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人呼吸一窒,谢风闲犹自不知,一阵风吹过,他看见了漫天飞舞的杏花,看见了男人绛红色的缇衣,看见了不知何时滚落到桌案上的那只酒坛。
他觉得自己在一片浮光掠影中疾速地行走,品红、绯红、绛红与深赭在他眼中相撞而又掠去,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光线似乎从一个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射来,跨过漫长的时光,碎裂成千万道细线,最终落在他瞳孔内。他看见了年少时的萧日影,看见了他背着他从书院一步一步地归家;看见了伫立着深宅的巷口,从高高的院墙中探出的一树梨花,一架紫藤;看见了盛夏的阳光下,父亲摸着年幼的他的头,和蔼而又慈祥地问:风闲有没有乖乖地念书?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记得这个片段,父亲年轻时的相貌他已经忘记了,离开那个家太久,离开父亲太久,那似乎是一个阳光温暖的夏天,或许有蝉鸣——应该是有蝉鸣的,父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阳光穿透了满院的紫藤萝花瓣,在地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斑,紫藤的花香里,父亲问他,风闲有没有乖乖念书?他弯下腰,宽大的手掌落在年幼的自己头上,那是一种干燥而让人眷恋的温暖。
一道银光落在他眼角的余光里,他回过神来,看见一柄锃亮的银枪静静地靠着桌案。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对伏在他身上的男人笑了一笑,明艳却凄惶,轻声道:“我爱你。”
每一个字都似要随风而散,然而每一个字却又清晰异常。
然后他猛地推开了身前的人,反手抓过枪头,以极快的速度刺入身前人的胸膛!
一切都在突然之间。
萧日影来不及反应,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挣扎着,发出艰难而刺耳地喘息:“为……何?”
谢风闲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温热的鲜血汇成溪水,从枪尖一小股一小股流下,濡湿了他满手。他机械地拔出插在萧日影身体里的枪头,那长枪似乎牢牢地钉着他的身体,于是他猛地用力,然后听见了轻微的,噗地一声。他忽然间觉得有什么捆住自己的枷锁断裂了,他再也不必背负血海深仇,再也不必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没有什么留恋了。
一滴鲜血擦着他的脸颊喷溅而出,灼热地像是沾着皮肤便能化去骨血的毒药,空气里到处都是一股浓郁而粘稠的血腥气,是萧日影身上的气味,是他手上的气味,他忽然觉得晕眩,仿佛天地都在猛烈旋转,他站不太稳,踉跄地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再也握不住那柄长枪。
“哐当”一声。
一阵锐痛袭上萧日影的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扑簌簌地开裂落下,胸前的那个孔洞像是堤坝上的一个缺口,滔天洪水从这个孔洞中喷薄而出,裹挟着巨大的疼痛与悲哀。他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颤抖地呼唤道:“谢风闲——!”
再无声息。
据说痛到最深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谢风闲看见男人半跪在地上,他缓缓地走上前,拥住了他的头,说:“父亲的仇,我报啦……我去陪你,好不好……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
那张画着一树杏花,树下一个舞枪人的画从案上缓缓地飘落了下来,鲜血染湿了树旁的字,“欲问花枝与杯酒”下面的那句是:故人何得不同来。
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
【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唐·司空图,之前我一直记成了“欲取”捂脸。对比原诗,果然还是“问”字更精妙凝练一些XD
其实这章本来没有想写H啦,只是想写小谢醉酒吐心声,醒悟自己其实爱着萧哥而已,然后……额,然后它就变成了这样。
就像之前写的一样,小谢爹的死是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马里亚纳海沟,小谢跨不过去,他心里始终有这么一道砍,恨萧哥杀了他爹,却更恨自己喜欢上了杀父仇人……OTL
这章的作用就是……哼哼哈嘿,来跟我一起挥舞铲子与板砖填沟吧!!血海深仇什么的,最讨厌了。
谢风闲的唇湿润而柔软,带着些微暖意。
这双唇只贴在男人唇上一刻就被分开了,一只宽大而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肩。
萧日影将谢风闲推开寸许,望着他的眼睛,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谢风闲睁大眼睛,伸出手指在萧日影脸上划了一个圈,似乎在努力辨识着他是谁,片刻后,他喃喃笑道:“知道……你是……”
他的笑意忽然变得极其灿烂,就好像一朵桃花蓦然间绽放,开在最美好最灿烂的时候,他道:“我清楚的很……”
干燥而柔软的指腹摩擦着脸侧,所到之处,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从男人肌肤上切入,燃烧着,直窜入心脏,箭一般奔向四肢百骸。
他轻声地道:“萧日影……”
萧日影猛地按住他的头,蛮横而粗暴地将他压向自己,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不同于之前那个浅尝辄止的吻,男人的吻霸道而有力,像是一头猛兽狠狠地咬住猎物的脖颈,致命而狂野。谢风闲的呼吸略急促了起来。萧日影近乎凶狠地亲吻着,吞噬他的呼吸,品尝他嘴里甜酒的余香,缠绕他的舌尖,邀请他与之共舞。
心跳如擂鼓。
谢风闲睁着眼,呆呆地看着与他呼吸交换的这个人,他的视线落在男人的下颔处,凌厉完美的线条,天神铸就的一张脸。
萧日影忽地将他拉开寸许,一双深邃而黑暗的眼睛紧盯着他,谢风闲听见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些不容置疑道:“闭眼。”
谢风闲的呼吸中,有一股桃花酒的甜香。不远处的杏花树,散发着一股清淡的杏花香气。
暖风熏得游人醉。
他慢慢地,闭上双眼。
灼热而濡湿的吻落在他眉间,向下,落在他轻轻颤抖的眼睑上,再往下,沿着他的鼻梁、越过他的双唇,一直往下。
谢风闲猛地一颤。
萧日影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在他的脖颈上喷吐着灼热的呼吸,谢风闲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男人手指插在他的发间,微微地动着,像是安抚。
片刻后,他停了下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询问道:“可好?”
谢风闲睁开眼——跌进了一片深邃的、望不到底的黑暗。
男人的双眼。
像是隔了很远。在千米之深的水下,所有声音都传递不了的地方,谢风闲在萧日影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那是一个眉目明艳,一笑几灼人眼的年轻人。他慢慢地,勾起了唇角,发出一声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发出了的声音,像是在梦中一样,他轻声地吐出了一个字:“萧。”
桃花新酿三月春,愿此醉死花酒间。
放在窗框上的酒坛不知何时倾倒了,琥珀色的酒液兀自流淌下来,顺着窗框,沿着墙壁,蜿蜒落在书案上,打湿了案上那幅画。
一只骨节分明,纤长白皙的手猛地抓住了它,五指蜷曲,宣纸在他掌间皱成一团。
谢风闲喘息着,鼻腔逸出一丝呻吟。
一只粗糙而滚烫、虎口处结了一层厚茧的手,从他长袍襟口探入,滑过他的腰身,顺着他线条优美的腰侧一路往下。卷草文贴身剪裁的长袍勾勒出一只健壮手臂的模样,在谢风闲胯间缓缓律动。
案上的酒,兀自地流。
桌案上,两条交叠的人影。
谢风闲衣衫散乱,长袍滑至肩膀,露出他漂亮的锁骨和白玉般的胸膛。萧日影的手在他腰间流连不去,谢风闲清瘦但却决不羸弱,腰侧曲线优美,修长而肌肉紧实。
一滴汗从他如墨的鬓发旁流下,萧日影俯身舔去,谢风闲闭着眼颤了一颤,喘息道:“快……快点。”
萧日影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折起他的腰,缓缓退出。
体内灼热向外退去,柱身虬结的经脉慢慢地摩擦着内壁将温度一并带走,谢风闲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尔后,身前的人挺身到底!
有一瞬间,谢风闲觉得自己被穿了个对穿,眼前一片白芒,世界在他眼中坍塌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用去想。
他勾住萧日影的脖颈,剧烈地喘息着,像一只离了水的鱼,随时会脱力滑下。
萧日影一手托住他的腰,待他平息了一些,低头在他耳边沉声道:“可准备好了?”
灼热的呼吸窜入耳道,谢风闲猛地一个哆嗦,半身骨头都似酥麻,他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男人的眼睛漆黑而明亮,正静静地看着他。他觉得嘴唇有些麻痒,萧日影的另一只手在他唇上摩挲着,缓慢而轻柔,似乎受到某种诱导,谢风闲无意识地张开嘴,含住了那根在动的手指。男人低声笑了起来,谢风闲感到身上的人胸膛震颤,他蹭了蹭,也似有些欣喜,然而不待他完全回神,萧日影猛地动了起来!每一下都退至身外,然后贯穿到底!
谢风闲环紧他的脖颈,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呜咽。
巨大的快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恍若巨浪兜头落下,将他席卷至水流深处,只能随着洪流载沉载浮。这样巨大如洪流般的快感中他很快力竭,勾住萧日影的双臂缓慢地滑落,瞳孔向外扩散着露出一种接近茫然的光,他似是没有意识,却勾起唇角,颤抖着道:“萧……我爱你……我……”
身上的人呼吸一窒,谢风闲犹自不知,一阵风吹过,他看见了漫天飞舞的杏花,看见了男人绛红色的缇衣,看见了不知何时滚落到桌案上的那只酒坛。
他觉得自己在一片浮光掠影中疾速地行走,品红、绯红、绛红与深赭在他眼中相撞而又掠去,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光线似乎从一个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射来,跨过漫长的时光,碎裂成千万道细线,最终落在他瞳孔内。他看见了年少时的萧日影,看见了他背着他从书院一步一步地归家;看见了伫立着深宅的巷口,从高高的院墙中探出的一树梨花,一架紫藤;看见了盛夏的阳光下,父亲摸着年幼的他的头,和蔼而又慈祥地问:风闲有没有乖乖地念书?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记得这个片段,父亲年轻时的相貌他已经忘记了,离开那个家太久,离开父亲太久,那似乎是一个阳光温暖的夏天,或许有蝉鸣——应该是有蝉鸣的,父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阳光穿透了满院的紫藤萝花瓣,在地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斑,紫藤的花香里,父亲问他,风闲有没有乖乖念书?他弯下腰,宽大的手掌落在年幼的自己头上,那是一种干燥而让人眷恋的温暖。
一道银光落在他眼角的余光里,他回过神来,看见一柄锃亮的银枪静静地靠着桌案。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对伏在他身上的男人笑了一笑,明艳却凄惶,轻声道:“我爱你。”
每一个字都似要随风而散,然而每一个字却又清晰异常。
然后他猛地推开了身前的人,反手抓过枪头,以极快的速度刺入身前人的胸膛!
一切都在突然之间。
萧日影来不及反应,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挣扎着,发出艰难而刺耳地喘息:“为……何?”
谢风闲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温热的鲜血汇成溪水,从枪尖一小股一小股流下,濡湿了他满手。他机械地拔出插在萧日影身体里的枪头,那长枪似乎牢牢地钉着他的身体,于是他猛地用力,然后听见了轻微的,噗地一声。他忽然间觉得有什么捆住自己的枷锁断裂了,他再也不必背负血海深仇,再也不必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没有什么留恋了。
一滴鲜血擦着他的脸颊喷溅而出,灼热地像是沾着皮肤便能化去骨血的毒药,空气里到处都是一股浓郁而粘稠的血腥气,是萧日影身上的气味,是他手上的气味,他忽然觉得晕眩,仿佛天地都在猛烈旋转,他站不太稳,踉跄地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再也握不住那柄长枪。
“哐当”一声。
一阵锐痛袭上萧日影的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扑簌簌地开裂落下,胸前的那个孔洞像是堤坝上的一个缺口,滔天洪水从这个孔洞中喷薄而出,裹挟着巨大的疼痛与悲哀。他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颤抖地呼唤道:“谢风闲——!”
再无声息。
据说痛到最深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谢风闲看见男人半跪在地上,他缓缓地走上前,拥住了他的头,说:“父亲的仇,我报啦……我去陪你,好不好……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
那张画着一树杏花,树下一个舞枪人的画从案上缓缓地飘落了下来,鲜血染湿了树旁的字,“欲问花枝与杯酒”下面的那句是:故人何得不同来。
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
第十二章:但使相思莫相负
天宝十一年四月,天还有一点冷。
王鉷其弟王焊密谋邢縡举事,事败,上赐死。此案牵连甚广,杨国忠借此排除异己,清流一派几被肃清。礼部侍郎谢子桥遭诬落狱,秋后问斩。左金吾卫大将军萧日影携金凤拜访杨府。翌日朝会殿前求情长跪不起。上不悦。杨国忠为之言,并进金凤言祥瑞。上乃改谢子桥流放岭南,削其职位,终身不得朝谒。谢子桥吟《在狱咏蝉》,自焚而死。萧日影请调天策府,上允。
萧日影把玩着手中玉佩,单腿跨坐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院中花树。
谢风闲还在昏睡。
裴元自他房中推门而出,萧日影撇头看了他一眼,裴元点点头,注意到他一直把玩着玉佩的动作停了下来,或许是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然而男人眼中的光深邃而冷冽,像是一层透明深重的冰壳,将他的思绪隔绝其中,让人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正是今晨,萧日影醒来第一件事是问他今日何日,裴元检查了他的伤口,道:四月三日。萧日影猛地起身,不顾裴元阻挠,出了院子向三星望月奔去。三星望月乃是谷中三座高耸的石峰,最高一峰上建有“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摘星楼,以及谷主东方宇轩居室觅星殿,因石峰陡峭高耸,所以极是显眼易寻。午时萧日影才回小院,无人知道他去三星望月做了什么。
对视片刻后,男人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碧水跟在裴元身后,将萧日影的举动看在眼里,她嘟了嘟嘴,小声抱怨道:“真无礼。”
萧日影忽地回头,单腿横跨越过栏杆,潇洒起身,天策府制式的银靴重重踏在地上,“啪”地一声。
碧水猛地瑟缩了一下,窜到裴元身后。
裴元无奈摇头,牵过碧水,抬头道:“再过半日,便就该醒了。”
萧日影点头,径直向前,与裴元擦肩而过的瞬间,裴元听见他低声道:“多谢。”
男人的嗓音低沉喑哑,像是指甲挠刮着墙壁或是匕首切割着金属时发出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至极的声音。
裴元看着他的背影,眼前闪过方才对视时他的目光:一种冷冽的、毫无温度的,但却同时使人感到正在被十分专注地注视着的目光。不知出于何种情绪,裴元叫住了他,道:“你的嗓子,或许还可医治。”
身穿深红色缇衣的男人此刻已经走到门边,一手搭着门框,没有其他动作。一阵廊风吹过,绛红袖袍被风掀动,露出男人掌间玉佩莹润通透的一个边角。
“无妨。”他冰冷嘶哑、没有温度的嗓音响起。似乎无论与他说些什么,男人的回答一律冷漠刻板,像是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带着一种敷衍般地漫不经心——即使谈论的话题与他自身密切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