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阳光泄露下来，在黎叶逝周身勾勒出一道光芒，他嘴角噙着浅浅的弧度，何玉龙觉得，耀眼得就好像天使一样。

泥沼中的可怜虫，心地善良的白天使，黎叶逝这恶魔，就这么不知节制的造孽，强硬霸道地在何玉龙尚且幼稚的心上，狠狠划下了一道痕迹，让何玉龙从此万劫不复。

黎叶逝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却料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黎叶逝“舍身”救了何玉龙，他就像个支柱一样，牵着何玉龙的小手，带着他用河水洗了个澡，两人湿漉漉地一路走回去。

这处无趣的戏，回头汇报到那一家四人面前，就成了“弟弟玩闹时落水，哥哥舍身相救”的感天动地的戏码。

年幼的何玉龙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死死地拉着黎叶逝的手，就好像一松开自己就要重新回到那阴森可怕的河泥里头，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桂霞和何老太拉着何玉龙又哭又骂，何老头也吼骂了一句，何祥最干脆，扯着这不省心的儿子揍了一顿，何玉龙拉着黎叶逝的手，哇哇大叫。

黎叶逝暗忖着，怎么有种被人当做信仰的感觉？

这种感觉……黎叶逝瞄了眼哭得眼睛都看不见的何玉龙，甩了甩手，没把橡皮糖给甩开，心情顿时恶劣得一塌糊涂。

但他依旧努力做小伏低，扮演一名平日怯懦无用，关键时刻勇猛无敌的哥哥。

虽说何家二老的态度依旧不是很好，但毕竟有个“救命之恩”在这里，陈桂霞大手一挥，黎叶逝吃到了来到何家村之后，最丰盛的饭菜，——虽然都是中午剩下的青菜豆腐，但至少它是热的。

黎叶逝懒洋洋地回到自己的小“柴房”中，随意整理了一下，便要睡觉，哪知耳畔响起一阵邪肆的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欺软怕硬的小东西！”

黎叶逝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周身情景刹那变换。

Chapter.8

猛然冲入面前的猩红让黎叶逝呼吸一窒，就好像坠入血染的海洋，难言的惊悚化作一滴滴冷汗，顺着脊骨汩汩而下。

仿似察觉到他心中的恐惧，浓厚的血雾翻滚着，让开了宽敞的视野，伴随着阵阵猖獗震耳的大笑。

“哈哈哈——！”

恍惚回神，不知不觉间，黎叶逝竟满手虚汗，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便听耳边满是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过快的节奏让他有些头昏脑胀。

黎叶逝定了定神，望着眼前悬浮翻涌的一团血雾，脸色煞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半晌等不到他回应的血雾宛若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翻滚的幅度也小了下来，及至最后便停了下来。

乍然，血雾幻化成一张巨型的骷髅面孔。

不待黎叶逝做出反应，那张面孔猛然凑近，声音咄咄问道：“你不害怕！”

“……”黎叶逝闭眼感受了一秒微微哆嗦的双腿，暗骂此货眼瞎，然后强自幽幽地问道：“有什么可怕？”

“脸色发白的难不成是我？”

“你难道不知道人类贫血也是脸色惨白吗？”黎叶逝摸了摸脸颊，对答如流，然而话音未落，惊悚地往后避让。

那骷髅哪肯轻易放弃，弯着巨脸，穷追不舍地仔细查看了一下黎叶逝的裤裆，小声嘀咕了句：“竟然没有失禁！”

黎叶逝呼吸一窒，脸色发绿。

那骷髅脸不肯死心地又问：“我这样难道不可怕？”

黎叶逝缓慢而坚决的摇摇头，补充了一句：“你很可爱。”

这句话显然狠狠地打击了那骷髅脸，他将“可爱”二字含在嘴中咀嚼了几遍，然后懊恼道：“那你觉得什么更可怕？”

黎叶逝肃穆道：“我无所畏惧。”

“真的？”骷髅脸单眼眯起，阴恻恻的。

这货的神经其实是豆制坊灾难现场？黎叶逝眯了眯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于那个神异的“潜龙魔域”中，他心中一咯噔。

这潜龙魔域来得蹊跷，他进进出出那么多次，竟不知这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黎叶逝不动声色，探究地瞄了那骷髅血脸一眼，猜测道莫不是什么鬼魅妖魔之流？难道是上一任主人收复的？

想归想，嘴上却毫不含糊，他满脸严肃，信誓旦旦道：“我本来行得正坐得端，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好！好！”闻言，那骷髅一愣，然后迭声道，末了又长大了嘴巴哈哈大笑起来。

黎叶逝面上一凉，头上毛发尽皆竖起，仿佛置身于十级飓风之中。

脑神精喝多了吧？！黎叶逝脑门上滑下几条黑线，心道这货口气如此之大，也不知道这口气中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此刻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忍不住开始脑补一些个通过空气、唾沫传播的病毒，不自禁地有些忧心忡忡。

恰在此时，那货的笑声戛然而止。

黎叶逝放缓了呼吸。

那张骷髅脸似若有所思地围着黎叶逝转了一圈，似乎在考量着货物一般，他忽然一顿，阴恻恻地笑道：“不必再浪费精力。”

黎叶逝悚然一惊，差点跳了起来。

早在发现身处潜龙魔域只是，他便开始不断尝试着通过意念想要将自己弄出去，然而就像泥牛入海，这原先让他随心所欲的潜龙魔域竟没有丝毫反应。

但是这个家伙又是如何知道的？不对……有什么地方超出了自己的预估。黎叶逝心下有些烦躁，仿佛预示着什么不妙的事情。

那骷髅脸看出他眼里流露出的困惑，并不答话，他自个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异笑声来。

黎叶逝无可奈何，只能默默等着脑神精的药效过去。

两分钟后。

那骷髅脸复又幻化成一道模糊的人形，看起来衣袂翻飞，倒是有几分潇洒风流的意味，他一扬猩红宽袖：“好了，我也不与你废话，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嘛！”

他语气中漫是傲然，黎叶逝淡淡道：“知道。”

“？”那身影侧目了一秒，一副“你很上道”的态度，“既然如此……”

“潜龙魔域中的一团血。”

“……”那人骤然噎住，连接下来的话都顾不上说了，暴躁地冲到黎叶逝的面前，怒吼道，“老子才不是什么血！老子是堂堂……”

“骷髅脸？”黎叶逝一脸天真。

“……”

“染血的东方不败？”

那人仿若气得即将厥过去一般连连后退五步，他侧过身深深吸气，自我催眠道：“老子身份尊贵，不与你这种一等下作的凡人计较。”

黎叶逝无趣地扯了扯嘴角。

“咳咳。”那人清了清嗓子，傲慢道，“老子是这潜龙魔域的主人……”

黎叶逝心中咯噔一声，那种不祥的预感几乎让他不能喘息。

那人嘿嘿怪笑了两声：“老子身份尊贵，因而想要与那低劣的俗世进行各方面的交流，就需要挑选一个奴隶。”

黎叶逝抽了抽眼角，他沉默半秒，哈哈笑道：“你的意思是……需要我帮你挑选一个优秀的奴隶是吗？哈哈……”

那人顿时也哈哈大笑起来，比之黎叶逝的嗓门来更有震耳欲聋的架势。

黎叶逝几乎想捂着耳朵蹲到地上哭了，他大笑着道：“这个十分简单，虽然我身处农村，不过早晚有一日是要离开这里的，届时你可以从各大公司中挑选你所需要的人才。”

虽然那人没有分明的眉目，但是黎叶逝还是能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就仿佛要将他的血肉割下来吞食一般。

黎叶逝眼珠一转，继续道：“当然，如果你急需的话，我也可以为你挑选一些资质上佳的人才……”他越笑越无力，越说越小声，最后已然化作蚊呢之声，心中绝望懊丧。

那人见他情状，骤然收声，冷冷道：“这么喜欢当傻子？”

意思是要让自己变成真的傻子？他话中森森的寒意，黎叶逝收眉敛目，淡淡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哈！”那人背着手，一副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情态，“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为什么看上我？”黎叶逝问道。

那人顿了顿，漫不经心答道，“本来么，我看你这人怯懦怕事，打算换一个人的。不过，就在方才么，若是我看那何玉龙不顺眼，最妙就是直接送他去地狱，虽然你不够狠绝，也算是对得上我的味了。”他本意是为了让黎叶逝不要恃宠而骄，强调自己的至尊的地位，却不知竟让黎叶逝这小子反应出了别样的信息。

黎叶逝还记得他是听到了那句“欺软怕硬”的评价才进入的，这货应该是心狠手辣、手段利落、随心所欲的主儿，因而在自己有了那番算计之后，才会将自己招进来。

想到这里，黎叶逝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潜龙魔域里头有这么一团神秘莫测的诡异血雾，他便是被何玉龙欺负死了也不会轻举妄动，宁可失去潜龙魔域，也不要讲这么一个未知的隐患放在身边，——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潜龙魔域在哪里！

但到现在，若是忽然刻意不迎合，甚至膈应他，搞不好会被他弄死，在没有搞清楚这个人的能耐之前，绝对不能轻易行事。

黎叶逝有了一些初步的计较，便稍稍有些安心，他故意沉吟了片刻，故作不客气地问道：“要让我服从你，也需要资本！”

“哈哈哈！”那人猖狂大笑，纠正道，“可不是服从，而是，绝对服从！”

黎叶逝咬牙不语。

Chapter.9

“你绝对不会想知道拒绝的后果。”

阴恻恻的声音，透着魔狱的寒气，让人又惊又怒。黎叶逝胸口起伏，深深喘息几口，这才缓和了心绪，他沉默片刻，柔声道：“好。”语毕，便感受到一道狐疑的目光落到身上，黎叶逝轻轻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云淡风轻的弧度，看起来绵软乖顺。

“算你识相。”分明是如其所愿，那人却也不知在遗恨些什么，颇有些悻悻道，“既如此……”

“既然如此，”黎叶逝打断他，神色真挚，“你可以，让我出去了。”

“……”那人无语半刻，忽而桀桀笑道，“半点身为奴才的自觉都没有，你觉得我会那样愚蠢吗！”

我只是希望你那么愚蠢，黎叶逝心道，“那，不知道您芳名为何？芳龄几何？在哪里高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擅长什么弱点在哪里？”

“……嗯哼！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该你知道，我自会告知于你！”那人被他一股脑儿的问题砸得一愣之后，倒是没有体味到他的讥诮，阴阳怪气道。

黎叶逝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越深入的了解才有助于我向您提供越完善的服务。”他顿了顿，“这才是常识。”

“哼，凡人愚蠢的认知。”

黎叶逝暗暗冷笑，掩饰满心抑郁忿闷，低声下气道，“那您老有什么需要我去知道，去做的？”

那人见他上纲上线，立刻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奴隶么，自然是应主人的要求而动。你现在么……”黎叶逝明显感觉到一道鄙薄的视线从自个身上逡巡而过。

“我怎么？”黎叶逝问。

那人努力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需求，便不耐道，“潜龙魔域灵气匮乏，你去找些奇花异草来蕴养下！”

黎叶逝心中一动，满面困惑道：“为什么？”

“嗯——？”那人拉长了音调，十分不满，“让你做便去做，哪里来这么多废话！”语毕，黎叶逝便觉眼前空间扭曲，自个又回到了那个柴屋之中。

耳边是那人嚣张霸道的嗓音：“找到了以后便直接送到魔域中来！记着要快，消极怠工的话……哼哼！”

他语焉不详地撂了一句，也不待黎叶逝的回应，便沉寂了下去。

黎叶逝默然坐在床上，支着他的大头，心中划过数种猜想，眼中闪出一道奇异的光彩，便有了试探的主意。

门外，夜色深沉如墨。

接下来两日，黎叶逝依旧如往常一般，就像那夜遇到的奇怪的血雾仅仅是一场并不如意的梦一样。

当然，改变也不是没有。那何玉龙小鬼头受了他的“恩惠”，且不谈何祥和陈桂霞二人对待他好了些许，就是何玉龙自己也还是比较喜欢粘着黎叶逝。

何家村地处丘陵附近，那无名丘陵不高，但却绵延几百里。春日渐来，村子里面的团子们从冬日的寒冷中复苏，一群不省心的小家伙成群结队地要去爬小山玩。

以何寄奴以往在小朋友中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与他搭不上边的，然而有了何玉龙在，他这天也有了一道前往的“殊荣”。

黎叶逝心底的滋味倒颇有些复杂。

彼时他尚且年幼，在黎家出去游玩亦是因着别人的意愿，而顺便有机会去长长见识。后来他渐渐长大，困顿的囚笼让他滋生了满心的抑郁阴沉，满腔的愤懑让他甚至只能通过自伤才能获得些微变态的快意，游玩之流再也无法令他开怀半分。再后来……再后来，他好容易挣脱出了囚笼，反噬了那些让他痛苦的人，却为来得及尝及自己用血肉灌溉出来的果实，转眼间便到了这里。

黎叶逝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你走得好慢啊！”何玉龙回头见他落在队伍之后数米远，立刻笑嘻嘻地跑回来，拉住了他的手往前拽。

黎叶逝微微蹙眉，瞄了眼被小孩子握住的手，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淡淡道：“这是当然，我自然不及你们强健。”

何玉龙哪里有他的弯弯绕绕，嬉皮笑脸地转到他身后去推着他往上走：“那哥哥可要多锻炼，向我看齐！”

黎叶逝：“……”他深有中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不由暗暗嗤笑一声，也就任由那个傻乎乎的小家伙推着了。

一个小孩子，能翻腾出多大的浪花来？

这个时节，小丘上也没什么可以玩乐的，黎叶逝本来兴致缺缺地就要回去了，结果那群小孩子竟变魔术一般拿出来一些吃食，譬如番薯、芋头之类，更加令人抽搐的人，还有个小家伙从家里弄了一只粗瓷碗，生面条，还有一把盐过来。

黎叶逝：“……”

何玉龙让他的“救命大爷”乖乖坐在一边等着伺候，自个儿也混进去，开始刨土挖坑，其余也有几人去捡那些枯枝去了。

黎叶逝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望着天光从枝桠间泄流到眼底，望着树枝上隐约可辨的嫩芽，心里莫名有种无限扩延而去的奇异感。

一把年纪了，竟然在这里跟小鬼头们玩“野炊”，还真是……他暗暗自嘲，却又胡思乱想着庆幸，还好这个时节小树林中凄清稀疏，要不然，这群小鬼头搞不好弄个小树林大火收尾。

他心念繁复，一个个如同不断冒头的田鼠，此起彼伏，不甚欢快，却不料下一刻便有人大煞风景。

“前方五十米，右转两米。”

黎叶逝：“……”他虽然面色无波，实际上早就悚然一惊，依他记坏不记好的个性，哪怕是点鸡毛蒜皮的小得罪都会被他深切地刻在心头，然后伺机报复，然而这声音不过消失了两天，他竟然把那货彻底抛到了河外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