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闯卫急得直跺脚,上前要抱住他,手悬在他肩头,没勇气放上去,一声叹气:“你要怎么才肯认我?!”
二狗子冷哼,上下扫视他,挑眉刺探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的谁?”
与他几次交合都未寻到他身上的枣核,二狗子一直心存质疑,但他面对王闯卫终是心软,因为王闯卫于他,是一切,他一次次的不甘心,一次次退让,这次,只要王闯卫能拿出自己给他的枣核,他愿意再退让一次。
王闯卫心叫糟糕,他的枣核,早在沙场杀敌时,不小心弄丢了,面色为难的喉咙滚动数遍。
“狗子,我的枣核……弄丢了,但是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多年,心里只有你,从没忘记过你,当时是因为杀敌之时,太过混乱……”
王闯卫话才到一半,二狗子就无力道:“够了……”
“狗子……”
“够了!”二狗子突然喝道,怒目对上王闯卫恳求眼神,而后眼眸中泛起泪水,徘徊半日,终是咽了下去,声音颤抖,“王闯卫,我以为,你即便是痛恨现在的我,终还是不会忘记你我在村里的承诺,可是,可笑的是,原来一直以来,守承诺只是我一个,而对你来说,这不过是儿时戏言,你心里,不过是想要一个,儿时在溪边任你揉搓的’那个二狗子‘,而我,已经是一个奸邪小人,不堪入你目的卑贱宦官,是不是?”
“不是的,狗子,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过得不容易,我更知道,在宫闱中,你只能这样才能活下来,我知道的。”王闯卫解释道,“虽然枣核丢了,可是这不代表我不在乎,何况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对你的心,之前……你应该……”
二狗子眼神转为凄厉:“就因为’之前‘,我太知道,太清楚了,王闯卫,你现在不过也是自欺欺人,你想要的,是我吗?你看清楚,我是你’心中的二狗子‘吗?你现在不过是内疚,你不能接受自己那么一个负心薄情的自己,可是你必然要接受的是,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儿时的一切,都只能停留在儿时,我已经不是’你的二狗子‘了,你也不可能是那个全心全意只有我的阿卫哥哥,纠缠下去,只有辛苦彼此罢了。”
王闯卫咬牙,发了急:“齐、二、狗!是,我是不对,我是粗心,我是偏执,可是,如果我心中没有你,那我之前寻你做何?!是你一直隐瞒了我,执拗的左右刺探我,你!……你明知我天生就愚钝,你为何不与我直说!?我是喜欢纯情佳人,可是我心中对你的感情,是经久没有退散过的,若我真是负心薄情,我、我他妈就随便拿根枣核糊弄你了!你以为你还能认出你给我的枣核吗!?我就是不希望你我之间再有欺瞒,才对你如此坦诚!你又凭什么说我负心薄情?你和皇上还不是……是……”
随着二狗子眼神越来越冰冷,王闯卫的气焰又低了一寸,声音逐渐消失。
“你介意,大可以将我忘记,反正那时你我都还小,你没必要如此。”
王闯卫给了自己一巴掌,咬唇认错:“狗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我知道,你与皇上也是因为身不由己,我不该……责怪你,可是,你说,闹到今日的田地,也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对不?而且我真的从来没忘记过你,是,我承认之前我混账,明明想过可能是你,可是却被自己否认,我贪图自己臆想,可是不代表我不爱你,我有怀疑过是你,而且后来我也想过,如果找到二狗子,我也许……也许已经不能爱上那个’二狗子‘,而是已经爱上眼前的你。”
“你胡说!”二狗子声音沙哑起来,拉开衣襟,露出肩上的伤,哽咽,“你心中真正爱的,是犹如李湘云那样的卿本佳人,你为了她,不惜用我的命来要挟,你如果爱上我,你何以如此?”
王闯卫恨不得把自己心掏出来,把自己木鱼脑袋敲碎算了,昨天怎么会那么冲动,还说了那么多混账话,这下可怎么办?
两人沉默片刻后,二狗子不再多言,穿上衣衫,王闯卫抓头,这块大木头,这下彻底没了辙,心里急得团团转。
僵持许久后,王闯卫终于清明起来,是了,二狗子的心不可能一时半刻就转回来的,他来日方长,同他慢慢磨,他现在就是死皮赖脸都要赖在他身边,磨得他气力再质问自己为止,想罢,就出门去了。
二狗子以为他想通了,终于离开,心中却有些失落,挥散去这份失落,准备唤沐风梳洗。
谁知就见王闯卫,端了梳洗的热水就进来了,对着二狗子低头哈腰,犹如寺人一般:“都督,热水已经备好,不知都督还有何吩咐?”
二狗子一阵错愕过后,不理他,想唤沐风,谁知王闯卫搂住他,任他挣扎都不松开,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与沐公公说了,从今个儿起,我甘愿做都督的贴身寺人,都督还是莫再挣扎,挣破了伤口,奴才心疼。”
二狗子真觉得自己没骨气,被他一个无赖,就没了脾气,却还反问:“你不怕闲言碎语吗?”
王闯卫轻吻他耳廓,道:“若能与公公有个’传言‘是奴才的福分。”
“你……”
王闯卫微微放开些,低头看着二狗子,柔声道:“我要你亲眼看见我的’诚意‘,不论外人怎么看,哪怕我沦为别人口中的马屁精,我都不会动摇,今天起,你的衣食住行,都由我来伺候,当然……”王闯卫面色一改,就是色性,手往下移,摩挲着纤腰,头凑到他面前,轻啄他娇俏红唇,暗哑道,“若公公有何’特殊‘吩咐,奴才也是可以满足公公的。”
二狗子就知道他这个色鬼,心心念念都是这些,猛力推开他,冷哼道:“王都尉还是自重为好,以免皇上知道了,怕让你这假奴才,变成’真奴才‘。”
“也好啊,那岂不是能跟随公公左右?”王闯卫嬉皮笑脸上去,骤沉下脸色,沉稳道,“无论如何,我都要留在你身边,哪怕万劫不复。”
二狗子想起楚少监与秦忠死前那一幕,突转口吻,终还是为他着想道:“你要知道,你这两日来,已经惹人耳目,皇上虽不在京中,可千万双眼盯着御影司,有个风吹草动,你……”
被王闯卫用手挡住:“我知道,这些年,你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才有的今日,可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介怀我心中爱的是什么样的人,哪怕我爱的是犹如天上仙子般的人,而今,我心中只有你,我王闯卫几生修道,才能有你这样的妙人对我这般痴情,我若还不知珍惜,我就是连畜生都不如!所以,从今日起,我要与你一起承担,绝不让你再独自面对这一切。”
二狗子虽说脾气没了,可是心中还是犹疑,默声起来,不知如何与他叙述此刻心情的繁杂,只想到,现下由他任性几日,倒还出不了大篓子,只好任其撒泼耍赖,待过些日子再做考量。
第三十二章
王闯卫虽说要伴二狗子左右,可是二狗子却执拗的一定要他去守城,不准痴缠在自己身边。
二狗子因王闯卫的一番话,想起了秦忠与楚少监,有些感触,终还是打开了已经破落的旧御影司大门。
这里已经成了宫中禁地,无人问津,二狗子走进时,还去到了小时候与姜尧、大傻子同住的厢房,儿时入住,还觉宽大,恍然间,故地重游,常年失修,窗户破碎摇曳,咯吱作响,纱帐床上,满是灰尘,被秋风吹起的窗户’吱呀‘声晃着阳光,一闪一闪地印在地面上。
二狗子耳边好似响起了他与姜尧曾经的打闹声,彼此温习先生教书内容的背书声。
沐风跟在他后头,看着他眼中晃动着坠入回忆的沉思,自小在旧御影司长大的他,也有几分感同身受。
二狗子慢慢走到秦忠的房前,止住脚步,侧身问起沐风:“秦公死后,尸体如何处理?”
沐风其实不算清楚中间细节,只有耳闻:“小的听人说是,秦公与楚少监的尸体,是同这里一起被封闭起来的,其他各司都说,他们死后御影司由于传出尸臭,本来想上报皇上,让人进来打理,但是各司又迷信恶鬼传说,不敢靠近,就只能由得他们尸体被风干了。”
随着沐风的回答,二狗子推开残破的门,秋风含着落叶不停从已经无窗的窗口吹进来。
二狗子看着银色吊挂与地上倒下的枣色衣衫白骨,抬起手,背对沐风道:“你到外头等我,我有些话,要与秦公倾诉。”
沐风只心道,莫不是在高位之人,真是有异于常人?有话还要找白骨去说?心里叹气着佝着身子骨速速退下。
二狗子待沐风退下后,跪在白骨之间,一如当初他跪下那样。
忏悔模样喃喃自语道:“孝义不听教诲,终还是走了秦公老路,’情‘字缠绕心头,迷了心智,一步步将自己与他逼入此境地,现下才知后悔,身居高位,却还奢望’情爱‘,无法自控,我本不想纠缠,可是遇见他,就失了理智,想斩断情丝,却被缠得更深,秦公,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他不似楚少监那般,他对我,实则并不深爱,我知道,他可以有另一条更坦荡的大道可走,我知道我不该企图离开这里,自由于我,已是今生无缘,可是我……我无法自控,我贪恋,贪恋他对我片刻温柔,我只要见到他,便无法思考,秦公,你教教我,如何才能斩断这份孽缘,让他全身而退?”
二狗子对着白骨半晌,都未有回应,他知道,结果一定是如此,失落的坐到地上,他更知道,他要斩断与王闯卫的情丝该如何去做,可是,他的心会痛,敛目,揪起左胸间的衣衫,他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但是眼前回想起王闯卫的脸,就会一阵阵钻心,他明明知道,就算贪恋,王闯卫也早已不是他期许的那个人了,可为何还如此放不下。
王闯卫这日换岗后,第二日又是休息日,不待张夏同他说等自己明天一起去御影司,王闯卫换了便衣就出门去了。
张夏叫都叫不住,不过张夏想来,反正明日自己也休息,由得他去便是,到时候自己去了,反倒方便入门。
二狗子从旧御影司回府后,闷声不响,情绪宣泄后,好似丝毫不受影响似的照常处理公务,这是他多年来练就的,必须将自己内心收住,不能露于表面,这世间,除了一个人能闯入他心间,其他一切,都无法影响到他。
而这个人,此刻正端着补汤,赶着守门的沐风回房,亲自端汤到二狗子面前。
二狗子正看着折子,以为是沐风递来的汤碗,也不做搭理,接着处理。
“先喝点汤休息一下,再处理吧。”
闻声,不对!
二狗子抬头去看,果然是王闯卫,熟稔的迅速收起折子,放下笔杆,蹙眉,道:“你为何在此?”
“我说过,我要在你身边,陪你一起的嘛。”王闯卫绕过桌子,转到他身边,双手搭在他肩上,讨好道,“你先喝汤,迟点我来给你换药。”
说完,就拿过汤碗,凑到二狗子嘴边,舀起一口,贴到他唇上,深情又温柔。
二狗子心又化作一滩柔情水,饮下这碗’迷魂汤‘。
王闯卫不知是粗手粗脚还是紧张,替二狗子撒药粉,撒得一路手抖,虽然刀口也结痂、变干,即便有些差池也不至于会伤到二狗子,但是二狗子被他弄的整个手臂上都是药散,真是哭笑不得。
王闯卫赶紧拧了湿帕子过来替他擦干净,擦着擦着,抬眼就看见浓密的睫毛扑闪在眼前,又擦着擦着,抬眼对上深邃的眼窝闪着勾人媚色,再擦着擦着,抬眼就看见湿润的唇瓣微翘,王闯卫喉咙滚动属下,告诉自己,二狗子现在受伤,自己不能这样兽性,火急火燎的替他擦干弄净,就帮二狗子把衣服穿上,把东西收拾好,端着盆子就冲了出去。
二狗子唯有苦笑,他当然知道王闯卫是为何局促,可是他却不想,不想再用肉体来牵制住彼此。
王闯卫出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沐风匆匆赶来,见二狗子一人在房,心定定,将房门掩上,手中是一小卷纸条,鬼祟上前,将纸条递给二狗子:“都督,少监的飞鸽传书。”
二狗子知道,姜尧非重要情况,不会轻易飞鸽传书,拉好衣衫,就将纸条夺过,拉开一看——「假账不翼而飞」
二狗子看完便将纸条烧毁,掐算日子,夏清荣他们应该还在途中,姜尧应是收到李书裕加急通信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飞鸽传书而来,心下转动一番,转身对沐风道:“你去外头,挡住王都尉,本都督有些事要思量,别让王都尉来打扰到本都督。”
沐风知道二狗子言下之意便是,他要思考的事,连自己都不能知晓,自不是小事,赶紧应下出门。
二狗子起身,去到书桌旁,动了动砚台,书架移开一道缝隙,上前从缝隙中的强上,拉开一块砖,里头有一小折子,如手掌般大小,二狗子拉开折子,上头是他这些年勾勒的朝野上下所有官员的名册、关系、姻亲、直系、旁系或者门户关系,他到底是算漏了谁?到底是谁会有本事,查出账本所在,并且将其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
他与夏清荣部署好一切,李书裕与姜尧的关系,除了当初去到李家挑人的掌事太监,就无人知晓了。
对!二狗子翻查了内官一栏,姜尧入宫的记录,才发现,挑选姜尧入宫的太监梅培德,现在任职于中宫,正伺候太后,照理应该不会介入此事才对,太后、中宫、李允之、李湘云、姚轩悦……李湘云!
二狗子心道,自己怎会如此大意!?贸贸然由李湘云出入自己的书房!
合上名册放入暗格,关上机关后,便写下回信——「浙江太守赵海英」
赵海英是唯一一个与李书裕最近,又与李允之有同窗之谊,最有可能之人,若无估错,定是这班酸腐的书生,道他造假账来陷害姚轩悦,便将账本拿去,真是可笑之极。
二狗子写完,将纸条塞入小竹筒中,便从书房后窗中翻身出去,书房后看似是废弃假山,二狗子掏出火折子,借着亮光走到假山洞前,挪动指定的石子,看似死路开启一道暗门,暗道通到信鸽场,将传信绑好,传递出去。
而后便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这次亏得只是将本假货盗走,若是下次,将他们掌握的真凭实据盗走,怕是他也未必能这么沉着冷静。二狗子回到房里,将机关重新布置,名单与公文打乱,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会再能从中查到任何为止。
至于李湘云,他还动不得,毕竟她是夏清荣表妹,李允之又深得夏清荣所用,闹的水火不容吃亏的不过是自己,若将她安置出去,就怕她届时找到太后、姚轩悦,夏清荣还未到江南,就被太后十二道加急令给催回来了。
沐风与王闯卫纠缠半天,王闯卫都求爹爹告奶奶了,他还是死活不让步。
直到二狗子打开房门,沐风见他神色无异,知道了他一定是解决了此事,挡住王闯卫的手才稍稍松懈,王闯卫一把推开他上前,上下少扫看,关切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药没换好?又痛了?”
二狗子在房里,深思熟虑许久,那日王闯卫来找李湘云,李湘云的出现,之后借替自己换药为由,二人轮流出入自己书房,这些是串联起来,就变得蹊跷。
王闯卫见他不理会自己,心里头越发紊乱,不停地问二狗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二狗子看着王闯卫这样真切真诚模样,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推算没错的话,眼前这个看似憨厚的男人,对自己,怀着怎样的目的而来,之前种种,又是怎样的欺骗和陷阱?他见惯太多背叛和杀人不见血的算计,只是他怕,怕眼前这个人,如果都仅是利用自己,自己真的会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