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稻草被点燃，昏暗的山洞登时亮了起来，照在男人发黄的脸上。雨幕中的黑影彼时也刚好进入洞穴，见到突然大亮的火光，微微皱了皱眉。

男人自顾自地脱掉了湿掉的衣服，用双手撑开，往树枝挂了，放在离火近点的地方烤了起来。人便又倒在了一旁的稻草堆上。

从始至终，他没有再抬眼看一眼眼前的人影，也没多出一句话。

男人便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态，站在火光的另一端，看着他。他身上的黑色长袍还在滴着水，一滴一滴掉落，不一会儿身下的地面便已经聚集了小小的水洼。他身上被火光烤着，渐渐冒出热气来。

“里亚……”黑影看着眼前双目紧闭的人，眼神很是复杂。眼前这个青年身上显而易见的变化让人心惊，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卡尔仍旧能够清晰记起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集，彼时男人顶着一头黑色短发，一身藏青色长袍，武器别在腰间，神情冷冽。眉目间都是俾睨天下的王者之势，那么神气，让人视线忍不住集中在他身上。

卡尔便是在那个时候便记住了这个叫里亚的青年的。

后来的事情让他觉得温暖，男人给予的照顾，他的关怀，每天饭后的交谈，让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的亲厚。这种感觉，哪怕是当年那个人类男人也不曾给予过。

卡尔沉溺在这种轻松地感觉中，却又挣扎着。心中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敌人就是敌人，是永远也变成不了朋友的。

当年的战争，卡尔以为自己是对的，然而现在看到这个青年沧桑的模样，他便觉得后悔。然而，他也知道，事实就是事实，责任也终是责任，这些是他们一辈子也逃脱不了的。所以，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也许还是会那么做。

他只是不希望看到里亚如今的模样。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眉目间的神彩也渐渐收敛了去，变成另外一种复杂的灰色，阴暗而狠厉，双目间对于弱者的怜悯也不见了。

卡尔突然有些失落，那个出色的青年，不见了。

“……”男人躺在稻草上，似已经入睡。许久后，在卡尔以为他真的像酒楼的人所说的般已经哑巴了的时候，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如果你是叫我的话，那么很抱歉，你认错人了。”男人的声音粗哑，似乎老旧的锯木刀，每一个咬词都让人觉得难受。或许是许久不曾开口，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他的嗓音也很奇怪，语调有些像是外语初学者的怪声怪气。

男人迟疑了一下，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认错人了。就算一个人的外貌如何改变，但是声音都该是不会变化的，而眼前这个人的声音，从语调语音到声音却和从前那个男人找不到一点的相似之处。

巨大的失落几乎要掩埋了他，但是随即，当视线扫过男人赤裸的胸膛时，他眼前一亮，便又找到了希望。“我知道是你，就算你的声音和容貌可以改变，但是胸前那条伤口的位置却掩饰不了。”那条几乎横跨了整个左胸的伤口，正是血夜来临前为了带走自己而造成的。

“那又怎么样我以为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仍旧当他的一族之长，而他仍旧是人民的罪人。他以为他们早该是两条平行线，还是说，他还没看够自己的笑话。

但是，他已经不会再心软了！谁也别想再看他的笑话。里亚想。

他不会忘记，当日的战争，他也在场，站在敌对的立场，看着他们被无情涂炭。

卡尔被噎住了，对，从那场战争之后他们便早该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偶然遇上了，也该是刀剑相向才算正常。只是，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因为再次见到了他而感到惊喜，甚至还不计形象地鬼鬼祟祟跟踪了他大半个月。

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他，是断然不能轻易放弃的。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卡尔一直都在找他。

这几年，他到处地方游走，不分白天黑夜，名义上说是想好好体验正二十几年来去的自由时光，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找到这个男人。他还有很多话想问他，想告诉他，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

“我有话想和你说。”卡尔向前跨了一步，原本始终闭着双眼的里亚却终于张开了双眼，“我不想听。你走吧！” “里亚……”他唤。

“里亚已经死了。”男人坐了起来，平静无澜这才显出点情绪来，“卡尔艾文，请你记住，我们是敌人。敌人是不需要交流的，我们唯一需要的只有攻击。”他说罢，起身穿上了挂在树杈上的短衫，也不管有没有干，便不管不顾地向雨幕中走去。

卡尔想追，下一刻却被里亚凉凉继续丢出的一句话冻住，他说：“别再跟着我，否则的话我不会再客气了，吸血鬼先生。”当初那个给他自己的衣服穿，把他当成朋友，和他一起坐在楼道间，给他吸自己的血的青年已经一去不复返。

卡尔没想到当年的事情会给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卡尔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的时候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仍旧跟在里亚的身后，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跟着身前的人；里亚去集市卖干柴的时候他坐在街对面的茶楼里喝茶；里亚回家的时候他远远跟在他的身后，像个长长的尾巴；里亚回到居住的山洞的时候，他就挂在他家门口的大树上……

这个男人如此不符合他一贯性格的赖皮行为让里亚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他开始苦恼，自己这里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几个月，天渐渐凉了下来。恺撒里的秋天天气总是格外凉爽，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很舒服。卡尔在一个下午，从树洞里昏昏沉沉睡醒的时候，便发现里亚不见了。

他的气息消失得一丝不剩，山洞里的他的武器和几件衣服也不见了。

卡尔像疯了一般找遍了整个山头，又回到了市集，却怎么也找不到里亚了。他像是那年战争后一般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再也不见。

眷恋着他的气息，卡尔在第三天的早上躺进了里亚的床上。被子似乎很久没洗过了，有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卡尔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直到周身都是属于他的气息，他才渐渐睡了过去。

卡尔仍旧在寻找着里亚，却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

山洞里属于里亚的气息已经渐渐退散，他舍不得洗被子，可那上面的气息却还是一日一日散去。

这日，当卡尔拖着疲劳的身体回来，倒在里亚的床上，蒙在被子也只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气息时，他开始觉得恐慌。

不知道什么时候缩进了被子里，抓着被子，将自己完全缩了进去。

而后，无缘由地想到了那一夜，他为他情理身体的模样。明明从来不曾想起过，此刻却能清晰记起，甚至每个细节，身体渐渐发热。

他开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身体在被子里磨蹭扭动，把那游走的手想象成那个男人的，缓慢动作。最后攥住了兴奋处，几番捋动，终于发泄了出来。彼时的卡尔并未意识到什么不妥，一切结束后便昏睡了过去。

连日来的奔波让他觉得疲劳，加之身体刚刚发泄过，便睡得越发的深沉，便连有人进入也毫无知觉。

11、他真的不懂

里亚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再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想着那人应该已经走了，心情便不觉轻松了几分。

在城门口的酒楼买了酒肉打算好好犒赏一下自己，却没想到回到山洞看到的就是如此鸠占鹊巢的画面。

男人大喇喇裹着他的被子睡在他的床上，整个空间里都是属于他的气息，自己的气息已经几不可闻了。

这算什么抢地盘

火气顿时上涌，里亚将手中的酒肉往桌上重重一放，在卡尔还没反应过来前便掀开了被子，与此同时人也扑了上去。

狠狠两拳将人砸醒后，里亚才意识到不妥。

被子一掀开，空气中属于男性的浓烈气味便弥漫开来。微带腥膻的麝香味，里亚来不及恼火，便感觉到了身体的赤裸。

里亚顿时满脸黑线！他在自己的床上做什么

卡尔也愣住了，消失许久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以如此暧昧的姿势坐在自己身上。他结实的臀部刚好压在自己的腹部，刚才的动作造成的身体摩擦让卡尔很快便又有了反应。

里亚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的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红，青红交错间，很是精彩。

卡尔却轻易便感受到了他的怒气。也是，任谁发现别人在自己的床上做这种事情都是要恼火的，尤其是此刻当这个人被你压着却还蠢蠢欲动的时候。

卡尔努力想控制住自己不受管教的兄弟，然而，里亚因为长途奔波身上浓烈的男性气味却刺激着他，身下便越发不受控制起来。

于是，就见里亚的脸色又铁青了几分。他拧了眉，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手突然一把握住了男人的兴奋处。

卡尔倒吸了口气，身体越发燥热了。

“你很兴奋，恩”里亚冷笑，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前端一痛，便惨叫了出来。

“呜……”卡尔抱着下体，在床上缩成一团，额头上的冷汗沿着耳际滑落。

里亚没有动弹，只愣愣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液体，满脸的嫌恶。他原本只是想教训卡尔，顺便也发泄连日来的郁气，只是现在火气没发泄出来，却让他更加怒火中烧了！

刚才那么一掐，这个男人居然给他又泄了，而且还沾了他一手。里亚嫌恶地甩手，回头看一眼床上缩成一团的男人，快步走出了山洞。

水，哪儿有水，他要洗手！！！

里亚再回到山洞的时候，身体里的燥热已经平息了去。卡尔仍旧缩在床上颤抖，白皙的背部从被子里露出来，显得格外的妖娆。

“你到底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站在床前，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道。

卡尔缩了缩身体，没有开口。

沉默继续蔓延了整个山洞，卡尔渐渐不再发抖了。他起身，开始一件一件套着衣服，似乎全然不在意里亚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城堡里的日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袒露着身体，毫无自觉。

里亚突然能了解城堡里那些男男女女的想法了。刚平息下去的怒意瞬间便又烧上了心头。烧得他整个人躁动不安，他突然一把拽住了眼前的人，提起他的头发，将他逼近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卡尔却只是顺从抬眸，表情太过于冷静自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来不曾发生，让人恨不能将他脸上的表情狠狠撕裂。

里亚不懂这个男人，一直到战争结束以前，他都一直以为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如他自己一般。所以即使发生了当年的惨败，即使心中恼恨，但是他也从来没想过复仇什么的。那些想法都太过于虚妄，而他从来不会为了莫须有的未来奋斗。

只是，重遇以后的事情却又让他的观点发生了改变。这个人，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卡尔么不太像。在里亚的心中，他认识的那个卡尔应该是立于人上，带了谪仙般气质的人。即使被囚禁在古堡的楼道中二十多年，也一点不能折损他的气度。他不在乎肉体的伤害，什么事情都损害不了他内心的坚强。然而，现在这个人，里亚觉得陌生。

他跟踪他，他赖住他，他甚至偷偷爬上他的床，却唯独不告诉他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还是像他当年所说的一样，想当他的朋友

里亚不懂，他真的不懂。

然而对于他的追问，卡尔却总是淡定的保持沉默。就像现在。

最后仍旧是卡尔恼恨地先松开了手，看卡尔继续穿衣的动作。

他率先走出了山洞。

按照一个合格的猎人的职责来说，卡尔现在所做的一切应该已经算是对里亚权威的挑战了。换成以前协会中的任何一个猎人，卡尔现在即使不死也该脱层皮，而很显然，即使经历了三年前的事情，里亚在这方面也仍旧不合格。

里亚在林间的小溪旁一直坐到月亮升起，他很讨厌夜晚，尤其自从吸血鬼们的地位改变以后，他便更加不会在外面逗留到夜晚了。即使猎人的身份让他并不畏惧那些在黑暗中行动的肮脏生物，但是还是讨厌，厌恶暗夜中的一切。

今天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他也说不好。或许是因为卡尔，或许是因为其他，里亚不知道。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他坐在草地上，背部靠在身后的树身上，望着天空，听着远处山岗上传来的狼嚎声。

他有多久没好好欣赏过这样的月光了

曾经，他也是个喜欢在夜晚看月光的小孩，像那个年纪的许多无忧无虑的小孩，沉溺大人的怀抱，沉溺有人保护的安全感。可是吸血鬼这种生物的存在，让很多孩子的童年都开始变得不完美。

太阳落山以前便被被迫回到房子里的无奈，渐渐对黑暗产生恐惧，都源于这种存在于黑暗中的生物。

基恩叔叔那时候是怎么和他说的：里亚，如果想回到可以肆意享受月光的时代，你就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种族的存在。凌驾于种族之上。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所以他不在意卡尔是个吸血鬼。

然而直到那日的战争，他才明白他错得离谱。他太过自大，仗着以前的那些功绩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他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优秀的战士罢了，论到领导者，他却还差得太远。

所以，那日的失败，说到底不是败在实力的悬殊，而是败在了他的狂妄自大。

空气中传来的轻微波动打断里亚的思绪，他微微收敛了心绪，下意识摸向腰间，却随即苦笑。他忘了，从三年前那场战争后，他的武器便已经被埋入了山洞的深处，现在的他或许握斧头的时候会更习惯些。

但是，即使没有了武器，里亚也只是苦涩，并不惊慌。即使褪去了光环，他的权威也不是谁都能挑战的。

眼中精光一闪，里亚正待发起攻击，旁边却有一道人影比他更快有了动作。只三招，那人便已经将突袭者踩在了脚底：“下次动手前，先弄清楚对手的实力，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他低头对着地上的同类道，那样睥睨的眼神，才该是纯正的吸血鬼们该有的表情。

来者显然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震慑住，眼中的红光顿时褪去，脸上一片惨白。嗫嚅着说了“对不起。”很快便消失不见。

林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里亚却觉得更加烦躁了。刚才卡尔离他那么近，他居然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这对一个吸血鬼猎人来说，绝对会是致命的打击。

里亚不知道，如果刚才进攻的换成是卡尔，自己现在会是怎样的惨状。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毫无所觉是因为自己迟钝了，还是卡尔更加精进了。三年的时间，足以颠倒一切。

卡尔却显然不知道他内心的纠结，他虽然动作还有些不自然，但是脸上却已经不见一丝尴尬，这便是年龄的差距。吸血鬼们的长寿让他们更加能够看透人心以及很好的管理自己的情绪。他淡淡的开口：“你该回去了。”虽然满月并不如血夜来得恐怖，但是这样的夜晚，动物们仍旧会兴奋会躁动，不仅仅是吸血鬼。

卡尔不动声色地瞄着周围想。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暂时阻止了暗处野兽们的躁动，对于敌人实力的估量，有时候动物是比人类更加敏感的。而他们也知道，眼前的血族并不是他们能够招惹得起的。

里亚看了已经换上长衫的男人一眼，很难将他和刚才那个疼得缩在被子里起不了床的人联想到一起。

他拾起扔在地上的外套，转身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男人隔着几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像是之前他下山时的模样。

桌上已经摆好酒菜，还是他下午带回来的那些，多了一只山鸡，已经烤得金黄。食物还是热的，也许之前吸血鬼对自己发起攻击的时候，他才刚好赶到，如是想着，里亚的心里才稍微舒坦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