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祖，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资，10岁便熟读了全部术法秘籍，到了18岁，别说是在同辈中间，就是在整个家族里，也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了。百年间才出这么一个奇才，长辈们自然是很高兴的。合计了一下，就提出让这顾秋阳去游历学艺的想法。这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顾秋阳外出学艺，每隔一月，都会往家里寄信。报平安之余，路途种种见闻，也会略提一二。然而，突然从某一天开始，顾家便一封信也收不到了。一直到一年后……”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下着瓢泼大雨。三更的时分，所有人都睡着了，突然就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那夜雨下得极大，然而那敲门声却穿过嘈杂的雨声，清晰的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砰、砰、砰，敲了三下，便停顿一会儿，接着又是砰、砰、砰三下……”

“门打开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撑着伞站在屋外，这人正是失去音讯一年多的顾秋阳。众人见到顾秋阳，皆是又惊又喜。只见顾秋阳对着众人一笑，然而这一笑还没有笑完，人就直挺挺地倒下了。众人大惊，这时忽然从后面伸出一双手来，把快要倒下的顾秋阳接住了。那手惨白惨白的，一点人气都没有。众人这才发现，顾秋阳身后跟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老人说到这里，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柳亦，又慢慢地看向他的手。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看过去，那双手，漆黑，青筋暴突。

老人看着柳亦，继续说道：“只听见那个男人说道：‘小心点。’顾秋阳倒在男人怀里，恹恹笑道：‘没事，就是太累了一些，一时没有站稳。’说着，他从男人怀里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笑道：‘这是我路上遇到的朋友，名叫柳亦。’接着，又说道：‘让各位长辈担心了，秋阳回来了。’说着，便叔叔伯伯的一一问候。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七手八脚把顾秋阳和他那姓柳的朋友接到屋里。”

“那夜实在太晚，匆忙间安顿好了顾秋阳和他的朋友，众人也就各自去休息了。第二天，一一拜访过各位长辈，顾秋阳也就算是正式回家了。他那位柳姓的朋友，也这么在顾家住下了。”

“顾秋阳说来年纪也不小了。这一回家，家中长辈自然开始操心他的婚姻大事。于是，挑了一天，和顾秋阳提了这事情。顾秋阳当时只是笑笑，道：‘秋阳年纪尚小，婚姻大事，并非儿戏。秋阳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谨慎而害了那些好人家的姑娘。’言语的意思，明明白白说明不想娶亲。”

“后来又提了几次，都被顾秋阳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家中长辈见说服无果，又见秋阳和柳亦交情极好，平时经常呆在一起，就寻了个机会，委婉地拜托柳亦帮忙劝劝秋阳。”

“只是没有想到……”

老人说道这里，长叹一声，道：“没想到那之后半个月，顾秋阳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连他那朋友柳亦也不见。等到他出来，却是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那天，柳亦进到顾秋阳房里，没多久就听见房里传来激烈的争执，等到众人赶到，便见房里一片狼藉，柳亦不见踪影，只有一副画静静的躺在地上，那副画上，画着一大片盛开的桃花林一座精美的屋舍。顾秋阳站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画卷，面色灰败，似乎所有的生气都没有了。”

“半晌……他才苦涩地笑了一下，对着画卷说道：‘你放心。虽然我害了你，但是自己也不会好过的。’说完，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说不出的绝望和凄凉。”

故事讲到这里，老人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讲话。我回头去看抱住柳亦的男子，只见他依旧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而柳亦，脸色一片煞白，似乎随着老人的话陷进了回忆里，眼神恍惚不定。

老人说道：“顾秋阳笑完，说道：‘当家的，我有话说。’那之后他和当家两人密谈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蜡烛都快燃到底了，顾秋阳才打开门出来。过了一会儿，当家的也出来了，背着手，不断叹气，说是‘作孽’。过了没几天，顾秋阳便死了。他一直没病没灾的，却突然就这么走了。”

“顾家最天资卓绝的人就这么死了。从那以后，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顾家会术法的人渐渐稀少起来，到最后，竟然是一个也不剩了。顾秋阳的死亡，似乎是宣告了顾家术法世家的终结的开始。而从那代当家留传下来的东西，有两件，一件是顾秋阳死时还紧紧攥着的画卷，另一件……”老人指了指一旁的水晶印泥盒，说道：“就是这盒印泥。”

第十章：丹青（五）

我看着那盒印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然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可能！”柳亦忽然开口，他用力推开顾秋阳，大声说道，“你不可能那么早死的！我看过你的命盘，你明明可以活到知天命的岁数！”

顾秋阳只是看着柳亦，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的面色柔和，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神圣。

“不可能的！”柳亦又说道。

顾秋阳只是有些悲伤的看着他，仍旧没有开口。

柳亦浑身都在发抖，又惊又恐，他漆黑的手上开始冒出黑色的烟雾，连他秀雅的脸上，也有黑气开始蔓延。

“小亦，你冷静一点！”顾秋阳重新把柳亦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肩膀，缓缓说道：“冷静一点……嘘……冷静一点。”

他的声音，十分缓和，有一种奇异地安抚人心的力量。柳亦闻言，真的慢慢停止了颤抖，平静了下来。

“顾秋阳，你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柳亦抓住顾秋阳的肩膀，问道。

顾秋阳微微垂下了眼帘，说道：“当年——”

“既然要讲述当年的事情，不如重头开始说吧。”秦浅离微笑着开口说道，他碧色的眼眸转向一边的老人，“我想，你的后代子孙也想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人点点头，说道：“我从知道这个故事开始，就一直很好奇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惜，当年顾家的当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曾经我很遗憾，这成为了一个永远无法知晓答案的谜题。如今既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顾家先祖，自然是想知道整件事情的。”

顾秋阳闻言，沉默了。良久，他放开柳亦，走到那副画卷前，望着画卷，记忆缓缓流出，他开口说道：“当年我听从长辈的安排外出学艺……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所见所闻，让我很是兴奋……”

他闭上了眼睛，露出淡淡的笑意来，多年前的记忆倾潮而来，仍旧鲜活亮丽得如同发生在昨日：“外面的世界，天之阔，地之辽，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我活了18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见识那么浅薄，这世界，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物……”

“不知不觉，我就离家了几个月，一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小亦……”

顾秋阳睁开眼，望着画卷中那一大片盛开的桃花林，思绪渐渐飘远：“我清楚的记得，那是阳春三月的光景，我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一大片盛开的桃花林。天蓝，水清，娇嫩的桃花占据了全部的视野。我漫步于桃花林中，只觉得仙境也不过就是眼前这场景了。就在此时，我忽然听见人声，虽然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是那声音伴着融融的春风，听起来十分舒服。”

“心中好奇，我便寻着那声音而去。走得近了些，才听清那是首诗‘春携连宵雨，桃花次第开。花落香碧草，人至疑瑶台。夹岸三四里，尽是刘郎栽。刘郎倚桃树，佳人带笑来……’刚听到这句，我便见到了那人。”

顾秋阳痴痴的看着画卷，露出淡淡的幸福的笑容：“那场景，我永远记得。每一次闭眼，都能清晰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眼前的桃花开得迷眼，透过花隙，我看见随风飘动的青衫。那人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意，周围一片灿烂的桃花。我当时就呆在了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柳亦。”

柳亦的表情有些动容，似乎跟随着顾秋阳的叙述回想起了那段记忆。

“我记得柳亦看见我，笑道：‘这哪里来的书呆子？’，言语之间，倒是有调笑的意思。原本愣神的我这才回过神来，脱口回了一句：‘这哪里来的美年郎？’等话说出口，才发现话有些不妥，不由红了脸。柳亦闻言大笑起来，笑声传遍了整个桃花林。”

“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窘迫过……”顾秋阳笑着说道。

“以那件事情为契机，我和柳亦倒是也算认识了。相熟之后，才知晓，原来柳亦精通术法，对周易也颇有研究。他和我结伴同行，路途上的时光，说不出的愉快。”

“可惜……”顾秋阳眼神黯淡下去，“快乐的时光永远是那么短暂。”

“……我们会术法的人，或多或少会被其他邪物觊觎。有天晚上，我大意了，被邪物入侵，神智不清……等我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柳亦担忧的脸，他见我醒来，笑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那笑容，混合着憔悴和安心，我心中不由一动。没过久我就好了，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渐渐地，我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柳亦的脾气渐渐变得暴躁了，有时他会突然的发狂。而且，我发现他经常半夜三更出门。那段时间，开始传出家畜无辜被残忍杀害的消息。我察觉事情有蹊跷。有天晚上，我悄悄地跟着柳亦出去，却看见他将一只狗开膛挖心，眼神狂热，表情疯狂而扭曲。他残忍地将狗活生生肢解了，可是看起来竟然是如此享受那疯狂的快感。”

“……那不是我认识的柳亦。那是魔障，是邪欲。”

“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当初是柳亦救了我，他把邪物吸入自己体内，救了我。可是，他控制不住那邪物，反倒是渐渐被邪物影响控制了……”

“我要救他，无论如何！”

“我用术法将邪物压制在柳亦的手上，却没有办法完全消灭它。”

“日复一日，我用术法困这那邪物，不让它从柳亦的手上逃窜，去影响柳亦的神智。可是，终究没有办法完全消灭它。我想，或许家族那些文献中有什么记载，于是，决定带着柳亦回家。”

“还没有赶到顾家，我便已经渐渐压制不住那邪物了。柳亦夜晚变得暴躁的脾气，眼神偶尔流露出的杀气。这一切，都让我倍感无力和焦躁。我明白，一旦让邪物出来，就不是杀家畜这么简单了，它的目标，肯定会锁定在人类身上。我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当我回到顾家，翻看了所有典籍资料，也没有找到消灭邪物的方法。日子在一天天过去，不仅仅是在夜晚，连白天，柳亦死亡脾气都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那一天……我正在苦苦思索着解决的办法，就看见柳亦沉着脸过来，口气语言怪气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娶一房媳妇，生个娃娃了。’我皱眉，没想到家中长辈劝说我无效，竟然想让柳亦来劝我。我无奈道：‘这几日，长辈们一直和我说这个事情，都给我回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告诉了你。’柳亦闻言，道：‘你是不想告诉我？’‘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事情分心。目前，还是先解决你手上的那个邪物比较重要。’说着，我看向柳亦的手，却发现他的手上有黑气流窜。再看柳亦的面色，他沉着脸，流露出暴虐的欲望，看起来都有些扭曲了。”

“我登时大惊，想上前渡气暂时压制一下，没想到柳亦后退几步躲开我。他咬着牙，盯着我，一字一字问道：‘顾秋阳，你会娶妻吗’他问得认真，我不由一愣，半响，才摇着头说道：‘我不知道。’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柳亦这么问，我也只能如实回答。”

“虽然是如实回答，我却有些不敢正视柳亦的眼睛。突然就听见他大喝一声：‘你闭嘴！’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却见他凄然一笑，说：‘我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压制我身上这邪物。’听完他那个方法，我呆住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透了：‘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柳亦凄然地看着我，说道：‘没时间了……顾秋阳，没时间了……和我二人之力都没有办法压制它，更何况，在一个月后，有月食，那个时候，阴气大增，阳气大减，就真的压不住了……你知道吗，它每天都在我耳边说话，叫我去杀人……你现在不动手，一个月后，我真的会去杀人的……这里是顾家，死的会是你那些亲人……顾秋阳，你必须做决定！’”

顾秋阳的声音拔高，听得人不由一颤。

他长叹道：“柳亦告诉我，唯一的方法就是将他的魂魄和邪物一同封印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和邪物一起灰飞烟灭……”

我一抖，看向柳亦，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震惊，似是不相信顾秋阳讲的话。

过了很久，顾秋阳才继续说道：“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好久，脑子里混乱不堪，拼命想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可是……我不到！正当我焦躁不安的时候，听见柳亦隔着房门和我说话，他的声音淡淡的‘顾秋阳，画一幅画吧，把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桃花林画出来吧……’我红了眼，憎恨自己是如此无力！”

顾秋阳说着，抬手抚摸上画卷上的桃花林，静静说道：“我用了整整半月的时间来画这幅画，日夜不眠……”

他转过头，看着柳亦，目光灼灼，又带着自责而难过的神色：“是我害了你……”

柳亦猛的摇头，神色震惊，喃喃说道：“不、不……”

他后退几步，说道：“这不可能……你说谎！我怎么可能乖乖让你封印起来！……我明明记得，记得当时——”话头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看向顾秋阳，表情极其震惊。

顾秋阳凄凉一笑。

“当时……”柳亦的声音颤抖，他瞪着眼睛，表情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扭曲，“当时……我说……我爱你？！”

他的表情惊恐，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顾秋阳叹道：“小亦……。”他上前一步，想要把柳亦抱在怀里。

柳亦又后退几步，躲开顾秋阳向他伸过去的手。

他浑身都在发抖，声音颤抖：“不可能……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爱你……我明明恨着你……是你把我囚禁在画卷之中，是你让我无法转世投胎再世为人……我怎么可能会爱你……怎么可能……”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