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回家。”顾城说道。

“恩，回家。”我揉揉顾城的沾满雨水的头发，心情愈发的柔软起来。

我牵起顾城的手，拉着他离开。

出墓园的时候，有一个人和我们匆匆擦肩而过。

墓园都要关门了，还有人进去？

我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咦？那是？”我眯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那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透明的气，细密的雨丝在落到他身上之前折转角度，改变了方向落向旁边。那人身上没有沾染上一丝的雨汽。

然而，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清楚，那人的身影闪了两闪，就消失在了蒙蒙的细雨中。

“小意，怎么了？”顾城也回过头。

入眼，除了那些在雨幕里的墓碑，什么也没有。

“没事，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我回过头对着顾城笑笑。

顾城说道：“我们回家。”

“好。”

天空的暗云仿佛压得更低了，雨势没有转小反而变得更大了些。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不知哪里传来的一两声鸟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此刻的墓园看起来阴沉沉的，亡魂仿佛随时都会出现。

我拉紧了顾城的手，快步离开了墓园。

第十三章：灵蛇（二）

窗外夜色浓重，路灯下雨丝纷飞，染出了一片静谧的氛围。

顾城趴在床上，睡着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表情卸下来，看起来有些稚气。

我亲了亲顾城的额头，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

不禁想起了我死后和顾城的第一次见面——

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想着见到顾城要说什么才好。然而门开的刹那，除了怔怔地看着顾城，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城看见我的刹那，表情凝滞了，只有瞳孔微微收缩起来。我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打招呼。顾城忽然几步冲过来，一把抱住我。

“……小意”他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又难过又惊慌。

他把我搂得如此紧，全身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充满了悲伤难过而又害怕情绪的顾城，我从来没有见过……

“小意……”顾城埋在我的颈间，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

“是我。”我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讲，唯有伸手把全身都在发抖的顾城抱紧。

那个晚上，顾城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

看时间，快到午夜了。我又亲了亲顾城，然后站起身来。

“小意，你走了？”声音已经放得很轻，顾城还是醒来了。

“恩。”我点点头，回过头对着顾城无奈笑笑：“再不回去老板就要骂人了。”

顾城点点头，翻转身体，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那我走了。”

“恩。”顾城没有看我，闭上眼，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我笑了笑，轻轻关上门，想了想，又推开门，说道：“要记得定时吃饭，睡觉前头发也要擦干……”话没说完，自己倒是有些想笑了。生前都不常做这些事情，死后反倒是絮絮叨叨，有些老妈子的意思了。

顾城把被子拉上一点盖住自己的身体，低不可闻的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糊，像是快要睡着了。

我轻轻说道：“晚安。”

打开门，夜色中雨下得细密，午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我拉了拉衣服，走进雨幕之中。

……

我快步在街上走着，到拐角处，看见有昏黄的灯光从高大的窗棂间透射出来。

我一愣，这么晚了，墟竟然没有关门？

走过去，隔着门就听见秦浅离清冽的声音：“客人，看中什么东西了吗？”

我推开门，秦浅离看见我，微微点头，视线看了看客人。

我了然，站到秦浅离身边。

然后，心中一动，感觉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我抬眼，看向正在犹豫着挑选古董的客人。

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是他身上的那股气息，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感受过。

脑子里突然闪过在墓园匆匆一瞥遇见的人。

“啊！是他！”我忍不住轻声说道。

面前这位客人身上的气息和墓园里遇见的人的气息是一样的。

只见这位客人挑选了半天，还是空着手。他的面色犹豫，眼神在古董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半响，那人走到秦浅离面前，说道：“请问，有什么古董能避邪吗？”

秦浅离眯起眼睛，说道：“有倒是有。但是……根据所避之物不同，用到的避邪之物也不同……客人想要避的是什么？”

那人眼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恐惧的神色，半晌，才说道：“难道没有什么通用的避邪物品吗？”

秦浅离说道：“一物必有其一物的作用……所谓的通用物品，只是不良的商贩用来诓骗客人的说法，其实什么作用都不会有……在下可是信誉良好的商家，自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听见秦浅离这样说，那人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嗫嚅说道：“真的没有吗？”

“没有。”秦浅离一口回答。

他看着秦浅离，似乎不相信秦浅离的话，而脸上带着某种惊慌失措的神色。

秦浅离光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测的笑意，他说道：“客人可以仔细想想，想要避的邪是什么？今天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等哪天想起来了，再过来，本店随时都会欢迎你的。”

我惊讶地看着秦浅离。他什么时候转性子了？居然到手的生意都不做？

秦浅离开口说道：“这店里的每一样的东西，都有一个故事。每一样东西，都在等最需要它的那个人到来……越是年代久远的古物，就越是有灵性……只有当心中确切的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那件最合适你的东西才能找到。”

秦浅离这番话，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那个客人听。

客人愣神，喃喃说道：“……确切知道自己最需要的东西？”

“没错，就像现在，客人你说要避邪，可是究竟要避什么邪，你却不清楚。或者说……”秦浅离顿了顿，慢慢看向客人，说道，“其实客人你心中并不想清楚？”

客人脸色一白，像是被秦浅离挑到了痛处。

他仓惶说道：“我……我怎么可能不想清楚……”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秦浅离依旧带着那种莫测的笑意看着他。

我感觉到秦浅离那虚浮笑意之下无形的压迫力，咽了咽喉咙，不禁滞住了呼吸。

然后，秦浅离忽然扬起嘴角，眯眼笑起来：“也是呢，客人自然是清楚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但是，秦浅离碧色的眼眸里，却没有那种明朗的笑意，那眼神，看起来更加像是讥诮。

“我……”那人张嘴想要解释什么，看到秦浅离那样的笑容，嗫嚅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过几天我再来吧。”最终，客人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离开了。

“老板其实知道那位客人想要的是什么吧？”客人离开之后，我忍不住问道。

“不……”秦浅离说道，“如果客人自己都不清楚想要的是什么，我自然也不会知道。”

“那老板就不怕客人不再来了？”

“他一定会来的。”秦浅离微笑着说道。

第十四章：灵蛇（三）

连续几天天空都没有放晴。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我百无聊赖地蹲在窗边看窗外行人来来往往。依旧带着寒意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衣服。每个人都是匆匆而过。

然后，我在街角看到了一个身影。

“还真的是来了啊。”我说道。

不过是过了三天，客人就如秦浅离所说，重新回到了墟。

他的表情带着惊惶，眼神总是不安地瞟向四周，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跟着他。

我看向街道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的。

只看见他低着头，匆匆穿过街道，直直朝墟走来。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迟疑了一下，不安地朝着看了看，才快步走了进来。

“叮呤当啷……”

“您好。”我迎上去，说道。

“啊！”他似乎正在愣神，被我生生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勉强笑着说道：“你好。”

他朝店里看了一圈，说道：“请问，墟公子在吗？”

“老板他——”我刚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欢迎光临。”秦浅离站在我身后，微笑着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啊……是的。”他有些失措。

“客人这次是想买些什么？还是先要随意看看？”

那人闻言，他开口：“我想要可以避邪的物品。”

秦浅离笑了一下，递过去一个东西。

那似乎是一件雕刻品，一圈轮生的叶子中有一朵花，但是那朵花与叶子形似。那叶子有七瓣，花有六瓣。

明明是件雕塑品，可是却隐隐带着香味

客人愣了一下，问道：“墟公子今天不问我想要避的什么吗？”

“这个答案，客人心中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秦浅离反问。

“我……”客人的神色犹豫。

秦浅离笑了一下，说道：“七叶一枝花，又名七叶莲。而此七叶莲用玛瑙雕刻而成。玛瑙，是佛教七宝之一，自古以来就被当成辟邪物、护生符使用……”秦浅离抬眼，微笑着看着那位客人，“这七叶莲，一定可以帮客人您驱邪避难，逢凶化吉。”

秦浅离的笑容，优雅到堪称完美，却隐隐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秦浅离这样微笑着说出那番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客人似乎也有这种感觉，在接过玛瑙七叶莲的时候犹豫了。

“我……”他似乎想要表达些什么。然而迟疑了半天，没什么也没有讲。

秦浅离微笑着看着他，手里的七叶莲雕刻精美。

末了，客人只是咽了咽喉咙，说道：“谢谢墟公子。”然后把七叶莲接了过去。

等把七叶莲仔细放好了，他想了想，迟疑着开口：“这个……真的可以辟邪吧？”

秦浅离眉毛一挑，说道：“那是自然的。”

“那……谢谢了……”客人的话讲得犹豫右无力，似乎仍旧是不太相信秦浅离的话。

秦浅离微笑道：“哪里……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客人揣着七叶莲离开了。

没想到三天时间没到，客人就又出现了……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墟跑来，神色无比焦急。他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什么东西，走两步，就低头下去看看，每看一眼，神色就焦急一分，脸色也苍白一分。

“墟公子！”刚走进店里，他就大声喊道，声音惊慌失措。

“求你救救它！”他快步走到秦浅离身边，急急说道。

我这才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东西。

那是一条蛇，纯白的蛇。手臂粗细，却是十分削瘦，白到半透明的鳞片覆盖住蛇身。蛇眼收缩成一条细缝，吞吐着猩红的信子。

本该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蛇，此刻安静地偎在客人的怀里，连那吞吐信子的速度，都是缓慢而无力的。

“求墟公子救救这白蛇！”客人的神色很焦急，脸色苍白，嘴唇在微微发抖。

秦浅离正倚坐在软榻上喝茶。只见他轻轻喝了口茶，然后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盏，转手往莲花铜香炉里放了块沉香，微微迷上眼睛假寐。客人心急如焚的模样，只当没看见。

“墟公子！”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客人一下跪在了地上，“求求你！”

说着弯腰就要朝地上磕头。

“别——”秦浅离开口，翡翠般的绿眼珠微微睁开，看着客人，说道：“在下可是消受不起客人这种大礼。”

客人弯腰地动作一滞，他抬起头看向秦浅离。

秦浅离一笑，说道：“前几天给客人的七叶莲不知道管不管用？”

客人闻言，身体一抖，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加惨白。

客人颤抖着声音说道：“管、管用了……”

“那真是太好了。”秦浅离笑眯眯说道。

“可是……我没想到会伤害到它……”

客人看着怀里虚弱无力的白蛇，说道：“我没想到会伤害到它，我不是故意的……我……求墟公子救救它吧。”

秦浅离说道：“客人是不是搞错了？在下只是一个卖古董杂物的商人，又怎么懂得怎么救治这白蛇？”

虚弱无力躺在客人怀里的白蛇吞吐了两下信子。

“不、不不……”客人依旧跪着，他摇头，“墟公子一定知道救治白蛇的方法的。本来它就是因为……因为……”客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那七叶莲才受伤的……”

秦浅离闻言，轻轻笑起来，碧色的眼眸里幽光更甚了些，他慢慢说道：“七叶莲是民间传说用来避蛇的，七叶莲本身也可以用于治疗被蛇咬到的伤口……而玛瑙，更是驱蛇的佳品……所以，那玛瑙七叶莲是用来辟邪尤其是辟蛇妖最好的东西……”

客人闻言，脸色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怀里的蛇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颤抖，扭动着想要爬起来，然后，白色的头颅才刚刚往上抬了几分，似乎就承受不住那重力，又跌了回去。

“七叶莲……是……用来驱蛇的？”客人声音抖不成声。

秦浅离说道：“客人心中最想要的，不正是这可以辟除蛇妖的物品吗？”

客人本来还挺直着腰杆跪在地上，听到秦浅离这话，蓦然失去了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他恐惧地摇着头。

“这个问题客人心中不是最清楚不过吗……当时心中，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秦浅离碧眼幽幽。

“不……”他摇头，抱紧了怀里的白蛇。

秦浅离继续说道：“既然这蛇是客人想要驱除的东西，又何必要救呢？”

“不……”客人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神盛满恐惧。

“嘶嘶”客人怀里的白蛇微微扭动起来，红色的蛇信子触碰着客人的手臂，看起来像是在安抚他一般。

“白……”客人把白蛇紧抱在怀里。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脆弱，仿佛只要秦浅离再多说一句，都会崩溃。

“墟公子，求求你了，救救它吧……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一滴泪，正好滴落在白蛇的眼里。

白蛇的瞳孔猛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