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牧慕之
牧慕之  发于:2013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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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每一个人一生大概都会做错那么几件事,对谢风闲来说,

萧日影就是那个会一直在阴影里默默地守护着他的那道光,萧日影这三个字意味着救赎。

红尘有你,三生之幸。

然而“自古良将与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也许再重遇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就开始急速旋转,从来……不曾停止。

内容标签: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风闲,萧日影┃配角:裴元,飞景,流风,碧水┃其它:策花

楔子

“等此间事了,你我一同归隐山林罢。”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一人一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烈风飒飒。风捎来远方的气息,沉郁、厚重,让人几乎无法喘息。

一匹鬣毛略长的马安安静静地站着。它背上的主人双肩宽阔背影沉稳如一座雕塑。

在没有遇到谢风闲时,这马只是叫做这马。谢风闲笑着问它的马鬣是否太长,他的主人紧抿唇角并不作答,谢风闲垂下眼睛看着它,说:大宛有良驹,鬣至膝尾垂于地,名曰萧稍。不若就叫萧稍,正随了你,一同姓去。

萧稍将它的主人驮得很稳。此刻他正紧紧地注视着谢风闲的双眼。

萧稍,他想。箫韶九成,有凤来仪。

谢风闲就像是清风明月里的一阕高歌,而他,愿意做闻得韶曲,三月不识肉味的那个人。

良久。

一支寒箭闪着锐利的银光,撕裂空气向他射来。他不曾回头,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中长枪,漫不经心就如拂去衣上一粒尘埃。

箭尖与枪尖相撞,凛然一声,一串金色的火花腾空而起。

然后他听见谢风闲的声音,他说,好。

这便够了,这便够了。

他仰天大笑起来,然后举起手中银枪,愤然地、决绝地,向下挥去。枪头的红缨晃动着,在半空划出一道灼人双目的弧线,他的声音旋即在山野之中回响:国之将倾,四野靡沸,吾等愿以此身誓守山河,若社稷沦胥,吾等亦不苟活——!

天宝十五年正月,安禄山洛阳称帝。同年,叛军直逼长安。

来是冬暮,去是夏将老。人行道,命轻如草。

唯有归时好。

第一章:金樽对绮筵

“师兄师兄,为什么要给灶神爷爷嘴巴上贴糖啊?”

十二月二十三,月至下弦。正是祭灶小年。

万花谷内忙忙碌碌,欢歌笑语不断,谷中弟子进进出出,一早便将庭院打扫干净。

一个身着墨色暗纹深衣面如朗月容颜清俊的年轻人随手拿一块关东糖,用内力催热了,往灶神爷神像上甩去。糖块融化成浆,他皱眉舔了舔手指,甜糯似蜜:“为了让灶神爷在玉帝面前多说些咱万花谷的好话。”

“那不是算作弊么?”她的师妹眨着眼睛仰头望他。

他将一只手指竖于唇上,敛眉掩去眸中神色,神秘一笑:“对,就是作弊。”

谷中弟子一齐将草马烧了,辞了灶,院中早已摆好筵席。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自不必多言,玉露琼浆,瑶池美酒更是不得少的。

三杯两盏下肚,不知是哪个开了头,提议道:这般吃酒寡然无味,不如敲碗传花,诗词歌赋,剑棋书画,讲故事也好猜灯谜也罢,花传与谁,谁便出来说了。

坐在一株花枝下衔杯欲醉的少年人名唤流风,他拾起葵花盘上绛红绸缎包裹着的软木酒塞,挑眉笑道:“这东西也能叫花?”

万花谷内气候不同外界,依山傍水四季如春,是以此时虽为隆冬小年,这遍值芳树的月下小院却是“百般红紫斗芳菲”,各色花朵争奇斗妍。

少年人对面另坐一鲜衣少年,他一手执箸,飞快地在白玉碗上敲了一下,随着“叮咚”一声,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流风就你了!第一个第一个!”余下众人一齐哄闹。

流风将红绸掂在手上,一把向上抛去,忽一阵清风吹过,万红飘落,那绛红绸缎混在其中,却端的是“飞花走红满天春”,不知哪个是哪个了。少年看也不看,翻手一握,道:“今日祭灶,不如我就说说这灶神爷的来头。话说古时有一处富贵人家,男主人唤作张生,张生有一如花似玉美娇娘,名曰李氏,奈何这李氏美则美矣,却是个不行的。”

却见先前那个小师妹眨着大眼睛问道:“流风哥哥,什么叫做不行的啊?”

众人哈哈大笑。

流风少年风流,对风月之事耳濡目染,奈何一肚子话对上小师妹一双大眼,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她身旁那个清俊无双的年轻人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师兄是说,这李氏空有美貌但生不出孩子。”

小师妹哦了一声,又问:“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呀?”

年轻人笑而不语,小师妹转头又看流风,流风憋了半晌摆手投降:“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师妹嘟囔一声,流风冷汗涔涔,众人又是一顿哄笑。少年不敢再纠结于李氏,只道:“于是这张生就把李氏休了。然而李氏贤惠,日子过的勤恳,竟慢慢地积蓄了些财产来。反倒是这张生新妇,终日好吃懒做坐吃山空,万贯家财终于被她挥霍一空,以致饿死。张生沦为乞儿,挨家乞讨度日,就这样,张生遇上了富足的李氏。张生大为吃惊,心中更是羞愧难当,神思恍惚一头扎进灶坑里,李氏想救却已来不及了。张生魂归西天面见玉帝时,玉帝问他可知错,张生涕泪俱下,悔不当初。玉帝赏他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便点了他道:我处尚缺一个使者,须得年年守在凡间,替我监察人间万事,你可愿领了去?张生伏地跪恩。玉帝又道,我许你每年今日上天庭一回,向我汇报今年之事,如何?张生诺。于是至此,世间便有了灶王一神。”

流风一个故事说完,将手中绸缎抛开,飞景咂了咂嘴:“差强人意差强人意,再说一个!”

流风持杯一笑,却是无论如何不再开口。飞景斜他一眼,眸光流转,复来敲碗,红绸滴溜溜转到倚眠座前。

倚眠面容冷清,淡淡地扫了绛红绸缎一眼,以手蘸酒,在桌上写了简单二字:虫二。

众人不解,飞景疑道:“虫二虫二……你写两个虫子做甚么?”

坐于他身侧的醉墨沉吟半晌,忽地点了他杯中之物,起身在虫二上分别加了几划,众人复看去,赫然是“风月”二字。

醉墨笑道:“风月无边。”

流风拍案叫绝,飞景拍了脑门道:“啊呀,这么简单的我竟没猜到!接着来接着来!”

红绸传到那一直带着清浅笑意的年轻人手中。

那年轻人举起面前金樽,放在鼻端轻轻一嗅,抬眼环视座上一圈,道:“酒为欢伯,除忧来乐,醉生梦死,今日我便说一个梦中之事,镜中花,水中月,黄粱一梦,庄周梦蝶又或蝶梦庄周,凭大家听了去。”

飞景听他说了此多,什么镜花水月黄粱蝴蝶,早已按捺不住,嚷道:“快说快说,我就等着师兄道尽风流了!”

年轻人垂眸一笑,缓声道:“话说南皮有一少年叫赵奇,一日晚间在屋中练字,忽闻敲门声,问其是谁不得应答,敲门声只骤发急促,又问其谁,仍不应答,于是少年只好起身开门……”

小师妹眨了眨眼,好奇道:“是有谁来了吗?”

年轻人摸了摸她的头,赞许道:“碧水真聪明。”

又言:“只见门口立着一个白衣女鬼,舌长点地,两眼狰狞,面目惨白……”

他的嗓音本是低沉悦耳,然而此刻刻意压低,竟是一句话说的月下满风流的小院鬼气森森。碧水啊一声大叫,流风抽了口气,飞景嘲道:“这般你也怕?”虽如此问,脸色亦是白了一白。

倚眠倒是不为所动,只看着那人示意继续,年轻人安抚地拍了拍小师妹,道:“赵奇惨叫一声,睁开眼来,竟发现自己附在桌案,原来此间一场不过是个噩梦。”

碧水煞有介事地拍着心口,小大人般道:“哼,师兄真坏!故意吓人!”

醉墨笑道:“总该不至于如此就结束了罢。”

那人抿唇一笑,点头道:“不错。只听此时敲门声又响,少年一惊,颤颤问道:‘谁啊?’门外喊道:‘奇儿,是为娘,开门。’原来是这少年的母亲,赵奇这才前去开门。门外他娘亲问他为何久久也不开门,赵奇便将方才一事说出。谁知他娘古怪笑道:‘是不是这个样子啊?’赵奇抬头一看,这哪里是他的娘亲,分明便是方才那白衣女鬼!”

流风忽地闷头喝了一大口酒,飞景亦是冒出冷汗,只觉院中花影重重之下似有未知之物蠢蠢欲动。

又听这把低沉嗓音缓缓道:“少年两腿一软又昏死过去,醒来发现自己仍趴在桌子上,手中还拿着笔,这时门声又响起,少年大窘,汗水直流,一声不吭。那边敲门声骤停,少年浑身发颤,呆坐于原地。忽然从窗户弹出女鬼的头来,狞笑道:‘怎么不给娘开门?’赵奇恐惧呕吐,竟将自己的胆囊呕了出来。”

身边衣袖猛地被人抓住。那人低下头,却见是小师妹苍白着一张脸,他轻轻一笑,道:“便就完了。碧水若是害怕,师兄捂住你耳朵好不好?”

碧水看着他唇边浅笑,不知怎地竟也不怕了,挺起胸膛大声道:“碧水才不怕!害怕的是小狗!”

他笑着应声:“嗯,我们小碧水才不是小狗,是小猪崽儿。”

碧水恼羞成怒道:“师兄你是大坏蛋!”

那人哈哈大笑,道:“话说这赵奇呕出胆囊,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再醒过来时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家人俱围在身边。然而从此之后,赵奇见人就怕,见人便问:‘你是人是鬼?’”

碧水眨了眨眼睛,道:“这人好可怜……”

那人笑了一笑,却是垂下眼眸,道:“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愚者自以为醒,窃窃然矣。固知吾与汝皆在其梦也。”

众人俱是一静。

碧水扯了扯他的衣袖:“师兄你说简单一点,碧水听不懂……”

倚眠喟而长叹,道:“赵奇也好,庄周也罢,世间一切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不过大梦一场,便是众人皆醉,举世皆浊罢了……”

流风接话道:“不错,想如今举国上下腐败空虚朝纲混乱,今上只知沉醉梨园春色,对朝堂之事不闻不问,便有那宵小猖狂之辈只手遮天,天灾人祸妖孽尽出,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长此以往,使老无所养少无所依,叫我大唐何在?!”

少年“啪”地一声掷了酒杯道:“流风愿为黎民百姓‘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

时值天宝年间,玄宗自得玉环,纵情歌舞,不问朝政。奸相杨国忠一人独大,翻手为云覆手雨,裁决机务,果敢不疑,刚愎自用,公卿以下,颐指气使。忠直贤良不附其权贵者,莫不遭无由之祸,更有风骨峻峭者慷慨愤言,遭其污蔑,激于义死。

万花谷,自成立之日起便是风流名士隐居之地,其中不乏厌倦官场倾轧挟邪取权之人。

那借故事之名开了头的年轻人抬起眼睑,定定看了流风一眼,忽而一笑,将食指竖于唇上,轻声道:“说多错多,罚酒罢。”

醉墨将金樽酒一饮而尽:“谷中规矩,不谈国事。”

飞景敲碗的手停了,他怔了怔,然后恢复嘻嘻笑容,道:“这故事谢师兄说得不好,看把我们大伙吓得,尤其是碧水小猪崽儿,吓坏了我们可没烤乳猪吃了!就罚……就罚谢师兄明儿将我们要采的药都采了!”

那年轻人正是飞景口中的谢师兄,谢风闲。

他举起金樽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一片花瓣摇曳着落入他的杯中。

PS:谢风闲说的那一段话来自于庄子《齐物论》,我们常说的庄周梦蝶就是典出于此。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

这段话的意思大概是说梦见一件事,醒来又做另一件事,到底是在做梦呢?还是不知道在做梦呢?而有的梦里面还有梦,有的人醒了一层,就以为自己全醒了,实际上有可能还是在做梦而已。到底是梦在主宰我们还是我们控制了梦呢?所以其实我们都在梦中罢了。

谢风闲说了一个被鬼耍了的可怜娃的故事【。】觉得跟庄周梦蝶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到底是在梦中呢,还是醒了呢?所以最后赵奇被活活逼疯了……

第二章:哀哀一声笑

翌日一早,谢风闲在一室黑暗中被人硬生生拉起,耳边听得飞景声音道:“师兄可是说好了今日要替我们采药的!”

他尚未清醒,背后那只手却已将他推得出了门。天还未亮,正是“霁霞散晓月犹明,疏木挂残星”的时候,晨风如一只冰凉寒冷的手穿透他仓促之余并未系起的衣衫,淡薄的月色里,他似乎打了个寒噤,抖着声道:“着急什么,至少让我备了必要之物。”

物字刚落,怀中便多了一只药篓与一把镰刀。月色如水,他朗月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笑意:“流风呢?”

飞景看向别处:“院子里跪着呢,不得动。”

谢风闲静了静,道:“被罚了?”

飞景撇撇嘴。

他忽而敛眉一笑,眸中神色被眼睑挡住,将药篓递还与飞景,转身向屋内走去,道:“睡个回笼觉也——”

飞景望着他的背影,急急叫道:“师兄!”

他扶着门框,语气淡淡:“天还未亮,你急也没用。且跪着吧,不妨事。”

飞景固执不去。

谢风闲不曾回头,似是叹了口气:“此事过错在我,若不是我说那劳什子庄周梦蝶,流风倒也不至于说错了话。若是你信得师兄,便就先回去歇着,他跪了一夜想必你也彻夜未眠吧?”

飞景踟蹰无言。半晌开口道:“飞景信得。”

转身去了。

谢风闲抬脚跨过门槛,玄色暗纹锦靴却迟迟不再迈出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啼,渐渐地“叽叽喳喳”声此起彼伏起来。站在门边的年轻人忽然抬起眼,目光落在桌案一方古旧端砚上,一缕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颤巍巍地,落了下来。

东方既白。

谢风闲披衣推门,一路往落星湖而去。跨过覆满青苔的石板桥,抬眼看见一个黑衣文士打扮之人在湖心小岛正中的茅屋前整理药材。

“见过大师兄。”谢风闲敛手而笑。

这黑衣文士便是万花七圣之一的药圣孙思邈坐下首席弟子,一双回春妙手尽得其师真传,然而脾气古怪、喜怒不形于色,救人与否全凭喜好,因此被人称作“活人不医”的裴元。

裴元只顾弯腰拾捡草药,一头齐腰长发散于身后,虽不有幅巾儒雅玉冠清华,却尽得魏晋之风,潇洒自成。

谢风闲浅笑自若,拢袖站在原地。裴元将偌大一个活人视若无物,许久后将药材收拾妥当了,却又不疾不徐地从屋内拿出竹匾等物,将各类茎叶根须细细铺开。日移影动,不知不觉已是日高三丈,裴元手上动作忽而一顿,道:“来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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