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邻孝亲奖。”蒲爱东点了点拐杖道。
“姐夫的爹妈都死好几年了,这得的是哪门子孝亲奖。”蒲志华心里高兴嘴里却开起了玩笑。
“你个臭小子,你二姐二姐夫的孝名在我们清溪乡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小范他俩也只是爹妈去世后日子才好过起来的,以前花在他老娘身上治病的钱不知道去了多少,不是我们家借给他,你姐夫差点卖血呢。你二姐虽说是个急性子的爆脾气,但良心好,屎啊尿的侍侯公婆到死,任劳任怨,跟邻里关系也处得好,说起蒲志菊和范国庆,范家村谁不是竖起大拇指。虽然家里现在没有老人了,但对我们家的老人还不是贴心贴肺的孝敬,一个月没有三十天不登门也有二十九天要来转转,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哪件少得了他。”一听蒲志华这调侃的话,芦仙萍忍不住狠狠教训起来了。
蒲志华被小姨说得尴尬无语,只好换个话题,问两个外甥去哪了,帮他们几个小子带了不少好吃的零食来。
“绥之还没放学呢,等下就会回来,”蔺思思道,“继旺这段时间没来过咱家,跟衎之一样,都在读幼儿园。”
“衎之谁去接啊?”蒲绥之读的小学倒是离蒲家岙不远,就在邻村的董家滩,蒲衎之所在的幼儿园却是有段路,在清溪街上,有校车接送,中午不回来,中饭在幼儿园里吃。
“不用接送,晚上有校车会送回来。”芦仙萍道。
“你是不是很想亲自去接啊?”蔺思思笑得是别有意味。
蒲志华心下一惊,以为蔺思思知道了蒲衎之的身世,忙故作轻松地说:“哪有,我不是看家里没个小孩不热闹么。”
“嗤,拉倒吧,你那歪歪肠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蔺思思鼻子一哼。
“知道什么?”蒲志华眼睛看向小姨,见小姨笑而不语,心下更是狐疑不已。
“衎之不是有个特漂亮的老师么?”蔺思思嘴巴一呶,酸溜溜地道。
“谁啊,我认识么?”蒲志华见她原来是在吃醋,不由得放下了心。
“你奶奶娘家村庄的人,芟丽娜。”芦仙萍笑道。
“没听过,我小学到高中也没这个同学啊。”蒲志华心里好笑,你要吃醋总得有个来由啊,面都没见过呢。
“你忘性倒挺大的,差点成了你老婆的人都不记得了。”蔺思思见蒲志华一脸茫然,继续调侃道。
“哪跟哪啊,我什么时候跟她交往过了。”蒲志华冤屈得很。
“哈……,都怪我都怪我,”芦仙萍大笑道,“你没结婚前家里不是急得不行么,催你时你老说有了有了,我们也不知道你是真有还是假有,感觉衎之的老师芟丽娜长得蛮漂亮的,人也温柔乖巧,就想等你回家把她介绍给你,都让芳国英上门去说了,没想到你不多久还真跟小蔺谈上了,弄得闹了个大笑话,我和你大姐还上人家家里去赔礼了呢。”
“这没影儿的事你都吃醋啊。”蒲志华对蔺思思笑道。
“谁让你花花公子名声在外。”蔺思思委屈地道。
蔺思思虽是这么调侃取笑他,心里倒是甜美得很。自己来蒲家岙后,很是不放心蒲志华一人在外,毕竟这家伙长得高大帅气有模有样,就是他不主动去招蜂引蝶也会有狐狸精主动缠上身,所以交待了小弟蔺鑫,时刻关注姐夫动态,一有个风吹草动马上报告。没想到蒲志华结婚后倒真的改邪归正了,生活作风正派得很,没有拈花惹草的迹象,这让蔺思思长舒了一口气。
正说着,跟家里相隔不远的邻居董金娥又串门来了。
“听说蒲志华回来了?”董金娥进门就笑呵呵地问。
“金娥嫂子好啊,回来了。”蒲志华站起身招呼道。
“担心小姨的伤赶回来的吧,多孝顺的孩子啊,”董金娥夸个不停,“还回去么,这都快到过年了。”
“不去了,辞职了呢,说是想跟太公爷爷他们学炒茶。”芦仙萍接口道。
“不去外面打工了?好啊好啊,跟家里人在一起多好,反正你这孩子做什么工作都能赚到钱,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榆木疙瘩一个。”
“爱军现在在哪读书啊?”蒲志华问道。蒲爱军就是董金娥的儿子。
“早毕业了,现在在北京混生活,在一家电脑公司打工,他可把你当榜样呢,时常问起你的情况。”董金娥笑道。
“嫂子这话说得我要钻地缝了。”蒲志华不好意思地道。
董金娥唠地唠叨问了蒲志华不少话,直到蒲志蓉把饭菜端上了桌才回去。
已是隆冬时节,蒲家岙所有的茶园已经封园,没茶可采,蒲志华大部分时间跟着爷爷和太公每个山头去走走,看看茶树的长势,听两位老人讲讲茶经,有时也会带着蔺思思走走亲戚,陪她去医院检查胎位。
清溪街上的房子早已完工,但考虑到蔺思思肚子大了,行动不便,需要人在身边照顾,再则,刚装修不久的房子,也怕对胎儿有幅射,所以小夫妻俩暂时没搬过去住。
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蒲志华带着蔺思思跟大伯一起去了趟庆源。蒲志华和大伯一起去探茅志国的监,蔺思思则去了蒲志兰的家,蒲志兰带着弟媳妇逛了一天的街,买了一大堆的婴幼儿用品。
探监回来后,蒲志华便把茅志国的近况跟三姐说了,说看上去精神蛮好的,心态也很好,没见瘦。
从庆源回蒲家岙,在双桥县转车的时候,蒲爱东一番长吁短叹后对蒲志华道:“阿华啊,大伯有件事想跟你交待下。”
蒲志华见大伯这么严肃,忙点头问是什么事。
“虽说是还有减刑的机会,但十来年的牢我想他是免不了的,他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再过个十来年,只怕是老得路都走不动了。你看看我,瘸了几十年,肯定是个短寿的命,只怕你茅大伯出来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华啊,你茅大伯无儿无女,兄弟姐妹也早跟他一刀两断断绝了关系,如果我死后,你就把他当大伯看,为他养老送终好不好?”蒲爱东伤感地道。
“大伯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身体好着呢。别说十年,就是二三十年,我们也会把茅大伯当亲人看的。”蔺思思赶紧说道。
“茅大伯一直都把我和姐姐当成自己子女看,这事你不嘱咐我也会那么做的,”蒲志华眼睛湿润地道,“三姐也说了,过段时间还会再想办法,找找人活动一下,慢慢把刑期减下来,钱我们都准备着呢。”
“这就好这就好。”蒲爱东老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其实心里也知道侄子侄女的品性,都是心里善良的人,就算自己先茅志国一步撒手西去,他们决不会对茅志国不管不顾。
一天,蒲志华觉得好久没出汗运动浑身有点不舒服,一人便去了金鸡顶茶园,想活动活动筋骨,顺带看看茶树上生没生病枝。
上垄爬坡地跑了一会儿,蒲志华来到银沙滩附近,看到滩四周都是有叶子的树,只有滩沿那棵碗口粗的柳树,在寒冬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显得寂寥萧杀。
看着这棵柳树,蒲志华不禁感慨万千,日子过得真快啊,晃眼就十多年了,蘧临翰的样子已是模糊得很,如今想记起也难了。
唉叹一声,蒲志华忍不住唱了起来:
好久没到这方来,
捧把清泉泪满腮。
记得这棵歪脖柳,
当年是你随意栽。
这一嘹嗓子,那记忆的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当年和蘧临翰一起在这山里疯玩的日子全涌到了脑海,想着想着眼泪突然莫名其妙地流了出来,一抹眼泪,蒲志华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就是一初中同学么,怎么在心里刻得这么深,心情好似黄梅时节的雨,湿漉漉的,沉闷闷的。
正想着往事,滩下传来叫唤自己的声音,一听知道是二姐来串门,带着蔺思思来找他呢。蒲志华赶紧掬了捧泉水,揩了揩脸,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又开怀唱了起来:
多年流浪异乡外,
家乡山水貌未改。
我恋山来山恋水,
生生世世不分开。
蒲志菊和蔺思思听到蒲志华的歌声,顺着歌声找了过来,说五姑奶奶来家串门了,家里人在等他吃饭呢。蒲志华笑呵呵地迎了过去,搀着蔺思思往家去。
“小时候没觉得,现在看看,家里的风景真好啊,远山如眉,河水如练,鸡鸣狗唱,田园风光。”蒲志华边走边感慨地道。
“这倒是,山青水秀,生活在这都会长寿。”蔺思思笑道。顺着蒲志华的话往下说,都成蔺思思的讲话习惯了。
“嗤,出外几年倒咬文嚼字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读了多少书呢。”蒲志菊调侃起弟弟道。
“书是没有我老婆读得多,但跟你比,我可算是知识青年了。”蒲志华顶嘴道。
“德性。”蒲志菊笑骂道。
“刚吼了一嗓子,这还憋着呢,不如为你们再唱唱?”蒲志华笑道。
“好啊好啊,快唱吧。”蔺思思高兴地道。
蒲志华于是捋了捋嗓子,又唱了起来:
掐朵山茶为妹戴,
扯片白云为妹裁。
妹插山茶花增色,
妹披轻纱云添彩。
蒲志菊听了,忙催蔺思思也唱几句,蔺思思不好意思地道:“我哪会呀。”
“大姐不是教过你几首么,就随便唱几句呗。”蒲志菊窜掇道。
蔺思思拗不过,停了下来,双手捂着肚子,头一甩,豁出去了,真的也唱了起来:
清溪河水跑虎来,
金鸡顶上茶花开,
金桂香在来鹤坪,
金丝坝上茉莉白。
蔺思思歌声刚落,下滩的田坂里突然响起了歌声,原来是蒲春丽在拨红薯藤,听见蔺思思这个外来媳妇唱自己当地的山歌,嗓子眼也作痒了:
你唱山歌无人和,
好比耘耙矮一矬。
耘耙虽矮犹能用,
歌无人和被人说。
蒲春丽的意思要想和蔺思思对山歌,知道蒲春丽是出了名的歌仙,蔺思思哪敢接腔,用手推了推蒲志菊:“二姐,你跟春丽姐对吧,我也就只会大姐教的几首,又不会现场编唱。”
“咱家几个姐妹,也就大姐嗓子好点,我虽然唱得比兰丫头好,但跟春丽姐那是没法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是让你老公接吧。”蒲志菊笑道。
蒲志华知道这是蒲春丽在“找茬”,故意想逗逗蔺思思,村里不少外来媳妇就怕本村的姑娘拿这招来笑话她们。蒲志华笑了笑,张口唱了出来:
妹唱山歌哥来和,
黄雀学鸣在山坡,
雀声难比莺声语,
莫笑黄雀五音破。
蒲春丽见蒲志华接了腔,笑着跟他们招了招手,嘴里又唱了:
情妹唱歌哥帮腔,
夫唱妇随好鸳鸯,
幸福美满惹人爱,
羡死姐这老姑娘。
蒲志菊听了大笑了起来,忙招呼蒲春丽让她等等,邀她一起去家吃饭,说家里的五姑奶奶今天来了呢。蒲春丽也不客气,跟着蒲家姐弟去他们家了。
第六十章
元旦过去不久,从外面传来的恐慌让蒲家上下暗自庆幸不已,好在蒲志华回来得早,说是广东那边发生了大瘟疫,死了不少人,搞得有子女在外打工的家庭人心惶惶,天天去拜神求佛。
蔺思思也吓得半死,每天几个电话打回家,问娘家情况如何,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安全。蒲志华也担心广东那些老朋友的安危,正好换了手机号码后,一个老友都没通知到,便趁此机会跟葛国强苌武萍他们一一联系了一遍,庆幸,暂时都没出事。
过完年之后,疫情愈演愈烈,不但在全国呈蔓延之势,还波及到了邻国,到处是恐慌之态,人人自危,无论男女老少见面谈的都是疫情。
董金娥这天又来到蒲家找芦仙萍闲聊,芦仙萍脚伤已经好了大半,不用再坐轮椅,能一瘸一拐走路了,偶尔才用下拐杖。
“爱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芦仙萍关心地问道。
“唉,听说有好几处的人都被隔离了,全城戒严,担心死个人,”董金娥唉声叹气,“这人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灭得了。”
“金娥嫂,不是人瘟,叫‘非典’。”蒲志蓉纠正道。
“那意思还不是一样,喘个气放个屁都会传染,不是人瘟是什么。”董金娥坚持己见地道。
“就是,非典这是现在的叫法,搁以前那就叫人瘟。”芦仙萍也叹气道。
“思思,你娘家的情况怎么样了?”董金娥问蔺思思。
“还不是恐怖得很,都没人敢往那边去了,听说各个交通站口进出都要测体温的。”蔺思思精神靡靡不振。
“娘家的亲戚都没事吧?”董金娥关切地问道。
“还好,暂时没听到有感染到的消息。”
“唉,马上就快临盆了,本来亲家母说好会早点过来的,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芦仙萍担心地道。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啊?”董金娥看了看蔺思思的大肚子问道。
“说是在清明节前后。”蒲志蓉接过话道。
“哎哟,你们家真是有福啊,你可是咱们蒲家岙第一个怀双胞胎的。志华好高兴吧?”董金娥对蔺思思道。
“嗤,那小子哪像个二十六七的人,到现在还是一副没长大的臭德性,没有一点要当爸的样子,对自个老婆也就表面上关心一下,整天在山里跑来跑去。这是我们家媳妇心肠软品德好,知书达理,要是换了个心眼稍微小点的,指不定家里就闹得鸡飞狗跳。”一说到蔺思思肚子里的双胞胎,芦仙萍立马来了精神,忍不住损起外甥捧起媳妇来。
“这个时候又没茶炒,志华他去山里头干什么?”凡涉及到蒲志华的事,一点一滴董金娥都比较上心。蒲家人也习惯了董金娥的这种过度关心,以为她心里是在把自己儿子蒲爱军和蒲志华作比较,毕竟他俩是一个年龄段的人。
“炒茶倒是还没开始学,这天天去茶园,是他太公和爷爷要他去比较各山头的茶叶品质。”芦仙萍轻拍着伤腿说道。
“不在锅里炒能分辨出品质高低?”董金娥不相信地问。
“也不是尝茶的味道,只是用手去触摸茶叶,感受茶叶的厚薄柔韧而已。”芦仙萍道。
“哦,这也是你们家的炒茶工艺之一么,志华学到了什么?”董金娥很是好奇,茶叶长得都差不多,还能摸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成。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什么功夫,但说来也是奇怪,现在无论你是从跑虎山哪个山头摘下的茶叶,只要我家阿华眼睛那么一瞄,手一摸,嗨,他立马会说出是哪个山头采来的茶,是什么种类。你说这奇怪不奇怪,那茶叶都差不多,又没标名字。”芦仙萍虽说天天跟茶打交道,但对蒲山和蒲来福折腾蒲志华的意图还是难以理解。
“真的啊,这不神了么。”董金娥一脸的不相信。
“这有什么不相信的,世上万物都有灵性,只要用心去分辨,都会存在差距,就跟人一样,有脾气古怪的,也有温顺乖巧的。”范保珍一旁说道。
“那是那是,志华他从来都是做什么什么就成的。”听范保珍也这么说,董金娥不相信也相信了,身边的这老人家自己就是个身怀绝技的,一百多岁的人了,茶叶还不要用手去摸,鼻子一闻就知道是哪个山头产的茶。
庆源市,蘧家。
“爸,小弟那边情况怎么样?”蘧媛媛进门就嚷了起来。自离了婚,蘧媛媛时不时的就往娘家跑,蔡翔赔给她的那套房子一周她也住不了一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