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陆璆儿的担心纯粹的多余。
刀,的的确确是朝自己挥过来,却没有落在身上。不偏不移地在他耳边划过,惊起一身的寒意。这时他才意识到刚刚情不自禁地冲到桑又其的刀口下是为何,在那寒意正浓时,陆璆儿已经反应过来,已一咬下唇狠狠抱住桑又其的腰。
『璆儿,怎么是你?』桑又其当然不甘心受制于陆璆儿,他话是冲着陆璆儿说的,可眼角的余光都无时不刻驻留在戚少俊身旁的情况。『快松手。我正在捉拿朝庭重犯!』说罢已动手掰开陆璆儿圈住自己的胳膊来。
『桑大哥,求你别杀戚少爷,好不好?』陆璆儿咬着牙死死拖住桑又其道。
『戚少爷?』桑又其眉一皱,『黑鹰是璆儿的少爷?』
『是。』陆璆儿没有说谎。他的确是戚少俊买来的。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璆儿知道。』
『那你还跟着他?』桑又其心里有些不爽。他实在不明白,为何陆璆儿定要跟着那朝庭追拿的重犯‘黑鹰’,并为了他不顾性命地冲到自己的刀口上试图解救‘黑鹰’的困境。
陆璆儿没淤回答桑又其,只是又将圈住桑又其腰的手又紧了紧。
如果换成是别的时候,桑又其定会欣喜不已。不过,现在陆璆儿却是为了别人才挽住了自己,何况那个人还是与之交过一次手的‘黑鹰’。
失败感像一阵风般袭向了桑又其。梵重城的交手,未能捉到‘黑鹰’已是感觉输了他一筹;现在刚刚对其产生了有别于一般人好感的陆璆儿不仅是他的随仆,而且还死心踏地护着他,更让桑又其有了一种挫败感。
陆璆儿那种有些害怕、却又硬起心肠壮着胆、靠咬着下唇来拖住自己的表情在桑又其眼里显得那样不忍,让他甚至丧失了推开他的勇气。
桑又其看得到,他赠予陆璆儿的那块玉佩正挂在他白晰干净的脖子上,在淡兰的领口内依稀泛着青翠的光来。
两人就一直这样僵峙在那里,一个不肯放,一个不愿推。
直到赵誉远一记闷声的倒地。
桑又其醒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有严重的失职:在御赐第一护卫的眼皮底下,堂堂兵部尚书就这样毙命了!
他用内力一震,陆璆儿就被弹出了几步之远后,才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稳。
虽然桑又其庆幸自己力道掌握得还算有分寸,但也来不及自喜,已提刀盯着放弃追踪那奇怪黑衣人正缓缓踱步而来的戚少俊。
『胆敢刺杀朝庭命官,按国法,罪当斩。』桑又其的刀,带着风声指向了戚少俊。
『璆儿,去看看他。』戚少俊只瞟了一眼桑又其,吩咐陆璆儿道。
陆璆儿当然也看到了捂着左腹还带着剑的蒙面人。
陆璆儿记得那剑眉,永远都只高高挑起看人,却只在那碧眼的公子前会垂目于下。
『黑鹰!』对于戚少俊的不屑,桑又其有些恼火。
火,武者之大忌。
凡火气旺者,必心绪易扰;而心绪不平者,剑道武道均不能尽其发挥。
所以,真正的武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武道本身,而是超乎寻常的心境。平稳的心境。
桑又其很少动怒。
他一直遵循桑家心法的修身养性之道,严于律已,因此,桑家刀法在他身上得到了家族内的最高荣誉:御赐第一护卫。
这个名号,靠的不仅仅是兵器、头脑,还有他的心境。
而此时,桑又其的心境已经在瓦解。
在戚少俊与陆璆儿之间开始一点点瓦解。
『我们去北山。桑大人。』戚少俊并未让桑又其过多地失望,他也很想与桑又其一决手下。不过,此处,并非是久留之地。『那里,我们好做一个了结了。』戚少俊瞟了一眼陆璆儿,而此时,陆璆儿正扶起蒙面的海赢也朝他看了一眼。
陆璆儿其实很想问戚少俊很多事情,关于他,关于他的杀手身份,关于他是否真的想将自己抛在此地……可他问不出口。陆璆儿欲言又止地合上了微启的唇,星目不安地在戚少俊身上游移着,不知要落在他身上的何处。
那不停闪动的眸子,在戚少俊眼里与第一次和陆璆儿交欢求合时的扑朔迷离的眼同出一澈,戚少俊内心突然加跳了一拍。
明明自己已经安排好他以后的路了,为何这人还要冒死跟来?
他的确貌美不假、的确可人不假、知恩图报不假…逆来顺受不假…与自己肌肤相亲不假……
戚少俊的眉又皱了皱。
他不想继续深想下去,那答案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至少,他不想去猜测那最后的答案。
当然,两人的这个眼神,桑又其并没有发现,他更急于的是与‘黑鹰’的对决。
他知道有一个结果是可以成立的,在他赢过戚少俊了之后……那就是:可以将陆璆儿从他的手里夺过来。
『好!』桑又其的声音回答得很干脆。
第四十七章
海赢的伤虽然不重,但也不轻。
觉梓泰的剑,还留在身上。虽因未拔出,靠着海赢单手捂住勉强缓住了流血,但却无法止住。
海赢在戚少俊逼退了觉梓泰之后,乘着意识还清醒找了个就近的地方坐了下来。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个伤口,定会失血过多而死。以现在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回国师府了。
海赢咬牙撕下一圈袍摆,然后在腹上绕着剑刺下的位置紧系了几圈,扶住了剑。
他打算将剑从身体里拔出来,然后再去找人处理伤口。
此时,陆璆儿走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身体。海赢并没有看他,对于戚少俊丢下的那句话,也置若罔毋未予理睬。
直到戚少俊与那桑又其直往北门而去,海赢也未发一词。
自始至终,他只说了一个字:「走」。可戚少俊并未听他的,一意孤行地按他自己的意志行事。海赢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当时一定要救此人。
不过,也算了。
与桑又其一战,戚少俊也不致于落败,总比之前一对二要强。那黑衣人,也是用剑的高手。既然与自己一般蒙面,难道是因为无法以真面目示人?海赢眉尖因疼痛扯动了一下。
『李公子在哪?』陆璆儿的声音将海赢惊了惊,迫得海赢侧目。『这种剑伤……璆儿不会处理,我只能去找李公子来。』
『你知道我是谁?』海赢盯着陆璆儿,问道。
自刚跃到戚少俊的战池,直至现在他都未将蒙面卸下,陆璆儿居然能一眼便看出自己的真正身份,这份洞察力不可小视。
『随李公子一同出现过的贴身护卫。』陆璆儿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璆儿无礼,并不知公子姓名。』
『海赢。』海赢见瞒他不过,一把扯下了蒙面。
『海公子。』
『海赢。』他并非什么公子,也不是什么雅人,所以海赢讨厌「公子」的称呼。在他的心里,只有李繁花才配得上这个称呼而已。
『海赢,你的伤有些重。我看还是找李公子吧!』陆璆儿想来李繁花是戚少俊的好友,派贴身护卫来协助他也不无可能。只是,他哪里知晓李繁花便是一国国师,如若让人发觉护卫暗助‘黑鹰’刺杀朝庭命官,李繁花也难责其咎。
因此,海赢哪肯回去找李繁花?当下断然拒绝。『不行。』
『可你的伤……』陆璆儿不解,都伤成这样了,嘴还硬得很。
『你帮我把剑拔出来。』海赢撑直了身体,抓住陆璆儿的手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跟前。
『这个……我不会拔…』陆璆儿看着那剑柄还在海赢身上抖着,有些害怕。
『种过地没?』海赢皱了皱眉,陆璆儿比他想像中要胆小得多。
『呃?』突然之间叉开主题的对话,让陆璆儿有些没反应过来。
『拔过萝卜吗?』
『有的。』陆璆儿点了点头。
『我身上就有一根,拔下它。』海赢看了一眼那剑,向陆璆儿示意。『顺着它的方向拔出来就可以了。』
陆璆儿盯了一眼海赢,又看了看那剑,再看看了剑下的伤口。
他握住了剑柄。『疼的话,不要怪我手脚不好使哦……』
废话!就算你不拔,也是一样的疼。
海赢皱了皱眉,很想和陆璆儿扛上这么一句。不过,他还是闭了嘴。
陆璆儿握剑的手,的确很笨。刚一掌上剑,海赢就感觉剑尖又挪进了少许。
『拔!』海赢低吼了声。
陆璆儿一闭眼,已卯足了力气提剑而起,半晌不敢睁眼。
『帮我止血。』因为伤在左腹,海赢不便自行处理,迫于无奈只得再叫上陆璆儿。
陆璆儿一听,「锵」地一声弃剑,赶紧蹲身帮海赢将系在腹上的那几圈碎袍重新系紧。
因为剑的拔出,伤口血的流量也开始变大,不一会儿就将海赢的左下腹整个染红,而且还在不断地往肢体浸去。
『送我去天水阁。』海赢想努力站起,但头脑却开始发昏。失血过多的体现。
『天水阁?』陆璆儿刚自天水居士那离开,以为他听错了。
『你知道路么?』以为陆璆儿未曾听过,海赢在他的撑扶下立起,问道。
『海赢……』陆璆儿的声音有点细。
『怎……』海赢抬起头,声音止在喉间。
第四十八章
眼前白衣袂袂,银白碧眼的不是李繁花是谁?
海赢迅速收回架在陆璆儿肩上的手,赶紧朝李繁花行礼:『主子。』
李繁花的眼睛落在海赢腹上的伤上,那里已经被染成鲜红……即便如此,海赢也仍然毕恭毕敬地向自己行主仆之礼。
李繁花原本纠起的心,更是紧缩了一下。让他感觉有些疼痛。『你受伤了。』
『属下的伤,并无大碍。不劳主子担心。』一点点的幸福,在海赢心中泛起。让他有种此时李繁花心系于身的感觉。虽然,这感觉还带着有些昏沉,不过,此时的海赢更希望能长久这样站立下去。
『李公子,海赢的伤很重,需要马上止血。』陆璆儿感觉自己可能多嘴了,但海赢身上的血味的确渐浓。
『我并无大碍。』况且,现在回国师府,只会给李繁花带来麻烦。『主子,你先回去。属下将伤势处理好马上回府。』
看到海赢有些勉强地立在那里,李繁花忍不住走了过来,直到海赢跟前,『难道,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主子……』海赢不敢再看李繁花似乎受了伤的眼。那双碧绿的眸子,突然间变得很深,如同墨玉。
『要倒下的话,直接倒下便是。不要勉强。』李繁花的声音响在海赢耳边。『我会接住你的。』
『主子…』海赢有一阵炫晕,眼前的景物已经变得模糊,可他却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落进了一个带着淡香的怀抱,还有一双手圈住了自己。『属下,会把主子的衣裳弄脏的……』
『傻的……』李繁花闭上眼,搂紧了海赢。这动作,让海赢的感官达到从所未有的清醒。
『咳咳!』一阵轻咳,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这位伤得不轻,还是不要太受刺激比较好!』天水居士拎了一个小箱不知何时已站在三人身后。
李繁花有些窘。
害怕失去海赢的心,在他受伤后突发地膨胀,却被陆璆儿与天水居士瞅个正着。他赶紧放开了海赢。
失去重心的海赢一个不稳,险些摔倒,不过,很快便被李繁花再度接到怀中。
『居士,还是快给海赢止血吧!』还是陆璆儿反应快,替他们打了圆场。就这么几个动作,几句话下来,陆璆儿已经多少有些明白。
『放下他。』天水居士瞄了眼林道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似乎已习惯了般,处乱不惊地吩咐李繁花。『然后,你可以走了。』
『海赢的伤…』李繁花看了一眼天水居士。
『属下不会有事的。』
『放心。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的。』天水居士连眼也没抬,自顾蹲下撕开了海赢的袍子,『你就安心地回去吧!否则……』
后面的话,天水居士没说。但李繁花与海赢都很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李繁花看了一眼海赢,然后毅然转身离去了。
那一眼,尽显柔怀。
虽然海赢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李繁花每一个动作里尽显的情意。会不会因为自己快死了,所以上天恩赐给自己?
海赢有了一丝笑意。
不想,却迎来了天水居士的一记手指。『你这小子,偷乐个什么劲?伤得这么深了,想让我把骨头拆了给你补啊?璆儿,帮我摁住这里。』天水居士吩咐陆璆儿协助他止血,同时已打开那个小箱来。
箱子里,是很多瓶瓶罐罐;箱盖的内侧,是一些排列整齐的工具。陆璆儿只认得出有剪子、刀子,还有一些奇怪形状的器具。
天水居士找了个朝外开的夹子,从海赢的剑伤里探了探,并打开了他的伤口。
这让陆璆儿有些寒。
在看过内脏的损伤情况后,夹子马上取了下来。同样叫陆璆儿摁住海赢的伤口协助止血,天水居士从箱中取出一根银针,穿上了绵线,然后就着陆璆儿拼合起的寸半的剑伤就缝起来。
海赢自李繁花离开后,一直没吭声。这让陆璆儿好生佩服他的毅力。他这才想起,戚少俊原来在受伤时也未曾呜过一次,甚至还能佯装无事般大摇大摆地想混出梵重城去。
在天水居士缝合伤口的同时,陆璆儿再也忍不住瞅了海赢一眼。
可海赢却没能给他回个眼,因为,他已经昏迷过去了。
『别看了。他早昏过去了。』天水居士没有抬头,似乎头顶上长了眼般知道陆璆儿看着海赢。『流了这么多血,不昏才怪。』
『居士,海赢不会死吧?』陆璆儿暗吐了吐舌,问道。
『还好,他命大,剑虽刺入腹中,所幸的是内脏损伤不大,只在肠壁有点切口。』天水居士的手未停,像个蜘蛛的触姐不停地收起手中的针线,很快就在谈话间缝合起海赢的剑伤。『多亏他昏过去了,不然,这般疼痛也足够他受的了。』
略为收拾了一下海赢的衣裳,在陆璆儿目瞪口呆之下,天水居士居然一只手就拎起了海赢,并避开他的伤口扛在了右肩上。『我要带他回天水阁。璆儿,你也和我一起来?』
天水居士的医术原本就让陆璆儿吃惊不小,现在居然还面不改色的轻松拎起一人,更是让他瞠目结舌。自与戚少俊相遇以来,似乎都是碰到一些奇怪的人,仿佛跨进了另一世界般让陆璆儿有些难以掌握。
『不了,居士的好意璆儿心领了。璆儿想去看看戚少爷……』陆璆儿答道。
『呵呵。好。』天水居士轻轻一笑,似乎从未勉强过别人。『不过,我想送璆儿一个建议。』
『什么?』
『你见到戚少俊时,不必再称呼他‘少爷’,直呼名讳即可。』天水居士话音一落,人已移开五丈之外,卓越的轻松不言而喻。
陆璆儿震了震,向着天水居士离去的方向施了一礼,便转身朝北门奔去。
第四十九章
北山之顶。
旷大的平顶上倚着如刀切过的崖筑着一座亭,靠着亭外两步之下便是深遂的、连着今安护城河的「安江」。
西边的最后几缕阳光在拼尽了力气挣扎之后,终于在群山之后落去,仅留存着证明它们曾经存在那里的一点点暗黄的光明在少得可怜的高处残留着。
漆黑的衣角宽大得差点将他眼前这身官服比了下去,戚少俊盯着桑又其,沉着,冷静。
山顶的风,和着。安江的水气,吹得不轻不重,足以将两人狂奔而来的微热冲洗干净。
此刻的北山,与两人一般静;
或者说,此刻的两人,与这北山般静。
安静得有些寒意。
桑又其感觉这「境」不错。
绝好的境。
一个可以好好与对手较量的境。
无人可打扰到的绝对好地方。
迎着戚少俊冷冷的眼,桑又其感觉自己的血开始沸腾。渴望迎得对手的血,自知晓「黑鹰」存在的那一天开始就沸腾的血,今天涌动得更为厉害,仿佛就要冲破血管的束缚蜂涌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