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飏说边疆的隔壁和大漠,才是雄鹰真正翱翔的地方。
千飏说……
“在这个东宫禁卫营,是不是永远都无法超过大将军了?”千影想着就这样问了出来。
秦朗微微错愕,继而大笑着拍了他一巴掌:“你想超过老千?小子有志气!放心,超过的方法有很多,武艺上超过那你就得回炉了。这个也没办法的事,对付老千啊,要靠运气滴!”
“这……”
“呐,老千也不是完人不是。要他和大象比力气他肯定不行,要他和大爷我比风流他肯定更不行。要他比打仗前任大司马不比他牛逼,还不是垮台了,死了就一张草席。对自己要有点信心,你又不笨,就是有点死心眼儿。”秦朗将油条撕成几段,泡在豆浆里,用筷子狠戳了几下,“吃吧。回头别跟老千告状说爷饿你饭。”
“哦……”千影坐了下来,看着秦朗吭哧吭哧地咬着激情四射的油条,有些泪流的冲动。秦朗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和大哥相左,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让这个人来带自己……
随意吃了两口,里面好像放了许多砂糖,特别甜。秦朗这么个大男人,居然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想想就不协调。在他的印象中,男人们都应该像千飏那样,不喜欢过于甜腻的东西才对——当然他尚未加冠,所以还可以吃两年甜食。
“这么甜,放了多少砂糖?”砂糖虽然对于贵族世家来说不算难得,但是在坊间用这么多砂糖也太奢侈了。
“这个嘛,砂糖并没有多少,豆浆和油条勾兑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甜蜜。小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秦朗喝了一大口,露出美好的小虎牙。
千影郁闷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甜腻有点反胃,于是决定无视某些论调。
临近黄昏的时候,窗棂的投影将桌上的《鬼谷子》分隔成几道,千影突然有点想他了。
秦朗中午随便交代了一下就出去了,书也只查了一半,并且破天荒地让他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下了大雪那些纨绔子弟都已经放假回家,食堂的大师傅也休息了。要集合也要等雪融感觉了之后。果然人是容易娇惯自己的啊,跟着秦朗才多久,胃就已经不似先时在家中那样坚强。那时被罚饿饭什么的不是经常么,自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揉了揉肚子,眼看天要黑,无奈只好自己出门去找吃的。
秦朗出去的时候痞笑着说是有惊喜,到现在也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他能出什么事,无非是吃霸王餐不给钱之类的,都是京中少壮派的霸王级人物,谁还敢拿他怎么样么只怕唯恐他不去吃霸王餐呢?
想想不禁笑出声音,跟个痞子呆久了,他也会说这些损人的话了。
话说他倒是还没有这样悠闲地一个人在街上转悠过,以往每次偷偷跑出来玩,尽管也很尽兴,心中总是难免害怕千飏森严恐怖的家法板子。
想去看看那个老伯是不是还在那里卖红薯,不知那个小孩,经历了那晚会不会害怕,脸上是不是还有那样无知无畏的纯真笑容。
买了红薯心不在焉地吭着,沿着街道信步慢走,虽然秦朗也会打他,但是却不怎么担心,反正也留了字条告诉了他去向,再敢动他就拼了。
一个红薯吃得差不多了,他也从西市晃到了内城,沿着整个街道的梅花不知不觉走到了千府的墙外。
哈了口寒气,闻着从后厨飘出来的香味,千影将红薯皮埋在后门墙边的雪地里——总有一天,要千飏正门大开铺上红毯亲自来迎接。
回程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远的望见前方一匹马慢慢前行。虽然看不真切不过那个外轮廓实在有些熟悉,于是快步上前查看。发现伏在马背上的人,居然是秦朗,从来一副花花公子模样的他此时耷拉着脑袋,凑近了才发现双眼赤红,脸上隐隐有痛色。
秦朗见到千影,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怎么?想趁老子不在去私会哪个妞儿?个死没良心的。回头要是查书出错了你给爷等着!”
千影被他调戏两句错开了言语,脸颊微红。这种张嘴就是泡妞的话,怎么能说得像秦朗那么浑然天成。
“秦将军你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好——”千影过去拉了缰绳往营房带。秦朗精神欠佳,也就闭目不言由得他动作。
千影偷眼看去,这神态,又有些跟千飏重合,一样的忍耐一样的坚强……
营房里,千影愣愣地看着秦朗光裸的背,半晌才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他经常被自己大哥责打,但是还从来没有正式在祠堂里吃过家法。
这样一身的伤,他怎么能一个人骑马回营地,虽然京城的城防治安还不错,但是秦府和千府一样,从来不缺少暗杀和反暗杀。
“秦大哥,你还好么,有没有头晕恶心什么的?”千影拿出医药箱从炉子上提了热水,熟练地处理起伤口。只是许多于黑的地方他根本下不去手。
“嘶——嘿你个小子,下手痛快点儿——”秦朗笑骂道,只是这痛做不得假,笑也就有点牵强,“给老子往死里揉,痛的又不是你怕什么!”
“秦大哥,这是——是因为那天我去了你家……”
“这只是个导火索,老头子看我不爽已经很久了,不让他把气出了不得憋死?!就这一个爹,死了就没了。”从秦朗的嘴巴里出来的即使是造反的理论都能让他说得义正言辞。
31.阳光下的阴影
秦朗倒也硬气,边骂娘边让千影往死里招呼,“娘的老子好歹也是嫡亲的大少下这么狠的手让老子得机会看不卸了他们你小子倒是用点劲不要以为今天晚上揉不好就可以不背书了美的你……”
千影只好黑着脸照他说的往死里招呼,末了晚上吃的那点红薯早就消化干净了,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千影脸上一红,惹得秦朗大笑不已,笑抽在床榻上,动作用力过猛,又龇牙咧嘴地骂娘,骂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两人都还没吃东西,而现在出去买也不太现实,这厮居然当着千影的面放了个烟火,不一会儿,有个影子窜过来,床上放着一个精美的食盒,而影子则又翩然离去。
秦朗常说:权利不用,过期作废。身在其位,就是要狠狠腐败,才是居庙堂之高的动力,不然谁费那个精神……
在连续晴朗的天气下已经脏得跟用过的狗皮膏药一样的积雪终于融化殆尽,只是带着淡金色阳光的温暖天空让禁卫营诸位公子少爷们郁闷非常,置身温柔乡的他们被通知马上要进行年终考核。合格者授予官职,淘汰者要么回家要么在禁卫营继续混着。
一出来就大小是个从三品的统制,再外放出去混个几年就是封疆大吏了。这可是比在战场上砍了几年脑袋晋升的还要快,这也就贵族世家有这样的特权。考核本是惯例,他们谁都没放在眼里,前任的统制只要塞点东西就糊弄过去了。但是这个秦朗,传说中因为在朝堂上被人消遣了才被下放到这里,于是他将消遣其他人当做乐趣和发泄途径……
据说第一个给他送礼的士兵,做了三个月的噩梦,第二个不死心继续努力,真正的前仆后继,不过很可惜他也扑了,第三个貌似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于是送礼的这条路就算是彻底的断了。
但是今年一到冬天就下了那么大的雪,北郊邙山上的积雪踩下去都齐腰深,所有人都欢呼终于不用面对这个变态,虽然开年了也会要补考但是好歹能过个好年不是。然而如今大雪已经化了,从内城到东宫禁卫营的直道可通行十二骑的銮驾……
一想到不及格的成绩换来的是老头子那张痛心疾首的脸,面对再美丽的侍妾娈童都会不举。一想到那个同样废柴甚至更加废柴的同窗将会成为自己的上司然后伺机整自己,真真是如芒在背。
那天早上,千影总算是有点理解千飏说的秦将军与他治军风格不同的意思了……
差不多辰时快过了,人才来齐,而且打扮的那个样子,又不是参加宴会——千影有点不屑地撇撇嘴。他一早就同秦朗站在了望塔上等着,就等到这样一幅军容军貌,不得不说有点失望有点愤怒。军队对他而言象征着某种神圣的存在,现在这个情景他有些觉得受侮辱了。
尤其是他们的军装,居然用的是次了明光铠一等的材料,这种材料从外观上看仿真度极高,但是使用价值还比不上朴实的黑月铠。不,这不是重点……
这样的军装穿上战场那就是做诱敌的肥羊都差了些资格,除了泡妞还能干什么。
秦朗指了指校场上乌泱乌泱的人头笑道:“不爽了吧,一群杂兵集合都能吃到这么久,稀稀拉拉的拿出去当肉靶都没价值,敢侮辱明光铠——”
“哼。”千影没有否认,“枪杆还刷了那么多遍金水,真是浪费到头了。”
“说得好像你小子不浪费似的。你那杆枪可是刷了银星的。”秦朗笑说,一个毛栗赏过去,“小屁娃子尽攀比些个没用的。”
“真不爽了今天就好好赢给爷看看。别在乎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跟他们扯不上还。”秦朗的马鞭用力一抽,在了望塔的栏杆上留下一道刻痕,嘿嘿笑道:“所谓凤凰腐鼠,要记得自己的眼睛始终是看着么子地方的,别被些个把妹都没本事的给牵着鼻子。让一群臭小子也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见来得差不多了,秦朗不知从哪里弄了面大锣递给千影,千影看了看他,龇牙猛敲三下,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望塔上的秦朗。
秦朗故作潇洒地拍了拍铠甲,抖落一肩冰凉剔透的晨露,扯开嗓子说道:“小子们,几日不见想不想爷?!”
这句有点类似于嫖那个啥的话让千影有倒地的冲动。更让他吐血的是,底下一票跟他差不多大的儿郎居然真的特自豪地喊了回去:“想——”
“真不错——看见没,关键还是要看调教的手段。”秦朗轻声说道,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说道,一扯开绳子上的结扣,小小的金色狮子发出耀眼的光,“今年,我们又到了考核的时候了,大家随意吧,赢了的,就上来拿这个大印,输了的,领了二十大板要么滚蛋要么明年再来。开始吧——”
然后底下瞬间成了地狱。为了不挨那二十板子不给家里丢脸,耍什么贱招的都有。
错愕地看了看下面,又看了看这个连痞气都带着三分阳光的秦朗——他好像是真的把这里当消遣了……
千影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阳光下的阴影,原来谁都做不到没心没肺。区别只是灾难来临的时候,是哭是笑。
“不许动!”千影突袭到秦朗背后用匕首抵住他的后心低声冷喝。这把匕首千飏送他之后他一直带在身边。剑鞘虽然锈得看着就像地摊货,然而剑身却是用特殊材料所制,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不在话下。
“好胆量——”秦朗仍然是一派悠闲的么样,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然而却突然感觉到了利刃的寒气。一声尖锐的金属断裂声,那匕首已经刺破了铠甲。
“让他们停下!”千影紧张地看着校场,没有人注意到了望塔上的情况,底下依旧砍杀得如火如荼。所幸现在还没有死人阻止还来得及,不过这样下去不死人才有鬼。都是贵族子弟,要是死得太多回头贵族和政敌联名上奏,秦朗会被活剐的——
“……”秦朗微微太起下巴,刚毅的轮廓显露出奇异的寒冷,嘴巴弯成一个类似笑容的刻薄弧度,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卖给你面子——你敲锣吧。”
千影不敢放松了注意力,一手还紧握着匕首不离开分毫,一脚将铜锤踢了起来砸到铜锣上,“呛——”巨大的轰鸣立刻让校场安静了下来。
“秦将军有令,全体停下——”千影见他们安静了,又将身子隐在秦朗身后,仍然握着匕首,低声道,“望秦将军合作——考核改跑步,绕校场……二十圈!前跑完者合格。第一者得大印……”
秦朗静默着没有吱声,千影全身都僵直着,他一念之间就动了手,依仗他唯一还拿得出手的速度,挟持了这个对他照顾有加的秦大哥。
现在呢?秦朗的心思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是他这些时日来对他最深刻的了解,他会怎样,会不会不顾生死——之前他不会这样认为,但是就在刚才,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隐藏在这个开朗皮相下乖戾的角落。
其实只是静默了一小会儿,秦朗声如洪钟:“考核改跑步,绕校场……二十圈!前跑完者合格。第一者得印,弃权者杖四十!开始!”说完捡起掉在地上的铜锣对准红心猛捶一拳,铜锣发出最后的悲鸣,破了。
千影心中轻颤,想来是惹了秦朗的底限,于是收了匕首走到秦朗身侧单膝跪下:“请秦将军降罪!”
心中安定下来之后,才发现内衫已经汗湿了。不过没发生什么大事,就算秦朗一腔怨气都撒在他身上,他也认了。
“再不去跑,可就赢不了了,到时候你就在营房里闻酒味就可以了。作为惩罚,加十圈,还不许让人拿了话柄。去吧,”秦朗拍拍他的肩膀,又扭头看着远方。
“是!”千影大声答道,转身飞奔下楼。
这是千影走出阴影过程中的第一个胜利,那时盗用明光铠山寨千飏时所产生的豪迈气魄再一次沸腾。
原来所谓战士,就是拿起武器的时候,再没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尽管只是很简单的跑步,但是他胜利了,简单而沉重。多年以后他回忆起来还曾轻叹:若是当时没有强要这胜利,就算不是孬种一辈子,恐怕也没那么迅速就走了出来,然后慢慢不断累积成功和胜利,如累积宝石。
从冰雪尚未融化的远山边上找过来的阳光,照着一排排东倒西歪的士兵。军靴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越来越拖沓,越来越沉重,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队伍里面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等到自以为胜利的人来到校场中央集合点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人倒在了那里,面红耳赤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喘得像要断气。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确定地走过去挨着他一屁股坐下来,戳了戳死鱼一样的人,猛喘了两声,然后轻轻问道:“七仔?”
虽然声音因为成长的缘故而变得有些低沉嘶哑,但是这个明显欠扁而对方却仍然乐此不疲的称呼——千影慢慢睁开眼睛,果然没猜错,不由笑道:“是你啊,小王爷……”
32.我要对他好
“不是我——”百里钧遥笑着扑上去,“小样儿躲这里来了?难怪找不到你。你——你身体还好么?”这话说到一半就磕巴了,很有些不好意思。那天莫名其妙地啃了他一口的心情,总是像猫爪子一般在心中轻轻抓挠,时时浮现。这不,又来了……
千影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一句话就炸毛,瞄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还不错,恢复了一些,就是不怎么使得上力气,秦将军对我还算好。”
“那姓秦的不是个好东西,你离他远点儿!”百里钧遥不乐意了,扑上去对着千影的耳朵吭哧一口,“我是说真的,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