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句,眼前这个男子,却这样骤然占满了他的身心,让他欲罢不能。
躲在花木后偷窥一个男子,沐桐不禁苦笑,看来自己彻底沦陷了。此时,他恨不能有座桥直通对面,好过去搭讪一番
。或者就直接运起所学轻功,直接跳将过去,只是他又怕唐突佳人。
刚要抬腿从假山旁绕过去,只见对面又来一人,手持素锦披风,轻轻地搭在杨柳身上。细看之下,不是司马公子又是
谁。司马枫动作极自然,似是做惯了一般。他在杨柳耳边低语几句,杨柳便语笑嫣然随他远去。
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那般的和谐般配,后面站着的沐桐,他的心也飘飘忽忽地出了胸腔,追随着他们的身影远去。
“看什么如此出神?”刘知远不知何时,站在了沐桐身后,他顺着沐桐的视线,一眼便看见将要拐过去的两人。刘知
远直直地盯着沐桐,“你不是当真了吧?”
沐桐虽然不语,但眼底所露,瞎子也看得明白。
“你你你……我听闻你前几日日日都前往平康里啸月堂,还当别人玩笑。你也是聪明人,喝花酒,逛堂子这样的事岂
可当真。外面传言你花了好几千两银子,却人一面也没见着,你这可不是自讨无趣。杨柳公子什么人,寻常人他如何
能放在眼里。也就司马公子这样的,才可稍作亲近。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再风流俊雅也是个男的,怎比得上女子
温香在怀的销魂。更何况一个男子你当什么真,还能娶回去给你生儿育女不成。叫我说,趁着有机会时,好生的寻欢
作乐才是正经。我来寻你正为告诉你,司马公子晚上小宴,让我们留着玩乐一回再回去。”
第六章
说是小宴,与宴者也不下二十人。沐桐如今在京城也厮混了不少时候,放眼望去,在坐俱是各大豪门的贵公子,也曾
一起吃酒玩乐过,有些点头的交情。
宴会设在摘星阁上。摘星,顾名思义,此阁高耸云间,伸手便能揽月摘星,是京师最有名的几个楼台高阁之一。身处
其上,举目四望,万家灯火尽收眼底,令人顿生一览众山小的豪气,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萧瑟。
阁内是个宽敞的圆形大厅,厅内遍燃矩形银质烛台,照得内厅亮如白昼。弯成完美弧形的高高穹顶之上,悬挂着数十
盏水晶琉璃灯,冰凌一般的水晶,反射出点点的瑰丽金光,仿佛只需微一仰头就可以看到最灿烂美丽的星空,稍一伸
手,就可以触到一颗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当晚宴席之豪华,器皿之精美,菜肴之丰盛,歌舞之曼妙,让人津津乐道了好些年。而沐桐那晚唯一记得的,却是司
马公子旁边的那人,黑曜石般的眼睛比之头顶的水晶更亮更耀眼,他脸上的笑靥比七彩婀娜的舞姿更夺目。
琥珀色的酒液一杯接着一杯,由桃粉色的口中倒入,原本苍白的脸渐渐染上了胭脂色,越发增添了几分娇艳。嫣然一
笑,似漫天飞雪中,满园的红梅朵朵盛开,缕缕幽香悠扬飘荡在万里长空之中。
又一群飘飘如羽的歌姬翩翩起舞,五彩斑斓的舞衣飘动在光可鉴人的玉石地板之上,犹如暮春之时,漫天落红缤纷,
令人目不暇接,心醉神往。沐桐的眼光,却透过光彩夺目的舞池,始终追随着那月华似的身影。
起身稍微踉跄,脚步略带不稳,月白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逝。沐桐想也未想,便起身跟了出去,临出去前还不忘抓了
下午的那件素锦披风在手。
“谁?”
持着风衣的手刚碰到他的肩,便听到这样警惕的一声问,沐桐顿时心坠冰窟,下午时他可不是这样问司马公子的。
“是你!”
站得近了,才发现他竟是喘得非常的急促,连说话声都短促微弱。原本被酒意染得酡红的脸此时已是青白,瘦弱的身
子颤得仿佛寒风中的落叶。沐桐先下意识地围在他身前,替他挡住高台上猎猎的寒风。
十几年的书香熏陶,染就沐桐一身的书卷气,文质彬彬的样子,与其他书生无异。但他毕竟出生武将世家,从小就练
武不辍,结实宽广的胸膛,此时便像一座堡垒,为杨柳挡下了大部分刺骨的寒风。
“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叫大夫?”沐桐急切的询问流露出深切的关怀和担忧,杨柳情不自禁地靠在了他的宽厚的肩
上,嗡嗡地答道:“胸闷!难受!”
沐桐的双手举着,犹豫片刻,轻轻地抚他的背,按摩着他背部的各个穴道,帮他顺气。
回到大厅后,只要杨柳举杯,沐桐便抢下他手中的酒喝了。他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的酒,一杯杯,一盏盏,像喝水一
样倒入喉咙。酒顺着喉管流到胃里,好像一团火一样燃烧着。醉意朦胧间,他不记得他喝了几杯酒,他不记得是如何
回了会馆,他恍恍惚惚只记得有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一直冰冷又有些揶揄地望着他,他知道,那是杨柳的眼睛。他
嘴角微扬,带着讥讽的笑意,似是嘲笑自己的多情。但沐桐的心里却也有一个声音雀跃地道:我喜欢帮他喝,我就是
愿意帮他喝。
沐桐开始有意地结交京城的权贵,他也不求旁的,为得只是能多看杨柳一眼。每回酒宴,他都不着痕迹地替杨柳挡酒
。杨柳则经常冷眼瞧着,有时甚至撺掇人灌他更多的酒,致使沐桐功名没求着,酒名却先在京城传开了。
一次次的锻炼,沐桐惊喜地发现,酒量和功力一样,练着练着,就增加了。就像今日户部尚书家的赏雪宴,一大坛的
女儿红灌下,只不过让他有些尿意。
他出恭出来,冷风一吹,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头脑顿时格外清晰。沿着白雪覆盖的碎石小径且行且走,园中曾经精雕细
琢的山石花木,此时都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只模模糊糊地能看出个轮廓,就像隔着肚皮看人的心一样,怎么都看不
清。
满目的雪白中,沐桐突然顿住了脚步,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他看见了什么,他忍不住蹲下了身子,在这肃杀萧条的寒
冬,他竟意外地看见了一点绿色。
那是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它不知道是寒冬的幸存者还是即将到来的春天的使者。见它没有躲在冰雪的下面,而是顽强
地探出它荏弱的身躯,沐桐心中生出希望:它应该是报春的使者。
“你怎么了?”
沐桐抬头,阳光下问话人冰雪般的容颜,晃花了他的眼。
“你不要紧吧?”问话人语气高了些,沐桐居然从中听到了隐隐的关切。
“谁叫你喝那么多?谁要你帮着挡酒了?不能喝谁叫你逞强了?现在知道难受了吧?”问话人语气又抬高了些,满脸
不情愿地伸出手来拉沐桐。
触手的冰凉惊回了沐桐的神思,他迅速脱下身上的披风,裹住了他,顺势抱着他低声埋怨道:“怎么没穿风衣就出来
了?”
“还不是……”带着沐桐体温的披风,让杨柳身上暖和的同时,心中蓦然一软。随后的紧紧拥抱,令杨柳浑身一怔。
愣了片刻才轻轻地挣了挣,低语道:“放开。”
虽然他只说了几个字,沐桐也能猜到,他必定是看他出来太久了,担心他喝醉了出什么事,才匆匆出来,连披风都忘
了穿上。沐桐望着那棵绿色小草,笑了笑,这是新春的希望么?
“我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你不难过就好。”
喃喃的低语,仿佛魔咒般定住了杨柳的身体,他任由沐桐抱着,心底一股暖暖地东西慢慢涌动,蒸腾起的水汽,似要
从眼中溢出。
喉头的哽咽,酸酸涩涩得让杨柳感觉十分得不自在。心中渐渐涌起的某种陌生的东西令他慌乱不已,他本能地觉得那
是危险的,十分危险,他一把推开沐桐,转身疾步逃开。
杨柳慌不择路,茫然地走一会儿,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突然他被一只大手拉住。
“这便感动了?我原还以为杨柳公子多眼高于顶,高不可攀?”
第七章
乍然而起的陌生情感,让杨柳一阵恐慌,那种情感不该出生在他身上。他没头苍蝇般地乱转,再抬头时,四周静悄悄
地,入眼银装素裹,在茫茫白雪覆盖下,前后左右的景致竟区分不出异同。户部尚书家的花园,他也来过好几次,此
时却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迷失了方向。突然一只大手拉住他,他转身望过去,原来是司马枫。
“这便感动了?我原还以为杨柳公子多眼高于顶,高不可攀?”
刚庆幸遇见一个熟人的杨柳,表情登时冷了下来。听他的话的意思,刚才的情形居然都被他收入眼底,杨柳一阵气恼
。
“怎么不言语了?难道杨柳公子只有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才知道如何说话?”
司马枫表情之严厉,是杨柳前所未见的,他怒极反笑:“司马公子这是在吃醋么?”
司马枫被噎得一楞,手顿时松开了,脸上竟然显得有些无措。杨柳轻瞟他一眼,轻蔑地笑,烟花柳巷之地,每天都上
演争风吃醋的戏码,只是这其中有哪一庄是为了情。真情,在这勾栏画苑之中,有么?杨柳也不知道他笑的是自己还
是司马公子。
“在相公堂子里,相信真情,那是傻子。我们这行祖祖辈辈下来,上演了多少有情公子无情郎的事,其中最最凄惨的
,莫过于你林诗音了,到现在还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你。”
黎诗云像往常一般数落着,语气中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关切。杨柳知道,每次过来
看望林诗音,黎诗云都要发一通牢骚,三年了,一次不落,也不知道是为了骂林诗音还是仅仅为提醒自己,又或者是
给杨柳敲响警钟。
林诗音,那个曾经一出道便独占花魁,两年间便引得无数文人骚客争相为之吟诗作赋的丰姿卓绝的林诗音,此时虚弱
地躺在床上,任由黎诗云絮絮叨叨地唠叨,苍白的脸上却始终都挂着不变的笑容。那曾经倾倒众生的笑容,失了往日
的绝丽风姿,却仍不失温暖与亲和。杨柳不禁恍惚,外面传的那些花魁轶事说的真是他?
林诗音当红之时,杨柳还小,正是被关着努力学各项技能的时候,外面的消息一点也透不到他们的耳朵里。杨柳只记
得隐隐听说有个诗音公子,惊才绝艳,颠倒众生。杨柳刚出道时,自己的名字经常被与诗音公子的一起提及,只是那
个时候,诗音公子早就自己赎身离了啸月堂,他也就只成了别人口中传唱的传奇。直到三年前,杨柳才真正地见到了
他。乍看之下,他如何也不能把心中的诗音公子与当时眼前的人连在一起。
苍白的肌肤紧贴着骨架,让杨柳见识真正的骨瘦如柴。一双原本美丽的大眼睛,如死水一般寂静无波。更让他震惊的
是他一身褴褛的衣衫,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紧拽着一个破碗,被一群孩子追着打骂。要不是黎诗云急喝住了马车
,惊喊了一声:“诗音!”谁能想到这个满身烂疮的乞丐,会是曾经誉满京华风华绝代的诗音公子。
黎诗云浸染风月场所十几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的铁石心肠,却也忍不住为这个他以前又嫉又恨的人洒一掬清
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身在其中的人,谁都不免感叹一番。黎诗云虽不是大善人,他也不能看着他落魄至此却不
闻不问。当日他便把他带了回去,送到他为自己买的一所小院,雇了两个人照看他。
三年来,黎诗云从不间断地延医买药,精心照顾,诗音公子虽然不像刚见时那般毫无活气,但比起他往时的风华相差
何止十万八千里。身子更是完全垮了,再多的好医好药也捥不住他日渐衰弱的身体。像今日这般的雨雪天,他更是连
床都下不了。
黎诗云最不满的是,林诗音被人害成这样,他也从来没有说过那个人一句不好的话。他默默地忍受身上的病痛,好像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该当的一样。黎诗云每次的埋怨,他都认真地听着,却总是微笑着不发一言。
他的态度让黎诗云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就如同当日,林诗音一出道就独占鳌头,他是众星捧月的花魁,是啸月堂当
仁不让的接班人,所有的好处光环都是他一个人的,黎诗云只有暗中不懈地努力,自己对自己发誓一定要从他手中夺
回一切。却突然间诗音公子自己放弃了一切,只为了一个男人。
黎诗云以前最不喜欢林诗音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清高样子,都是在勾栏院里混的,他为何就能摆出一副高贵出尘的模
样。黎诗云原本卯足了劲是要正正当当地光明正大地击败他,他也认定了自己完全有能力击败他的,也因此他听闻林
诗音那么恣意无谓地放弃了啸月堂的时候,他那么的恨他,恨极了他。
林诗音总是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坚持,即使在他落魄不堪的时候,他也从没改变放弃自己一贯的心意。就如他现
在也从不说那人一句不好,更没说过什么后悔的话。
黎诗云做不到这样,他也不希望林诗音是这样的,他一次次地提醒林诗音,也许就只是想从他口中掏出一些后悔的话
,他应该感到后悔的。
林诗音从不说什么,他对自己的以前闭口不谈。他只在黎诗云和杨柳来的时候,微笑着听他们说话,简短地回答他们
的提问,随后在他们走的时候淡淡地道再见。
从林诗音处回来的时候,黎诗云总是心情极度不好的,这个时候,谁都尽力避开他,杨柳也不例外。他紧了紧身上的
狐裘斗篷,这样寒冷的天气,还是去泡一个热水药浴舒服。
杨柳好洁喜欢沐浴的事,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夏日只要稍一出汗,他便要洗浴一番。即使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他每日
洗浴也要两三次。为了方便他沐浴,司马公子便挖空心思,请来能工巧匠,在他卧房旁建了间浴室,杨柳自己命名为
蓝晶池。
一踏进浴室,一股带着淡淡清香的暖气便扑面而来。杨柳褪下衣衫,光脚走在暖融融的木制地板上,慢慢地踩入温热
的水池。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木头房子,四面木墙的夹层和地板下布满了铜管,沐浴前在铜管中充满蒸汽,很快整个浴室就温
暖如春。
房顶上嵌了两块拼成圆形的巨大水晶,正午的时候,外面的天光透过水晶石,形成一束巨型的光柱,恰好笼罩住下面
的水池,烟雾缭绕,影影绰绰,扑朔迷离,流光溢彩。
一个两丈见方的圆形浴池,泛着氤氲的水汽,像一块蓝宝石一样嵌在浴室的中央,这便是它名蓝晶池的由来。十二尊
生肖兽首在水池边围成一圈,徐徐地从口中吐出热水,形成十二道热气蒸腾的小水瀑。
水池壁以及池底,铺的是纯白的玉石板,全都是司马公子趁着办皇差之便,千里迢迢从昆仑山采办回来的,块块价值
千金。池壁的玉石,雕成四幅仕女出浴图,线条流畅圆润,人物飘逸不凡。而池底雕的则是一池的荷花,雕刻线条简
单优美,即防滑又大方美观。
杨柳舒服地泡在池中,池中的水带着淡淡的药香,闻得人浑身舒泰。阿碧蹲在水池边,不轻不重地帮他揉捏着。每日
的这个时候,总是他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不用应酬外面厌恶的面孔,不用强颜欢笑,抛开那些难于回首的过往,
包围在温暖的水中,他才不觉那么的空虚与寒冷,恐惧和绝望。也只有在水中,他才感觉自己不那么的肮脏。
水包裹着的柔柔的感觉,就像母亲的怀抱,令他感觉安全和放松。
不期然地,他想起了沐桐的拥抱,那么有力,又十分的温暖,就如此时泡在温暖的水中。他想起他的喃喃细语,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