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关系,都是蕲建强在帮黄家庆。黄家庆是国方公司的销售总监,国方公司和保祥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一样的,可说保祥是被国方给挤垮的。”
“蕲建强在我们商界的口碑一向很好,做人正派,讲义气守信用,这种赶尽杀绝的事不是他的一贯作风。”蘧临翰怀疑地道。
“我开始时心里也不相信,以为范开东是在胡扯,但他又说得有眉有眼的。你俩也知道,范开东不是那种放大炮的人,跟我说起这事,也是有点埋怨黄家庆在这事上做得太过分了,胸襟太窄,没有一点男人的气度,说是已经跟黄家庆绝交了,但那事窝在心里不说出来憋屈得难受,所以跟几个同学说了。”
“什么事那么憋屈?”蘧临翰问道。
“黄家庆和蕲建强之间的事。”茆维文挤眉弄眼地说道。
“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么?”苏苗蕴艺急忙问道。
“具体什么事范开东也没说清楚,只是说黄家庆和蕲建强关系不一般,听上去好像是说黄家庆有点傍大款的味道。”
“放你个臭狗屁,黄家庆又不是女的,傍什么大款。”苏苗蕴艺大骂道。
“我就说是道听途说的东西不可信,听在耳里就算了,别再以讹传讹了,人家蕲建强当他爸都绰绰有余。”蘧临翰心里对这事揣测得有点端倪,但嘴里却堵了茆维文的话头。
在全城满是口罩脸的阴霾下,窗友公司从上到下就那么懒懒散散,忐忑不安地又过了一周。
这天,蘧临翰刚和江苏一家医院的网管通完电话想到外面透透气,趴在电脑前聊天的苏苗蕴艺见蘧临翰从眼前走过,突然跟个神经病似的跳了起来,大叫大喊地拉住蘧临翰嚷嚷:“阿翰,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蘧临翰被这冒失鬼一叫,心里一紧,以为出差的哪个员工感染上了“非典”,顿时说话的嗓子都变了:“谁……,在哪家医院出差的?”
“是慕宝宝……慕宝宝死了。”苏苗蕴艺结巴地道。
“慕宝宝是谁啊,没……,你丫的是说慕世平。”蘧临翰大惊失色。
“嗯,刚才一直跟苗亚男聊着呢,她告诉我的。”苗亚男也是他们班上的,毕业后去深圳找她师兄也就是她男朋友去了。
“苗亚男怎么说?你有她号码么,我问问她。”
“她还在线呢,要不你跟她聊。”苏苗蕴艺指了指电脑说。
“费那神干嘛,直接打她手机不更方便么,”蘧临翰一瞪,“把手机号码报给我。”
“哦。”苏苗蕴艺赶紧掏出手机。
和苗亚男聊了半天,蘧临翰才怅然地挂了机,没想到那阳光可爱的慕世平真的去世了,还不是蘧临翰以为的得了“非典”,而是自杀,在自家父母身边割了脉。
毕业后,慕世平和茹煊浩真的一起去了深圳,慕世平和苗亚男的男朋友萃源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一家大型外资企业,茹煊浩也进了一家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
因为是一个学校的,而且慕苗茹三人还同班,两对人时常聚会,租住的房子也在楼上楼下,时间久了,萃源和苗亚男便心生疑团,总感觉慕世平和茹煊浩关系有点特别,说是同学,但那同学关系太出格了点。
毕竟时常碰面,茹煊浩也感觉出了苗亚男和萃源的异样神情,便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和慕世平的关系跟小两口摊了牌,说他和慕世平是一对同性恋人。
萃源和苗亚男私下里早在猜测,心里已是打了预防针,虽然感觉可惜,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仍一如既往地和他们来往。因为四人作息时间有点不同,有时这个加班那个休息时,大家就在一起吃,为了图方便省事,楼上楼下两个房间的钥匙四个人都有。
茹煊浩有个堂兄叫茹煊远,高中毕业后一直在上海打工,听说堂弟在深圳站稳了脚跟,成了公司部门的中层领导,便也来了深圳,在茹煊浩的帮助下,进了一家物流公司。
茹煊浩父母见儿子两年没回家过年了,也没跟茹煊浩打招呼,直接跟着回家过年的茹煊远来了深圳。到了深圳打电话给茹煊浩时却是关机,茹煊远没办法,只好陪着叔叔婶婶在楼下等。虽然茹煊远租住的地方远,但平时也会来这找堂弟玩,所以苗亚男和萃源都认识他。苗亚男下班后在楼下见到茹煊远,听说打不通电话,便说她有楼上的钥匙,让他们进屋去等。
进了家门,茹煊浩爸妈是惊得目瞪口呆老脸通红,当场茹煊浩的妈妈就晕了。原来,茹煊浩和慕世平都在家里,为了怕打扰,两人关了手机,卧房门未带上就在里面亲热。茹煊浩的三个家人进门看到的景象就是两条赤身裸体的身躯交缠着,搂在一起睡得死沉。
茹煊浩的老爸反应过来后,从厨房摸出一把菜刀,颤颤悠悠就要剁那不肖子,幸亏茹煊远眼疾手快给夺了下来。一通臭骂,一番哭诉,一顿拳脚,最后茹煊浩为了平息事态,在他妈以死要挟的逼迫下,便送自个爸妈回了家。
慕世平没想到茹煊浩一回家就没了音讯,等了个十几天再也坐不住,便腆着脸皮去找茹煊远,打听茹煊浩的情况。谁料茹煊远不但没把茹家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他,反倒把这事告诉了慕世平的父母。慕世平父母从浙江连夜奔到深圳,也不多说什么,押着儿子就回了家。
一个多月后,苗亚男才打通了茹煊浩的电话,问他有没有慕世平的消息,却是什么还不知道。
苗亚男夫妇再见到茹煊浩时已是半年之后,彼时两人刚结婚一周,是茹煊浩主动跟他们联系的,说是要带走慕世平临走时寄存在他们那的东西,一个玉吊坠。见了面才知道,慕世平已在三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割腕自杀了。
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蘧临翰、苏苗蕴艺和茆维文三人半晌无语。
“茹煊浩这坨臭狗屎。”苏苗蕴艺突然狠狠骂了一句。
“你反感同性恋,看不起他们是不是?”蘧临翰大声呵道,“是不是认为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苏苗蕴艺没想到蘧临翰反应这么大,吼了回去:“谁说我反感了,我只是为慕宝宝不值,看上了茹煊浩那没担当的死垃圾。”
“都过去了,你们俩发什么邪,”茆维文劝道,“也不能一味地怪茹煊浩,他肯定有他的难处,父母以死相逼,他能有什么法子。”
“有什么难处比得过失去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自己既然那么爱他,就应该好好保护他,你们想想,慕宝宝哪受得了那种煎熬啊。”苏苗蕴艺一说,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听了茆维文和苏苗蕴艺的话,蘧临翰沉默不语,脑海里满是慕世平盘着腿坐在床铺上看书的画面,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一幅多美的画啊。
“苗亚男知道茹煊浩现在在哪么?”见蘧临翰久久不语,茆维文推了推他问道。
“知道,刚也说了。”蘧临翰长呼一口气。
“在哪?”苏苗蕴艺急忙问道。
“浙江的一个寺庙里,说是出家了,名字也改了,叫释明浩。”
第六十二章
慕世平的死对蘧临翰刺激很大,一想到慕世平那瘦弱的体形所承受的苦痛,蘧临翰心里就惊悚不已。有时坐着坐着,全身莫明其妙会生出一股寒意,蘧临翰不由得感叹起他们这类人的命运多舛,社会上普遍存在的歧视好比是一把无形的利刃,把他们割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透过慕世平的事,蘧临翰想到了自己,所幸自己一直坚持着单身,一个人熬了过来,否则的话,指不定家里就闹得鸡飞狗跳。想起他妈知道他的性取向后那泪流满面的伤心神态,蘧临翰忍不住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等几年自己过了三十之后,是继续单身呢还是随便找个女的结婚生子当个隐性人?继续单身,家里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现在就被姑姑和大姐给烦得要死,时不时电话来催他去相亲;找个女的结婚也不太可能,总不能为了掩盖自己的缺陷而去伤害无辜的人,那样的话,估计要愧疚一辈子。左思右想,蘧临翰对前面的路如何去选择一点信心都没有,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回头看看这几年走过来的路,蘧临翰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得还是失。事业上小有成就,作为男人可称作是成功人士,但在感情上却是一片空白,说白了,也就一具行尸走肉。
不忙的日子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蘧临翰思想斗争了几天,想见到茹煊浩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为慕世平,也为自己。于是,蘧临翰拨通了苗亚男的电话。
“现在这个非常时期,到哪都不安全,你还是省省吧。”苗亚男知道蘧临翰的意图后,出言阻止。
“也不一定马上就去,等疫情过去了再作打算,我就是想先知道他在哪个地方。”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你还能改变什么。管他是和尚还是道士,也管他是在反思还是在忏悔,就让他安心静修,别去打扰他了。”苗亚男劝道。
“我不是去追问他什么,只是想化开我自己心中的结。”蘧临翰落寞地道。
“咦,这又关你什么事?”苗亚男诧异地问。
“这几天我老想着慕世平,想请教些问题。”
“打住,你这哪是化解自己心结,分明就是想揭人家伤疤,哎哟,虽说他不是个东西,但好歹也算是同学过一场,就别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他不是出家了么,这点应该已经参悟了。”
“嗤,你以为释明浩是大和尚是大禅师啊,他就一逃避现实推卸责任的懦弱小人,有那超能力,有那魄力,慕世平就不会自杀了。”苗亚男嗤鼻道。想是她对茹煊浩还心生不满,也一直在为慕世平不值。
“我又不会拿刀去杀他,只是想见见他而已。你这女人真是磨叽,干脆点,告诉他的修行地方。”蘧临翰失去了耐心。
“嗨,你这双重性格的家伙,混得财大气粗就了不起了,竟敢在姑奶奶面前爆粗口,还真是有损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苗亚男忍不住笑出了声,只好把茹煊浩的出家地告诉了蘧临翰。
“你要是见了明浩居士,也不要一味地怪罪他,从我们国家现状来看,他们那类人活得是很累的。”苗亚男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
“啧啧啧,好像你很懂似的,改行学社会学了么。”蘧临翰故作轻松地道。
“他们的内心我是不懂,但也见过他们那种人,有次见两小伙子打的,可能是他们在里面亲昵了一下,车子刚起动就停了,那两小伙子被的士司机轰了下来,给的钱都被撕得稀吧烂,那司机口里直嚷倒霉变态肮脏,就差把那后面的座垫给掀了,想是回去后不会换坐垫也会拿去干洗。你想想,他们要生存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来自各方面的都有。社会让他们注定只能做蝙蝠,夜行动物,瞎眼在黑暗中穿行。”
“呃哟,不得了不得了,在下佩服得紧,”蘧临翰忍不住笑道,“知道你是班里鹤立鸡群的才女,就不要再在我面前臭显摆了。”
“谁让你一直那么高傲来着,在你面前显摆不就显得我突出么,”苗亚男半开玩笑地道,“再次警告你,别找人家的麻烦,慕世平在天之灵也不会答应的,他爱茹煊浩爱得多深啊。”
“知道啦,说了我不会拿刀去杀他。”
“不会拿刀杀他,也别拿话去刺他,”苗亚男一副菩萨心肠似的道,“最好是不要去找他,过去的都过去了,什么都是空。”
“呵,真不知道到底是茹煊浩出家了还是你苗亚男出家了。”蘧临翰哭笑不得。
非典疫情还是警报频传,各种宣传媒体都在关注,公开度好似一夜之间加大了,电视报纸每天都在更新疫情的爆发情况。听说儿子所在的城市又有不少地方被隔离了,蘧德衍蓝千雅和蓝东平他们忧心忡忡,每天至少都要和蘧临翰通次话,千叮咛万嘱咐,要蘧临翰注意防范,哪怕是公司倒闭也不要随便外出。
“阿翰啊,你爸可能要调动了。”一天晚上,蓝千雅问过儿子的近况后,叹气道。
“怎么呢,往上面升了还是往下面贬了?”蘧临翰无所谓地问道。
“不关乎什么升了降了,年纪快到线,可能要往政协扔了。”
“什么叫往政协扔了,政协难不成是废品收费站,”蘧临翰好笑地道,“是不是老爸快没实权,你这位官夫人心里有点失落。”
“呵,失落?笑话。你想想,你爸当了这些年官,为家里捞了什么好东西没有,更别说为子女谋福利了。有没有实权,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概念。”
“那是,蘧德衍先生要是没你这个贤内助,指不定吃牢饭都好几年了。”蘧临翰开玩笑地道。
“你个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蓝千雅笑骂道。
“人比人是没法子比的,咱家还算是生活可以了,老爸他迂腐有迂腐的好处,我知道爸的同僚中有几家的子女在外留洋定居对你有点刺激,话又说回来,家人在一起多好啊,享受天伦之乐,活在世上不就求个祥和安乐么。”
“嗨,老娘还要你来教训么,别以为比我学历高点就了不起。”蓝千雅心里道,你小子也就一张破嘴说得好听,几年都不回家一趟享什么天伦之乐,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祥和什么呀安乐什么呀。
“那是那是,您老过得桥比我走的路还多,自然明白这个理。”蘧临翰马屁拍得啪啪响。
“少跟我扯蛋,”蓝千雅笑道,“你大姐这段时间还找你啵?”
“可不,烦死了,”蘧临翰苦恼地道,“那个……,要不你告诉她实情得了,省得她瞎忙活。”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你爸不同意,说先瞒着吧,”蓝千雅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的为人,他要知道实情,肯定要掀起狂风恶浪。”
“哦,”蘧临翰有点落寞地道,“对不起爸了,你生的这个不肖子让他失望了。”
“唉,天意如此,造化弄人,没法子的事,不认命还能咋的,”蓝千雅安慰道,“它要是一种病能治的话早就让你去治了,要是自己能转变过来相信你也早转变过来了,既然是从我肚子里带出来的品性,那就好比是长在身上的器官,保留了它你才正常,强制地割掉它,你倒会成个残疾。既然是这样子,你心里也就不必再纠结了,都过了这么多年,连你外公都认命了,都只希望你过得幸福就行。”
“活成这德性还奢谈什么幸福,就这么一个人过吧。”蘧临翰认命地道。真是医生的出身,天性就天性了,非得比作什么割器官,打个比喻都让自己打寒战。
“这话我都没说过,年纪轻轻可不能这么消极,人这一辈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总有幸福在等着你。”
“呵呵……,但愿如此吧。”蘧临翰笑道。跟老妈这么一聊,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大概心里所有的委屈只有老妈一人理解吧,毕竟自己有不能见光的一面。
“阿翰啊,你爸……趁着还在这位子上,可能他还有点想法。”蓝千雅不知道该不该对儿子说,不说怕儿子理解不了他爸的苦心,说了,又怕会重燃儿子那无果的期望。
“什么想法?可千万别存什么侥幸心理。”蘧临翰担心他爸清廉了一辈子到最后却因为心有不甘而晚节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