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舜哈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站起来，张口想要喊唐越，却发现浑身无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迎接了大地母亲。

“叶舜！！！”

唐越慌乱地从冰面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摔得惨，跌跌撞撞地往叶舜跑去，本来穿着冰鞋就不稳，在土地上更站不住，跑到叶舜面前时直接跪了下去，他伸手把叶舜翻过来，慌张地摇晃那个双眼紧闭一脸灰白的年轻人“叶舜！叶舜！你怎么了？你不是说三千米一下没事嘛，啊？叶舜！！”

卓玛明显比唐越镇静，她飞快地换掉冰鞋，跑到叶舜身边对唐越说：“赶紧把他送下山去啊！”

慌了神的唐越猛然惊醒，伸手拽住叶舜瘫软的身体抗在肩上刚要往前走又被卓玛拦住，他恼火地吼：“你干嘛？救命啊！”

“抱歉，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先把鞋换了。”卓玛被吼得一愣，看着眼红的唐越有点无措。

唐越低头看自己脚上的冰鞋，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平底鞋，抱歉地望了卓玛一眼，弯腰手忙脚乱地把冰鞋拖下，也顾不得穿自己的鞋子就和卓玛把叶舜搬到车上。

“叶舜，叶舜。”唐越拍着脸色灰败的叶舜，心里惊慌，面上只能皱眉，咬牙切齿地控制自己的战栗。

卓玛已经快要把车开来飞起来了，一路上也没问什么，只专心开车，偶尔瞟一下后座的两个年轻人，她想两个人肯定关系很好，要不然也不会这样紧张。

大概用了比上山快一倍多的速度回到卓玛家，波瓦赶紧联系了当地医院，藏族男人简单检查了下叶舜，问唐越：“他有什么病史？”

“他肺不好啊。”

波瓦皱眉，“那怎么还上高海拔来？”

“他说三千米以下都没事，你看昨天他还好好的。”

“诶！你们去那湖滑冰那就有三千多米了啊！”波瓦摇头，把叶舜的领口解开，看着年轻人有气无力的呼吸也很担心。

卓玛也担心地看着闭眼的叶舜，一面搓着粗糙的大掌一面絮叨，“医生快来了医生快来了。”

唐越一遍遍轻拍叶舜的脸想把他叫醒，徒劳地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简直快要疯了，“叶舜，叶舜，你醒醒啊，你回去还要跟苗晋和好呢，叶舜，你会没事的，啊，叶舜，你醒醒啊……醒醒……”

叶舜恍惚地觉得自己继续做着飞机上那关于绚丽颜色的梦，他只是想要站起来而已，却像走在水中，脚下虚浮使不上力，浑身软软的，有大片大片的颜色如水般灌进自己的身体，好难受。

三十九

叶舜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这两天苗晋在办公室的表情除了冷漠就是皱眉，把助手吓得战战兢兢的，连付行空看到苗晋的样子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丢了工资卡。

“喂，苗晋，你这状态怎么去见客户啊。”在走廊上付行空再次看见苗晋一脸阴郁的样子时忍不住提醒道。

苗晋皱皱眉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确实偏离正轨，然而并不愿向付行空吐露什么，只是淡淡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付行空摇头，也没多说什么，忙自己的去了。

回到办公室，苗晋被窗外耀眼的阳光吸引，眯眼皱眉望了望天，恍惚这样的动作本来是叶舜的专属，他再次咬牙，摸出手机拨打对方的电话，这次终于不再是没有感情的女人声音提示通话暂时无法接通，嘟嘟的声音绵延的响着，他低头往楼下望，三十层的高度足够楼下所有生物小如蚂蚁，忙忙碌碌，车辆也如同玩具般穿梭着，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耳边的绵长嘟嘟声终于接通，他赶紧唤道：“叶舜！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嘈杂不安，让苗晋心惊的是那头呼啸的报警声，他又焦急地喂了一声，那头终于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喂！苗晋快来XX医院！”

苗晋脑袋嗡的一声，拿着电话的手立刻渗出汗来，“怎么回事？叶舜呢？”

“来XX医院啊！”对方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那头的忙音让苗晋有一刻的无措，他深吸几口气，迅速通知秘书自己要出去，心里其实慌乱得很，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小叶，我很快就到，很快。

黑色的奔驰携着风呼啸着往医院跑，飞一般。

到达医院的时候，苗晋甚至差点忘了关车门，跌跌撞撞地往医院大厅跑，迎面撞上奔出来的唐越，“哎你可来了！快来快来！”唐越见到苗晋眼镜都没去，想来他也走得紧急，忙拉了他就往抢救室奔去。

苗晋连忙跟上去，伸手扯了下领带，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如此强烈，像要蹦出喉咙来，满嘴的血腥味儿刺激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很快跑到一楼的抢救室，苗晋看见急诊室外面坐着两个藏族人，那便是卓玛和波瓦了。

卓玛并不认识苗晋，但被男人的眼神扫了一下就觉得锋利得不想再看第二眼，这时波瓦站起来说道：“叶舜在里面抢救。”说着指了指紧闭的抢救室。

苗晋瞪着眼看了下门顶上刺眼的红灯，转头盯着唐越嘶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唐越也是第一次看见苗晋这样，那眼神盯得他只觉得都要看进心里，动弹不得，本来心里就是不安，结果说话都结巴了，“是，是我们去黑水，黑水你知道的，叶舜的肺，他说，说三千米以下没事的，但是，但是我们去那个滑冰……”

“够了！你明知他肺有问题你还带他去高海拔！”苗晋挥手打断唐越结结巴巴的解释，心里已经想个明白，叶舜这个傻瓜，这是拿命来气他吗？！

“我们当地的医生来这里之前已经给叶舜做了急救，是高原肺水肿，但是我们那里条件不足不能治疗。”波瓦替唐越解释着，他搓搓手掌，脸上的高原红更明显了，“我托朋友帮我才赶紧联系机场来把叶舜送回来，拖延了时间真的很抱歉。”

苗晋看着波瓦愧疚的模样觉得自己不应该迁怒他们，要不是他们，叶舜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天。想着他放缓了语气说道：“该说抱歉的是我，还有谢谢你朋友的帮忙，也谢谢你们。”说完后似乎泻了气，刚才狂跳的心脏也颓力的跳得难受，男人顺势坐在走廊的休息凳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唐越此刻也安静的坐在一旁，脑袋里飞速回忆着从黑水回来时路上的惊慌，被告知当地医院不能治疗的时，波瓦就通知他在机场的朋友帮忙要送回成都，他们从黑水一路飞奔到机场，一刻不停地就把叶舜送上了飞机，回想起来仍然惊险，叶舜在途中似乎有醒过来，半睁了眼睛看着他，但是他怎么喊都喊不答应，又眼睁睁看着叶舜合上眼，恨不得扇他几耳光把叶舜扇醒。

十多分钟过后抢救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苗晋像上了弹簧的机器一样弹了起来，看见叶舜灰败的脸上罩着氧气罩双眼紧闭，他听见门口的医生问道：“谁是家属？”苗晋想都没想张口答道：“我！”

唐越也跑过去看着叶舜，跟刚刚送进来时几乎没什么差别，仍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他一边跟着护士把叶舜往病房推一边回头望着和医生说着话的苗晋，男人的眉头蹙得死紧，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忽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吓得他赶紧埋头推病床大气不敢透。

他们将叶舜推进病房，是个双人病房，移床，挂氧气，整理输液袋，一切整理妥当，唐越就看见苗晋皱着眉走进来，没说话，只是凝神盯着闭眼的叶舜，一动不动好几分钟才被一阵电话铃声唤醒，男人接起电话就走了出去。

唐越和卓玛他们也跟着出去了，苗晋在一旁接电话，唐越同卓玛他们简单说了几句，让他们不用担心，亦谢谢他们的帮忙，卓玛似乎还是很歉疚，埋怨自己不应带他们去那湖滑冰，唐越摆手说：“其实最应该愧疚的是我，好啦，现在看来暂时没什么事。”他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四点，从早上送叶舜来到现在滴水未喝，粒米未进，于是说道：“卓玛你们那边工程还在进行不能没有你，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就回去了吧，这边有我们照看着，随时跟你联系。”

卓玛也知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而那边的工程更是不能丢下，于是和波瓦两人有嘱咐几句，才略略放心的离开。

苗晋接完电话回转身来见唐越坐在走廊旁的长椅上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也走过去坐下来，听见唐越喑哑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苗晋靠在椅背上，轻轻呼气，找不到话回应，其实心里仍是气，气叶舜不要命，气自己伤他的心。他深深地叹口气，终是伸手搭在唐越肩膀上拍了两拍。

唐越被苗晋兄弟般的安慰差点激出眼泪来，他使劲眨眨眼阻止不合时宜的感情宣泄，抬头勉强抿了抿嘴唇，问道：“他什么时候醒？”

苗晋摇摇头，“不清楚，医生说他肺上有旧疾又经过这次狠折腾，确切醒来的时间仍然不清楚……”

“苗晋！”

苗晋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他转头看见李家成和张军杰两人匆匆赶过来，于是站起来迎过去，“加成你来，我带你去见那医生。”

李家成应着，又对张军杰说：“嗯，小杰你在这里等等我。”

张军杰点点头，低头就望见长椅上那个长得清秀的男子，表情凄惶。他走上前轻轻说道：“你好，我是张军杰，你是叶舜的同事吧。”

唐越调转脸看着他，点头，道：“唐越。”

“不用担心，加成一定有办法让叶舜好起来，就算他没办法他老师也会有的。”张军杰说着，露齿而笑，走进了病房。

唐越惶惶然地听着，然而张军杰最后的笑终于让他稍微定了定心神，心想，叶舜，你会没事的。

之后世事颠簸，人事交叠，心也渐被淡色的烟云笼罩。

四十

因为李家成的关系，第二天叶舜就被转院到中医医院住进了单人病房。

而李家成把他老师也请来会诊，老先生一直很严肃的听着李家成给他汇报叶舜的情况，并且上下仔细观察着叶舜，最后说：“情况比较复杂，我先去配些药剂，如果有效果可以用针灸来对付，对了，呼吸机一定不能下。”老先生顿了顿，看了眼一旁的苗晋，说道：“尽量每天都和他说话，让他有外部刺激，以便让他尽快苏醒。”

苗晋点头应着，“是，老先生，谢谢老先生。”

老先生摆摆手，“我只是催化剂，真正能好起来的是他自己的求生意识。”

苗晋默默地点点头，转头望着没有任何起色的年轻人，百感交集。

李家成同他老师去商量具体对策，唐越回公司，张军杰上班去了，病房里只余苗晋一人，他在叶舜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握住叶舜微凉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低声唤道：“叶舜，快醒来吧。”

付行空从唐越那里知道整件事之后气得跳着脚骂：“唐越！你没脑子呢，他疯你跟着疯！”

深知自己是罪人的唐越埋头坐在办公室沙发里，不反驳不出声。

“他现在怎么样？”付行空定了定心神，问道。

唐越摇头，“不知道。”

付行空揉揉太阳穴，吩咐道：“先出去工作，待会儿下班我们去看看。”

“嗯。”唐越站起来点头，失魂的往外走去。

走回办公室也没心情工作，拿绘图软件胡乱建立模型，建立了删除，删除了重建，左右不对劲。

终是熬到下班，两人忙不迭地就往医院赶去。

赶到病房时却未见到苗晋，叶舜躺在病床上轻软的呼吸着，旁边的仪器滴答响着展示生命的悸动。

付行空走进前望着叶舜，标准的病容让他皱了皱眉，这哪还是往日神采飞扬的家伙，安静没有一点生息。

“你们来了。”苗晋从外面走进来，见到他俩打着招呼，后面跟着李家成。

付行空和唐越都朝他点点头，看见李家成拿着粗大的针管往叶舜的输液袋里加着药剂。

唐越顺着输液管子往下看，定睛看着叶舜手背上白色的纱布，不禁唏嘘：“这一天得扎多少针啊。”

李家成加完药剂听他这么说，笑了笑，“不用每次都扎新的，用留置针就可以维持几天，然后再换上新的。”

付行空伸手拍了唐越肩膀一下，低喝：“他扎多少针都是你害的。”

唐越被拍得往前迈了一步，回头龇牙咧嘴地看着付行空，又转脸心虚的瞅瞅苗晋。

苗晋显然无心理会这些，只是淡淡的指出，“这不全怪唐越，有我的过失。”又想，其实大部分都是因为我。想着转头对李家成说：“我还要出去一趟，麻烦你了。”

李家成点头应允，“嗯，交给我。”

苗晋对付行空和唐越说道：“不用太担心，他会没事的。”停了停，望了叶舜一眼又说：“这样，我先走了，你们陪他说说话吧。”说完点头道别，走出了病房。说到底最担心就是自己，旁的人何须教人家如此挂心。想罢，脚下加紧步伐，匆匆往停车场赶，付行空他们来之前接到父亲的电话，今天正是苗妈出院的日子。

赶到另一个医院大包小包的把苗妈接出来，重获的光明让苗妈很是精神，拉着儿子左右看着，喃喃自语：“你怎么瘦了？最近工作又忙了？”

苗晋任由着苗妈拉着看，轻笑不语，每个母亲见到孩子最常说的就是，“怎么又瘦了？”好似总也长不胖，小小的身材让母亲总是心疼。

苗熙国把东西放进苗晋车子后备箱，关上门对两人说：“好了，先回宾馆再慢慢看嘛。”听起来都是对苗妈的无奈，端的都是爱意。

四十一

到了宾馆已经晚上六点过，苗妈坐在床边依然拉着儿子不放手，上下细细打量，眼里都是笑意，亮晶晶的。

“好了，你们在房间里等着，我去办理续费。”苗熙国看他们俩母子难舍难分的样子，无奈，只得自己去办理续费。

“去吧去吧，让我再多看看儿子。”苗妈头也没回，顺嘴就催促着。

苗晋抬眼看父亲，苗熙国好脾气的笑了笑，拿了卡转身就出去了。

“哎儿子，怎么越来越帅啦。”要习惯，苗妈总是对这个儿子很自豪的。

苗晋翘嘴唇无声的笑，对于苗妈这种自夸自卖的话早已习惯，“再帅也是你生的好，遗传基因好。”

苗妈对这种话特别受用，笑眯眯的捏苗晋的脸，“就是老这么瘦，工作那么累要注意休息啊。”

“哪里瘦，脸上瘦不代表身上瘦嘛，要不你看看？”苗晋说着作势就要脱衣服，被苗妈拦下，一个劲儿地笑，“呵呵呵，行了行了，咱儿子有八块腹肌，无人能及，对了吧。”

苗晋也跟着笑，看着苗妈的眼睛，说道：“妈，平时多看看风景，少看点电视了，报纸什么的让爸给你读吧。”

“哎，知道啦知道啦，老说你妈，说说你自己呀，”苗妈想了想问道：“儿子有给妈物色个好媳妇没呀，你都三十五了。”

苗晋怔怔，没说话。

“儿子？”

“呵，妈你急了？”

“说不上急不急吧。”虽然这样说，语气里都是着急的元素，“你从小就独立，原来我跟你爸工作忙都没关注这方面。”

苗晋叹气，低眼思索良久，轻声说道：“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苗妈一惊，而后欢喜道：“嗯？有人啦？咋没跟妈说呢，看把你妈急得。”她拍着苗晋的肩膀问道：“她咋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