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佳软下声音劝：“小博不要闹了，你爸爸过几天就会好了，不会死的，不要胡说。”

“骗人！你是大骗子！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呜呜～”苏小博使劲挣扎，米佳一时没抱稳，吵闹的小屁孩重重地砸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苏晋，发出好大的声响。

“啊！”米佳惊呼，苏小博完全呆了，趴在苏晋胸上不敢动弹，看见这一幕的护士愣在原地。

大家都在想：不会砸出内伤吧？

喧闹的病房一下子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苏小博，你吵死了。”昏迷几天的苏晋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儿子发出声若蚊蝇的抗议。

苏小博也不管他爹脸色有多黑，直接欢喜地扑上去。

“老爸，你终于醒了！”

苏小博这一扑，对于现在的苏晋来说，不亚于泰山压顶，喉头就快要喷出一口心头血，幸好，米佳及时抱走差点提前担任送终任务的小香火。

先前来查看情况的护士这时把医生带来了。

经过医生的检查，苏晋的清醒使得病情好了大半，只要好好休养就能把体温降下来。建议苏晋康复后做个详细检查，把车祸造成的隐患排查清楚。

苏晋笑眯眯地点头答应，转脸到了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也没提检查的事。

米佳委婉提过一次，被苏晋笑呵呵地含糊掉，就没立场再提。张父张母因为后来听说了苏小博自导自演的那场鸡飞狗跳，对于苏晋使得命根子做出这种让人后怕的事，两老即使有立场也没心情去关心苏晋的健康。

至于闹了这么一出的苏小博，在苏晋弄清来龙去脉后，立刻做出在病房里面壁12个小时，不准吃饭，喝水时间要扣除的决定。

本来很生气的米佳见到泪眼汪汪的苏小博，又觉得这个惩罚太苛刻了。

“你把道理说给小博听，他听的懂。你怎么能不让孩子吃饭？用伤害孩子身体达到教育目的，这种手段最下乘。”

“再不管他，他就得飞天了。”苏晋不想和米佳讨论如何教苏小博，转了话题：“米老师，麻烦你现在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米佳知道这次苏小博一个人坐出租车从城南到城北的行为太过胆大包天，一个不好现在苏小博就可能不知道被拐到哪了。事后，也没人管得了他，直到苏晋清醒才算有个让苏小博害怕的人。

如果不是苏晋没有好全和张母护着，苏小博这次可能不只是面壁。

米佳的心情很矛盾，憋着气说：“做了全身检查再出院比较好。”

苏晋微笑：“下次吧。”

米佳看出了拒绝，默然转身去办理手续。

“对了，我出院的消息暂时不用向大家说。”

米佳不解，苏晋笑：“让我安静休养吧。”

她回想前几次老师们来看望苏晋的情形，瞬间明白了苏家的意思，深表赞同的照办了。

等米佳走出病房，苏晋准备收拾随身物品，起身过猛，人一下子产生昏眩倒回床上。

背对病床正在面壁的苏小博听见动静，不敢回头，害怕的喊道：“老爸！”

苏晋忍下痛苦的呻吟，稳住呼吸，调整声音如常地说：“我没事，你的面壁时间再加一个小时。”

这是苏小博一时间忘记了苏晋的规矩脱口而出“老爸”两字所害，只好缩缩脖子乖乖地继续罚站。

苏晋靠在病床没立刻起来，刚才昏眩的时候脑海里闪过娘亲和大哥的身影，这让他痛彻心扉，力气全失。

苏晋从喜欢看闲书的弟弟那里淘过一本从北宋传下来的孤本游记，那本游记的笔者到过许多地方，不止是地域辽远的宋朝，连海的另一边也去过。上面记载了大量闻所未闻的风土人情，其中有个岛屿，据笔者描述那里有前朝人士居住，那个岛屿是前朝人士用来隐居，经过高人的布阵，船只准进不准出，笔者差点回不到故土，返乡的路花了笔者5年的时间，在一次因缘巧合下找到。

通过笔者的自述，苏晋和弟弟都认为那个岛屿是游记里最为神秘和凶险的所在，很有可能去了那里就在再也回不来。

后来，苏晋在这个世界醒来，对这里的物品、用具、穿着、口音感到惊慌，可一听到“医生”这个前朝称呼，还有那别扭的官话，苏晋脑海里闪过的就是那本游记所描写的神秘岛屿。

他为什么会附在苏晋活过来，想不明白，但他所处的地方就是那个返乡路是有缘人才能找到的前朝人居住的奇怪岛屿。

虽然风土人情和书上描写的不同，但游记的记录时间已经过了几百年，有些改变也是正常。

他便一边学习这里的处事方针，不想让人看出他是异类，一边寻找回家的路。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对这个世界越了解一分内心越害怕一分，渐渐地去书店不敢路过有关历史的书籍；看电视出现古装就换台；遇见和家乡相似的，不敢去查来历；发现没见过的东西，偷偷学会使用方法，心下惶惶然。

就这样逃避了半年，直到那包月饼才让他不得不面对事实——宋朝早已覆灭，他的亲人不复存在，而他所在的地方也不是那个神秘的岛屿。

醒来的第二天，苏晋就用电脑查找了宋朝的资料，了解到行在（临安）是在他所处年代的1-200年后被蒙古鞑子攻下，痛失国家后只能说服自己，亲人至少免受灭国之难。

过后，花了三天的时间将宋朝到近代的历史全部翻阅一遍，还有以前一直模糊的问题，用电脑查了个通透，到了快出院才腾出空处罚苏小博。

但全身检查他却不想做，因为造成这次昏迷如此凶险的原因，不是车祸后遗症，而是当时打击过大，他在昏昏沉沉中有过脱离肉体回到亲人身边的想法，然后便被苏小博那一撞拖回身体里。

醒过来后，轻生的念头已经深埋，对亲人的思念也将绝于这个房间里。

苏晋斜靠在床边，凝望不停做着小动作的苏小博，凝望这个仅有的、唯一的牵挂，他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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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张母的宗旨——孩子就是天。

第十三章

苏家两父子回到家，第二天，张父就打电话给苏晋，让他送苏小博过去，张母想苏小博了。

听到这个突兀要求，苏晋不免楞了下，张父话音一转说苏晋才出院，还是他来这边接苏小博好了。

这样一来，处于被动的苏晋只能答应张父，苏晋懒懒地坐在沙发上动嘴支使苏小博收拾课本，让他去了张家课业也不能松懈。

苏小博瞟了眼边看电视边吃橘子的苏爸爸，整理课本弄的劈啪作响。

苏晋咽下口中的鲜嫩果肉，目光定在重播的动画片上，“儿子，课本收拾好了？”不知道苏小博闹什么别扭，对于去张家很不甘愿，现在还拿课本出气。

苏小博快手快脚地把课本整理好，喜笑颜开地跑到苏晋面前，讨好道：“爸爸，课本都收好了，我很乖吧？”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苏晋手中只剩一瓣的橘子。

苏晋一脸严肃的从茶几上取了个橘子递给苏小博，“乖小孩帮爸爸剥。”

苏小博嘟着嘴接过橘子，肉肉的小手费力地给橘子脱衣服，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剥好的果肉瞬间被死盯电视屏幕的苏晋夺走大半。

苏晋重新又丢了个橘子给苏小博，美其名曰培养小朋友的动手能力，无耻享用小孩的劳动成果。

苏小博愤愤地吃掉那小半橘子，暗自嘀咕：老爸简直在压榨童工，这就是虐待啊！

苏晋接收到苏小博发出的强烈怨念，揉了揉小孩的头，大方道：“橘子很甜吧？整个都是你的。”

苏小博翻了个白眼，心说：老爸你是吃饱了，才不抢吧。

对于小屁孩不太礼貌的举动，苏晋直接赏给苏小博一个暴栗。

小孩捂着额头，眼含委屈，“爸爸。”

“呵呵。”

两父子正闹着，门铃响了，苏晋拍了下小脑袋瓜子，“你外公来了。”

门一开，苏晋不由愣住了，陆琛提着大小包的礼品出现在眼前。

“我去医院看望，才知道你出院了，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没打扰吧？”陆琛对苏晋吃惊的反应当做没看见，顺手把过多的礼品全塞给他，然后朝客厅里的苏小博走去。

“陆叔叔好。”

“乖。”陆琛坐在苏小博身边，瞄了眼电视正在播放的少儿节目，说：“小博喜欢看这个？”

苏小博正要说话，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两人纷纷看向快把肺咳出来的苏晋。

站在玄关没动的苏晋抱着比苏小博还重的礼品说：“陆琛，过来搭把手。”他咳的这么用力不是为了阻止小博说话，主要是谴责陆琛打着看望病人的旗号来拜访，却让病号干粗活的行为。

可惜，有时候过于在乎导致的急切，往往使他人更容易看出问题。

陆琛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弄明白了苏家的掩饰，把遥控器递给苏小博，“自己调想看的节目，你爸爸不看了。”

说完起身去帮苏晋放礼品，不忘打趣：“你这样体虚，这些补品刚好适用。”

原本只是个借口，被这样一说，“体虚”的他很干脆地抱手站在一旁动嘴使唤陆琛。

苏小博吃着橘子看着电视听着厨房内大人的互动，感叹老爸像个土地主，见人就压榨。

放好礼品，陆琛笑得意味深长，挨到苏晋耳边说：“孙正那里有很多动画碟，你早说喜欢我就带来了，让小孩子背黑锅可不好。”

苏晋嘴角抽了下，缩了缩被热气呵的发痒的耳朵，“现在知道也不晚，我等着你的动画碟。”被拆穿就不用再扭捏下去，坦然地获得更多资源。

“下个周未给你拿来。”完全忽略掉孙正对那些碟子的宝贝程度。

“好。”苏晋就这样莫名地和陆琛约好了下个周末的见面时间，等回神发现两人之间太过接近，借着开冰箱门的举动拉开距离，“你喝什么？”

陆琛摇头：“有烟灰缸没有？”烟瘾犯了，小孩子不在更忍不住。

苏晋不抽烟，带到家里的朋友除了小柯没人抽，他讨厌购置物品，反正小柯不常来，所以通常是用一次性杯子或许易拉罐解决。

陆琛右手持烟左手接过塑料杯，“呵，没想到你不会抽烟。”

其实苏晋在努力学习融入这个社会时学过抽烟——他以为这事每个成年人都要会，可惜他每次都会呛到自己，搞得狼狈不堪直犯恶心，为了不被当做异类，咬牙忍下。幸好日子久了，发现抽烟不是全民运动，他第一时间消灭掉方圆十尺内的烟，可见怨气十足。

“抽烟有害健康。”苏晋正义凛然地斜睨陆琛。

“你体力不好，的确需要好好保养。”陆琛语气加重在“体力”两字上，平常的话语硬是加了分暧昧。

天知道，抽烟和体力怎么扯上关系的。

苏晋选择不回话，打开窗户换气，烟味浓了眼睛会难受。

“抱歉抱歉，老忘了你是病号。”

苏晋阻止了想熄掉烟的手，“老毛病了，你抽你的，身体没事。”

陆琛浅笑，手一松，烟头掉进有水的塑料杯里，反手握住苏晋的手腕，“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医生怎么说？”

苏晋挣了两下，没挣开，脸有点发黑，陆琛这时才松手。

心下不爽，面上还得保持温和，“好全了还占着床位？医生那也就些老话。”

“康复就好，看见你没事，我也放心了。”

苏晋心中一动，笑着说：“你那黑眼圈不会是……”

陆琛怔了下，反应过来直接哈哈大笑，“嗯嗯，担心的睡不好。”担心是有，一起出去的人在你身边昏倒，送到医院昏迷不醒甚至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就是陌生人也会多几分挂心，睡不好不至于，黑眼圈更多是因为孙正。

“一会就不要让钟点工来了。”

“怎么？”

“晚上我来做，庆祝你康复出院。”

“……那就谢谢了。”真看不出这家伙竟然会做菜，而且应该手艺不错。

“不用客气，来，让我看看你家冰箱还有些什么。”陆琛拉开冰箱门，看清后，说：“怎么什么食材都没有？你是不是该整理下？”

苏晋凑过来，不解道：“摆放整齐的啊。”这些都有钟点工收拾，他根本不懂，并且冰箱内部物品在他眼中很整洁。

陆琛伸手从冰箱里取了样东西在苏晋眼前摊开，“这是什么？”塑料的红色玩具车映入眼帘。

这还不算完，衣服扣子、幼儿园发的小红花、卡通卡片……陆陆续续被陆琛从冰箱的角落里搜出来。

陆琛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不禁笑道：“你儿子是把这个当柜子还是想保鲜啊？”

苏晋无奈抚额，他一般拿完东西就走，没有注意到他们家冰箱早变成了苏小博的储物柜。

苏晋准备好好给苏小博“说明”冰箱用途时，门铃响了。

没有过多寒暄，张父多看陆琛一眼，接过苏小博的书包牵起他就走了。

门一关，整个苏家就剩下苏晋和陆琛两个人。

陆琛看了下壁钟说：“想吃什么？可以下菜单。”

“你的拿手菜。”拿手菜最保险，他可不想晚上吃不饱。

“哦，你很挑食？”陆琛疑惑的问。

“我只是不自虐。”苏晋微笑回答。

“……”比孙正还难伺候，可这份难伺候却惹得他内心发痒。

“我出去一会，要给你带点什么吗？”

“买菜？”

陆琛点头，苏晋把电视关了，“我和你一起去。”

“刚出院不要瞎折腾了，坐着等我就好。”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苏晋不由分说的取了钱包和钥匙，拖着陆琛出门，他做不出让上门的客人自己去买东西的事，当然，他们俩关系不到位也是个原因。

陆琛见不能说服，叹息：“你再晕倒，我就把苏小博卖到深山老林去。”

苏晋伸手拍向陆琛的背部，“知道了，你真啰嗦。”

陆琛眯眼，“不识好人心。如果自己都不关心自己，还能有谁对你付出关心。”

苏晋身体僵了下，转头看向电梯旁显示的楼层数字，“我们走楼梯算了，好难等。”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向楼梯间。

陆琛皱紧眉头，一把拽住苏晋，“苏晋？”他现在情绪显然不对。

苏晋仿佛没听出陆琛的潜台词，不解地回视，“我不想等了！你走不走？”

陆琛想一掌拍死突然变得抽风的苏晋，“把大门钥匙给我。”

苏晋不耐：“干嘛！”

“快点！”陆琛直接动手去寻，苏晋按住他的手，无奈地取出钥匙给他，他一把一把地对着锁眼试，弄了半天终于打开大门。这期间苏晋叫他让开他来开，陆琛也没理。

进了屋，把苏晋甩到沙发上坐好，“你给我老实呆这，我马上回来。”

陆琛收好钥匙，转身就走。

苏晋全身无力地靠向沙发，眼睛无神，“陆琛，我们做吧。”

亲人已逝、返乡的梦想破灭，这些残酷现实产生的巨大痛苦被家族培养出来的责任感压住。原以为自己已经想通，可以恢复如常的生活，谁知道陆琛的一句话让他大为失态。

他的内在还是那个有娘、大哥护着的齐三少，不是已经三十而立有个幼子的苏晋。平时的接人待物表现成熟，是因为跟在大哥身边耳濡目染所致。被大哥护了十几年的他活得肆意妄为，到了这里被逼着裹上一层伪装，心存依赖和挂念的他即使行了成人礼，即使因为家族教条一时振作，仍然让一句话戳穿了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