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下——WingYing
WingYing  发于:2011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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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用力一蹬腿,就把叶海涛给蹬回了坑里去,头也不回地向前拔腿就跑。

“诶!那里有人!”

“快去追——!

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往另一个方向追了过去,叶海涛挣扎地爬起来,好容易从坑里挪出来,疯了一样地提起嗓子大喊着

:“亨利——!!”

一串尖锐的枪声,伴随着叶海涛的嘶吼响起。

叶海涛抬着眼,似乎瞅见了那个方向,有个人影颤动了片刻,缓缓地便歪倒下去了。

之后,一切都回归沉寂,不过一会儿,围在前头的几个兵便扛着枪离去了。

叶海涛窝在草堆里睁大着眼,茫茫然地望着那个方向。好半晌之后,叶海涛才顿然惊起,犹如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踉

跄艰难地向前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叶海涛跌了好几次,后来两腿再也无法站直了,便四肢着地往那方向爬了过去。

最后,他总算从一处草堆里,看见了那双湛蓝的眼眸。

叶海涛一喜,疯狂快速地往那方向爬去,后来,他顿住了——那双眸子由始至终都睁开着,却失去了往日的那抹光辉

叶海涛颤抖着,缓缓地爬了过去,渐渐地看清了亨利的面孔。

亨利歪歪地倒着,卧在一滩黑血之中,一双眼睛木然地睁开着,执拗地望着叶海涛躲藏的方向。

“亨、亨利……”叶海涛哆哆嗦嗦地托起了他,轻轻地抚摸着那张泥灰满布的面容,含糊蒙蒙地哀戚唤道:“亨利、

亨利啊……”

然而,就如同过去一样,回应着叶海涛的只有周围的一片沉默。但是,再没有那漂亮、羞涩的少年,咧嘴微笑着向自

己跑过来了。

叶海涛仰望着这一处密林,只觉难见天日——他无法抑制地一个猛颤,低头搂着亨利,无声地哭泣起来。

叶海涛哀泣着,使着自己那一点力气,把亨利从地上背了起来。

他佝偻着背,两手把亨利给抓牢了。叶海涛紧紧与他相贴,含着泪,带着这哑巴少年走完这最后一程。

叶海涛走到了一处平地,他已经浑身麻木,连哭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小心地把背上的少年放了下来,接着便徒手挖

起了坑。

待到十指血流涔涔,挖出个半个人高的大坑之后,叶海涛才停下来,像只野兽一样地四肢并用地爬到了亨利身边,把

人给托抱起来,慢慢地挪到了坑中。

叶海涛默默地去扯着自己的衣服,去擦着亨利的脸,用自己血淋淋的十指梳着那头金发——最后,他停了下来,去看

那蓝色的眼睛。

“亨利……”叶海涛唤了一声,盼着那双眼能重新泛出微光。他等了片刻,接着便又哼哼地哭了起来,抬起双手,颤

颤地去替少年把眼睛给合上。

叶海涛哭着哭着便弯下腰来,整个人伏在亨利的胸口。

尽管叶海涛哭得凄惨,少年那双纤细的手已经再也没办法抬起来,去轻轻地安慰他了。

待到叶海涛哭得够了,他才从坑了爬出来,呆呆地坐在坑边瞅了亨利一阵,他才两手掬起泥土,一点一点地撒入坑内

渐渐地,慢慢地,他再也看不见那漂亮的孩子了。

叶海涛再次地哽咽,脸上却扭扭曲曲地笑了起来,哑着嗓子说:“下辈子……你一定要投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我把下辈子、下下辈子的福分,都留给你……你一定、一定要过的好……”

叶海涛说到这里,眼里落着泪,笑着把嗓子扬了起来:“你要过得好……过得好啊……!”

最后一拨土落下。

叶海涛伏在土堆上躺着流了一会儿泪,接着就又爬了起来,抬着眼看着那一处山头,含糊地叫着哥哥——叶海涛横了

心要往那里去了,若是他哥还活着,那便要继续与他伴着;若是死了……

那也要替他哥收了尸,再陪着他,一块儿去。

囚徒 第三十五回

叶海涛拄着一根粗树枝,在这深山密林之中赤脚向前。他走一会儿躺一会儿,胃里像是着火般,说不出是饥饿还是绞

痛。他时不时抬头看着那茫茫天际,眼屎几乎糊了眼睛——他先前不是个信佛的、也不拜神,在这走投无路的时候,

叶海涛不禁要流泪默念。

他不求什么了,只盼着能找到古谷川,是死是活全凭天命。

叶海涛在短短几年尝尽了这一生之中从未经历的苦楚,全身上下已被摧残得只余下一条半死不活的性命。

他在深山之中走走停停,两腿抖得就要散开了,待到实在走不动了就扶着树歪头倒下。叶海涛不敢睡得太沉,他怕让

盟军撞见——在叶海涛脑海里已经没有什么敌我之分了,他只是迫切地想把他哥给找到,如此而已。

叶海涛休息了片刻,两只眼睛呆怔地睁着,瞧着身旁那一株野草。他的脑子已经无力去做什么思考,只是缓缓地抬起

手来,将那株不知是草还是菜的植物连根带土地扯来,放进嘴里咀嚼一番。

他嘴里满是土味儿,还没咀嚼完就费力地坐起来,去拔下一株。如此,他塞了满嘴,等到味觉渐渐苏醒了,觉着苦涩

难咽之后,才稍微罢手。

“不远……”他看着那一头,在心里对自己鼓励道:“就快到了,很快就能找到哥了……”

叶海涛正在游思之际,忽然就觉出了一阵痛楚。他缩腿低头去看,就瞧见了右腿盘着一条肥硕鼓鼓的蚂蝗,就缠在他

小腿上吸血。叶海涛已经见怪不怪,抬起手来在蚂蝗上猛力一打,那前后吸盘一松,蚂蝗就落下去了。

叶海涛看着这肥物迅速地钻进了草堆里,木然地想起了先前的旧事。

叶海涛刚跟着军队进山的时候,总被咬得满腿都是,亨利就蹦蹦跳跳地穷紧张,使劲地在他腿上乱抓,结果反倒让蚂

蝗越吸越紧。之后,是古谷川教会了他这法子,在他腿上猛拍了几下,蚂蝗一掉下来,亨利就跟看见杀父仇人一样地

抬脚猛踩。

叶海涛想到此处,胸口便传来一阵闷痛,就要断气一样地抬手按在胸前,深吸一口气之后,眼里干干涩涩的,已经落

不出一滴泪来。

亨利死了,他哥生死未卜。

在这世上,与他好的、他关怀的,都早他一步走了,只有他还孤苦伶仃地苟且喘息着。

活着多难过、多痛苦,可是他还有事情没办成——这条命是亨利给他换来的,他也得把事情都办妥了,才有脸去追随

他们。

叶海涛气若游丝地哼了哼,吸了几口气后,就又爬起来,艰难地向前攀山。

叶海涛的运气着实不错,他爬了两天,口渴欲亡的时候,总算给他找到了一处溪流。他瑟瑟发抖地连滚带爬地滑落小

陡坡,四肢并用地爬到了岸边,把脸直接埋进水里咕噜地喝了一肚子的水。

入夜之时,这山野丛林是最危险的地处。叶海涛手上无任何利器防身,只抓着那根树脂隐到了大石边,紧绷着神经,

恍惚地想睡,却又不敢沉沉地睡下去。他每回一觉着眼皮沉重、要这般晕死过去的时候,便要自言自语地道:“……

也许哥还活着,正像疯子一样地找我……”

他想到这里,凄凄惨惨地笑一下:“对……就算成了鬼魂,他也要来找我的……他最守信了,一定不会落下我一个人

活得这样苦……”

叶海涛喃着喃着,忽然就觉着手背一股湿意。他稍稍垂眼去看,更多的眼泪就从眼眶里落下来——他方才补足了水分

,现下正是爱流泪的时候。叶海涛一想起了古谷川,不仅止不住泪水,反而还越积越多。

“我早就知道的……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他说的没错……我才是没良心的,我负着他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想着

我……”

叶海涛合了合眼,流着泪在心里道——过去的就过去了,还去管是谁欠了谁呢?要是这次我们真的活下来,什么也甭

管了。

叶海涛犹如前些天一般,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还没天亮他便又打起精神来,下水去抓了几条小鱼,囫囵地生吃个半

饱,满嘴腥味地爬上了岸,结果却引来了两腿的蚂蝗。日头出来的时候,叶海涛仰头去看那一处高山,拐着树枝,凭

感觉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叶海涛一晚上就想着古谷川对自己过去的好,一起来便越发思念起他哥来。他两腿发颤地往高处走,若是真走不动了

,就慢吞吞地用爬的向前。

叶海涛怕自己在原处瞎打转,每走一会儿就要拿起尖石子在树干上刻画一番,留个记号。

叶海涛在这期间活成了吃草的牛,只要肚子一觉出了痛,他就去抓地上的野草来吃,把泥巴都吃进肚子里——他也想

捕猎一些活物,可他行动不便,眼前一片混沌,只晓得往前方走去。

而他今日走了大半天后,终于在天黑之前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叶海涛看着那树干上的弹痕,又伸手去摸了摸,确定了并非是自己眼花。叶海涛登时被喜悦淹没——就要到了!要到

了!循着这些弹痕去找,一定就能在这范围找到的。

叶海涛眼里燃出了希望的火光,接着便疯了一样地,脚步踉跄地往前窜。而他的猜测确实不错,这一路上有许多断裂

的树干枝叶以及黑焦的弹痕,可见在此处不久前乃是受到了枪弹的蹂躏。

叶海涛仰头疾步向前,却没注意到脚下,故此他忽然一个踩空,一眨眼就往旁边的斜坡滑了下去。

叶海涛这一滚直接由高处落下,他拼命地想抓住什么好阻止自己滑下去,后来终于在翻滚了十几圈之后,他滚到了一

处平坡——叶海涛趴在草地上,浑身的痛楚使他近乎麻木,他的胳膊和双腿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我……要死了?

叶海涛微睁着眼,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他困倦得想永远把眼睛给合上,却在一霎那之间回忆起了什么,又费力地要

去睁开眼来。

不能死、不能死。要是把眼睛合上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叶海涛发狠地咬住了下唇,大脑感受到了痛楚,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扭动着四肢,像只濒死的野兽般由草地上蠕动着

爬了起来,霍地把双眼给睁大来瞧。

当下,叶海涛怔住了。

在他眼前的是一条蜷曲在林中的小溪,然而让他感到震惊的乃是面前这血色的溪流之中浮动着的具具尸首。

不仅是在溪流中,就连树上也挂着尸体,蚂蝗苍蝇笼聚着,几乎无法辨认面目。

叶海涛在呆愣了几秒钟之后,猛地慌乱地由草地上爬起来,发疯似地想尖叫出来——然而,他猛然顿住,颤巍巍地抬

起眼来去看着那些尸首。

叶海涛是能辨认得出的,从军服来看,那是日方的部队。

叶海涛愣愣地看了好半晌,眼里的光芒渐渐地破碎了,他茫茫然地踏出一步,哆哆嗦嗦地张着嘴,环顾着这一处乱葬

岗一样的地方,嘶哑地喊道:“哥……哥……”

“哥——哥哥——!”叶海涛一拐一拐地跑到了河岸,费力地去翻那些浮肿尸首,撕心裂肺地喊着:“哥哥!哥!”

叶海涛在死人堆里翻找这古谷川的身影,他一遍遍地去扒开那些成堆的尸体,一遍遍地唤着“哥哥”。叶海涛推开一

具无头的尸首,不由得怔了怔——他认得这个人,那是古谷川麾下的池中指挥长,是个顶尖的日军干部。

池中指挥长死了,那么……那么他哥……

叶海涛蓦地晃了晃,仰头无措地哭着叫喊出来:“哥!你在哪儿啊!”

“阿海来了!你在哪里啊!哥——!”

“哥——”

叶海涛近乎绝望,他下半身淹在溪流里,放眼看去只有遍地的尸首,哪里还有古谷川的影子,哪里还找得到他的哥哥

就在叶海涛仰天高喊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枪声。

他整个人随着枪弹地冲力往前一扑,噗地便歪倒在水中,溅起点点水花来。

哥……

叶海涛喃喃着,眼前忽然晃出了许多模糊的人影来。

哥哥……

“喂——不是鬼子!是汉人、汉人!”

“打中肩膀了,还有气——!快抬起来!”

◎ ◎ ◎

眼前是一片热闹的街巷。叶海涛漫无目的地地游走,只觉着这地方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直到他路过了一

个转角,瞅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粥摊子,望着那正在低头忙碌的年轻少妇。

叶海涛呆呆地看了片刻,一直到那少妇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接,接着慢慢地微笑起来,轻轻地唤着:“阿海。”

那声音,悠远得仿若由那遥遥天际传来一样。

“……妈?”叶海涛看了她一阵,带着狐疑地唤道。然而,一眨眼,苏芝华便从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绑着

辫子的姑娘。

那姑娘手里揪着粉色帕子,脸颊红润,看向叶海涛的时候,便羞涩地垂眼。

叶海涛愣愣地瞅着她,沙哑地唤了一声“素云”,就要踏出一步的时候,林素云就别过眼,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另一只

小手——她牵着一个孩子,慢慢地离开了叶海涛的视线。

“素、素云、小月儿……”

叶海涛想要抬脚追上去,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只瞧见了那金发蓝眸的少年正望着自己。

叶海涛怔怔地与他对望,接着难以置信地眨眼,“亨利、亨利?”

少年用淡笑回应了他的呼唤。

叶海涛带着狂喜,拔腿跑了过去——亨利没死!亨利没死!然而,就在他要靠近对方的时候,少年忽然拔高了身子。

叶海涛看着那面目,猛地一惊,大大地睁开眼来——!

混乱的画面登时重叠,他听到了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眼前渐渐浮现了个清晰的人影。

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醒来了,看样子是没事了。”

“喂,兄弟、兄弟?”一只手掌在叶海涛眼前晃了晃。叶海涛抬了抬眼,瞧见了这站在床边,穿着军服,身材结实的

汉子。

这黑黝黝的汉子见他醒来了,笑了一下,仿佛怕他听不见地大声问:“喂,怎么没反应?”他伸手去拍了拍叶海涛的

脸,向旁边穿着白袍的军医问:“大夫,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大夫并没有回答他便忙碌地走了出去,汉子并不在意,操着地方口音浓厚汉语,对叶海涛道:“你也别跟爷装傻,在

这儿等等,爷去给你拿点吃的过来,一会儿参谋长还得抓你问话——”他在叶海涛的肩上拍了两下,叶海涛忽然觉得

一痛,往后瑟缩了一些。

那汉子也注意到自己粗莽,放开了手,看着叶海涛嘿嘿笑道:“你别怕,咱就问点话儿,你合作咱也不为难。都是汉

人,啊,汉人。”

他说完转头就走了出去,留下叶海涛一个人。叶海涛环顾着这个草棚,在呆愣了半晌之后,终于是明白了自己此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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