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二部 修改版)——千觞
千觞  发于:2011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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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到一笔叫做“补贴”的不菲赏银。

同样将由官府建立起来的另有千所“医院”。所有天靖子民无论贵贱,都可以去医院就诊,无须支付诊金。贫苦者甚

至还可以领取免费的汤药,只需本人病愈後或由家人代替为官府服一定时期的劳役。

还有“公交”、“邮局”、“社会福利”……层出不穷的怪字眼和新制度让天靖朝野都议论纷纷。

天靖原本的行政地域也被雷海城重新划分,重新指派官员治理,并且规定了“任期”。任期届满,无论政绩,都将被

调离原职至其他行政区,以防坐大。

军队编制也进行了大改动。军营本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天靖将士经云潼关一役,都对雷海城佩服得五体投地,雷海

城在军中大刀阔斧的改革竟未引起太大抵触。而他命令为大军配备的迷彩服、降落伞、气囊皮艇等更令众将士大呼神

奇,差点把雷海城当成神仙顶礼膜拜。

诸多新奇名词和事物,就在极短的时日内冲击著天靖人的固有生活。大多数人怀疑观望,自然有不少守旧官吏以此增

加国库开支为由极力反对,却被雷海城雷厉风行地处决了几名反对最激烈者,连太皇太後的娘家人也在其中,一时百

官噤口。

听闻了天靖种种举动後,最忐忑不安的便数密华、吴苏、清平三属国当权者,驱逐天靖官吏本是为了试探天靖的反应

,现在反因为天靖朝廷的不动声色而陷入深深恐慌中──

有那麽一位手腕强硬利落的定国王,绝不会任由他们这些属国逍遥。现在越是没动静,秋後算帐只怕越狠。

是以,三国当权者在接到天靖的国书後,都忙不迭派出了各自使臣前往京城祝贺新皇登基,打探虚实,更要见识一下

,那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定国王究竟是何等人物。

93

此刻,引起了天靖朝野震荡的雷海城正坐在湖心水榭中,伏案画著滑翔机的草图。手边,堆了厚厚一叠纸,都是各种

武器样式。经雷海城修改设计後,能用这异世现有的冶炼技术打造。

画完最後一笔,他搁笔,轻揉著眉心。

金乌已半坠青山,湖水染上薄薄红光,有些刺眼。

“海城,你果然在这里。”明周在侍卫宫女前呼後拥下沿九曲廊桥走进水榭,捧上一盅参汤。

雷海城那天噩梦惊魂醒来後没有再无故昏迷,让他和冷寿都松了口气,可看到雷海城这些天日以夜继地操劳,眼窝下

尽是青影,怎不心疼?

御医们至今仍对梦蛰束手无策。明周跟冷寿都心照不宣,雷海城这麽急著推行新政,甚至不惜斩杀大臣立威,是在与

梦蛰抢时间。

每一个新的日头升起,雷海城都会将前一夜通宵赶出来的兵法战例、律法商论送到他手上,并为他细加解释。

这时候,明周只恨自己悟性不高,要雷海城反复讲解,更增疲劳。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些窃喜能跟雷海城多点时间

相处。

他终於,可以跟雷海城在一起,可以天天看到雷海城的容颜,听到雷海城的声音……

幸亏父皇死了,幸亏……

“有心事?”喝完参汤,发现明周面色阵晴阵阴,雷海城诧异地挑了挑眉。

“啊?没什麽。”明周立即回过神,叫侍女收起炖盅。“好喝吗?海城,要不要再来一盅?”

雷海城微笑道:“不必了,我还要赶些图纸。”一瞥明周身上孝服。“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你早些回寝宫去试下明天

的衣服,有不妥就叫御衣监连夜赶改。”

明周满心想和他多待会,听雷海城这麽一说也不好意思再逗留,装做看图纸又磨蹭了片刻终是由众人簇拥著走了。

这小鬼!雷海城等明周等人走离视野,才无奈地摇摇头。还以为明周肩上担子重了,应当懂得权衡轻重,不会再像以

前那样依恋於他。谁知道明周对他的黏劲变本加厉。

精明如他,怎会看不出明周看他的眼神日益炽热。

“呵,你儿子的鬼心眼可多著呢……”他无意识地笑,陡然间冷玄苍白失血的面庞泛上心头,他笑声慢慢低了下去。

晚风翻动著纸张,沙沙轻响。

雷海城怔忡注视著案上大堆图纸,已经没了再动笔的欲望。静坐良久,残阳完全隐没,月牙初上,他长叹著起身,拿

了图纸走出水榭。

廊桥九曲,很长。

湖水在一勾淡淡银月照拂下,波光潋滟。踏上岸边时,雷海城突地想起,明周当初就是在这个位置落水的。

如果他当时没有救明周,或许就能逃出皇宫,或许之後的一切事情都会变得与现在不同。

冷玄,或许也就不会死……

目光不自知地幽深,他宛如被无形的绳索牵住了脚,一步步走近湖岸。

双足已浸入水中。湖面水波荡漾,倏忽映出冷玄面容,阴狠暴戾。

“贱人,敢勾引本皇的儿子,本皇要你生不如死。”

“我没有!”背脊如有毛虫爬过,恶寒彻骨。雷海城疾退两步,挥舞著图纸想驱赶走那在耳边回荡的声音。再回头看

湖面,哪有什麽人影。

幻觉!又是幻觉!

他环视四周,夜色里树影幢幢,枝叶随风。恍惚间都变成了侍卫人形,张牙舞爪朝他围过来。

身边的空气也充满了令他作呕窒息的精液和血腥味道。雷海城一声暴喝,翻腕撤出柄寒光闪闪的短刀。

撩高左手衣袖,狠狠一刀,划过自己左臂。

血滴滴答答地洒上草丛,他也终於籍疼痛找回了神智,飞快奔离湖边。

雷海城不想让宫中人撞见他血淋淋的模样,一路发足狂奔,脚底尽挑偏僻无人的幽静小路。越走越荒凉,渐渐一座黑

森森的宫宇出现眼前。

匾额上“开元”两字已被灰尘遮得几乎无法辨认,宫墙周围杂草齐膝,屋檐下两盏宫灯也落满灰尘,显然是个无人居

住的冷宫。

雷海城缓下了脚步。月色里,忽然走来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年,手提藤篮,少年走到宫墙外的草丛时,便沈入泥土里没

了踪影。

雷海城忍不住大吃一惊。那少年肤色雪白,双眸碧绿,竟是绿郎。

可绿郎远在坎离,怎麽会出现天靖宫中?他的幻觉,还没有消失吗?

头脑一片混乱再也思考不了任何东西,他怒吼著将图纸撒了满地,又一刀扎落左臂。

青白凄冷的月光下,他的左臂新旧伤痕交错,血肉翻绽。

梦蛰毒性之强,远出雷海城预料。

这些时日内,幻觉其实已经多次浮现他面前。为了不再被幻觉所控,陷入昏睡,雷海城每次稍觉有异,就在自己左臂

上划几刀,靠痛感来维持清醒。

可现在,这唯一的方法仿佛也不太管用了……

短刀“当啷”坠地,雷海城颓然趴卧在地。

失血的晕眩感令他视力渐变模糊。目光朦胧间,居然看见冷玄伫立宫门前,青衫随风,空荡荡的右袖系在腰带里,更

显清瘦。

男人眼光,落在雷海城左臂伤口上,深深的怜惜……

雷海城笑了,难得这次幻觉里的冷玄不像方才恐怖。看见男人表情似乎越来越哀伤,他反而安慰起冷玄。

“我的手只是划几刀,比起你断了一条胳膊,根本不算什麽。痛一点,我才不会昏过去做噩梦。”

男人什麽也没说,只是慢慢走过来,蹲在雷海城身边,用左手把雷海城上身揽进怀里。

原来梦蛰也并非只会让人做噩梦……

雷海城嘴角含笑,缓缓地在冷玄怀里闭上了眼皮。

他很想亲手碰触冷玄,可生怕手掌又会同之前梦中一样,穿过虚幻的影子。所以,就这样吧。

如果昏睡可以将这瞬息时光挽留,他不愿去思索,这一刻,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94

这一觉,雷海城睡得很踏实。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自己寝宫的床上。殿里掌起宫灯,灯火通明。几个御医正围在他床前忙碌,见他醒转,不约而

同松口气。

雷海城目光转动,见那堆兵器图纸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左臂伤口处也敷了药膏包扎停当,清凉中隐隐生痛。

他皱了皱眉,刚披衣下地,明周就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嚷道:“海城,我听侍女说你在湖边晕过去了,你有没有又做

噩梦?”

雷海城正系著衣带的手指一僵。分明记得自己是在那荒凉冷宫外沈入梦乡,怎麽会被人发现昏倒在湖边?难道他只是

潜意识里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湖边?

那荒凉宫殿、绿郎、冷玄,果然都是幻觉在作祟……

梦蛰,已经严重到了他靠自残也无法抵挡的地步麽?

发现雷海城脸色十分难看,明周心头一阵抽痛。“海城,你今夜就好好休息吧,这麽通宵达旦地辛劳,喝再多参汤也

撑不住。”

雷海城知道自己这段时日体力透支得厉害,也就点了点头。明天的即位大典上各属国使臣云集,必定好一番唇枪舌战

,他也确实要养足精神,与众人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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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布上晚膳,明周陪著雷海城进食,谈及明日的盛典,他兴奋中又有些惴惴。虽说从前也出席过不少大场面,但都

是在父皇羽翼庇护之下做个陪同,突然要他亲自面对,少年究竟底气不足。

“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在。”雷海城面色仍略带苍白,淡然一笑间却神采飞扬,自有豪气冲天。边上默默伺候两人进

膳的几个侍女悄然晕红了耳根。

明周更是情动。两月来,瞧惯了雷海城和颜悦色,他大著胆子握住雷海城的手,心中激荡,少年清亮的嗓音也微微起

了沙哑。“海城,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被他不同於平日火热的痴迷目光专注著,雷海城暗自心惊,看来这小鬼越陷越深了。心念电转,反抓住明周的手拍了

拍,笑道:“你父皇把你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照顾你,我自然要帮你扫清障碍。”

他故意笑得爽朗,明周嘴唇抿了抿,如何听不懂雷海城弦外之音,面上阴沈沈的,挥手摒退了侍人,才闷声道:“父

皇他,就那麽重要?海城,你以前,以前不是恨我父皇恨得要死麽?”

一瞥雷海城脸色,他咬咬牙。“我听皇太叔说,你喜欢我父皇,是真的吗?海城,你难道忘了父皇曾经怎麽对你的?

啊──”

手被雷海城骤然捏紧,骨节欲裂,明周痛得几乎流出眼泪。见雷海城笑容已完全被森冷掩盖,他猛打个寒战。

极力埋葬进心脏最角落里的记忆偏偏遭人挖开,雷海城刹那间杀机翻腾,连做几个深呼吸,终於将心中那头蠢蠢欲动

的嗜血狂兽压下,放开钳制,冷冷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别多问。”

明周气得面红耳赤,呼地从椅子上站起。“你为什麽总当我是小孩子?你明知道我,我……”触及雷海城冰冽眼神,

他一哆嗦,舌头也打了结,老老实实又坐回椅中。

见明周吓得不轻,雷海城无奈地缓和下表情,摸了摸明周头顶,轻叹道:“你父皇他已经走了。过去的事情,不用再

提。”

明周紧咬著嘴皮子不出声,眉宇间那股狠劲倒是隐隐带著几分冷玄的影子。雷海城心一动。“对了,你来这里之前有

没有再去过湖边?”

“没有。”明周愕然,“海城,你问这干什麽?”

雷海城也只是忽然闪过的念头,怀疑昏迷前自己头晕眼花,误把明周认成了冷玄,问出口就觉得不可能,摇头道:“

是我多心了。呵,我先前毒发时起了幻觉,居然在个什麽开元宫门前看见你父皇。”

“!当”一声脆响,明周腾地起身,袖子带翻了面前碗盏,跌地摔得粉碎。

他双肩都在轻抖,垂头摸著自己手腕刚才被雷海城捏出的青紫,声音也因愤怒变得尖锐,“父皇,父皇,你就只知道

父皇──”

猛地用力一脚,踢倒了自己的座椅,怒冲冲地夺门而出,连身後雷海城的呼唤也充耳不闻。

这小鬼的嫉妒心也忒重了!如此莽撞冲动,难怪冷玄放心不下。

雷海城一筹莫展。想他前世都没来得及结婚生孩子就被炸飞了魂,哪知道该怎麽教育小孩!尤其是明周这种正处於青

春叛逆期的少年!

冷玄,真是丢了个烫手山芋给他!他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刚叫侍女入内收拾走晚膳,冷寿匆匆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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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雷海城将那叠图纸交给冷寿,由他指派军务司赶造。

问起明天大典安排,冷寿道:“一切都已布置妥当。西岐使臣方才也已抵达,明日大典之上将依约与我朝立下停战国

书。”

雷海城点头,那是公子雪与天靖之间的约定。天靖出兵助他夺位,事成後,但凡公子雪称帝一日,西岐与天靖永不言

战。

却听冷寿犹豫道:“另有一事倒甚是棘手。风陵也派了使臣来道贺,我命人将他们暂时拦在城外。”

雷海城眼底杀气掠过──符青凤数度欲置他於死地,这笔帐他还没算,符青凤居然还有胆派遣使臣来访?

“一共有多少人?”他略一沈吟,问冷寿。

“连使臣带上随从,不过百人。”冷寿丝毫未因对方人少放松警惕,反更忧心忡忡。“那符青凤是何等狡诈之辈,既

然如此有恃无恐,多半暗藏阴谋诡计,想破坏大典。雷海城,我看不如……”

他伸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来者不善麽?雷海城冷笑,扬眉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将风陵使臣拒之门外,倒显得天靖不知礼数,让各国

耻笑了去。他要来,就由他来。”

冷寿老大不情愿,但看雷海城斩钉截铁的神态,知道无法再劝。又深信雷海城的能耐,心下稍宽,颔首道:“好。”

正待去安排人手迎接风陵使臣入城,雷海城叫住他,“对了,太皇太後那边,没有什麽举动吧?”

自从那天警告过那女人,刺客就此销声匿迹。之後他为推行新政,当著文武百官的面连斩了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杀鸡

儆猴,其中一人便是太皇太後的堂房兄长。

“我已经劝过碧桥,要她别再理会朝政,免得惹你不快。”冷寿提起太皇太後的名字,纵使满面忧容,嘴边仍不自觉

泛起丝温柔笑意。

瞥见雷海城眼里调侃,冷寿有些发窘,干咳两声,苦笑道:“雷海城,她纵有再多不是,对言儿确实是真心疼到了骨

子里。你能否看我薄面,日後若见著她,就与她说上一两句好言好语,莫让她再整天郁郁寡欢?”

“只要她心无杂念,安分地做她的太皇太後,我自然不会对她不敬。”

冷寿大喜,低声道:“雷海城,多谢了。”

            雷海城笑笑,心想这冷寿倒是个多情种。他无心过问冷寿与那碧桥过往,只是见两人能维持多年情意,

有了个儿子还被自己这孤魂野鬼占了躯壳,一时竟有些不忍,道:“你若真想好好关心她,干脆娶了她算了。”

“万万不可。”冷寿被他吓了一大跳,连连摇手。“她贵为太皇太後,倘若再嫁,我天靖皇室颜面何存?还连累她成

为天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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