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 上——一枚道人
一枚道人  发于:2013年12月20日

关灯
护眼

耳后的风呼呼作响,脑袋里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蜂拥而至——是像大哥千飏那样责打他么……他敢,拼了!还是跑步,跑到两条腿抽筋许多天然后跟大哥说这就是个废物点心不用费心了然后一脚踹回来?又或者饿他饭?饿饭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那还是在千飏未曾照顾他之前发生的事……又或者他会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

他似乎预见到了不怎么美好的未来,于是不顾小义颠簸之下火烧火燎的屁股,狠狠甩了马鞭撒蹄子狂奔。

终是慢了半步,秦朗跨坐在坐骑上,依然是那张欠扁的笑脸,好像看什么东西都跟看笑话一般。这样的嚣张是千影最为排斥的,张扬的骄傲雪光般煞痛了他的眼,心底悄然生长着细小的羡慕。

当然鄙视的千影自然是看他哪里都不爽,尤其那个笑容,与书房中的一般无二,明明白白地嘲笑着自己。

千影一抖缰绳,行至面前,心中比地上被马蹄践踏过的碎雪更乱更冷。三句话就害得自己一顿打的人,此刻可不知道藏了什么样龌龊的心思。

秦朗却是带着欣赏的眼光在审视这个入室大弟子。明明身上带着伤,还这样逞强,不过他就是喜欢这样耐力好的。

“心里还犯嘀咕呢?忒也娘们儿唧唧了。觉得本少爷不是个好人?跟你那刻薄大哥一样不识好歹,要不是本少爷,你就得给脱光了打,很得脸么?”秦朗笑着扬鞭朝千影轻甩了一下。

秦朗本是玩笑,却诧异地发现千影下意识地抬手去挡,眼睛里盛满了愤恨和倔强,倔强后面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不该啊,他就是武功废了,眼力也不应该废掉,凡是习武之人,都能凭本能判断出来他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这个娃儿的心看来很重呢,难怪老千都觉得棘手。

“得了,答应过老千了也没办法,欠人家人情不是。你小子赚到了心里还老大不爽,本少爷不经常打人的,这个你要相信。”秦朗兜了缰绳一夹马腹,“跟我来。”

夜已经深了,远处偶尔传来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虽然大雪已经停了,风仍然是那么寒冷,受过伤害的身体也不由千影继续别扭,当下轻夹马腹跟了上去。

来到一处住所,秦朗一脚把门踹开,笑骂道:“群死小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以后你住这间,你同屋的那个过两天才回来。今天你先跟我去别处。”

生了火之后,屋子里骤然暖和了许多,这一间明显比之前秦朗带他看的那间要宽敞豪华许多。想来应该是秦朗在这里的住处了。

秦朗脱了外套随手一扔,衣帽稳稳地落在架子上。

“臭显摆什么?”千影心里想着,就这么说了出来,虽然很小声,不过秦朗的侧目明确表示他听到了。他从柜子里拿了坛酒,轻啜了一口,笑道:“得罪长官,你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啊,来点儿不,驱寒。”

千影视死如归地接过坛子,憋着气灌了一大口,热辣的液体一下倒灌进鼻孔,呛得连连咳嗽——什么破酒,连酒楼里卖的都不如。

“酒量不行不要怪酒不好,边疆的烈酒哪里是你们这些小屁娃子懂的?小崽子也不闻闻就灌。万一咱往里面放药了怎么办?”秦朗扔了根毛巾给他,千影一把抓过来恨恨抹了把脸——这人调戏他。

“我喝过就能保证了?没准儿是那种药呢?”秦朗猥琐地眨眨眼睛,看千影一脸的错愕伸过手要揉他的脑袋,他一脸厌恶脑袋偏向一边轻轻避过,秦朗也不以为意,嘿嘿笑道,“男娃子还怕羞。好了,睡觉,明天早上还要锻炼。”

睡觉?洗都没洗睡什么觉,他伤得那么重的时候只要能起床就一定要洗澡。仿佛是看出他的困惑,秦朗道:“这么晚了上哪里给你弄热水去,小娃子不要惹事,老实睡觉。要是在战壕里打个几天几夜,个个儿都跟泥猴子一样。你也去计较没洗澡水么?”

千影哑口无言,垂下眼睛解开披风朝里侧爬去,刚躺下感觉到身边异动见鬼般迅速坐了起来,戒备地盯着秦朗。

“看我做什么,这里就一张床,挤一挤有什么。你道是哪里都像你们这些腐败分子一样,家里的强都修双层的?这么冷天这群小败家子都回家了,你一个人睡营房明天早上咱就可以通知千飏来认尸了。”当日千飏勇闯地牢的壮举可是足够让他们这个圈子里这个年纪的所有大败家子瞠目结舌。若是被人拿捏了软处,便是你千府树大根深,一样叫你好看。

而千飏从来都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联想到千飏那天的行为,和之后不留余地地抛出三王爷勾结番邦势力的证据,看着少年从青涩迈向成熟的轮廓,结合今日的反应,他大抵猜到千影遭遇过什么,横竖就是那些龌龊事,他个花丛老手岂有不知道的。

“进去一点,我们挤一挤。”秦朗掀开被子钻了进来,扑面而来的酒味差点没将千影熏倒。

千影终于重新躺下,放松了差点么打出去的拳头,面朝外侧,紧紧闭着眼睛。

他是知道他们千家的男孩子到了年龄都会放出去历练一番的,然而他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一个新的环境中,身边躺着一个他最为瞧不起的人。

命运总是在捉弄——这是和亲的姐姐出嫁时对千飏说的,那时他已经跟随千飏日久,也曾一同送别,自然在旁边听得真切。

千飏从来不掩饰对关于命运言论的鄙视,而那一次,面对哭泣的姐姐,他轻轻地点头。

黑暗之中,火光会给与一种神奇的力量,忘却一些真实存在的痛,记忆中凸显一些早已忘却的美好。

身边有一个人,他是怎样也睡不着的。尽管这个人手脚还算老实,他却一旦朦胧了意识就狠掐自己大腿以保持清醒。

突然听得耳边一声叹息,那人悉悉索索地起来了,在他身上又加了一床被子。听声音应该是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柴。

“你去哪?”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会他,然而夜晚总给人软弱和动摇的契机。

“宿娼。”秦朗丢下两个字,出门去了。反正在小子心中自己的形象已经够烂了,也不在乎更烂。

从门缝里钻进来一些雪花,“吱呀”一声,门又关上了。

下雪天的清晨天光总是格外亮得刺眼,很有一些不真实的错觉。

例如现在,千影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那个说是去宿娼的男人在空旷的校场上跑步。那男人看到他站在门外,对着他招了招手,“过来,一起跑。”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千飏,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语气,一样让人不忍拒绝,“大哥……”

这一声大哥顺着风刮倒秦朗的耳朵里,秦朗很不客气地说道:“这么快就拜倒在本少爷的军靴下了么,昨天还见鬼一样,今天就管咱叫大哥了。”

幻象破灭的心情是非常不爽的,千影轻轻哼了声“切。”

“别不服气了。想恢复就你这么点心力怎么行,本少爷虽然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过晨跑是从来不落下的。有时候没时间来校场跑,也会从家里跑去上朝。”秦朗一把拽过他,拉着他一起迈步。

“我自己跑……”千影被他不着边际地数落两句,脸颊有点泛红,低声抗议道,遂挣开手,跟在后面跑。

一片苍茫之中,只有脚步踩在雪上的“吭哧吭哧”声。千影突然间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于是试着开始说话,“你不用上朝么?”

“上个鬼,让老千一个本子给阴回来了——所以啊,小子你落咱手里了可得仔细着点儿。”秦朗威胁道,“走,我们出去吃饭吧,去吃豆浆油条。”

秦朗完全不在意他的鄙夷和冷漠,带着他大街小巷地到处乱晃,这个人被下放了依然笑得这么豪迈,能对“敌人”的弟弟这样有耐心,能给小巷里的乞丐施舍财物,应该是个好人吧……但是他怎么能——自己最瞧不起的就是缩头乌龟。

最后居然带他出了城,嘴里依旧很恶毒地说道:“就不怕咱将你卖了?本少爷看着温和就一直温和了?要知道咱可是老千的政敌来着。”

其结果是带着他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打冰漂,比谁滑得远。

起先千影老大不愿意了,他的手指怎么都使不上力气,末了秦朗抓着他的手带着他用力,一次比一次远,手上的力量也一次比一次充足。哪怕是像水滴一样微不足道的力量,也足以让他欢欣雀跃。

“看,比本少爷投得远吧。”运河边的石子快被他们捡光了,洁白的雪也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脏啦吧唧,秦朗看看天色,笑着认输道。

千影转头看他一眼,发现在柔和的天光下,这张脸其实没那么讨厌。

28.罗织经

秦朗屁股朝外在一堆书纸里面埋头苦翻许久,嘴里诡异地念叨着:“不是这个……这个……也不是……哪里去了不会让小畜生们拿去引火了吧……”。

千影冷眼看着他在那里耍宝,看他能耍出朵花儿来。

终于,秦朗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拎了一捆旧书直起身子,看到千影冷淡的表情,把灰扑扑的书往他怀里一塞:“拿着。你真是无聊,可爱的孩子应该在身边欢乐地问——秦哥哥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人家好好奇哦——这样才讨人喜欢。”

“抱歉,生就不讨喜。”千影丝毫不给面子。

“这样啊,看来你的个性也要好好修炼一下了。这个——也拿着。”秦朗摸了摸两天没修过的下巴,又拎了一捆塞给千影。

沉重的书纸当下就带得千影一个趔趄。

“你不是想回去参加你大哥的婚礼么,这些都懂了就可以回家了。”秦朗万分惋惜地拍着千影的肩膀,叹道,“本来只有这一捆的,谁让你不知道贿赂你的临时大佬——也就是本人。在暂时没本事的时候,适当的屈服并不丢脸——来,叫一声秦哥哥听听。”

那个小小的文字游戏本也无伤大雅,然而现下的千影多少有些风声鹤唳:“多谢秦将军指点,千影想自己先尽力试试。”言语中夹着些微的叹息。没把话说死已经是他目前能退让的最大限度。

“真无趣。你这样个性怎么能讨人喜欢嘛……”老秦拍拍手,已经准备翻第三捆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千影却像被刺了一下,眉间一拧,生生折出一些狰狞:“秦将军自重!千影无需讨任何人喜欢!”

对于秦朗这样的人来说这种话跟放屁一样,而且真没什么龌龊心思。秦朗微微错愕之后,神色冷了几分,“既然如此,你好好努力吧。我也没有别的要求,懂了就行。”

“是么?到时候哪怕在下将这两捆书吃了下去,秦将军说在下不懂还不是不放行。”相处了两日,对于这人的说话做事风格已经略有了解,这样的当他再上一次也不用混了。

秦朗对着他的脑门一个大力猛弾,继而邪魅一笑:“哦,小子你是怀疑本少爷的人品咯?惹怒了本少爷,让你见识见识少爷我‘煎鱼’的手艺!”

不过千影自然是不吃他那一套的,冷冷斜他一眼,抱着灰扑扑的书往外走。对于外面些个下人的指指点点,置若罔闻,昂首阔步朝大门走去。

秦朗快步追了出来,果然见两个弟弟拦住了千影。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把千家的人带回来,爹爹要是知道了……”

“我要是知道你们这次考核不过关的话,就先给我等着!”秦朗打断他们的话,虽然还是嬉笑的言语,神情却少了许多轻松和温暖,那模样儿和千飏如出一辙。

然后直到出了秦府大门上了战马,秦朗都是一言不发,冷冷的背影有些跟千飏重叠。

千影踢了踢马腹,几步追了上去,见秦朗满面寒霜冷如修罗,一时间那些安慰的话不知道怎样出口。想来今天带自己回家,应该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吧……

“这么看着本少爷做什么?老头子早晚要知道的,瞒着没什么意义。横竖让他抽一顿,做老子的,还抽不得儿子咧。”秦朗又祭出他的招牌痞子笑,伸手要去掐千影的脸蛋儿,被千影轻巧避开。

“小子,你的本性这么软,就是个遭欺负的命啊……本少爷和千飏十六岁就开始拎刀砍人了。棍棒算得什么,何况还是被自己家里人打两下,有什么好计较的。”秦朗意有所指,千影自然听得懂,却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轻声道:“这是两回事……”

“两回事个毛!小子再不开窍爷可是不客气了啊!谁整天有时间跟你磨叽。”秦朗不悦道,到了岔道口,吹了个口哨兜回缰绳扬鞭笑道:“老子嫖娼去了,你小子把这些拿回去好好背下来,爷回来要检查的,你大哥可是把戒尺暂时交给老子了。”

话没说完潇洒的背影就隐没进了尚且萧条的花街。彼时正值中午,那些姑娘估计才休息,秦朗这个时候去,去那个啥……

“色胚!”千影啐了一口,驾着马离去。

空空荡荡的校场和营房里风声呜呜的,千影添了块柴,开始翻那些故纸堆,书页都已经泛黄了,纸张十分脆,好像一碰就会碎掉,不过好在保存得不错,没有被虫蛀掉。

左右不过是些兵书之类,这个秦朗,就这样敷衍自己么?还是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翻来翻去,不禁失笑,终于发现这个人给自己看这些东西的用意,原来这个人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坏习惯——边边角角上画了许多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符号,或者是一些蝇头小楷提的见解。

自己曾经为了这个坏习惯可挨过不少戒尺,只是一个顺手又划拉上去。

再往下翻,居然有一本《罗织经》,这个秦朗,果然是人面×心,居然给自己看这种东西,邀宠媚上打击构陷的绝学宝典,跟武林中的《葵花宝典》《九阴真经》是一个级别的东西——

上者骄,安其心以顺。上者忧,去其患以忠。顺不避媚,忠不忌曲,虽为人诟亦不可少为也。上所予,自可取,生死于人,安可逆乎?是以智者善窥上意,愚者固执己见,福祸相异,咸于此耳。

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诚如是也,非徒上宠,而又宠无衰矣。

——他沉吟了许久,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心中某些尘封的东西正在破土,虽然书中险恶非常,然而他却像是看到了光明一般,几近虔诚——看来,邀宠的机关秘籍,都是大同小异呢,全凭各人本事了。只是自己早早让千飏获悉了目的,这在起跑线上就输了,可如何挽回……

“嘭!”门被一脚踹开,千影下意识将《罗织经》塞在怀里,顺手拿了一本兵书,回头惊讶地看着秦朗。幸好他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先默背了一遍,就是被他搜出来了也不要紧。

“秦将军不是去花街了么?天还没亮就回来了?”千影挑眉问道,彼时天尚未黑。

“你……”秦朗一手推开他,在书堆里翻来捡去。一会儿,眼露精光,伸手厉声喝道:“拿来!”

“什么?秦将军钱袋被偷了么?”千影不解道。言下之意,没钱所以被老鸨轰出来了?

那模样像是知道而不屑,又仿佛不知而不惧,一时间秦朗也迷惑了:“这里面有一本书,是我年轻时候偶然所得,并不是什么好书,小孩子家家好奇也在所难免,快给我。”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