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千影惊叫道。这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个人!“是不是千影哪里做得不好?哥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
秦朗闻言笑道:“嘿,娃儿还没断奶呢?你就把他往我这里送,也不怕回头拾捣坏了。”
千影脸上一片绯红,破口道:“就算我是没用又如何,有用了就像你一样见死不救置身事外!”
“放肆!”千飏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喝道,“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不要乱讲话!”
“大哥!不带这样的!”千影晾着半边红肿的脸颊分辩道。
“这么久病着没收拾你,想得紧了?”千飏冷笑着喝道,“过来,秦将军军功显赫,带不得你么?快点,跪下行个拜师礼!”
“不!大哥你今日扒掉我一层皮我也不!我看不起他!幽州是他的地盘,他凭什么让你千里奔袭!”千影后退一步大声道。想起自己在过大的明光铠里汗湿了内衫,想起大哥于千钧一发时救自己于冷箭下——“要我拜他?我宁可去拜孔老二!”
“放肆!”千飏站起来揪住他的衣襟扯了过来,一把摔在桌案上压住他的后腰让他的臀部翘起来,“道歉!”
这个姿势顿时让千影面红耳赤,虽然知道再撑下去肯定有他好看,只是面上实在放不下来。如果是让沐钧或者杨越带他,虽然暂时离开了千飏他会有些失落伤心,也不至于这样排斥。
秦朗在一边悠然地喝着茶,微笑地看着,静默不语。
“不!他不配!我的尊重只给值得的人!”千影犟道,拳头紧紧握着,身子挣扎不已。感觉到千飏去扯他的裤子,登时吓到了,惊叫道,“哥,大哥,不要!”
“那么现在,道歉,我就放你下来,老实磕个头拜师,这事就算了。”千飏抽出腰间的马鞭敲了敲桌子,无辜的桌面发出“邦邦”的声音。
“哥你不要我了不需要用这样拙劣的借口!我过年就十八岁了,我不需要你托付给谁!”千影还在挣扎,本来跑回来就很累了,这样挣扎两下又耗了许多力气,当下轻轻喘息着。只感觉千飏的手按在他的后腰上,要去解他的腰带。
这个熟悉的动作令他下意思狠命扑腾,他那时伤得那么重的时候都不准别个碰他那个地方,怎么能……
另外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后腰制止了千飏的手,千影一回头,居然是秦朗——“大将军。”秦朗无视掉千飏眼里的恼怒,嬉笑道,“知道你大将军家法森严,也不用在咱面前表示不是。既然人给了本少爷,好歹给点面子嘛。呐,你要打我不拦着,但是这裤子,就算了吧……”
短暂的静默之中,千影听到千飏冷然道:“行,给你秦将军面子。”那眼神明白表示你可以闪了。
千影长舒一口气,手心里满是冷汗。不过被这人求情更是削他面子,也不知道到底在恼什么,却是心中无名火起。
“啪!”马鞭咬了上来,无差别疼痛从那一点顿时以燎原之势席卷全身,他挣扎得更用力,刚刚对秦朗奸恶形象产生的一点动摇马上又变得更加险恶三分。
“如何?道歉!”千飏喝道,“秦将军已经为你求过情,怎的这样不知好歹!”
“不!”千影咬牙拒绝,因为被压在桌上,一扭头就看到秦朗那张欠扁的笑脸,登时火冒三丈。他这哪里是求情?他才不要承这个人的好欠这个人的情!
“给过你机会了,如果你想明天带着这一屁股伤跑步骑马,尽管试试!”千飏又甩了几鞭上去。当痛苦到一定极限的时候,承受之人根本分不清哪一下更重。虽然有厚厚的棉裤挡着,却丝毫不觉得轻松多少,只觉得要烂掉了。
疼痛一旦超过预期,总会变成一股毒噬咬着心脏,继而引起巨大的恐惧。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从小被打到大,扛揍能力没有一点儿提升。
“啪!啪……”沉重的声音不断响起。千飏开口说道:“想要抬头,就要先学会低头!想只尊敬值得的人,首先要看看自己配不配选择!这些道理你非要我刻在你身上才不会忘记么?!”
“不……大哥!千影知道错了……”闭上眼睛不再看秦朗的笑脸,千影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冷却通红的脸。每一次,都是他妥协,但是总在下一次的时候坚持要挣扎一会儿才低头。明明这些无用功只会带给他痛苦,却仍然坚持。
心中逐渐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哀,好像他所坚持的,没有哪样就不痛苦了。
千飏放开手,喝道:“滚过来!跪下!”这个小鬼什么时候胆子这样肥了,当着别人的面都敢顶撞自己。
秦朗一挑眼帘,见千影的膝盖有些打弯的迹象,当即笑道:“你说你何必,非逼着他行拜师礼。你可是他哥哥——回头小了我一个辈分可不要怨我啊。”
“像什么样子。世家子弟也学着街上的泼皮无赖去了!”千飏不悦道。心说我给这里做黑脸,你小子唱着白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用了,你都说世家子弟了,我若斤斤计较,不是同了那泼皮无赖一般了。日后他在我手上,不犯错自然无事,若是犯错了,他是你的弟弟我自然好好‘关照’。”秦朗笑道,“当日千飏大将军不计秦朗无礼,前来救援,也没见大将军非要秦某人赔礼道歉呐。”
千影听他当面挤兑自己哥哥,心中早已愤怒,只要早点了结了让他闭上那张鸟嘴,道个谦而已,怕什么!当下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恭敬地递到秦朗面前:“千影年轻气盛不懂事,望秦将军原谅,日后还请多指教。”
秦朗接过茶来抿了一口:“凉了。”
26.离家
秦朗接过茶来抿了一口:“凉了。”
千影一眼看到千飏警告的眼神,咬牙将泼秦朗一脸茶水的冲动压了下去,对千飏行了一礼,“我去沏茶。”说完也不等千飏指示,直接退到门口转身出门去。
拉开厚重的帘子,寒风扑面而来,像无数的耳光。他挺直了腰杆迎面而上,以不见先时的略微瑟缩。
“我说,你不至于这么穷吧,书房里没有茶具么?今年新供的紫砂太子不是分了你一套么?”秦朗一脸的羡慕。
“你羡慕?那送你了。”千飏漫不经心地答道,他又不怎么喜欢喝茶,那茶叶都是用来待客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窗外的漫天飞雪:“今年边疆的战士们苦啊。来年沐钧准要骂娘了。”
“怎么想到让本将军来带这个小子?不像你啊……”秦朗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嗑着,“不是说你要我好看么?”
“千影我替你收拾了,你还想从我这里占便宜?”千飏直言不讳,挑眉看着秦朗古铜色的脸。
“真是小气,一分也不肯让。”秦朗将不爽发泄到瓜子上,狠狠嗑着,两下就吐得满地都是,“你应该去做商人,打什么仗。”
“你见过我这样赔本的商人?”千飏薄怒道,心中一动,转而笑道,“不是你老说幽州被围那次要还我人情么?本少爷给你机会不是。”
秦朗闻言不再嬉笑,轻叹道:“三王爷倒台,大将军你又即将迎娶舞阳公主,千府正是如日中天——你知道我不得已的——”老头子和千家不对付,活吃了对方都不嫌腥。早已下了严令非要和千家顶着,不到万不得已非要严守不出。弄得他也很憋屈。
“行了,我懂。这些事还不是你我能掌控的。”千飏沉声道,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同样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有人指点江山,有人束手束脚,同为世家子弟,期间无奈不言自明。过了一会儿才悠然道,“那你怎么就答应得这样爽快?就不怕老爷子的家法了?”
“更怕欠你人情——话说,你小子是不是怕下不了手所以把麻烦推给本将军啊。”秦朗虽然在职位上比千飏低一些,不过爵位因为与之平齐,所以除了正式场合外,他是从来不给千飏面子的。
“我跟你说过他的情况,我的意思你也该明白,如果不愿意,我找杨越带他。”那么多的狠心和诱骗都失败了,于是只好用更迂回的手段了。一来让千影能够恢复,二来也让他转移点注意力早日散了执着。
“别介!我接。要是我把他训得委屈了回头他找你告状,你不会公报私仇吧。”秦朗笑道,“先说好,这件事帮你办了,日后不再欠你任何。”
“其实该做商人的应该是你。”千飏给他又倒了一杯茶,“凉了也将就着。带兵打仗的人穷讲究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很难得啊,有你千飏做不到的事。”端起茶杯,秦朗看着已经温了的茶讪笑道,“说起来,你常这样收拾他么?半大的小子,也不怕伤了他自尊。”
“除了些纨绔子弟,我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肩上担负的东西不一样,这样收拾不过寻常。”千飏冷眼看着花瓶里的那支寒梅。
千飏的书房平日里是不许下人随意靠近的,故而丫鬟们都是在卧房与院子的外屋伺候,书房的走廊上只有两个侍卫站岗。
只是千影此时一来没有自己去沏茶,二来也没有唤下人过来,只是一个人站在廊檐下看着飞雪。嫌凉了?爱喝不喝,渴死算了——千影忿忿地想着。虽然这样想,却也只是很随意的置气想法,心底并没有多少恨。
“哎呀这么大雪天七少你怎么站在外面。刚刚做绣活儿的时候几个姐妹还说咱们院子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俊俏的守卫,敢情是七少啊。”大丫头素儿带着两个小丫头拿着披风拢着手炉急忙赶了过来,“这大雪天的——莫不是七少又惹了大少生气了在罚站么?”
“素儿姐姐。帮我沏壶茶来好么?书房里等着要……”千影露出乖小孩的样子,搓了搓手腼腆笑道。要不是素儿提到了大少,他都忘记这回事了,看来纯白刺眼的雪光很容易让记忆出现短暂的空白呢……
“这事七少也不支个人过来说一声,就这么干站着。我们是大少的人没错,但总归也是千府的下人,谁还敢刻薄七少不成?!”素儿不悦道。他们大少的院子还好,小夫人的丫鬟虽然被治过几次,明面上有所收敛,暗地里的闲言碎语可不少,故而猜测着千影心中敏感连带大少院子的人都不敢使唤了。
吩咐小丫头去沏茶,给千影仔细裹好了披风,素儿道:“七少可要上外间屋子坐会儿,在这里冻着大少脸上也不好看。”
“不劳烦了……”千影脸上微赧,一听到坐字,身后原本已经麻木的鞭伤又疼了起来。想来,也是走路姿势太难看,又疼得浑身发热,才站在廊檐下休息一会儿,怎的就站那儿忘记事儿了。要是千飏怒了,回头又是一顿——
当着别人的面,不是没有过,每一次,他都很想质问千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但是他没有质问的资本,要做空手套白狼的事情,总要付出点别的方面的代价,譬如肉体,譬如尊严。
“那七少捧着这个手炉好好暖着,别后头又病了。大少可担心着呢。”素儿笑道,不由分说将手炉塞到千影怀里,陪他一同站在廊檐下等着。
“大哥……会担心么?”千影无聊地瞅了瞅雕梁画栋,随口问道。
“这是自然,七少那时昏睡着不知道呢,大少连给七少擦身这样的事都不让别人近身呢,说是七少怕羞。大少天天那么忙,眼看着就瘦了许多。”素儿想到七少千影肯定又被大少责罚了,心里正自不痛快来着,也就替自家主子说了几句好话。
“是么?茶来了,我得回去了。谢谢素儿姐姐。”千影轻笑着将手炉还给了素儿,接过丫鬟手里的茶托。
若真是对他好,又何苦一次次这样羞辱他。
“大哥,我是千影,可以进来么?”千影端着茶托在帘外问道。
“进来。”千飏道。
千影端了茶杯恭敬地奉上:“秦将军,先前冒犯了,对不起。”
秦朗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叹道:“还是欠点火候啊……”
千影紧握拳头,刚刚龇牙千飏一个警告的眼神射过来。后面敏感地反射性一抽,千影只得低下头说道:“我再去——”
“行了,逗你的。小孩子心眼儿这么实诚可不行啊。要皮实一点才招人疼。”秦朗总算是玩够了,笑道,“今日要回军里,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老爷子那里已经招呼过了。”
千影讶异地看了看秦朗,又看了看千飏,满脸的不可置信,微微张嘴想要说不,却发不出声音。
千飏见他一脸被抛弃的表情,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你去收拾下,把小义一起带去吧。”
“大哥……”千影唤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来请求留下来,像是期待千飏的一句“留下”,然而又夹着明知不可能的伤怀。一直以来的坚持,看来也不得不曲线处理了。
“去吧,外面不比家里,凡事自己多留意小心,少说话多做事。秦朗将军治军风格与我有异,你好好适应吧。”千飏语重心长地嘱咐着,很有些标准好大哥的姿态。
“哥,我还能回来喝你的喜酒么……”许许多多的言语冲击着大脑,出口的却往往是最为无关紧要的那句。
千飏微微点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到时得由秦将军做主了,不过若是你表现优异,相信秦将军会批假的。”
这个微笑,此后一直凝固在千影心中,直到多年仍然毫不褪色,从那天开始,他被这个看似温暖的微笑强行剥离了对千飏的依赖和眷恋。
内城各大官员的府邸门口两个石狮子脑袋上积满了白雪,灯笼将朱红大门照得森然宛若冥府。宁静的大雪夜里,寒梅的幽香若有似无,千影骑着自己的爱马小义,靴子里藏着那人赠送给自己的匕首,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单手提着手中的龙胆寒枪,在内城车马大道上留下一地心伤的蹄印,离开了他生存多年的家,仰慕多年的人。
前路一片晦暗空蒙,原以为生活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即使最终一无所获,也能凭着身份赖在那人身边,看他结婚生子,看他生老病死,看他是寿终正寝还是马革裹尸,自己都能在后面看着,守着。
可是那人告诉他,如果去战斗,便有获胜的可能。然后战斗的代价,却是暂时的放手……
“痛吗?”一直在前面给千影留下一个成年人背影的秦朗突然兜回缰绳回到他身边,探寻地望着他的脸色问道,顶着一张温和的笑脸。不过鄙视千影只觉得这人比百里钧遥还要欠扁。百里钧遥虽然是个无赖,起码还知道上阵杀敌,这个男人却只敢归宿在后方,若不是大哥千里驰援,幽州一破,梁军便长驱直入了……
“痛的话……”
“不痛!一点都不!”千影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这就好,还怕你经不起锤炼,既然不痛那就快点吧。驾——”秦朗一踢马刺,疾驰而去,腾起满地飞雪。
27.纨绔子弟
千影一愣,一踢马刺逐着雪尘狂奔而去。想到这人之前那样恶整自己,要是晚到了些时间,以他的恶劣品行还指不定怎样拿了错处打击报复。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这是千飏以前耳提面命的。尤其是这小人手上权柄比自己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