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二部 修改版)——千觞
千觞  发于:2011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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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啊!”他於冷玄,竟连解释的必要也没有?

冷寿已自最初的惊愕中恢复了镇定,嘴唇蠕动刚想开口,被冷玄左手一个手势轻轻阻止。

“人皮是从个死人身上剥下来的,加上刺青和烙痕才能让你信以为真。”男人的嗓音依然低沈悦耳,却字字如针,在

雷海城心尖上慢慢扎著。

“那你与公子雪的约定呢?我在你心中,就比不上一个协定?有我在天靖一日,无论西岐还是风陵都休想染指天靖,

难道你信不过我?”

冷玄黑眸深如幽潭,凝望著雷海城,“留在天靖,原非你的本意。”他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起来,“雷海城,我起初确

实想利用你为天靖效力。可在十方城时,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愿放你自由。”

雷海城脸色铁青,“把我当成样东西交给西岐,你就是这样放我自由的?”

冷玄微摇头,神情却不见半分动摇,沈声缓缓道:“天下虽大,天靖你不愿留,风陵不能留,只有原千雪从原九重手

里夺下西岐帝位,才能保你安然立足西岐。夜袭坎离前,我也未知自己能否生还,若不幸罹难,单靠澜王未必能让周

儿顺利登基,所以我逼原千雪发下毒誓,务必待西岐大局已定,周儿登基後才可以带你走,而且终其一生绝不利用你

,不再让你卷入天下风云。雷海城,你一心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平淡人生麽?”

“我的路,自己会走,不用你来替我安排。”雷海城双目血丝隐隐,盯著冷玄。“我只问你,你现在,究竟希望我留

还是走?你想清楚,回答我!”

冷玄左手握住了椅子扶手,一点点收紧,苍白的手背依稀可见淡青血管凸起。薄唇抿成一直线,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

“海城!……”少年的呼唤陡然闯入,惊破满殿死寂。

明周气喘吁吁地奔进,见三人神色凝重,想说的话统统卡在了喉咙里,只惊恐地看著雷海城──

终於还是被海城发现了……

指节用力捏到几乎折断,冷玄眼瞳里的波动却渐渐地平息,最终波澜不兴,如燃烧殆尽的炭,只剩下死灰。

“你走吧。”

平静无波的三个字,令雷海城如堕冰窖,周身僵硬,脑海空白一片。

茫然间,看见冷玄竟然对他淡淡一笑。

“你留给天靖的,已经远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多,足够了。天靖也不再需要你。”

“冷玄!够了!!!”这声大吼,却是出自澜王冷寿之口。

心脏,就在那个干净得不似真实的微笑里痉挛、收缩、然後,停顿。

半晌,雷海城僵直的身躯微微动了动,找回了知觉。

他对冷玄看了许久许久,木然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方人皮。

上面,体温犹存。桃花妖豔绽放,每一朵,都像坎离城外,冷玄跌进他胸前时,从断臂的伤口处喷溅上他衣衫的血花

……

历经生死涅磐才逼迫自己承认的一次心动,换回的,却是个可笑的讽刺。

“海城?你别这样!”见雷海城脸上竟反常地露出微笑,明周心痛得透不过气来,上去想抱住雷海城,被轻轻推开。

他骇然看著雷海城举高那方人皮,抽出短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碎了人皮。

碎屑残红,隔断了雷海城和冷玄的视线。

当最後一片人皮飘落在冷玄脚边,雷海城抛下短刀,转身,迈向敞开的殿门。

明周忽然有种预感,雷海城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出现。他叫喊著追到雷海城跟前,用力抱住雷海城的腰,拼命想拦住

雷海城的脚步。

“海城,你还有我啊!我需要你!我不要你走!海城……”

滚热的眼泪从少年皇帝眼眶里簌簌淌落,他嚎啕大哭著哀求,但都没能让雷海城低下头来看他一眼。

轻轻却有力地掰开明周紧搂在他腰间的双手,雷海城甩开明周,大步踏出了开元宫。

从头至尾,他的脚步都没有丝毫停滞,也没有回头。

100

明周还在哭,直到雷海城的背影彻底消失黑夜里,他终於停止了抽噎,红肿的眼睛狠狠地瞪视著仍端坐椅中文风不动

的冷玄。

“父皇,我恨你!你不是已‘死’了吗?为什麽还要让海城发现你?还要害海城伤心,逼海城离开我?”

冷玄浑身都因明周语气里浓烈的怨恨而轻震,冷寿已经大声呵斥道:“周儿,你怎麽可以这麽跟你父皇说话?你──

“你闭嘴,皇太叔!这是我跟父皇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明周已豁了出去,不顾冷寿气得七窍生烟,他上前揪著冷玄衣襟狠命摇,“为什麽你总要折磨海城?如果你一开始就

把海城赐给我,海城绝对会喜欢上我的!都是你!你把海城还给我!”

“周儿,你疯了?!”冷寿怒叱。却见冷玄重重一闭双目,再睁开,眼里尽是森然冷酷。

一记响亮的巴掌,打断了明周滔滔不绝的怒吼。

明周捧著高高肿起的面庞,不敢置信地看著冷玄,“我已经是天靖的皇帝了,你居然还打我?”

“就因为你是皇帝,才更该打。”冷玄面无表情,冷冷地道:“父皇以前是怎麽教你的,全忘了吗?身为帝王,最重

要的就是控制自己。想要什麽,也不能靠别人施舍,要学会怎麽让自己变得更强,才有能力去夺取去保护你要的东西

。”

他左手拍了拍椅子扶手,寒声道:“坐上了皇位,你就不能再任性胡为。否则,父皇可以让你当上天靖皇帝,也一样

可以废黜你,让寿皇叔取而代之。凭你现在,根本不够资格跟父皇叫阵,明白麽?”

明周被掌掴处还青紫生疼,脸色却发了白。久在冷玄积威之下,刚才嫉恨冲头时爆发出来的勇气也耗得差不多了,纵

有再多不甘心,也不敢再顶撞冷玄。

他死死咬著嘴唇,蓦地发泄般地大叫了一声,直冲出殿。

“我恨你!!!!!”

少年尖锐的声音盘旋在冷清殿内,引起回音阵阵。

明周气怒攻心,出了开元宫沿著湖岸乱奔,一路撞倒几个值夜的宫中杂役也不停。

直跑到两腿发酸他才止步,弯下腰不停喘气。无意间望见离自己前方百来步,一人凭湖悄立。

那背影,正是雷海城。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开元宫的,雷海城意识稍清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湖畔。

月行云中,清风弄影。

万景如流水,从他眼前无声飘远。

他想到了湛飞阳死後,他在十方城的守将府内临湖凭吊。是冷玄将他从没顶的湖水里拖上岸。

也就是那一晚,冷玄拂上他嘴唇的一个轻触让他心防裂缺,落荒而逃……

却又怎生逃得掉?纵使走到天涯海角,他的心,就在方才,跟那张人皮一样,碎裂成千百片,失落在冷玄脚边。

他用为时不多的生命燃起的热情,也已被男人冰冷的微笑浇熄。

“你留给天靖的,……足够了……不再需要你……”

“呵呵……”他听见自己暗哑地低笑。

没错。身中梦蛰,再过不久,他应该就会被梦魇彻底控制,变成个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疯子。

那时的他,确实毫无利用价值。

挺拔的身影猛然一晃,摔倒湖边。明周忙惊叫著朝雷海城奔去。

一条人影不知从何处遽然窜出,快如鬼魅越过明周,毫不费力将地上的人打横抱起。

月光下,那人一身素衣不沾尘,眉目清秀之中带著冷冷剑气。瞥了明周一眼,转身就走。

明周认出那人就是白天在金殿上跟天靖订盟约的西岐皇帝原千雪。

他并不知道冷玄跟原千雪之间的约定,见雷海城无声无息地躺在那人臂弯里,双目紧闭,嘴角血丝蜿蜒。明周又惊又

急,抓住雷海城衣袖,朝公子雪怒道:“快把他放下!”

公子雪轻哼一声,抬脚就将明周踢了个跟斗,微微冷笑道:“小皇帝,你不配碰他。”

他转身欲行,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麽,伸手从明周怀里取出那个黑玉小瓶,拔开瓶塞凑到鼻端嗅了嗅,微露喜色。

展动身形几个起落,等附近巡夜的侍卫听到明周叫唤匆忙赶来时,公子雪早已抱著雷海城遁入茫茫夜色。

明周紧盯公子雪消失的方向,缓缓用手背擦著脸上蹭到的污泥草屑,目光狠绝。

开元宫里,烛火昏黄奄奄欲灭。

冷寿和冷玄相对而坐,目光都停驻在那被割成了千百碎片的人皮上。

良久,冷寿终於掩面长叹。“他这回,是真的用心在帮天靖,你我却用假人皮算计他……”

冷玄一直搁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也无力垂到身侧。

檀木扶手上,多了几道细细抓痕。

冷玄低头,凝视著自己指甲缝里暗红的血,惘然笑。“寿皇叔,你在怪我麽?莫忘记他身中梦蛰,倘若原千雪所言非

虚,这毒没有解药根治,只有去了西岐,每隔十日服用西岐宫中至宝梦仙藤的叶汁才能压制,而梦仙藤又难以移植他

处。”

冷寿沈痛地道:“我就是知道其中利害,才会同意跟你一起设局。可你最後对他说的那句话实在太狠了。”

“不那麽说,就无法令他死心离去……”冷玄仰头,深深闭起了眼帘。“我本以为‘死’了,可以让雷海城离开天靖

时了无牵挂,谁知弄巧成拙。”

一缕淡淡笑意浮上唇边,他满足地轻叹。“他本是绝不愿留在天靖的,如今肯为我做那麽多,足够了。寿皇叔,我此

生已经心满意足。”

冷寿还是初次看到冷玄露出这种笑容,一阵心酸,低声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放手?任他永远恨著你?”

冷玄没立刻回答,仍仰著头。胸膛随著悠长呼吸起伏,半晌才低下头,反问冷寿:“如果你是我,中梦蛰的人是太皇

太後,寿皇叔,你会怎麽做?”

冷寿与碧桥私下交好多年,此事冷玄早有知晓,权当多个皇叔的把柄在手,两叔侄彼此心照不宣。这时冷寿突然听他

提起,尴尬之後亦黯然──

易地而处,他确实也会做出同样决定。

“没错,我说什麽也要救她,哪怕她会误会我,恨我一辈子。不,彻底忘了我更好。”

听著冷寿喃喃自语,冷玄神情有些许难以察觉的微变,摸著自己空荡荡的右袖,轻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就像他曾经加诸雷海城身上的那些屈辱伤痛,即使雷海城愿意淡忘,他却无法忘却,无法装做什麽也没发生过。

谁也不知道,多少个夜半无人,他都在睡梦中被少年痛苦的呻吟惨叫和充满刻骨怨恨的目光惊醒。

醒来时,心脏总在刺痛著。

他并没有中梦蛰,可记忆早已如毒芽,深种脑海。

无论怎麽弥补,他都抹不掉自己带给雷海城的伤害。他不相信,雷海城就可以从过去的阴影束缚里摆脱。

如果在一起只会提醒彼此回忆起不堪过往,那麽他宁可选择离别。

至死,不再相见。

101

身体晃晃悠悠,不停在黑暗中颠簸浮沈。雷海城感觉到身下车轮滚动,有人在对他说话,他却将之拒绝感官之外。

这异世的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就让他独自静一静罢。

也许,就在这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永远沈下去,是他最好的归宿……

却偏偏事与愿违,有人捏开了他的嘴巴,凉寒带著幽香的液体滴上舌苔,顺喉而下。

他终於张开了眼睛,注视著破坏他宁静世界的罪魁祸首。

“好些没有?”公子雪抛掉手里已经涓滴无剩的黑玉小瓶,轻翻开雷海城眼皮看了看,点头道:“原九重此次也算花

了心思。要提炼这麽一瓶春眠不容易。这药解不了毒,不过有益睡眠,希望可以让你安然抵达西岐。”

雷海城仍平躺在毯子上,神色木然,只有在听到西岐两字时眼神起了点微澜。

公子雪没有错漏他任何一丝表情,沈默片刻後,扶著雷海城坐起身,掀开了马车布帘。

明豔耀眼的盛夏骄阳立刻照进车厢,洒落斑驳光影。马车前後,众多西岐侍卫策马相随。

公子雪在雷海城耳边缓缓道:“我们已经离开了天靖京城。雷海城,只要我公子雪活著一天,西岐没人能为难你。你

尽管放心跟我去。”

雷海城面容依然沈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公子雪说了些什麽,只是默然看著车外。

田野阡陌、溪流峰峦……江山如水墨长卷,飞快而逝……

“你究竟,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麽呢?”他终於受不了刺目的阳光,阖眼轻问身後人。“你发过毒誓不利用我,呵,

我对西岐,应该也没什麽用处吧?”

公子雪变了脸色,淡漠的眼底隐约腾起薄怒,可看到雷海城嘴角若有若无的讥笑和疲惫後,他目光逐渐柔和起来,放

下车帘,静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我跟他不同……”

他还想继续说,但雷海城已经睡著了。

听著车轮和马蹄交错,公子雪紧了紧搂著雷海城的双手,也闭目养起神来。

沈闷气氛一路延续到公子雪的马车长驱直入,驶进西岐都城梵夏的皇宫。

全程快马加鞭,比公子雪原定的归期还早了几天。只因符青凤那瓶安神助睡的春眠虽然使雷海城大半时间都在昏昏欲

睡,可药效只维持了三分之二的路程。雷海城摆脱药力後便即刻生出幻觉,接连做了好几场噩梦。

公子雪於是甩下了大队人马,亲自驾车日夜兼程,赶回梵夏。

皇宫曾在公子雪夺位期间被傀儡皇帝纵火焚烧,经修葺後已焕然一新。惟有几处偏僻角落里焦土尚存,向人展示著这

里刚经历过战火。

西岐皇宫以玄色为主,途中向公子雪行礼的护卫侍女也都身穿黑衣。公子雪看也不看众人,径直把马车驾进内宫深处

,才勒住缰绳,将雷海城扶下车。

眼前,是一片刀削斧凿的陡峭岩石。火红的砂石岩映著斜阳余辉,别样景致。石壁周围方圆百步都寸草不生,只有一

株植物从离地丈许高的坚硬岩石缝里伸展出枝叶藤蔓,迎风轻摇。

植物外表其貌不扬,奇特的是它的颜色。从茎干到叶子,都是漆黑的。

“这就是西岐皇室才有的梦仙藤。原九重逃去风陵前,命人纵火焚宫,四株梦仙藤被烧死三株。还好我赶得及时,救

下最後这株。”

公子雪提气轻纵,跃上石壁,摘了两片叶子,跃落雷海城身边。

叶柄折断处流下的汁液,浓黑如墨。

他将叶子递给雷海城,冷冰冰的双眼泛起些微涩然。“我曾翻阅过西岐皇室所有藏书,梦蛰之毒,便是从梦仙藤的根

茎里萃取炼制,无解药可根治。要想消除幻觉,不为噩梦所困,每隔十天就必须服用一次梦仙藤的叶汁。所以,雷海

城,你今後无法离开西岐。”

雷海城握著叶子的手轻颤了颤,多日来木然的面具终於有了丝裂缝。

“这事,冷玄知道吗?”

公子雪对雷海城凝视好一阵,最终点了点头,双手负背,遥看云中落日。

“若非如此,他未必肯履约让我带你回来。”

雷海城微微张著嘴,脸上忽喜忽怒忽悲,转眼工夫已换了七八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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