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 中——浮图
浮图  发于:201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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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前一晚

一共十个人,八个学生加上两个带队老师。两个老师一男一女,年纪都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八个女校的高中女生,穿着浅灰色鸡心领毛衫,打着与裙子一色的细蝴蝶结,苏格兰短裙,外罩深蓝色牛角扣连帽大衣,蹬一双圆头的小牛皮鞋,举止优雅,亭亭玉立。外国的孩子发育早,明明都是高二的学生,她们已经前凸后翘十足十的大人了。

谢暄带领学生会的一众干事,身穿名扬正式制服,越发衬得玉树临风,与校长等领导一起去迎接访问团。互相介绍、寒暄——

能代表学校出国访问,自然都是精英,无论外貌、成绩还是各方面的能力都是拔尖的,这八个英国女生独独站在那里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你好,我是名扬学生会主席,谢暄。”谢暄的脸上挂着进退得宜的微笑,伸出手,温润如春风吹过山岗,出口的是非常纯正的牛津腔。

“你好,我是温迪·克莱尔。”领头的女生一边伸手与他相握,一边以非常标准的中文回道。

谢暄微微一笑,“你的中文讲得非常好。”

女孩儿并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矜持地点点头,“谢谢,这是对我最大的赞美,你的英文也不坏。”

谢暄微笑,不以为意,对她介绍起学生会的其他成员,女孩儿一一与他们点头示意,然后介绍起自己这边的人,互相介绍完毕。

谢暄扬起真诚的微笑,“欢迎来到名扬,希望这次的旅行能让你愉快。”

女孩儿也适时作出回应,“我们都很期待。”

温迪·克莱尔是个个子高挑的女生,将近一米七的个子让她看起来很具压迫感,一头淡金色的头发,面容普通,鼻梁上遍布几颗雀斑,倒显得可爱了点,但大多数情况下,她看起来非常严肃,甚至有些刻板,倨傲都隐在骨子里。

谢暄负责领着这八个女生参观名扬,他留下了谢明玉和身为女生的文艺部长王芸,让其他人先回去了。八个女生都很有教养,也或许是在陌生地方,都认认真真地听谢暄介绍,并没有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情况出现——偶尔也会提出一些问题,比如一天上几节课,当得知除却早自习和午自习和晚自习,一天居然还要上八节课后,露出了几乎称得上惊恐的表情,继而追问——

“那么你们哪里来的时间休息、玩耍、与朋友聊天、参加义务劳动呢?”

这问题实在不大好回答,谢明玉两只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在人家女孩子的胸部转了一圈,吊儿郎当地回答,“这时间嘛,就好像你们身上的某物,挤挤就有了。”

八个女生中除了温迪·克莱尔,大概都不懂中文,所以脸上都有些茫然,求知若渴地望着温迪。温迪的中文毕竟不是母语,大概也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只有身为女生的王芸脸上一阵烧,恨不得抬脚踢不着调的谢明玉一脚。

“他是说,时间只要合理安排总会有的,人的潜力是非常大的,看起来似乎到极限了,似乎没有退路了,但也许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说不定。何况,在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下,我们名扬的学生依旧有着丰富的课余活动,我想这方面,我们明天就能见识到了。”谢暄揭过这个话题,引着八个女生往前走,“前面就是艺术楼——”

趁着转弯,谢暄瞪了谢明玉一眼,却没想到换来谢明玉灿烂的笑脸,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得意。还真没见过谢明玉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艺术楼里大半的教室都空着,现在还是早上,副课大多都在下午上。他们参观了油画室、陶泥制作室、舞蹈室,然后路过音乐室,温迪礼貌地表示能不能请谢暄他们弹一段。王芸身为学生会文艺部长确实有两把刷子,也不露怯,当即弹了一小段的贝多芬《月光》,然后委婉地表示她不过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名扬真的会弹钢琴多如过江之鲫,她这实在是赶鸭子上架,献丑了云云——

谢暄还真是第一次知道文文气气的王芸居然是个十足十的腹黑。

第一天的参观交流总算圆满结束。

两校交流会,虽是打着互相交流互相进步的旗号,但一派和气下却也隐藏着激烈的竞争,八个小女生远渡重洋,绝对是有备而来,谢暄再次细细叮嘱了活动的各个负责人,才揉揉略略疲倦的眉心,回小公寓去——忙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心血,是成是败,就看明天了。

他将手移到放在桌上的手机上,犹豫了几秒,拿了起来——

“三儿?”电话那头是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

“嗯。”谢暄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周南生大声地说,又忽然压低声音,“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谢暄意识到周南生可能在上晚自习,“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周南生连忙说,听筒里由奔跑下楼梯的声音,“我出来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会不会被巡逻的老师抓到?”

“小瞧我了是吧,我是谁,哪儿那么容易被抓?”

听到手机里轻微的笑声,周南生也跟着笑起来,顺势靠着墙坐到地上,他所在的地方是实验楼二楼的楼梯平台,黑漆漆的半个人影也没有,但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觉得特别熨帖,“我跟你说啊,我上次在商店里看到一种圣诞帽,帽檐上有会亮的星星,很好玩的,我买了两顶,咱们一人一顶戴着玩儿,谁知邮递员跟我说信封里不让塞这东西,不然寄多少次退多少次,真是——”

谢暄听着那边略带孩子气的话,心下也一片柔软,“南生——”

“嗯?”

“下个周末一起回周塘吧。”

“……真的?”

“嗯。”

“那我们说定了啊,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去接你——”

谢明玉推门的手顿住了,从里面传出谢暄讲电话的声音,是一种单纯的愉悦和温柔。他忍不住将门推开了半边,房间里没点灯,但窗外的路灯很亮,从窗口射进来,谢暄就站在窗边,侧对着他,他能看见他优美的侧脸,和柔和的嘴角,那个样子谢暄让他有些吃惊。谢明玉一时有些踯躅,他没料到这个时间谢暄还在会议室,犹豫是该继续推门进去还是调转回头。

谢暄已经看见他了,很迅速地结束了通话,看向谢明玉,“怎么了?”

既已这样,谢明玉也就两手插兜光明正大地走进来,“没什么,就是不想上晚自习。”

谢暄明白,恐怕谢明玉在为明天的活动而紧张担忧,又或者是高度兴奋。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静静地望着窗外,窗外是几株落光了叶子的银杏,细瘦的枝条伶仃地指向天空,在路灯光下有一种简洁洗练之美。

谢暄忽然开口,“明玉,为什么来名扬?”

虽然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谢明玉还是极快地做出了反应,“家里人要求吧,反正哪里都无所谓。你不也一样?”

谢暄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缓慢又坚定地说:“但是明天过后,我会让那些还未入名扬的学生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因为这里有我们,因为这里曾经有我们。”

谢明玉定定地看着谢暄的侧脸,这是第一次,他在谢暄脸上看到毫不掩饰的强大自信和野心,他普通的面容像被月光洗过一样皎洁而明亮,黑色眼睛像黑曜石般深幽又灼亮。谢明玉的一颗心又闹腾起来,甚至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谢暄转过头,看着谢明玉,说:“明天是个好日子,所有名扬的人都会记住这个日子,以后名扬的人也会记住。”

谢明玉压下内心的激动鼓噪,习惯性地扬起下巴,倨傲又轻讽,“你还真是自大。”

谢暄轻笑,像一朵夜合花在黑暗中静静开放,“我想吃城东小文汤包总店的蟹粉灌汤包,你去吗?”

“现在?”谢明玉的眼里写着满满的惊诧。

“嗯。”

学校原本是有规定决不许学生在晚自习期间出校门的,但这个世道,有一种阶级叫特权阶级,比方说谢暄和谢明玉,仗着学生会的名头,光明正大地出了校门,上了去城东的出租车。

44、交流会

谢暄是自大吗?

在此之前,或许有人这样认为,在此之后,却已无人敢撄其锋芒。谁也想不到总是寡言少语没有多大情绪变化的少年会做出那样一番大手笔来。

还是那个天空,空气虽然凛冽,但阳光灿烂,一如人明晃晃的心情。

名扬私立中学的大门大开——学校没有上课,来往其中的名扬学生,清一色名扬特制校服,女生是毛衫短裙长筒靴,外披防风外套,男生是毛衫长裤皮鞋和防风大衣——风华正茂的少年男女神采飞扬,衣角在走动中轻轻飞起,举手投足都是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和朝气。广播里正播着运动场上的赛况,用的是纯正的英语,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欢呼声。

“这是……在比赛?”会来这里,谭怀绝对是怀着凑热闹的心情,拉着冯学壹,还没进校门,就听见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校门口有四个挂着学生会干事徽章的学生作为接待人员,闻言,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儿露出甜美的笑容,“是的,现在正在进行名扬和Woldingham女子中学的网球女子单打比赛,下午还有两校的骑术表演,晚上七点是舞会。”

谭怀闻言笑开来,“听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哎,你们那个会长,叫——谢暄,是叫谢暄吧,他在哪儿?”

“会长在忙,几位认识我们会长?是否需要我打电话通知他,不过我恐怕这时候会长抽不出空——”女孩儿回答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冯学壹摆摆手,“我们随便看看就好。”

女孩儿笑眯眯地说:“好的,请出示你们的邀请函。”

谭怀看着小女孩儿虽是笑着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忍不住好笑,一边拿出邀请函,一边打趣:“这都谁教你的,你们老师?”

女孩儿却只微笑不说话,核对过邀请函后,礼貌地问了句需不需要带路,被拒绝后也不多话,两手交握自然地垂在腹部,脊背挺直,端庄又美丽。

直到走出老远了,谭怀还忍不住回头看,“啧啧,这可是公关人才啊,我们公司就缺这样的小姑娘。”

冯学壹笑笑,没说话。这一路走来,确实蛮惊讶——名扬是百年老校,前身是个德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因此校内的老建筑有着浓厚的德式风格,建筑主体用的是红砖,辅以粗重的花岗岩,高坡度的楼顶、圆形的拱卷依旧随处可见的浮雕,简洁与古典并举,若是春天,爬满半面墙体的爬山虎,绿得油亮,与红色的砖墙交相辉映,粉色蔷薇开得烂漫,确实是美不胜收,但现在是冬季,万物凋零,年代久远的建筑散发着一种严整而光洁之感,但随处可见的小创意为这严肃与厚重中注入一丝青春活力,这些小创意皆来自名扬的学生,最醒目的却是那些横幅——

谢暄很清楚,高中不是大学,它比大学更加纯净,更加不容亵渎,将商业活动冒冒然地引进,不是一个好主意,所以他没有请广告公司制作那些千篇一律的红布白字的宣传横幅,而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名扬美术社——八条将近十米长的横幅,十二张海报,任他们自由发挥——油画、水墨、喷画,手工或者电脑设计,全部由他们自己决定,唯一规定的只有一个主题。

最大的自由权限激发出美术社成员最大的创作热情,这不是严肃的比赛,他们得苦着脸做着那些命题作文,他们可以尝试一切新颖的、有趣的、不被大人所接受的想法。当然,私底下,也暗暗较着劲儿——

一幅长十米宽将近一米的白布横幅上只用全然的黑色画了一个男人拿着枪的剪影,礼帽、烟、手枪,勾勒出一个男人幻想中的血腥世界,然后是六个剑拔弩张的大字——“飞龙,你的选择!”,末端几滴溅上去的血迹,像是开在白雪中的红梅,触目惊心,白色、黑色、红色,对比鲜明,强烈冲击人的视觉,扑面而来的黑色气息,危险而迷人,完美地诠释了暴力的美学。

显然这个制作者,肯定是《教父》的忠实影迷。

与之相对的,是走道另一边的横幅,截然不同的小清新。同样大小的画布上,用水粉描绘了一个关于暗恋的小故事,主题围绕的是这次赞助商提供的新出的果汁饮料。画者的笔法娴熟,色彩运用很出色,已经可以算得上一个完整的广告片了。

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一个惊喜等着你,你看不到一丁点粗俗的商业宣传,与之相反的是年轻学子那些层出不清,让你错愕让你惊叹的作品。

谭怀忍不住感叹,“我还以为国内的孩子就只知道埋头读书呢。”

冯学壹笑,不说话,是的,他一直知道,名扬的学生大多都很有个性,因为出身不凡,使得他们的眼界、知识、见识都比一般的同龄人要开阔得多,他们掌握国内第一流的教学设备和教育资源,设置于国际接轨的教学课程,他们有想法,有主见,从这些作品中就可窥见一斑,他们的爱好广泛,却又不盲目地屈从,骨子里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但也因为他们本身所站立的起点比一般人高,所以很难对传统意义上的荣誉产生积极性。很多时候,你所见到的名扬学生除了更加奢侈更加高傲外,与其他同龄人没什么两样,他们没有热情。

冯学壹心里掂量的是谢暄这个人——能让这些各自为阵的人齐心协力地为这次的交流会努力,确实已经称得上手段高明了,这不是写几个漂亮的策划书能相比的,这是御人之术。冯学壹不可避免地想到谢暄和谢明玉——相较而言,在他们那个圈子,谢明玉的大名算是如雷贯耳了,神童、天才的赞誉从来没有断绝过,哦,对了,还有他那张绝无仅有的漂亮的脸蛋和坏脾气。但有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年龄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再怎么聪明,没到那个年纪,心性还没有成熟,也就无法到达那个高度。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点没靠家里面的关系,做成这样确实不错了!”谭怀意有所指地说,“咱们那个年纪的时候,可能还没那个意识呢——”

冯学壹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那是自然,这可是我看中的人。”

谭怀被他甜腻的声音寒得汗毛直立,“拜托,别又乱发神经好不好?”他将两只手欲进裤兜,“谢家的三个小辈倒是都不错,比他们爹妈强多了。我听说谢老爷子想绕过儿子,将谢氏交给孙子,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冯学壹微微一笑,不发表意见,“这事,不好说,毕竟三个孙子现在都还小。”

早上进行了三场网球赛,名扬小胜一场。毕竟人家八个女生是来访问的,打的是友谊赛,名扬学生不好表现得太张扬,显得以多欺少,不过高兴是显而易见的。输了比赛的英国女孩儿也没掉风度,一副宠辱不惊不计较得失的样子,赛后还与对手进行了技术上的讨论。

午饭是在学校餐厅解决的。虽然为英国访问团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但并没有为了迁就他们专门准备西餐,也没有另开炉灶,特意准备豪华午餐,比照著名扬的学生又加了八个菜,既不献媚讨好也不怠慢,倒让两个英国老师心里暗暗吃惊。谢暄和谢明玉陪着八个英国女孩儿一桌,学校领导和两个英国老师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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