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梦中的胤祯被玄烨骤然叫醒,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前世还是今生,只看见曾经百般疼爱自己的皇父,正忧心憧憧的看着自己,他想起前世突然接到皇父驾崩噩耗,他多想再见慈父一面,如今见到皇父就在面前,他忍了二十余年的泪水,骤然缺堤。
借着此起彼伏的闪电,玄烨看到儿子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惊讶过后是浓浓的依恋,没等他开口,胤祯已经泪眼婆娑喊他:“阿玛,汗阿玛,是你吗?汗阿玛?”
自打这儿子出生,玄烨就不曾听到过儿子这般亲近的喊自己阿玛,想到儿子才跨过生死大关,玄烨也不禁动情道:“是阿玛,阿哥别害怕,阿玛在陪着你。”
“阿玛,儿臣好想您,您怎么不等儿臣回来就……”胤祯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道响雷,这次因为雷劈得近,雷声直叫人耳内轰鸣,玄烨只看见胤祯嘴巴在动,却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电光闪过,帐帘被人从外揭起,进来那人背对着闪电,根本就看不清楚是谁,玄烨还是看到胤祯转头,才注意到有人进帐,只听到进来那人唤他:“皇父……”
这边还躺在床上的胤祯听到‘皇父’二字,身体不禁缩了缩,小手一下握紧玄烨,直往自己怀里拽,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话也说得说断断续续:“阿玛别……别丢……儿臣……伺候您……上……”
跟在那人身后进帐的内侍,手里捧着炳烛台,烛光照亮了小半皇帐,走进来的胤禩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自己皇父与弟弟,床上胤祯这含糊不清的哀求声,叫玄烨听得揪心。随胤禩一同进来的还有李玉白这个太医,李玉白进得晚没听见胤祯说话,只顾得要照料胤祯的伤势,自行请过安后,就走到床边用手一探,当下皱眉,果然不出他所料,胤祯果然再次发起烧来。
这夜玄烨照料胤祯直至天亮,直到拔营起程,胤祯才开始有退烧的迹象,玄烨怕一路上胤祯再发烧,便命胤禩留在马车上照顾胤祯。胤禩天生敏锐,最懂得察言观色,见昨晚皇父照顾了胤祯一夜,知道皇父心里这个弟弟分量不轻,因此对胤祯也是份外照顾。
因为之前均出粮草给西路军,后续的粮草还没送到,这段时间中路大军,自上而下都是日食一餐,便连玄烨自己也不例外,不过十四阿哥有伤在身,自然经不起这日食一顿,皇帝玄烨降了特旨,命随行的御厨,每日中午也要为十四阿哥备膳。
中午烈日当空,由前锋营起至镶红旗止的前军,陆续停下扎营安顿,胤禛处分完本旗军务,带着两尾烤好的肥鱼,来到行宫外,他身边还跟着怎么也甩不掉的巴特尔。
听说四阿哥来给自己请安,再看到献上那两尾肥鱼,玄烨不禁摇头,既而摆出副不悦的神态,对身侧的福全抱怨说:“怎么在你们眼里,朕这阿玛就如此不知疼惜孩子了?一个个说是献与朕,这一来就一双,还说不是给十四阿哥送的!”
旁边随伺的佟国维,听到皇帝如此抱怨,大吃一惊,原想为裕亲王还有四阿哥开脱,可没想到一旁的裕亲王福全依旧神情轻松,轻笑着就说:“臣等有罪,求皇上赎罪。”
今日军务已经处置完,派去诱出噶尔丹的使者也已出发,费扬古所率领的部队又行至土拉,十四阿哥的伤势也日趋稳定,这日是行军路上难得的轻松日子,皇帝扫了眼自己二哥,顿时来了兴致,扬起根指头说:“哼,就看在你那两只肥鸡,还有四阿哥那两尾肥鱼份上,朕姑且不计较你们欺君之罪。”说着皇帝转头就对佟国维说:“还不快谢裕亲王,今儿朕与舅舅你都有口福了。”
皇帝说完又传内侍去取酒,佟国维有点忐忑的看了看福全,福全微笑着点头让他不用担心,又叫住由乾清宫跟来伺候的小太监魏珠,小声吩咐魏珠:“你出去告诉四阿哥,就说十四阿哥刚发过烧,这几日不宜进腥荤,他献的肥鱼,我们这些长辈就受用了,我们随驾留在这边营帐,他若想进皇帐探望十四阿哥就尽管去吧。皇上已经知道,不必再另行请旨。”
胤禛得了福全这话,带着巴特尔就直进行宫深处皇帐。算起来已经将近有十日没见胤祯的巴特尔,兴冲冲的跟在胤禛身后,可才走进皇帐没两步,就撞上到人墙,他抬头一看,才发现胤禛突然止了步,他饶过胤禛,原想数落自己这妻兄,可话还没到嘴边,就被胤禛脸上那骇人的神色给吓得吞了回去,他顺着胤禛视线看去,就见胤祯靠着软枕头,仰坐在张软榻上,胤禩手捧药碗,坐在榻上,也不知道在小声说着些什么,引得胤祯连连发笑,笑得甚至用手按住伤口处,似乎是笑得动作过大,拉疼了伤口。
“八弟,十四弟弟。”胤禛语气冰冷之极,冻得胤禩、巴特尔俩鸡皮疙瘩顿起,唯有胤祯似乎并不觉得,抬头就对胤禛兴奋道:“四哥!”
巴特尔开口就想叫胤祯小王妃,可小字才出口,就看见胤禛凤目微瞪,这几日巴特尔一行跟在镶红旗中,胤禛早就把巴特尔训了无数会,不许他在人前乱喊胤祯做小王妃,这会巴特尔看见他表情,立刻便把后面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胤禛居高临下望了望胤禩坐那位置,胤禩只觉得自己这四哥气势逼人,那一眼的用意他又怎么会领悟不出,所以他慌忙站起,甚至连手中的药碗也不自觉递出说:“十四弟该喝药了。”
胤禛语气这才软和下来答了声“嗯。”,接过药碗坐到胤禩原先的位置上,对胤祯说:“弟弟乖,该喝药了。”
胤祯听话张嘴,含住送到嘴边那碗边,不一会就把碗内药汁喝完,等全都喝完了才抿起嘴说:“苦。”
胤禛抽出手绢,帮弟弟擦干净唇边的药汁,不舍对胤祯说:“不苦不苦,苦的都给哥哥。”
胤祯不好意思得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才软软应声说:“嗯,四哥。”
这几日胤禩没少喂胤祯喝药,胤祯一直是各种拖延,今日见他在胤禛面前,竟如此顺从的把药喝完,胤禩真是看得目瞪口呆,他平时为了哄这弟弟喝药,可没少下工夫,可四哥一来,竟如此简单就办到了,胤禩不觉生出几分不甘,他们这些皇子,自小就在比较与竞争中长大,虽然表面上和和睦睦,可在他们的生活中,兄弟间的较量无时无处不在,不知不觉间胤禩不觉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这日中路军进到枯库车尔,在刘壬、李玉白的精心医治下,胤祯已经可以下床,乘着各营驻扎,行宫也在搭营的空闲,巴特尔来到行宫接胤祯出去跑马,刘壬、李玉白两个大夫之前就建言,让胤祯适当走动,说这有助于康复,这已经不是巴特尔第一次来接胤祯外出,巴特尔甚至还带着乌恩等随从,还有隆科多等侍卫随行,所以胤禩也就很放心的让胤祯上马离开行宫。
谁知道这天直到傍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胤祯一行竟没有一个人回来,原本胤禩以为他们是去了镶红旗大营,可派人过营一问,胤禛甚至连巴特尔下午去接胤祯外出一事都不知道,等皇帝玄烨气急败坏赶回到皇帐,就有将领押着从附近俘虏的一名噶尔丹将领丹济拉,逼供后才知道,丹济拉随噶尔丹可敦阿奴前来,为的是来请大清军中一人去面见噶尔丹汗。
第四十七章:去昭莫多
阿奴率驼军,押着胤祯一行八人,朝北速驰,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北面的孟纳尔山,一路上阿奴没少打量胤祯,只觉得这孩童除了比旁人白皙上几分外,就没发现胤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如果不是认出胤祯所骑的血汗宝马,又在马上一侧的挂包里搜出青面獠牙面具,再认出胤祯身形,阿奴真不愿承认,自己领的骆驼精兵,竟给这样一个孩童打败。
“可敦可是以为,我合该有千手千眼,才配打败可敦引以为傲的驼军?”胤祯仰头问骑行在自己左方的阿奴。
阿奴给问得,顿时脸红耳赤,阿奴旁边的近侍这时怒道:“放肆!即便你有三头六臂,也不配做我们可敦的对手!”
胤祯听了,只转过头去望着前方但笑不语,而另一侧的巴特尔,见人欺负自己的小王妃,当下阴阳怪气道:“是,是不配做对手,强者都喜欢势均力敌的对手,谁会把那些,在战场上彻底打败的人视为对手!”
十几日前阿奴率的骆驼军被胤祯他们彻底打败,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这时候巴特尔的话,虽然叫阿奴一方的人气得牙齿痒痒,可却就是无法反唇相讥,一时间行伍中磨牙声此起彼伏。
“小兄弟,我们可汗仰慕小兄弟的英勇,不过是想请小兄弟去我部族做客,对小兄弟并无恶意,你看你的侍从们,是不是要遣走一些,也好回去给中国皇帝报个信,你已经成为了我们准噶尔部族的客人。”阿奴开似友善提议道。
未等胤祯开口,那头巴特尔已经大声嚷嚷说:“我才不回去,谁知道你们可汗存的是什么心!我才不放心自己的小王妃,去你们那做客呢!”
既然巴特尔不愿离开,乌恩等自然不可能离开,而隆科多这几个内廷侍卫就更不肯离开,现在听阿奴她们的语气,似乎还不知道胤祯的身份,等两军开战,若噶尔丹得知胤祯乃是大清皇子,只怕胤祯这条小命便就难保,到时候皇帝丧子,他们这些近身侍卫,肯定难逃罪责,下场堪忧,非但自身难保,可能还会连累家人妻小,弄不好抄家灭族也未可知。如今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胤祯身边,要这位皇子真有个好歹,他们便以身相殉,惟有如此才能保得一家老小平安。
也是直到这时,隆科多才明白,自己父亲佟国维为什么屡次提请皇帝回转,惟恐中路军真与噶尔丹兵短兵相接,到时候会惊扰圣驾,之前运粮军中,因为是后勤补给,他并没觉得胤祯不应来,到这时被阿奴虏获挟持,他才正在感受到父亲内心深处的惶恐与不安,只觉得胤祯这批天皇贵胄实在不应轻易涉险!
阿奴想不明白,为什么和胤祯同行这几人,竟就是不肯离去,非要陪着胤祯一起涉险,因为无从猜测,她忍不住在想,难道这就是护法神的神力?让身边人始志追随。
孟纳尔山上,当胤祯等人被带到噶尔丹面前时,胤祯一行无不惊讶,一直以来几次三番骚扰北疆,不断挑起战火的男人,竟是个一脸刚毅,手持佛珠,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与大清皇帝玄烨比起来,噶尔丹少了份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可身上那份霸气也叫人不容小视。
噶尔丹可以早就得到通报,所以对胤祯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反倒以最高级别的抱见礼接待胤祯,行完抱见礼,噶尔丹又退后一步双手合十与胤祯彼此见过佛礼,这才引胤祯一行进他们临时搭建的帐幕内。
帐幕内,早有数名喇嘛,胤祯只有朝其中一个他们都认识的喇嘛见礼道:“扎西得勒,纳西喇嘛。”
早在阿奴率兵将他们包围时,胤祯就隐隐猜到有人与阿奴里应外合,一想便知对方串通的是谁,相对于胤祯的淡定,纳西喇嘛显得拘束不安,甚至带上几分羞愧,一同进帐的巴特尔对纳西喇嘛怒目而视。
最得噶尔丹宠信的将领吴尔占扎卜等胤祯与众喇嘛坐下,便站了起来对胤祯介绍说:“我们可汗自幼学佛,所拜根本上师乃是DL喇嘛,这些年来为弘法大业,不辞劳苦,几度东来,只为利益众生,小兄弟既得护法神格萨王点化,当投于我们可汗帐下,同为弘法大业献身。”
原来他们虏自己来,是想降服自己,收为己用,由此可知纳西喇嘛也没有全然投靠他们,要不是他们不会不知道自己乃是大清皇子,还谈什么投于噶尔丹帐下的鬼话。胤祯喝了口酥油茶,挑眉朝纳西喇嘛看了眼,只见纳西喇嘛一直低着头,谁也不看。
“大清国疆域辽阔,国富兵多、人强马壮,且皇帝陛下仁厚爱民,对法门更是虔诚敬畏,先前对DL喇嘛也是屡次加封,又几上五台上礼佛,乃是位仁慈之主,我在此反倒是要劝各位师兄,尽早放下利器,不要再添罪业。”噶尔丹等人,怎么也没料到,胤祯小小年纪,深入敌营,不但没有丝毫惊恐,反而向他们劝降。
他们不知道,在前世这等收心劝降之事,他胤祯那是做多了,当年所谓的大将军王,皇父责成其办的,并非冲锋陷阵,朝廷里善于攻城略地的将领大有人在,他这个皇子要去做的,是普通臣子,乃至些王公大臣也不能办的断头活,收拢边陲之地民心,让游离在朝廷与准噶尔两边的台吉们心悦诚服拜倒在大清皇帝脚下,所以对劝降胤祯很有一套,要说的劝说之词,更是信手拈来。
“大清疆域辽阔诚然,可说国富兵多、人强马壮,我倒不甚认同,想乌兰布通时,我军以一当十,大挫清军,若非后来我可汗不愿见生灵涂炭,自行退去,如今我军当已与大清皇帝以黄河为界,二分天下。”吴尔占扎卜傲然道。
乌兰布通时,被清军大败,漏夜逃去的噶尔丹大军,在自家将领吴尔占扎卜嘴里倒成了是噶尔丹心存仁厚,自行退兵,不过乌兰布通一役,清军也的确是元气大伤,所以胤祯听了吴尔占扎卜的话,也不反驳只淡笑着说:“有句话叫三日不见,自当刮目相看,如今已不下数百个三日,若可汗不信,且随我出帐一看。”
站在孟纳尔山往南看,他们进帐时还是葱葱郁郁的青山,在帐里不过坐了两盏茶的时间,原本空旷的青山,此时已经布满营帐,弥山遍野,不见边际,整齐严密,被包围在中心的行宫,御营外黄幄龙幡,环以缦城,外为网城,兵威之盛连噶尔丹都不觉失声说:“你们皇帝所率之兵,难道是从天而降?”(1)
噶尔丹身边诸将更是大为骇然,吴尔占扎卜面露恐慌之色,与其他几名将领,不期然就朝胤祯望去,只见胤祯神情从容,像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
将胤祯押回驻扎地的噶尔丹,连夜命人拔营后撤,有些部属因为来不及收拾,甚至连营帐都被噶尔丹勒令抛弃,胤祯他们被缚手缚脚,由阿奴可敦率领的大军家属押解,乘着夜色他们悄然无声的往西面撤离。
胤祯身上有伤,噶尔丹又依旧想收服他,便特别优待,让他坐在女眷的马车里,一个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牙白唇红的女童,一路好奇的打量胤祯,最后终于忍不住用指头戳了下胤祯胳臂问:“你就是那个被战神附体,打败了我阿姆骆驼军的人吗?你怎么看起来那么小,比我还要小呢!”
女童话语里带股不愤,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阿姆被打败,还是因为胤祯竟然比自己小。不用胤祯开声,骑骆驼跟在马车旁边的阿奴已经喝自己女儿:“钟齐海,不得无礼,他是你阿瓦尊贵的客人。”
“什么客人嘛,他分明比我还要小不是!”这几日一直听说身边大人传扬胤祯的勇猛,现在骤然见到才发现对方居然比自己小,也难过钟齐海大受打击。
阿奴没再理会自己女儿,而是疑心重重的盯着胤祯问:“你是不是有意把我们吓离枯库车尔?”
胤祯抬头对上阿奴的眼睛笑而不语,他的确是故意让噶尔丹知道中路大军的威猛,中路大军毕竟是又皇父统率,若在战场上叫皇父见到自己为敌方挟持,那即便皇父不阵脚大乱,他也自感羞愧,与其这样不如将噶尔丹引向西路军,叫费扬古将噶尔丹的大军一举歼灭。
第四十八章:狼王殒落
在得知西路军已经逼近土拉河后,噶尔丹了加紧行军速度,可因为队伍中不但有士兵,还有女眷与幼童,还是被拖慢了速度,之前噶尔丹为西路军的前进设置了不少障碍,现在他们惟有指望那些障碍能拖慢西路军的行进速度。
又是一夜过去,清晨的阳光把钟齐海晒醒,他们昨晚赶了一晚上的路,直到凌晨噶尔丹才命令队伍停下休整,除了为大家准备食物的女人,其他人都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地歇息,钟齐海就留在车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