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臣有礼+番外——饮千流
饮千流  发于:2011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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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兆铮和温廷钰一下子都蔫了。两人把杨闳放在台阶上,躬身拜谒:“九千岁。”

岑箮掸了掸手,道:“他怎么了?”

温廷钰道:“没事儿,闹了点儿情绪。”

苏兆铮在下面跺了温廷钰一脚。

岑箮轻轻一笑:“你们把他送到隆宗门去罢。”

苏兆铮和温廷钰互视一眼,表情各异,两人遂将不省人事的杨闳架了过去。

隆宗门外停着九王爷的鸾驾。

侍官从二人手中接过杨闳,掺进车里。

苏兆铮和温廷钰又互相看了一眼,小豆闷干饭,谁也没说话。

入夜,深宅阒寂。

杨闳乍醒,竟忘了自己怎么睡在这里的。

垂花门外间桌案前坐着个人,手持一卷古书,读得兴致正浓。

杨闳悄悄走过去,窥见一句工致的回文,便顺口念出来:“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

看书的人身子微微一振,随即扣下书卷转过身来,笑得别有深意:“杨大人可知这句词是谁的?”

杨闳稍假思索:“禀千岁,是苏子瞻的。”

岑箮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磕着扇子,面带喜色道:“果然考不倒你,真是博才。”

杨闳微微欠身道:“非是小臣博才,只因他写过一篇痛悼亡妻的词,小臣颇具同感,遂印象较深而已。”

岑箮盯着他的眼睛,故问:“什么词?给我念念。”

杨闳躲闪着他的视线,道:“千岁见谅,小臣背不出来。”

岑箮淡淡一笑,道:“莫非,杨大人也对故人眷恋不舍?”

杨闳连忙岔开话题:“刚才小臣酒后失态,还望千岁包涵。”

岑箮问:“不必介怀。只是我想不通,杨大人不胜酒力,为何每次都喝那么多?”

杨闳道:“小臣喜欢喝酒。”

岑箮摇摇扇子,笑道:“酒是辛辣之物,没有人生下来就喜欢喝酒。不过,当人尝尽世间炎凉后,酒却成了人的知己

。”

“千岁所言良是。”

岑箮上前一步,趴在杨闳耳边用极柔的语调说:“若我说,你是个懦夫。”

杨闳一愣,不解地望着他。

岑箮笑了笑,用扇子遮起半边脸,媚惑地看看他:“不但是个懦夫,而且是个伪君子。”

杨闳大为困惑,锁着双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岑箮伸手刮了刮他的下巴颏儿,轻笑着摇了摇头:“啧啧~连杨大人也怕人说自己是伪君子。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

什么‘问心无愧’的么?”

杨闳一根线穿眼儿,认起真来,心里冤枉得慌,恨不得要对簿公堂。

“九千岁何以说小臣是懦夫,又何以说小臣是伪君子?”

岑箮悠闲地摇着扇子,笑如春山。

“杨大人这么在意么?”

杨闳拿他没法,无奈地看着他,道:“小臣不明白千岁究竟想要说什么。”

岑箮闭上眼,仰卧在圈椅中,噶悠了两下,道:“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倦了,你回罢。”

岑箮令侍官将杨闳送了回去。

皇上令杨闳不得进宫,杨闳遂连早朝也无法参与,只得在家中翻翻旧书,聊以解趣。

几日后,岑箮派人往杨闳府上送去一车名贵补品。

杨闳不解其意,豁然明朗后,叫家丁全部拿到公主那边。

公主因问是不是杨大人送的,家丁说不是,是九王爷。公主遂差人到九王爷府上致谢。

岑箮只是笑了笑。

又过了几日,岑箮叫人送去四名美姬,身段和模样各个堪称绝色。

杨闳困惑半晌,又豁然明朗,叫家丁全部送到公主身边使唤。

不多时,公主的侍女过来请杨闳。

杨闳放下书卷,换了一身正服,来到公主房里,听见公主在垂帘中轻咳,病情仿佛一日重似一日。

杨闳站在帘外,小心探问:“公主近日可觉得好些?”

公主强作笑颜,道:“我好多了。杨大人,九王爷送这么多东西不算,为何还要送女童来?”

杨闳皱了皱眉头,道:“公主若不欢喜,臣派人退回去就是。”

公主道:“不可,得罪了他,如何在朝中立足?九王爷是个能豁出一身剐的,杨大人清风高树,往后莫要与他交往过

甚才是。”

杨闳垂首道:“是。”

公主又问:“我听侍女说,杨大人有些日子没去上朝了,究竟是何缘故?”

杨闳抑郁道:“皇上不准臣进宫,除非公主的病好了。”

公主愕然蹙眉道:“有这种事?明日我要进宫去见父皇。”

杨闳道:“公主养好病再出门罢。”

公主道:“无须多言。你去罢。”

杨闳欲言又止,只得退去。

翌日,公主一早起来修整了一番,凤冠霞帔地进宫去了。

家丁快步跑来,见杨闳站在公主卧房外发愣。

家丁头顶汗珠,道:“大人,快,九王爷驾到!”

杨闳一惊,匆忙出去迎。

岑箮穿着一身精美的便服,身后只带两个随从,在学士府大门前持扇而立。

杨闳从里面走出来,脚步零乱,刚要屈身下拜。

岑箮扇子一挥:“免了。随我来。”

杨闳愣了一下,未敢多言,在身后跟随。

岑箮走在前面,一路曲里拐弯,绕进一条幽僻的小巷,在一处典雅的宅院前止步。

杨闳四下瞅了瞅,见宅院内有几座别致的青砖小楼。

岑箮用扇子指了指院内,笑道:“你说你喜欢喝酒,我有好酒,今日我们一醉方休,可好?”

杨闳总算明白了,笑着晃了晃脑袋。岑箮合上扇子前脚走进去,杨闳后脚跟进来。

杨闳不成想这宅院如此深邃,绕过前堂,穿过出水长亭,外面的喧杂已尽皆消弭,耳根只有足底的踏步声。

杨闳随岑箮上了一栋小楼,推开一扇朱红古木门,房中已备好一桌精致的酒席。

岑箮摊手示意杨闳入座。

“今日只饮酒,不谈国事和家事,杨大人意下如何?”

杨闳道:“甚好。”

第 4 章

两人对饮,直至天黑。

岑箮捏着小巧的碧玉盏,醉眼迷离地盯着杨闳,笑道:“你这人好有趣,人家越骂你你就越上进。”

杨闳面色略酡,笑道:“非是我上进,而是你难缠。”

岑箮放下杯盏,稍稍凑过来一点,低声道:“我若不难缠,像你这样的伪君子该如何对付?”

杨闳无奈地笑笑:“你定要说我是伪君子,我也没办法。”

“有办法,有办法。”岑箮凑得更近一点,道:“干脆扒下那张君子皮,做个真小人算了。”

杨闳道:“真小人?如何做得?”

岑箮挨过去,柔声道:“要做,今晚就留在这儿,可好?”

杨闳道:“若我不肯,你还能放我回去不成?”

岑箮眨眨眼,琢磨了一下:“能,为何不能?我心里可是无比敬重你的。”

杨闳用手一拍桌子,正色道:“好,就等你这句话。臣告辞了。”

岑箮看着杨闳速去的背影,用扇子使劲儿敲了敲脑门子,嘴里牢骚道:“该死该死……”

朝中风议太后为九王爷物色王妃的事。

待选的秀女目前有三人,一是耿传玺的孙女,二是陈满的女儿,三是温廷钰的胞妹。

太后说把她们召进宫中给九王爷看看。岑箮却说不必看了,全由太后做主。太后直当岑箮孝顺。

太后看了觉得都好,就跟岑箮商量,把温廷钰的妹妹立为正妃,剩下的两个立为侧妃。

岑箮亦是满口答应。此事暂且有了定算。

几日后,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耿传玺的孙女在自家秀楼中悬梁自尽了。接着又听说温廷钰的妹妹发疟子,给折腾成

了伤司模样。陈满的女儿也病了。

太后坐腊,至此选妃的事姑且撂到一边儿。岑箮却乐得屁股都要笑。

公主连去数日没有消息。杨闳托人到宫里探问,回来的人说公主的病情加重,皇上令其在宫中安养。不久大内太监来

传皇上的谕旨,也是这么说的。

杨闳托人将公主的几件爱玩送进宫去,自己却不得不在宫门前止步,转身的时候,心里有些落寞,忽听身后有人玩笑

道:“你呀,混到如此地步,啧啧啧~”

杨闳听出他的声音,脚步停住,没有转身,忽觉肩膀一沉,一只细长白净的手搭在他肩上,似乎又迟疑了一下,立刻

抬起来,只轻轻拍了两下。

杨闳转过头,见岑箮眉目如画,笑妍浅浅,脸上永远是那副处乱不惊的神色,仿佛人世间的一切烦恼都与他无关。

杨闳一瞬间想了很多,看着岑箮的脸,双眸几乎定住了。

岑箮连连眨眼,盯着杨闳,快速摇了摇扇子:“怎么,我恁么好看么?”

杨闳毫不避讳地摇摇头:“九千岁是人呆的地方都要出现。”

岑箮笑容僵住,琢磨一下他的话,还是没有被激怒,缓缓地运着扇子,道:“我今天不是专程找你的,不过事情已经

办完了,既然这么巧就一起去喝两盅吧?”

杨闳淡笑着摇摇头:“我不敢欠人太多情,还是不去了。”

岑箮道:“你这么怕欠我的情,那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杨闳面色肃然:“千岁的美意小臣明白,只可惜小臣不是断袖,此生与千岁有缘无份,小臣遗憾之至,望千岁今后高

抬贵手,不胜感激。”

岑箮一双漠如远山的轻眉慢慢蹙起来,张了张嘴唇,最后却没有说什么。

杨闳向他拱手道:“恕不相陪。”说罢转身离去。

朝廷没了谁都照样运转。

一连数月,杨闳赋闲在家,每日卯时正刻习惯性地醒来,便在再也睡不着。披星戴月地在街上闲溜一阵子,大不过待

苏兆铮和温廷钰下了朝,车马经过学士府时,拦下他们问问朝事。

这日,杨闳站在家门口等苏兆铮和温廷钰的车马,时辰尚早,却见一骥快马飞驰而来,骑马的是个太监。

太监下马,泪眼渫渫地对杨闳道:“杨大人,贤妲公主归天了。”

杨闳愕然失神。

此后不久,杨闳由建极殿大学士谪迁为太常寺卿。

一轮明月,交光清夜。三个人坐在春风得意楼上喝酒。

中间的是九王爷岑箮,左边坐着八贤王岑篁,右边是振威将军楚丹阳。

岑箮手持画扇,对着窗格上的残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八贤王挑了颗樱桃放进嘴里,漱了漱籽,吐掉。

“这件事我可是爱莫能助。人家不是那个,怎么好硬往一块儿捏?”说话瞅瞅身边的楚丹阳。

楚丹阳点点头。

八贤王又道:“要不,跟皇上说说,你还回你的江南去罢。”

岑箮闭着眼摇摇头,左思思右想想,最后还是个叹气。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子。

八贤王道:“你不是没看见,皇上为了笼络他把公主的命都搭上了,皇上这次真寒心了。你就对那种木头疙瘩感兴趣

?我怎么不信。”

岑箮望着窗外,月光洒在清俊的脸上,略有些悲凉,苦笑地摇着头道:“我也不信。”

八贤王扑哧一声乐了:“得了吧你。还不知道你么,三天半新鲜。”

岑箮打了个愣,笑道:“也罢。”说完把扇子往脖子后一插,揽过身边一个穿红戴绿的女子百般轻薄起来。

三冥节前前后后的整个七月里,上至皇室下至民间都是一片繁忙。

皇上先领着满朝文武给炎黄二祖乃至太祖皇帝扫墓。之后大臣们可以各自归家给已故的亲人上坟。杨闳想告假回吴兴

老家,却被皇上派去曲阜祭孔。中途大雨,近九月底,杨闳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城。

杨闳回来不久,皇上收到了一本折子,告杨闳私吞祭孔的库银,共计三千两。皇上览奏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一道手谕

抄了杨闳的家,果然抄出三千两金花银。

当晚,杨闳就被投入刑部大牢。

这件事说来蹊跷,七月初杨闳在户部领了三千两银子,奉命去山东祭孔,三个月后回京,官银居然分文不少,来回的

盘缠用度又从哪里出?另则,以杨闳的为人,说他贪污,平心而论,没有人信。又有一则说法,杨闳没去祭孔,而是

回吴兴老家待了仨月,但官银在京城这一点又说不通。

岑箮轻轻运着扇子,勾起嘴角:“明显是诬陷。”

八贤王怪哉地看着他:“咦,你这么高兴,难不成是你做的扣?”

岑箮捋了捋扇坠的穗子:“这点小事用不着我亲自做。”说着和楚丹阳会心一笑。

八贤王剜了楚丹阳一眼,点着岑箮的脑门子,数落道:“胡闹!胡闹!真是应了那句话,宁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

第 5 章

岑箮悠闲地斟上一盅绍酒,端到唇边轻啜着:“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伪君子。”

八贤王撇撇嘴:“去~看不上你的都是伪君子。”

“他若现在从了我,还来得及。”

八贤王厉色道:“你当国家的王法是什么?”

岑箮揽过一个女童,冷生生地亲了个嘴儿,转脸对众人微微一笑:“就是这个。”说着抛开女童,扇子甩开:“哼~

恁般一个尤物,总不能让人弄走。”

“皇都可不是你的地盘,甭你美。”八贤王背着手走了。

岑箮朝楚丹阳招招手,楚丹阳凑过去,俩人交头接耳地嘁喳了一番,又指东说西地打了会子闷葫芦,便各自归家。

杨闳的案子疑点重重,皇上虽然知道,但却没打算把他放出来。

人就怕没嗜好,一个人既不爱财,又不爱官,也不爱美女,这样的人最可怕。皇上也会怕。

倒不是怕他做出什么易朝换代的事,而是怕他破坏朝廷官场里的潜规则。皇上也是人,也得经常干些抱团儿、拉票的

事,怕被孤立。

哪个皇帝碰上杨闳这种人都得认倒霉,近也近不得,远也远不得。太近了,他给你指点江山,你被架空,太远了,他

纠集一群名士,专跟你唱反调,搅得你没好日子过。

这回好了,这几天皇上在乾清宫睡得特踏实。

挨了几天,岑箮算计着杨闳该吃不消狱里的苦了,便去刑部探望。

狱吏在前面带路,到了最底层黑咕隆咚的,馊臭味直冲鼻管子,给脏水湿了鞋袜的岑箮心里不禁哆嗦了一下,没想到

刑部地牢竟是这般阴霾腌臜。

岑箮在一间牢房前停住脚步,双睛竟是一滞。

堂堂一位淑人君子,才几日不见,竟被折磨成了个半残之人,身上无一处不带伤,白色亵衣生给血染成了件大红袍。

岑箮攥紧拳头使劲儿砸自己的脑袋。

狱吏打开牢门。

杨闳听见有人,扶着石台吃力地坐起来。

岑箮百抓挠心似的走了进去。

杨闳见是他,慢慢低头,直作是拜了。

此时,岑箮竟转了眼圈:“杨大人,你这膝盖怎么弄的?”

杨闳的嗓音有些嘶哑:“动了刑。”

岑箮一拳击在墙壁上,愤然道:“是谁!?”

“不记得了。”

岑箮双手托起他的脸,蹭了蹭他嘴角和额头上的血:“我马上弄你出去,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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