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桩一件件，甜蜜温馨得叫人羡慕。

等到画面慢下来，却是君书一脸枯黄憔悴的模样。

“……画眉……咳咳……”他眼神中的光芒似乎就要消散，声音孱弱：“今生我是无法陪你了……”

“……不……”画眉摇着头，抓着君书枯骨一般的手，泪流满面。

“……过奈何桥我一定不会喝孟婆汤……来生我一定会来找你……你要等我……”说下这最后的话，君书眼里微弱的光芒终于也消散而去。

“君书！君书！”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在面前，画眉发出一声哀凄的呻吟，声音穿过密密的树林，哀伤地让人心疼。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不见。秦浅离手中的古镜也渐渐消隐了光芒，只依稀飘出最后一句话：“……君书，我会等你的，一定。”

“……怎么会。”我喃喃，有一种深切的悲哀。

君书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他看向画眉，不由伸手抚摸上那张模糊的脸。记忆追逐着自行冲口而出，和还没有说完的话叠加在一起——“……画眉。”

像是解开了封印的魔咒，那张雾气模糊的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眉眼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干净清澈的眼睛，弯弯的好看的眉毛，鼻子，嘴唇，逐一清晰起来——和镜中一模一样的容貌。

“——君书。”

眼角滑下一滴泪，画眉终于扑进那个等待了很多年的人怀里。

第五章：画眉（五）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画眉在等人喽？”

“——他执念太强，偏偏又在漫长等待的岁月中忘记了自己，所以容貌才会模糊不清啊。”秦浅离惬意地斜倚在榻上，细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块温润莹白的玉佩，“能打破这种执念的也只有他心中等待的那个人啊。“

绿眼睛中隐隐透出兴奋的神彩，秦浅离将玉佩对准光线——莹白的玉佩被照得通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是玉中上等的佳品。

“——不愧是随着山之精灵一起成形的玉啊。”秦浅离微眼眯眯笑，是得了宝物的‘满意’式笑容。

我想起刚刚离开店里的画眉。

微笑着摘下腰间挂着的玉佩，画眉恭敬地将它递给秦浅离，声音不带半点遗憾留恋：“这个——就抵做古镜的费用吧，把那么珍贵的古镜破坏掉，真的很不好意思。”

“哪里——为客人提供最好的服务是我们的宗旨啊。”嘴上说着谦虚恭维的话，眼睛却看着递向自己的玉佩闪闪发光，手指毫不犹豫收下玉佩就往怀里揣。

喂喂！你这样子太假了啦。

画眉回过头，对着我微微一笑。弯弯的眉毛上扬起一个弧度，竟是说不出的好看，“还有——真的很是感激你呢，不知道名字的热心店员。”

不知道名字的店员啊——我心里苦笑着感慨，原来我只是个平凡的有着热心肠的普通无名男配角而已。

微笑着对画眉说道：“哪里——这些都是身为墟的店员应该做的事情。”

画眉还是微微笑着，眼睛干净。

灰色的身影渐渐透明起来，“——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真心的感谢你们两位。”

最后的声音已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了。

“不知道画眉和君书会怎么样？”我抬头看向窗外，轻轻地说道。

前世，他们就是因为人世间寻常的生老病死而被迫分开；今生，君书依旧是个普通的人类，难道——今后他们还要再经历这样的分离一次，画眉还要再次重归等待的寂寞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表情也变得哀伤起来。

“——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世界寻常的事情。所谓爱情，就算是只有一世能得那人陪伴也该知足了。”小心地把玉佩收起来，秦浅离的面上浮现出一层超然淡漠的神色，“又何必贪心的求来世……更别说那生生世世。”

“只求今生，不求来世，吗？我呢喃着，渐渐悲哀起来。

我和顾城，今生已了……

如果不求来世，那么，我要如何待在顾城身边？

正是黄昏十分，火烧一般艳丽的夕阳透过高大的窗棂照进小小的店里，和店里暖色的灯光混着在一起，却带出了苍凉悲伤的气氛。

在昏黄的夕阳里，我看见店外走过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

那是在我心里朝朝暮暮思念的人影，是只要一眼就可以认出的人影——顾城。

【丹青】

第六章：丹青（一）

春日的夜晚，周围都是一片寂静无声。从墟高大的窗棂望出去，街道由于白天的雨还带着微微的湿意，路灯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地面上，被那些未干的水渍反射成模糊的一团。

我单手支着下巴，强打着精神守夜。

秦浅离说，鬼魂是不需要像人类一样的休息时间的，一般只要两到三天睡一下就行了。然后，他就真的让我三天没有睡觉。

我哀怨叹息一声，撑开快要合上的眼皮。

神啊，让我去睡觉吧，我是真的很困嗷嗷嗷。我内心无限哀号。

“呜呜呜……”细微的幽咽之声传进耳朵里。

我激灵灵站起身来，打量着周围——什么声音？

可是在这昏暗的店里，除了我这个鬼，还有那些寂静无声的珍宝以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感觉有些悚然，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响。

大概是我听错了吧……心中自我安慰。

重新坐下来，我枕着手臂再次开始打瞌睡。

然而，就在因为睡意再次席卷而意识模糊的时候……”呜呜呜……”细微的呜咽之声再次传进耳里。

我猛地睁开眼睛，僵着脖子，眼珠直直地来回扫动。

“呜呜呜……”

身体一僵。在这无人的寂静的夜晚，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犹如地狱里传来的亡魂的哭泣，让人头皮阵阵发麻。

“呜呜呜……”细微的声音还在不断地钻进耳朵里。

我转动僵住的脖子，瞪着墟的大门——那呜咽之声似乎是从门外传来的。

突然想起秦浅离讲过的话：“鬼鬼，有时候可能会有比较特别的客人，你可不能漏了哦～”

那么，现在这种情况，是特别的客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呢？

我咬咬牙，站起身，打开大门。凉风扑面而至，混着着水汽的清凉空气吸进鼻息之间，使得脑子更加清醒了些。然而，门外空空荡荡，哪里有人的影子？

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我视线下移，看到地面上的东西的时候，便是一怔。

那是一幅画卷。用红色的绳子仔细地匝住了，横躺在地面上。但是，地上明明有积水，这幅画卷上却是滴水未沾，一点水印子都没有。

就在我好奇地观察那捆住的画卷的时候，那画卷忽然动了动，它来回动了两下，竟然直挺挺地站立了起来。

“哇，鬼啊！”我大叫一声，后退几步，转过身，几乎夺路而逃。

“等一下。”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低沉和缓，此刻听起来却是略带着焦急。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那副被红绳困住的画卷还是笔直地站立在地面上。只见它跳动两下，又有声音从画卷中冒出来：“你听得见我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点喜悦与期盼。

我点点头，说道：“恩，我能听见。”

“太好了！”得到我肯定的回答，那个声音越发高兴起来，“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能听见我讲话了，真是太好了。”

听到那人兴高采烈的声音，我动了动嘴唇，不忍心告诉他，其实我是鬼不是人……

“能否请这位兄台帮我一个忙？”

“呃……”我犹豫了一下，说道，“需要我帮什么忙？”

“在下在找一家名为墟的古董店，不知兄台有没有听说过？”

“……那个，这里就是墟。”

听见我这样说，那画卷忽然剧烈的动了两下。

“真的？！”那声音听起来很激动，确认到。

“真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找了墟很久啊。”

“……”

忽的，那画卷跳到我跟前：“能请兄台再帮一个忙吗？”

“……请说。”

“解开这捆住画卷的红绳，把画卷打开。”

不会是骗我打开画卷，然后出现什么可怕的妖怪吧？这是脑中跳出的第一反应。

但是，又觉得拥有那样低沉和缓声音的人，应该是个好人。

犹豫之下，我还是拿起了画卷，伸手去解开那红绳。和红绳相碰的瞬间，有微微的电流传过指尖，手指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难道是静电反应？

把红绳解开，慢慢展开那画卷。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我呼吸一滞。

那是一所太过华美精致的屋舍，五色琉璃成瓦，青色玉石为柱，剔透水晶作帘，纯红的珊瑚，翠绿的玛瑙，各色宝石琳琅满目。而那精美屋舍的周围，画着盛开的桃树林，林边溪水穿流而过，水面落满花瓣。这屋舍，这景致，如梦似幻，美如仙境。

那画作的细致，甚至连桃花上的丝丝花蕊都能看清，可见画画之人的用心。

隔着薄薄的宣纸，似乎能闻见那桃花的幽香，抖一抖，似乎便有花瓣掉落下来。

“天啊，这画真是……太漂亮了。”我被眼前的画怔住，喃喃说道。

“哼，这画有什么好。”突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讽刺道。那声音赫然就从画卷中传来。

我大惊，再仔细去看画卷。发现那桃花林间隐隐有一抹青影。那青影被重重盛开的桃花遮挡住，只露出了小小的一角，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忽的，那青影动了一下，竟然在桃花林中穿行起来，眨眼之间便出了桃花林。

感觉惊异，但是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片青影。只见那青影出了桃花林，在那精美的屋舍前停住了。这时才看清，那青影是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他朝着我盈盈作揖，声音缓和：“多谢。”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有些不真实，感觉就像是漫画人物突然动起来一样，难道是我睡眠不足的原因吗？

“兄台不是在做梦。”男子虽然画的细小，然而五官描画的细致。

“你是什么人，难道是画中仙吗？”我呆呆地问道。

男子脸色突然一变，怨恨，无奈，悲哀的情绪一起在他脸上出现，他恨恨道：“我是被人关进这画里的！”

我闻言就是一怔。

“所以才想请墟公子帮忙，助我从这画卷之中出来。”

“我是墟公子新请的伙计，鬼鬼。老板现在在休息，等老板起来，我就向老板说明情况。”

“鬼鬼，有客人上门，我这个做老板的怎么可能撇下客人自己去休息呢。”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我没有心理准备，生生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画扔出去。

“老板……”我回头，瞪着倚在门框上的人，不满道，“大半夜的，别吓人啊。”

“把画拿进店里来吧，别忘记连那根红绳一起拿进来。”秦浅离说着，转身进到屋里。

我无奈地叹口气，拿着画卷和红绳，跟着回了店里。

第七章：丹青（二）

我按照秦浅离的吩咐把画挂起来。

“墟公子。”画中人恭恭敬敬地朝着秦浅离作揖。他一弯腰，那袭青影就影影绰绰的飘动起来。

“不知客人怎么称呼？”秦浅离对着画卷的小人，笑意盈盈。

“我姓柳。”男子回答道。

“那么，柳公子是想让在下帮你从这画卷之中出来？”秦浅离问道，碧绿的眼珠慢慢在画卷上扫视，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正是。我被歹人困在这画卷之中，一直逃脱不得。万般无奈之时，听闻墟公子大名，因此特来寻求帮助。”自称琉的男子一句话讲的诚恳。

“不知柳公子当年因为何事被何人困于画卷之中？”秦浅离问道。

“我……在下……鄙人……”男子一连换了好几个称呼，最终只是轻轻地长叹一声，“时间相隔太久，我不大记得当年的事情了。”他的声音有着太多的无奈，听起来有些痛苦。

秦浅离笑了笑，碧色的眼珠看起来有些妖异：“依在下而看，这画画工精良、用笔细腻。桃花流水，屋舍良田，无一不细致入微，比真物，有过之而无不及。柳公子在画中，那景致自然能更加真切的感受到，这样一个桃花美境，想来感觉不是很差，为何一定要出来呢？”

男子闻言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说道：“景色再美，也只是画中画而已……况且，这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个鸟笼。纵然是由黄金打造，也不过是个囚笼而已……”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慢，让人真切地感觉到这句话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秦浅离闻言，勾起嘴角，那笑意，带着一丝赞同一丝欣慰。

“想要让柳公子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秦浅离悠悠说道。

“真的！？”男子激动道。

“只是……”秦浅离话锋一转。

“只是什么……？”我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秦浅离抬手，纤细的手指指着画卷左上角那一行笔画屈曲，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符号说道：“封印可以是咒语、法术或者符咒，而其中，符咒持续的时间最长。”

“老板的意思是……这行古里古怪的字其实是符咒吗？”我问道。

“不错。”秦浅离点点头，继续说道，“柳公子之所以被困于画中逃脱不得，就是因为这画上加诸了封印。所以，只要打破这封印，柳公子自然能从画里出来。”

“那……要怎么样才能打破封印呢？”我忍不住问道。

“啊拉，鬼鬼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呢～”秦浅离眯眼笑道。“就算是使用同一种符咒，根据使用情况的不同，解开的方法也是不同的。一般来说，被施加的符咒只有施加封印的当事人才知道解开的方法。”

“老板这话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鬼鬼，你这话就错了呢。过来，仔细看看这符咒。”

我依言上前，仔细看，才发现那符咒是暗红色略带黄色的。

“咦？这种颜色好像是……”我轻呼一声。

……

月黑风高夜，我快速地穿行于城市的大街小巷。

抬头看向天空，城市的夜空永远不是沉黑，而是一种混沌不清的暗黄，像是颜料盘上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之后出现的色彩，混沌，凝重，永远混杂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