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熙国跟着她笑，随后又劝她把饭吃了，这样，三个男人才得以走出病房。

在走廊上，苗晋还是跟叶舜站在一起，苗熙国坐在他们旁边，似乎在想着什么，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苗熙国才说道：“你这是跟孙子学的？‘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似乎是在评价叶舜，又说：“你们两个，好自为之。”看了眼低头沉默的两人，看不清表情，于是他站起来回病房了。

叶舜见苗熙国走了，偷偷瞟苗晋，男人的脸黑沉得吓人，本来跳得散乱的心脏，蹦跶得更欢快了。

苗晋仍然拉着叶舜的手，低声命令，“回家。”说完拉着叶舜大步往前走。

叶舜急忙跟上，看着苗晋走路仍是不利索的样子，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两人走到停车场，苗晋利索地坐进副驾驶，扣上安全带，目不斜视，一脸冷峻。叶舜发动车子驶上公路，一路无言。

回到家，苗晋也不理叫得欢畅的糖糖，径自往卧室走去，走到门边丢下一句，“你今天非得给我把整件事说清楚不可。”

蹲在地上抚慰糖糖的叶舜心尖都惊跳了一下，心中哭号，我没想到今天要跟阿姨见面的啊，明明过后能把整件事都解释得很完美的，为什么要在这种状况下解释啊，我又没干坏事啊，怎么搞得像我背着你出轨一样呢，坑爹啊！

叶舜抬头看挂钟，都要八点了，肚子饿得扁扁的，转头又看了眼卧室，看不见苗晋，他叹气把糖糖拨弄到自个儿箱子里，站起来带着长久这种沉重的心情像个赴死的义士般走向暴风雨前的平静。

走进卧室就见男人坐在床边，见他进来就抬眼看了他一下，就这一眼就看得叶舜心惊肉跳，凭空抖了一抖。

“关门。”

叶舜反手把门关上，走到苗晋面前，乖顺地跪下来，睁着惊惧的眼睛小心瞅着男人。

苗晋太熟悉他这个眼神，又惊又怕，看得人心疼。奈何心里有股邪火忽忽地燃烧着，他尽量平心静气的说：“讲讲你都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叶舜低声嘟囔着。

听得这敷衍的回答，苗晋伸手拽住叶舜领子把他按到床边，抽出皮带就往叶舜臀上砸去，一下接着一下不给人喘息。

叶舜咬着床单，闭眼忍耐，还是忍不住哼哼。

苗晋哪里管他，抬起手狠狠往下抽，直抽了十多下二十下才停下来，扯着叶舜的衬衣将他惯到地板上，冷眼盯着他。

叶舜难受得直咳嗽，吃力地从地板上爬起来跪好，低眼不瞧男人，身后又是一阵阵难耐的疼痛。

苗晋的火再次哗得一下蹿得老高，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叶舜脸上。“啪！非得让我逼你呢？！”

叶舜被打得歪倒在一旁，连忙撑起来跪好，半边脸麻麻的疼，又不敢摸，低着头还在犹豫措辞，心里其实抵触得很，自己真的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磨蹭什么呢？！”眼看苗晋下一个巴掌又要落下，叶舜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抬起头时，眼泪却成串成串往下落。

苗晋皱眉，骂道：“还没狠打你呢就哭成这样！”

叶舜不说话，就那样哭着看苗晋。

苗晋受不了，伸手粗鲁地替他擦脸上的泪痕，心里想着叶舜背着他偷偷干的事多半也是为了他们两个今后能够好走一点。于是又缓了口气，说：“好了，我不打，你好生说，别哭了。”

叶舜觉得脸上被男人擦得生疼生疼的，左右躲了下，又看见男人蹙眉，只好不动，边抽泣边说：“本来也没干什么，就是中午的时候趁叔叔不在陪阿姨聊聊天。”

“为什么又不给我说。”

“你又不让我去见他们。”

“我说下不为例，你就当那话是耳旁风呢？！”

叶舜见苗晋又发起火，急切申辩，“如果我不给阿姨一点好印象以后哪里来的筹码说服他们啊。”

苗晋沉默，觉得自己挺失败，明明说自己来解决的，还是让叶舜三番两次自己想办法去沟通，末了，又想起一事，问道：“请来的专家也是你搞的？”

“啊？”

“啊什么啊，说话！”

“是。”

“那是加成的朋友？”

“是。”

苗晋唰地站起来，指着叶舜吼：“你们有必要这么瞒着我吗？！啊？！就这么不相信我啊？嗯？！”

叶舜仰头看着一脸怒容的男人，心里抽抽的疼，“不是，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我说了不用你这样的。”

叶舜拽着苗晋的裤子，低声求饶，“对不起，没及时跟你说，但是我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以后……”

“什么以后？就现在这样相互都不信任？还说什么以后？！”苗晋手一挥打断叶舜的话说道。

叶舜震惊地看着男人，没想到他会这样想，“怎么就不信任了？我绝对相信你的。”

“相信我什么？相信我还背着我干这干那？！你相信我？我还能相信你吗？！”苗晋甩开叶舜拽着裤子的手，挫败的坐到床的另一边去，把头埋在两掌中，心里叫嚣着，不是的这事不应该这样，不应该，但是心中与生俱来的自尊忽然压得他喘不过气，还说要解决所有事，现在自己这样什么也干不了！

叶舜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站起来望着埋头的男人，不可置信，这是心里唯一的感受，即使后悔自己背着干的事让男人生气，但是就因为这样两个人又要经历第二次信任危机的挑战让他不能正常思考，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相信我就这么难吗？！苗晋我真是把你看透了！”说完转手开门，把门关得“砰砰”响。

苗晋坐在床边，上下呼噜自己的头发，暗骂，该死！

叶舜拖着身后火辣辣的疼就跑出了家，夜里的冷风一吹，忍不住一个激灵从头抖到脚，他伸手掏裤袋，还好手机有随身揣，找到唐越的号码按过去，电话很快接通，那头唐越懒洋洋的声音说道：“大晚上的什么事啊？”

“我离家出走了。”

唐越惊得声音都变了，“啊？啊？你怎么了？”

叶舜不跟他废话，只是说：“今晚收留我一宿。”说完就挂断电话，也不开自己的车，叫了辆出租车就奔唐越那去。

唐越丢下电话，非常不满，“小两口吵架怎么要往我这来哟。”

不多时门铃就响了，唐越去开门，就看见叶舜一脸狼狈，还没待他问一句，那人自顾自的就走进来，瘫软在沙发上。

唐越把门关好，转头冲叶舜抱怨：“喂，你们闹别扭也别上我这儿来啊，万一苗晋追来怎么办。”

“他不会的。”叶舜低声应着。

唐越一看他那样子，觉得不是一般的闹架，想问又觉得不好，只好走过去拍他，“你还好吧。”

叶舜侧过脸，点头，“嗯。”

唐越一眼就看见他红红的眼睛和脸上青紫的痕迹，他连忙蹲下来凑近了指着那痕迹问：“怎么回事？！”

叶舜苦笑，“没事。”转眼又看见唐越收拾的行李箱，问道：“收拾好了吗？”

唐越见他岔开话题，也不追究，“没什么要收拾的，就去三天，带两件衣服就够了。”说完指了指行李箱旁边的稍小的挎包说：“就带那个包去。”

“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八点。”

“帮我也定一张机票。”

“什么？”唐越吓得不轻，暗想离家出走也不待那么远的啊。

“叫你给我订张机票。”

“喂喂，你严重了啊。”

“什么严重不严重的，现在没心思跟你扯，快点帮我订机票。”

唐越不依，“不行，搞得好像我们要私奔一眼。”

“我CAO，叫你订就订，又不让你负责。只是我们需要时间静一静。”叶舜忍不住飙脏话，自己摸出手机开始给航空公司打电话。

唐越看他说得认真，也没办法。

“好，九点半是不是？嗯一张，谢谢。”叶舜挂了电话，顺手把手机关了，对呆愣的某人说道：“明天你约的客户时间紧么？”

唐越摇头，“要下午才见面。”

“好了，到时你在那边等着我，我们一起去客户。”

“诶不是！你来真的啊？”

“你看我机票都订了，我来煮的啊？”叶舜说着，把领带扯下来，“今天就将就你的沙发睡一觉了，晚安。”说完竟然真的把头转向内侧，闭上了眼。

唐越心想，这人肯定疯了！

叶舜是疯了，不知道是被自己气疯的还是被苗晋气疯，心里丝丝扯扯都是苗晋最后说的话，他觉得这场景跟两年前真是像得一塌糊涂，相信一个人有那么难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经历再一次的信任危机？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想着一晚上，第二天他和唐越就飞去了黑水县。

叶舜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次任性的黑水县之旅差点会要了他的命。

三十六

其实叶舜登机之前还是心软的给苗晋发了条短信：我去黑水了。

这一边从早上八点开会开到九点过的苗晋，在众目睽睽之下惊跳起来，看着手机上简单的五个字惊骇不已，也顾不得其他，把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助手，冲出会议室直往付行空办公室走。

一路上还在想昨晚辗转反侧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叶舜打电话，直到早晨起来发现叶舜还未归来心里才七上八下，到底还是惊惶的，如同两年前的景象怕是要再次上演。恍恍惚惚的走到停车场才发觉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开过车，只好麻木的上车，扣安全带，踩油门时右脚撕扯的疼提醒他，叶舜不在身边。

苗晋走到付行空办公室门也不敲“哐”的一声推开门，办公桌后的付行空皱眉望着破门而入的男人，挥手让惊慌的秘书出去，凝神看着男人慌乱的模样，自从苗晋来公司后，付行空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这般惊慌失措。

“抱歉。”男人良好的修养告诉他，这样硬闯别人办公室是非常失态的，看，我们对待不太亲近的人总是这般礼貌，而对于在乎的人，却不然。

付行空摆摆手，压下脾气问道：“什么事？”

“你安排人去黑水出差了？”苗晋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而去。

付行空点头，“是，派唐越去了。”

苗晋心下了然，看来叶舜跟着唐越去的，稍稍放下心来，又问：“几时回来？”

“算上今天，后天应该就回来了。”

苗晋嗯了一声，道：“谢谢了。”

付行空对于他莫名其妙的道谢疑惑，不禁问道：“怎么了？”

苗晋挠挠头，觉得这种事不该拿上台面说，只是敷衍地答道：“没什么，哦对了，我替叶舜请三天假。”

付行空挑眉，又翘班？！转念又想，你是他上司，既然你批准了就没什么说的，该负的责任你是清楚的。于是低声应了声，也没再说话。

早晨九点半飞机披着金黄的朝阳光芒飞离跑道，叶舜望着舷窗外逐渐隐没的橙红色，一晚上没睡，此刻正是补眠好时机，于是慢慢睡了过去。

唐越为了方便和他一起行动，把机票也改签到九点半，此刻坐在叶舜旁边，看着旁边人的睡颜，仔细瞅了瞅还是能发现脸上已经不大明显的青紫痕迹，皱眉，他悄悄凑到叶舜脸庞，英俊的容颜透着年轻的活力，阳光般照进心里。想了想还是忍住不去打搅他，“个把小时就到机场，还睡什么睡啊。”唐越低声说着，顺手把盖在叶舜身上的毛毯往上搭了搭。在飞机降落在九寨沟机场（作者插花：咳咳，那个，要去黑水县也就是阿坝州，只能在这个机场降落，没有直达黑水县的。）前，叶舜还是做了绚烂迷幻的梦，那梦里自己像个溺水的人，隔着水面各种绚烂的颜色大股大股灌进身体里。

苗晋整天浑浑噩噩，时不时给叶舜打电话，就像弥补昨晚没有做到的事，先开始关机，接着就提示无法接通，他想是不是已经藏区，信号开始差劲起来。

最后回到家中，也就呆愣的坐在沙发上，任由饿得饥肠辘辘的肥猫糖糖跳上跳下的抗议。夜幕悄无声息笼罩整个大陆，房间里白天保留的光亮也被黑幕一并收走，男人坐在黑暗里眼神空洞，恍惚看见有人站在自己对面表情狰狞，却似曾相似，恶声恶气，却听不清到底说的什么，待要仔细看时已经烟消云散，心里一阵战栗，他想，那是自己的另一面，自己的负面，连自身都不认识的另一面，像月球的背面，永不为人知，突然暴露出来，吓得他魂不附体。

金黄的毛球，对于呆愣坐于沙发当木头的男人已经失去讨食的兴趣，索性躺在自己窝里，蜷缩一团，紧紧裹紧自己。

苗晋在昏暗中看见蜷缩的毛球，叹气，实在没有心气弄吃的，他侧过身摸索的摁下客厅吊灯的开关，莹白的节能灯一瞬间亮起来。他眯眼适应着亮度，无意瞟着面前的小茶几，茶几的二层堆着些平日随手放置杂七杂八的东西，突然看见一个角落一个米黄色硬壳的笔记本，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笔记本，笔记本封面上有一个叶舜写上去的“苗”字，是叶舜刚刚认识他时送给他的见面礼。

苗晋翻开发现扉页上自己写的一句话被摩擦得快糊了，“如果我知道怎么舍弃你，那该有多好。”不用仔细辨认他也认得那句话的每一个字，那是当时自己刻在心里的一句话。

他继续往后面翻着，都是自己以前积累的设计经验，回忆恍惚，那时恣意张扬的生活真的一去不返。

翻着翻着，苗晋就发现后面的一部分已经不是自己的笔迹，明显是叶舜的，那种俊秀的小楷，写了好几页。

第一页上面写了个五月十一日的日期，接着后面写着：

“离开苗晋第一天，难过。”

“离开苗晋第五天，很难过。”

“离开苗晋第十天，非常难过。”

“离开苗晋第二十五天，思念对我狂轰滥炸。”

“离开苗晋第五十天，开始质疑当时的决定。”

“离开苗晋第一百天，失去苗晋的联系。”

“离开苗晋第两百天，忘记你。”

“离开苗晋第三百天，忘记你。”

每一百天，这个形式一直写到第七百二十九天，写了满满两页，全是忘记你，忘记你，忘记你，忘记你，忘记你……

接着写道：

“离开苗晋第七百三十天，苗晋我忘了你两年，还要加上中间有一年是闰年，还得多忘记一天。”

后面那一页便是大片的空白，苗晋慌乱的往后翻了一页，空白，再往后翻，同样是空白，他脑袋里嗡嗡嗡地轰鸣着，反复翻着那两三页满篇的“忘记你，忘记你，忘记你……”如哽在喉。

苗晋哗哗地往后翻着，希望能看见其他的信息，翻到最后一页终于看见几个大大的字写道：“苗晋大混蛋！！！”画了三个超大的感叹号，他咧嘴勾了个好大的弧度，骂道：“真是混蛋。”翻过这页，一行小小的字列在页面的最下面，“谁会用两年忘记一个人，只有我这个傻瓜了，当真再也找不到了，阿苗，不要忘记我。”

苗晋摩挲着这行小小的楷书，眼睛酸胀得难受，他连忙闭上，能感受温热的水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赶也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