冯建国的地盘,却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的,他结交了一名成都本地甚无势力的混混,和人家斩鸡头烧黄纸结了兄弟,为了实现有福同享的誓言,乔青把冯建国的地盘全部交给了他的“义兄”管理,紧接着又以疗养和保护的名义送自己的“嫂子”和“侄儿”到外地……

碰面的时候,川穹不屑地说:“乔青,你不就是要养条狗么?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么?”

乔青蹙着眉,闷声道:“怎么了?谁让你不肯让我养。”

川穹白他一眼,“滚你的。”

乔青忽然挠了下头,说:“对了,你的分配重新调整了。”

“调整?”川穹挑了下眉,其实他已经上了小半个月的班了,自从送走了徐小宁,川穹就在新二村街道办事处当了一名街道生产组临时工人,负责一份麻绳加工的工作,每天在通锦桥下那条臭水沟里日复一日机械地翻踩打磨并包装麻绳,每月有19元的工资收入,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川穹没有怨言,以他的家庭成分,能有工作去支付徐小宁的生活费,他已经很满足了。

“对,调你去棉纺织印染厂——”乔青专心致志地看着鱼竿说,他这个人不仅气质独特,就连爱好也奇怪,喜欢读书,听古典乐,喝茶,下棋,每个周末来找川穹钓鱼,活得像是七老八十的人。

川穹异常警觉地打量了一下乔青,“你干的?”

“嗯!”乔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受不了每次找你的时候,都要闻着那股臭水沟的味道。”

“我又没求你来。”

“啧,你这个人——”乔青盯着水塘,问他:“你去不去?不去就是不服从组织安排。”

“我不去。”川穹斩钉截铁地说。

乔青回过头,冷眼看着他,川穹觉得自己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他知道乔青生气了。虽然当棉纺厂的工人比搓麻绳好多了,但他就是不愿受乔青的恩惠,纵然他们地位不同,但最起码川穹觉得在自尊面前,他并没有比乔青低多少,可是要接受了乔青的好意,川穹立即有了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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