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过青山(穿越 第二卷)——香小陌
香小陌  发于:2012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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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女人醒了。

野马山的大当家舍不得放这郎中走,硬留下这人,将绺子里那些病的、伤的、残疾的、快躺了的、已经填了棺材瓤子却还没来得及埋下地的,一并统统拉出来,让郎中挨个儿给治了一圈儿。

一年后,郎中的诊所兼药铺,名唤乐寿堂,在沉梁峪镇开业。野马山大当家趁夜间无人之时,亲自登门贺喜。这乐寿堂白日里接诊四方乡里,晚间关门打烊之后,再偷偷救治山上送过来的受了刀伤、枪伤的崽子们……

两年后,郎中的贩药马队向关内进发,野马山大当家派了绺子里的“四梁”炮头去给郎中“押镖”,这在江湖上简直是天大的面子。

之后数年间,行走三关的黑道响马都知道,张家大户的马队驼队可不敢劫,马队里边儿若没有野马山的炮头,便是那位十几岁就惯耍双枪的帅气尕掌柜,亲自出马,持枪压阵。

体弱多病的姜寡妇后来还是死了,临终依依不舍,涕泣难抑,将独女托付给了野马山的大当家。

也是那一年,钻天燕子和张大稗子在玉门关外的黄土岗上,叩头撒血,结拜了兄弟。

关城巍峨,沙丘涌动。

不远处的绿洲小湖之畔,两匹骏马嘹亮嘶鸣,碗蹄踏破湿沙。马上的一双小儿女笑声清脆入云,皮袄长靴的少年英姿勃发,碎辫红衣的女娃娃粉面飞霞……

春秋荏苒,岁月流霜。

堂前旧燕,衔露染窗。

张老爷子心中是一腔前情往事,这会儿发完了牢骚,重重哼了一声,对镇三关说道:“行啦尕子,你赶紧去把你那位年轻轻的‘小媳妇’叫进来,我好好端详端详,刚才一晃就出去了,我这老眼昏花得都没看仔细!我到要看看,这是何等人物有这么大能耐,能栓牢了你这一匹野马!”

镇三关出了正厅屋门一看,顿时捧腹。

院子里,息栈神色窘迫慌张,发丝凌乱披散,急匆匆地在前边儿跑,张家小女湫凤,脸蛋彤彤,呼哧带喘,喜洋洋地在后边儿追!

“小栈哥哥,你头上的丝带好漂亮呢,摘下来给我玩好不好呢?”

“唔,不行,摘掉头发就乱了……”

“小栈哥哥,人家喜欢你后背上背的那把剑的,你教给我耍剑好不好呢?”

“你还小……”

“小栈哥哥,人家就是喜欢跟你玩耍呢,你不要跑那么快嘛,人家要跟你玩嘛!”

“唔,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可以……”

“小栈哥哥,人家小名叫小凤儿,你以后叫我小凤儿好不好呢?”

“……这是小爷我的小名好不好?!!!”

这一只小凤满头冒烟,捂脸逃窜;那一只小凤嗲声嗲气,穷追不舍。

张家大院里伙计家丁众多,其中不乏武林高手,却都是些外表刚猛粗鄙的江湖汉子。张家小姐养在闺中,平日里见着的一众男子,除了自己的亲哥还算相貌堂堂,其他人实在是不太耐看。这一遭忽然见着一位年纪相仿,身材灵秀,模样标志的小剑客,简直如同被灌了鸡血,下了降头一般!

镇三关将两臂抱在胸前,幸灾乐祸地大笑。

息栈一见男人的模样,更加尴尬,顿时忆起前日里在山洞中被醋意大发的某人严刑拷打的缘由,急得连忙闪身蹿至大掌柜身后求救:“你,你快帮我把她弄走……”

“哈哈哈哈!人家女娃娃稀罕你!”

“你莫要取笑,我又不稀罕她……”

张小凤跑上前摇着大掌柜的胳臂,噘嘴撒娇道:“唔,三哥哥,我喜欢这个小栈哥哥呢,你可不可以将他借给我玩耍几天呢?过些天再还给你,可不可以呢?”

“成!老子现下找他有事,等回头办完事了,就把这羊羔儿留给你尽情地戏耍!”

身后的息栈大惊失色:“你!你……唔……”

大掌柜朝息栈眨了眨眼,帮他捋整齐一头长发,甚至替少年紧了紧发间的青色水缎丝带,正了正小皮袄的衣领,低声提点:“叔要见你,要问你话,你可给老子好好表现,别给俺丢脸!”

息栈再次进入正厅,感觉气氛已是完全不同,除了张大稗子和大掌柜,四下里别无旁人,静谧无痕,就只听见案几之上烛火噼啪,灯花剥落的浅淡声响。

张老爷子一双健朗矍铄的眼睛正细细地盯着自己,神色之间满是探询和好奇。脑瓜灵敏、心思缜密的少年一下子就明白了,一贯兜不住话的大掌柜,他这厮又把俩人那点儿破事给招了!

正在进退踌躇间,坐在一旁的镇三关低声吩咐:“息栈,还不给叔见个礼。”

这时再次见礼,那可就跟刚才不一样。这张老爷子虽然不是大掌柜的亲生爹娘,可是看大掌柜对他的尊敬推崇,巴结讨好,那简直是比亲爹还要亲!

早先也忘了询问男人,这民国时候的男子,头一次登门拜谒泰山大人,究竟应该如何行礼,如何称呼,如何作派举止?

唉?不对,自己这身份,好像也不能算作拜见泰山大人,难道应该算是,未来媳妇拜见公公和慈姑……

息栈脑子里七绕八绕,乱作一团,手心儿紧张得洇出了汗水,惶恐之间想到,总之是礼多人不怪,男人都给他跪了,媳妇能不跪么?于是连忙上前一步,举手加至前额,鞠躬九十度,再直立起身子,轻声说道:“晚辈息栈见过叔父大人。”

张大稗子乐呵呵地正待开口,却原来少年的这一套礼还没有行完,才刚开始!这时只见这少年双手再次齐眉,双膝着地,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左手压右手,手掌及地,前额叩上手背,整个上半身都贴伏在地上;缓缓起身,两手高举齐眉,再拜;再起身,再拜。连叩了三个头,这才作罢,慢慢直起腰来,却没有站立,而是端稳地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两手交叠膝前,默然垂首,等着老人开口训话。

跪坐的少年,两缕紫雾青云般的发丝垂落胸前,卷曲的羽睫半开半阖,静若瀛台处子,眉目青葱如画。

这架势给老爷子看得简直目瞪口呆。

大掌柜在一旁忍不住拿手掌掩住了大半张脸,乐得肩膀直抽筋!可是望着少年那一脸绷得紧紧的庄重表情,又不好意思取笑这只惯会挖墓掘坟的古董小凤儿。

这是汉朝臣子叩拜皇帝老子的一套礼仪,可是小凤儿穿的不是宽袍燕袖的汉服,而是一身匪气的皮衣小靴,行如此跪拜叩首大礼,着实是鸡同鸭配,四六不靠。

其实息栈就连去见皇帝的时候,都没有拜得这么真心实意。这时是生怕“准公公”对自己这莫名跑上门来的“新媳妇”不满意,又恐失了礼数,跌了自家男人的面子,让他失望,因此才这般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只要能让夫家乐意纳他入门,磕几个头又算什么?

“这,这,哎呦呦,娃儿快起来,快起来,坐下说话!”

果然是礼多好办事,张大稗子那一张老脸立时乐开了花儿,对堂下跪着的少年又是惊奇又是怜爱。

“呵呵,娃儿啊,跟叔说说,多大年纪?”

“十八,嗯,快要十九了。”

“快十九了?看这样子不像啊!”

大掌柜在一旁咳了一声,给少年睇个眼色,这时插嘴道:“娃子以前吃了不少苦,身子生得瘦弱,样子显小,以后跟着俺好吃好穿,就长得壮实了!”

息栈明白大掌柜的意思:先敲定了亲事再说!你那些什么猴年马月、血雨腥风的悲催历史,就别在这里掰扯了,别把老人家吓着!

老爷子开始盘查家底儿:“娃儿,哪里人啊?”

“扬州人氏。”

“哎呦,离得老远哩,这跑到咱关外讨生活,可不容易啊!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幼年时就与家人离散,多年杳无音讯,没有家了……”

“唉,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娃儿……”

这张大稗子一听说小息栈也是个孤儿,没依没靠,想到镇三关和慕红雪的身世,顿时对眼前这少年也起了三分同情,七分恻隐,好感就增长了许多,于是叮嘱道:“娃儿啊,你以后跟了咱大掌柜,可要留心照顾他平日起居……我说娃儿,你会做饭、洗衣、针线、女红不会?”

那边儿的大掌柜刚灌进去一口热茶,这会儿忍不住全喷了出来,狂咳了几声。

这边儿的息栈乖乖坐在椅子上,双手仍然搭在膝前,一听这话顿时脸红,极力压住一腔的窘迫,垂首答道:“嗯,会一些的,只是做得不好,还请叔父大人提点……”

大掌柜望着坐在对面儿的息栈那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真真就像个见了婆家的小媳妇一般,往日里嚣张刻薄的唬人嘴脸完全都不见了,老实得就像一坨白羊羔儿,心里顿时痒痒得想把人抓过来揉一揉。于是忍不住点头哈腰给老爷子陪笑说:“叔,您老盘问差不多了,别把俺媳妇吓着了!”

张大稗子瞪他一眼:“怎个盘问差不多了?这不是你要娶了过日子的人么,我替你仔细问一问!”

“娃儿做饭手艺好着呢,啥神仙肉龙肉凤凰肉的,他都会做,叔您放心吧!下次来俺绺子里,让娃儿给您露一手!”

“呵,让你说得这样神!那敢情好!”

镇三关挑眉寻思了片刻,凑上前跟老爷子低声说道:“叔您还不知道,孙家那俩兄弟,其实是让这娃儿帮俺给做掉了。”

“你说啥?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话,快刀仙和孙老二都是让他的剑给弄躺了。娃儿功夫了得,帮俺扫平了马衔山,平日里做了不少活计,对俺忠心又能干,所以俺这,嘿嘿……”

张大稗子一听这话,那看息栈的眼神立时就不一样了,适才的恻隐和怜爱一下子就变成了惊异和欣赏。马衔山孙氏兄弟当初不顾江湖规矩,偷袭了张家大院,庄丁拼死力据,虽然最终没有被破了门户,却也损失惨重。这少年算起来也是替张家报了仇恨。

什么做饭、洗衣、针线、女红还算个屁啊,这娃儿出了门儿能做活儿,能打能拼,能护着大掌柜,这在土匪窝里可比啥都重要!

更何况,眼前的少年端的是相貌标志,风姿绰约。云雾长发,藕色轻尘,面庞白皙俊俏,五官细致动人。尤其是那一双凤眼和一张粉唇,将其人的精致婉约点染得淋漓尽致。眼眸暗自流光,如同天山之隅的晨星朗月;小唇粉嫩含情,恰似白雪之上的落梅红妆。

这少年最为奇妙之处,是明明长了一副男孩的脸庞风骨,眉目之间却兼有丝丝缕缕的风情媚态,且柔而不腻,媚而不俗!

张大稗子暗暗摇了摇头,心里合计,也难怪那一匹野马能看上这不满二十岁的少年,这娃儿生得就是一副勾搭人的皮相!论相貌才能,的确不比小红儿差,只是,咳,可惜了那固执的闺女……

这边厢大掌柜端起茶碗,拍着大腿,跟老爷子一通云山雾罩地胡侃。

什么陷马坑引凤式,拂鸾吹笛子式,凌波小碎步式,小凤凰追云式;什么钢刀隔空削飞孙二狗的头颅,一锥子剔掉快刀仙的脑壳;八百里战阵如入无人之境,百万军中一剑取上将首级;手中一柄凤剑只用一泡尿的功夫,就将四个大活人剥皮抽筋削肉剔骨,化作四具森森白骨……将小羊羔的武功吹嘘得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上下两千年就出这么一个小剑神!

息栈咬着小唇默默听着,也不好意思搭腔,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心中又窘又乐。

他随口告诉过男人这许多四字一句的剑术招式,大掌柜哪里听过那些文绉绉的词儿,记了个稀里糊涂,竟然没有一个招式给念对了的,临场抓瞎胡诌!这会儿现学现卖,胡吹乱侃,把不懂武功的老爷子竟也侃得一愣一愣,两眼放光,频繁点头,饶有兴味。

那爷俩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谈得都是这少年。

息栈暗自端详大掌柜,男人一双镌金刻石的眉眼,神情之间是这般春风得意,如此俊朗迷人,直看到自己眸间波光潋滟,水雾迷离。努力地吸一吸鼻子,竟都止不住眼中潭水泛滥,鼻间哽咽酸楚,心内翻涌澎湃。

他明了这男人今日是有意带他来张家大院拜见长辈,先前说得那些要娶他过门儿的话,果真不是炕上云雨之时随口戏耍于他,而是真心实意要明媒正娶。这男人对某些事看似不拘小节,满不在乎,暗地里为了回报少年的真情实意,却已是多方打点,煞费苦心,求得就是给二人一份名正言顺。如此的深情厚谊,心思细腻善感的息栈又怎会体贴不到?

柔情似水,佳期可待,两情若是久长,今生唯盼与他,朝朝暮暮!

******

注:

①“七不抢”是土匪抢劫中的江湖规矩。七不抢的对象,各地各绺的规定不尽相同。例如,有的绺子规定:不抢喜事、丧事、棺材铺,以图吉利;不抢邮差,因为没有多少钱可得;不抢摆渡的,为了要靠船老大渡河;不抢郎中,为了请他们医伤诊病;不抢要清钱的,因为清钱混钱是一家;不抢挑八股绳的,因为那些锯锅、货郎、挑担、卖小吃的小贩,没油水可抢,却可当作“眼线”使用;不抢小客店,因为那里可以歇脚。也有的绺子规定:不抢娶媳妇送姑娘的;不抢起坟送葬的;不抢和尚道士;不抢妓女;不抢吹鼓手;不抢学士;不抢医生。

所谓的“八不夺”,也是对抢劫对象而言,和七不抢也是有交叉的。比如,有的绺子规定:不夺同为匪的;不夺娶新和送新的;不夺办丧事的;不夺挖人参人的住所;不夺摆渡的;不夺无人赡养的人;不夺医生和药铺;不夺邮差。有的绺子规定:不夺僧、尼、道、卜、鳏、寡、孤、独八种人。

第五十五回:野马良驹并成双

堂外月挂桐枝,重露繁霜,堂内白气缭绕,绿盏莹觥。

张老爷子摆上了一小桌羊肉火锅家宴,一家人啖肉小酌,乐享天伦。

慕红雪坐在张大稗子左首,巧笑神飞,葱指如玉。张家少爷淳龙坐在她旁边,端盘递酒,甚为殷勤。

大掌柜坐在老爷子右首,一手端着青花酒碗,一手拎着烧釉酒坛,心情爽利,开怀海饮。息栈坐在他的下首,察言观色,眉目传情,忍不住于桌下轻轻捏住男人的手指,男人立即回以一只热烘烘的大手,直接伸到少年的大腿根儿上,享乐逍遥。

息小凤的另一侧坐着情窦初开、喜不自禁的张小凤,眨巴着滴溜圆的杏核大眼,抿着珊瑚色的娇俏小嘴,不停地骚扰她心仪的俊俏小剑客。

息栈桌上的一只胳膊被张小凤抓着,撒娇地摇着:“小栈哥哥,你留下来不要走好不好,我们俩扮家家酒好不好呢?”

桌下的一只大腿却被大掌柜擒住,掰开了腿缝儿往最柔软的地方逗弄狎玩。

左右受敌,双管齐下,如狼似虎,纠缠不休。少年困窘得面红耳赤,眼冒金星,左支右挡,左躲右闪,一顿饭吃得狼狈不堪!

那一晚在张家大院,是息栈上山挂柱之后度过的最欢快的一夜。那时内心的惬意和满足,就连他与大掌柜初试欢好和夜叙衷情的两晚都无法与之比拟。

内心清冷孤寂许多年,从未品尝有家有亲人的滋味儿,恩爱眷旎浑只当是黄粱春梦,人情冷暖皆已看作淡沫浮尘,却不曾想在这荒芜边关大漠之隅,竟能寻得人间至暖至真的亲情。

也是那一晚,回到野马山,喝高了走路直打晃的大掌柜提着息栈的皮袄领子,将人拎进了自己屋子,压在炕上。

男人眼带红丝,目眦泛金,口里喷出的气息饱含烧酒的热辣呛人:“你个小崽子,真他娘的招人!就连人家小女娃娃也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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