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天水居士并不是普通的居士。
而这天水阁,可能也不是普通的阁居。
为何此等机密,居然会让这一个饲花养草的人知晓?如不是那日戚少俊坚持的话,可能陆璆儿到死都不会谙之这种大谋。
他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李繁花那碧绿的眼盯着自己时所说的话,「如果我感觉你有什么反常的反应的话,可能就已经把你杀了。」
那不是恐吓,是绝对。他也相信李繁花定会这样做。
而眼前这人,却轻描淡写地道出。可见,他不是一般人。
『不要这样吃惊。呵呵。』天水居士在笑,如他说话时的轻。『不管如何,我只想给你一个忠告。』
『居士请讲。』陆璆儿感觉这天水居士并非坏人,反倒是给自己一股安心之感,当下也放宽。
『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跟着他。反之,要跟着他的话,就得必须要有和他同生共死的觉悟。』天水居士一整正容,毫不放过陆璆儿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这,是第二次听人说让他和戚少俊一起去死。
第一次,是在李繁花那里,「死,也和他死在一块吧。」
这回,是这初次见面的优雅异于常人的天水居士。
『我不会和他一起死。』陆璆儿回礼似地看着天水居士,毫无惧色。『我会想尽办法和他一起活下去。』
『哦?』呵呵,有意思。天水居士对于陆璆儿的回答颇有些吃惊,但却也不得不暗中佩服陆璆儿的胆识。『那就好好去求证你想要的结果吧。璆儿。』
『多谢居士提点。』陆璆儿见天水居士已不在拖住自己,赶紧向他讨了往「国师府」的路线,直奔出了「天水阁」。
另一方面,李繁花已将覆在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而海赢则为他摘冠。
刚刚送走了赵誉远,之前与其畅谈的轻松马上卸下了伪装。
现在,戚少俊正在林道上候着赵誉远。
一柱香的功夫,他的轿子便会通过那里。
以戚少俊的功夫,要解决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小小人物,即便是有桑又其护卫,也应该不是难事。
不过,李繁花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安。因此,在刚送赵誉远出府之后便立即回房。
『海赢,我想要小憩一下。』李繁花抬了抬手,示意海赢过来。『不知为何,我今天感觉有些不安,平日里少俊执行追杀令时根本不会有这种感觉。』
『主子,不必担心。戚公子定不会有事。』看到李繁花的一丝慌乱,海赢心中刮过同样一丝隐痛。『如果真感觉不适,那就休息一下吧。』
『恩。』李繁花点了点头,拉着海赢站在自己身后,『给我靠一下。』
海赢没有说话。
静静地站在李繁花身后,将身体化成了他的靠椅,让他倚着。
李繁花就这样皱着眉合上了眼。
等陆璆儿照着天水居士所指明的路赶到那必经的林道时,场面已惨不忍睹。
赵誉远的轿子像是被掀翻的般,倒横在道中。护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轿边,还在潺潺地从致命的伤口流出浓血,依这血的粘度看,想必是已死了有一点时间,身体已经变冷了。
应该是尚书府的护卫们且战且退所至,在靠近国师府的地方,戚少俊正被五名护卫所阻,而有两人却远远站在五丈开外,一人正捂着受了伤的手臂盯着被困住的戚少俊。而另一人却是陆璆儿认得的,桑又其。
第四十四章
然看到桑又其有点吃惊,但陆璆儿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戚少俊是为了杀赵誉远而来,站在桑又其前面的那个受了臂伤的,应该就是赵誉远不会错;
几日前,在赵府,桑又其称自己是护卫,以现在的情形不难判断,桑又其不仅是护卫,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护卫。
从他盯着戚少俊的眼神可以看出来,那是一双鹰般税利的眼。也就是这双眼,正像是要将戚少俊解剖般一招一式地在观察他的所有招式以及动作。
赵誉远也在看。
但他却是像是在欣赏一场戏曲,不仅没有已经受伤的痛苦表情,反倒还显得有些自得。
围着戚少俊的五名护卫,正在一个一倒下,很快便留下最后一个。
陆璆儿看了一眼,又瞅了眼那赵誉远。
虽说赵誉远是朝庭的重臣,已练就了身经百战、从容不迫的经验,在气质上已经似乎高人一等。但在陆璆儿眼中,总感觉此人虽然身存官员的贵气,但却也带着一股子邪气,隐隐地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就像现在一样。
明明自己的护卫已经替自己挡剑而亡,他却在微笑。
是那种得意,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笑。
陆璆儿讨厌这种表情。像极了在说自己用情专一,却在身下招来妓女娼男的嫖客,对着他们边做猥琐的事边讲情爱的人。
戚少俊漂亮的一剑,挥起了最后一名挡住自己的护卫的鲜血,如一条赤红的虹贯空而落,在赵誉远与桑又其跟前画出一枝长长的红梅。
戚少俊的剑,雪亮。
既亮,又快。
剑尖,如星芒,直指赵誉远。
对于剑,戚少俊很爱惜。
因为对于剑客与杀手来说,武器便如同自己的左手,甚至身体。
所以他很爱惜它。
每日的擦拭,使得它亮如雪,银如月,当然,也快如光。
剑,够快,那么它便是毫无瑕渍。
戚少俊的剑,便是这样。
即便是见血,它的身上也未曾有过血光。只因它本身就快,然后,舞着它的人,也快。
看着他的剑,桑又其心里已然有底。
这是个强劲的对手。
对着指着赵誉远的剑尖,桑又其已往前迈了一步。
而戚少俊的眉,挑了挑。『让开。』
『那要先问问我的刀。』桑又其声音未落,已手起刀落,直劈戚少俊。
『啊!』李繁花一惊而醒,脸色变得醋白。
『主子,怎么了?』身后海赢已稳住了他的肩,问道。
『不好!少俊有危险!』李繁花还未来得及定神,已转过身望着海赢道,『有一个黑剑客在,少俊很可能会命丧他手!海赢!』李繁花一把抓住海赢的衣袖,面色焦急,『我要怎么办?要是少俊有个三长两短,那……都是我害了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李繁花突地站起身,『对!对!我要去救他。现在!马上!还来得及的……还来得及的!』
海赢一把抓住了他。『主子。冷静点!』
『不行!我要去救他!』李繁花甩开了海赢的手,却没有甩开海赢冲过来的拥抱。
那个拥抱,是那样紧。
让李繁花透不过气来。但同时,李繁花却冷静了下来。
『主子。冷静点!』海赢没有松手,他闻到了李繁花身上那淡淡的花香味。天知道,他究竟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让他本份地做李繁花的属下。『以主子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出手去救戚少俊。万一败露,到时候以同罪当诛,不仅他性命难保,主子也会深受牵连。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少俊现在有危险。如果我明知他有难而见死不救,那我李繁花岂不是枉为人吗?』李繁花轻轻推开了海赢,转过了身去。
『我去。』海赢的声音坚定地在李繁花身后响着。
『可是……』李繁花以国师身份一直以高冠覆面,向来隐藏得很好,但身为全权代理他的贴身护卫海赢,就不一样了,无论到哪,凭着他这英俊潇洒的相貌,都使人过目不忘。
海赢自怀中掏出一块黑巾,蒙住了口鼻,『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说罢,也不待李繁花点头,已跃出了屋外,一眨眼功夫便消失了踪影。
戚少俊,海赢并不想救。
一想到李繁花为他担心得脸色蜡白的样子,海赢的心里就如纠起般疼痛;
然而,他更不想看到如果因戚少俊失手而亡,李繁花难过的样子;这个未曾见过的样子,海赢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就像颜奕铭一样。
颜奕铭是他真正的主子,也是李繁花的恩人,同时,还是对李繁花心存异恋的人。
海赢同样也不想帮他。
即便是他们海家发誓要永远效忠的对像。只要是李繁花重视的人,海赢都不想帮。因为他们的存在,只会使得海赢对于李繁花来说,变得更无关要紧,更无足轻重。
海赢不这么想。
他知道自己太过于贪心,不仅不会满足于无时不刻以属下的身份待在李繁花身边,还希望有朝一日能跨越这身份,或者,以他所需要的重要的人的身份守着他。
不过,这些只是海赢个人的想法而已,而且,他也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可能做到。
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想到这点,海赢的心抽痛着。
不过,这些还并不是无法忍耐。
最痛、最无法忍耐的时候,是刚刚看到李繁花那张忧心于他人的脸的时候。
他知道,在那张脸背后,李繁花有很重视的人。
他海赢怕的,并不是他人的生死,而是李繁花的悲喜,因他人而存在的悲喜。
所以,于情于理,戚少俊绝对不能死。
海赢的轻功很好,也很快。
像只鸟的影子般在地上滑行着,速度如同他脑中考虑这些事情之快。
等他跃到刀剑「锵锵」直响的林道时,一眼就瞅见了正与桑又其见招的戚少俊;而第二眼,就看到了正偷偷沿着林道的树影摸过来的陆璆儿。
海赢刚想着如何挑进两人的交战中救下戚少俊,旁边却响了一记响指。
那是赵誉远的发出来的。
海赢这才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的赵誉远,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更可怕的事实:那记响指后,赵誉远身后的那棵树荫内跃下了一个与自己般蒙面的黑衣人,正用出鞘的剑指着戚少俊掠了过去。
剑气凌人,剑势钢猛。如同一只已锁定了猎物的雄豹,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盯上了戚少俊。
面对一个强而有力的对手,就应该拿出自己最快最狠的招数来相待,这是高手与高手之间的相互尊重。同时他们也是全心全力地应对对手。
桑又其与戚少俊都一样。
正在全心对敌。
赵誉远的所有护卫已均数解决,只留桑又其一人,而且还在李繁花的府宅范围附近,要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官员,戚少俊应是手到擒来的。只需解决到眼前的桑又其便可。所以,戚少俊的心力全都放在与他的对峙之上。
而桑又其在梵重城一战中借着邓彦青的重重护卫,才与戚少俊打成个平手,让他极不甘心。现有这样一个可以与他对等效量的机会,桑又其自然乐于享受。
享受这种高手之间畅快的对决。
两人都未曾提防这林道中暗藏的第三者,坐收渔翁之利之人。
第四十五章
三条身影同时扑向缠斗中的两人。
一条,是黑衣人;一条,是海赢;还有一条,是陆璆儿。
桑又其感觉到有人迅速逼近自己,在未能分辩敌我的情况下,急急收住了攻向戚少俊的招数,侧跃反向一刀。
然而,待看清来人是陆璆儿时,已刹不住身形,只得硬生生地将刀锋一偏,自飞扑而来的陆璆儿耳边削发而过。
与此同时,海赢与那黑衣人也同时闪到戚少俊身侧。
黑衣人的剑,已如缠蛇般盯附上戚少俊,像是被一条隐形的丝线所系,紧紧地跟着他急撤的身体。
很可惜,刚刚与桑又其全心力斗,又耗时颇久。黑衣人旁观已熟络戚少俊的招数,所以,这一剑,他能闪避的机率很小。
连戚少俊自己都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正在戚少俊打算躲开要害一击的时候,海赢蒙着面掠到了他的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劈出一掌,硬是将戚少俊震开五步。
只听得「噗」「噗」两响,戚少俊立稳了时,才发现两个黑衣人各中对方一剑。
完全的一个鱼死网破之势。
『走!』海赢压沉了自己的声音,一手握住了已经刺入左腹的剑,偏头瞟了一眼戚少俊。
戚少俊眉皱了皱。
怎么会是他?
而且,璆儿怎么也来了?
不过,他看了桑又其与陆璆儿一眼,只顿了一下,就提剑飞快地向站在一边为这突发的事态不解的赵誉远掠去。
赵誉远靠着桑又其拖着戚少俊,又请了黑剑客觉梓泰,本来想着此次不仅可以保住性命,还可向朝庭请上一功,正谋得暗中自喜,哪知这半路突然杀出来的黑衣人,就这样在觉梓泰的手下救了戚少俊一命。连桑又其都被一个莫名奇妙的女子拖住了手脚。
更可恶的是,现在戚少俊正朝他跃来,手里的剑,在赵誉远的眼中变成了极寒的冷光。
赵誉远知道情况不妙。跑!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当然要跑!
不跑,就只能等着看自己的项上人头直飞上戚少俊的剑尖了。
关于‘黑鹰’的传闻果然不假。似乎已经无人能逃出他的索命帖。
不过,赵誉远抱着怀疑的态度读它的时候,和现在亲自验证它的时候心情完全不同。
当然不同。
因为,这回,他是在落到地狱的门口前才彻底领悟到的。
剑,自背后贯穿到他的胸前。
银白的光在剑尖上闪着。
它是如此之干净。
赵誉远先看到的是它,然后看到的是它银白干净的剑身。
剑,很快。
连他的血都没沾染上。
不过,赵誉远很快就看到了一抹鲜红,正沿着自己的身体向光洁的剑身上淌去,等第一滩血在靴前留下痕迹时,他感觉到了疼痛。
突然之间,他很想问桑又其「你在做什么?」
因为,赵誉远还不想死。
不过,这并不由他说了算。
戚少俊冷冷地看着赵誉远偏着头看了被陆璆儿抱住腿的桑又其一眼,手上一提,剑已从赵誉远身体离开。
此时的赵誉远的身份变了。
不再是兵部尚书,而是一具逐渐变冷了的尸体。
尸体,是没有官职的。
所有人都一样。
看着它们,只会让戚少俊感觉松了一口气。因为,任务完成了。
戚少俊没有停留,只因一具尸体没有这个价值。做例行程序般,他在发髻上取下一件饰物抛到了曾经叫做赵誉远的尸体上,那是个黑铁打造的鹰形标志,代表着‘黑鹰’独一无二的官场杀手。
然后,他掠往海赢身边。
陆璆儿拖住了桑又其,看情景,桑又其不会杀他,所以相对来说,他应该是安全的;倒是海赢左腹的剑虽未曾穿身而过,但情况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当务之急,便是解决掉黑衣人。
所以,他提剑便刺。
此时的黑剑客已然不是剑客。
没有剑的剑客,哪能称为剑客?
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剑。
剑,的的确确还在他手中,不过,剑的另一头,却埋进了海赢的身体里,而且被海赢死死握住;更糟糕的是,自己的身上也插了一把剑,而剑柄却是掌在对面这个精光四射的蒙面人手里。
戚少俊的攻击很准,而且,狠。
黑剑客只有两条路可选。一,丢下自己的兵器,自那蒙面人的剑下脱身;二就是,死路。
他当然不想死。
所以他放开了握剑的手,同时也松开了握着蒙面人剑身的手。然后迅速撤开了身形。
挥着剑,戚少俊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攻向黑剑客,却被他一一纵身闪过。
伺主已亡,黑剑客已无心再战,边闪边冲戚少俊道,『今日觉梓泰与黑鹰无缘交手,我们他日再会。』突然一顿身形,在戚少俊笼罩着的剑气下已掠出他的攻击范围,一个轻笑后便扎进林道的树影里,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戚少俊本该去追击,可念及海赢的伤,以及拼命拖着桑又其的陆璆儿,他打消了追击黑衣人的打算。
他皱眉记下了他的名字:觉梓泰。冥冥中,戚少俊感觉日后必会与此人再度重逢。
第四十六章
陆璆儿以为自己定会没命。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桑又其的刀很冰,如同戚少俊的剑。有那么一刻,陆璆儿有一种所有持刀剑者都是毫无感情之人的感觉。因为,照他的理解,只有毫无感情的人才会对着同是人的同类挥着这些致命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