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胡步贤弹掉烟灰,恶作剧地笑了:“为躲避找上门的教授老婆,逃进了旅馆,回去后还得跟秃顶教授做个了断!”
“啊?!太过了吧?这要让科长知道……”
“不许告诉他!”男孩板起脸,“你还得给我作证,证明我确实消灭了恶灵,救了那女的!”
“可、可我当时晕了,什么都没看见!”
“不照我说的做,就让你留级!”
“留级?”
“我能把你提拔成二级水平,照样能把你打回初级,还能让你留级,你想清楚。”
徐之元苦笑:“照这么说,您真得救了苏琳吗?不会放它俩走了吧?”
“你丫怀疑我?”
“没有没有,就是……”
“行行,走吧。”胡步贤很不耐烦。
“上哪儿?”
“单位!”胡步贤先出了房间。
徐之元跌跌撞撞来到楼下,胡步贤正在前台付账。前台小姐用一种暧昧不清的目光反复打量他俩,让徐之元莫名地心虚。他低下了头,溜着墙边往门口蹭。
“吗呢?麻利点儿!”
胡步贤在外面催促,徐之元赶紧逃出去。
东郭的宝马X6停在路边不远处,胡步贤一眼看见,蹙起了眉头:“这不是我们家车吗?丢在这种地方!”他走了过去。徐之元赶紧把钥匙给他。他毫不犹豫地坐上驾驶席。徐之元诧异:“您有车本儿?”
“没有。”
“那您会开嘛?!”徐之元想逃,已经来不及。
车子咆哮着疾驰出去,险些刮倒旁边的行人。徐之元顿时有种坐过山车时的胆战心惊感:“慢、慢点儿!”
车子不但没有慢,反而加速。不多久,后视镜里映出骑摩托追上来的警察。
徐之元紧抓住安全杠,瞥了旁边的男孩一眼。对方面无表情。
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不能考取驾照,但不等于他不会开车。他开得极流利,而且粗野得可以。车子连闯两三个红灯,终于被前面两辆警车横住去路。
戴头盔的摩托骑警从后面姗姗来迟。
胡步贤也不说话,丢下冷汗淋漓的徐之元,跳下车,朝对众位警官说了句:“我没违反交规。”警察们一张张铁青的脸立刻挂起笑容,他们朝男孩敬礼,目送他开车离开。
徐之元抹把汗:“知道这样儿,您干嘛不开慢点儿?北京的交通,闹着玩儿的?”
胡步贤只是笑笑。
车子始终狂飙,后面再没有警察的追赶。
他们回到单位时,东郭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宁。他一见两个人推门进来,劈头就问:“怎么样?”他看看胡步贤,把视线落到徐之元身上。
徐之元还陷在刚才的狂飙情绪中,支支吾吾回答:“那什么,应该、应该解决了!这么说没错吧,组长?”他对胡步贤挤眼睛。对方无奈地翻了一下白眼,示意他闭嘴。
东郭怀疑地看着他俩,以复杂的神情面对了胡步贤:“你没有……”
“我有!我消灭了恶灵,救了你女儿的后代!”男孩猛拍拍徐之元的背,“他跟我一块儿去的!你没看到吗?他到现在还惊悸未定!”
那是彪车的结果!徐之元这时才明白,胡步贤开猛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伪证”看起来像真的。他配合地抹了把额头,祈祷胡步贤真得是救了苏琳。
“我亲自确定。”东郭仍是不信。
“劝你别再打搅她!”胡步贤及时抓住东郭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盯住对方的眸子,“我抹了她的记忆,她不记得你了。要是你再出现她面前,她会爱上你。”后面一句明显低了下去,男孩既而说,“到时候,你怎么解释?说你是她外公的外公的外公?也别在隔界里看,否则你会忍不住见她。”男孩举起了右手,“我以神的名义发誓,她活得好好的。”
有两分钟的工夫,东郭盯着胡步贤的眼,没说话。
两分钟之后,东郭转开了视线。
“我信任你。”他说。
胡步贤明显松了口气:“还有件事,必须跟你说清楚。”
东郭从座位上抬起头。胡步贤只是看着他。他马上会意,看向徐之元:“你先出去一下,这次的事不必写报告。”
徐之元出去了,不忘关门。他留了条门缝,在旁边偷听。他想,反正都听了这么多,多知道个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得跟你说清楚,”先开口的是胡步贤,“我不是菁卿,她也不是我。一个没了生前记忆的灵魂,只能是下一个生命的生命源。神迹从不搞迷信,灵魂转世投胎的说法根本是胡扯!这你该比我更清楚!”
一阵沉默,响起东郭坚定的声音:“好吧,我接受。”
又是短暂的沉默。
徐之元听到胡步贤忽然这样问:“那、那今晚吃什么?”他看不见男孩的脸,可完全能够想象出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
很奇妙地,东郭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而欢快:“你说呢?”他轻笑了一笑,“咖喱牛肉,怎么样?”
NO.5
序
凌晨三点一刻,长安街上不见半个人影,车影也没有。
两旁的路灯犹如一支支怪兽的眼,瞪得老大,眨出黄白的光。
万籁寂静,路边的杨树、槐树上,黑压压一片。那不是茂盛的枝叶,而是栖息着的、闪着夜光的乌鸦。
一辆嵌墨色玻璃的银色斯柯达,呼啸着微热的夜风,从西单方向飞驰而来,后面尾随了一队上下翻飞的乌鸦。
这车子好像要甩掉后面呱叫的黑鸟,游蛇似地蜿蜒着前行。一对忽闪忽闪的车灯,俨然愤怒的公牛的眼。
一路上,凡车子经过的地方,一连串的交通监控头冒出噼啪火花、丝丝白烟,停止了运转。
前方路口的绿灯,亮了又灭。
车子里的司机好像没注意到信号灯变化,拧扭着轿车,使其横过路口。车胎划出刺耳的声响,仿佛一道军令,把树上所有沉睡着的乌鸦惊醒。
乌鸦扇动黑色羽翼,把夜的色彩调得愈发浓稠。
月光扑朔,星影迷离。
枝杈颤动,空气中一条看不见的弦,终于被无形的力量扯断。所有栖息着的乌鸦,腾空而起,枪林弹雨般袭向轿车,迫使它旋转、旋转着横滑出五十米,停下了。
车门没有开,车窗也没有。墨色的玻璃上,流动着夜的色彩。前窗的防光膜把唯一一扇透明玻璃遮住大半,使外面的视线看不到里面。
围着车子盘旋、尖叫着的乌鸦们,自杀般从空中俯冲下来,一下下撞击轿车。一片寂静中,羽肉碰撞金属的巨大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车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即使车顶、前车盖已经被凶猛的黑鸟撞得坑凸。
就在这时,车子后方的空气振荡起来,越来越激烈,突然撕破一道口子,两侧的景物随之像织布上的图案一样扭曲。口子里走出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青年。他的身后,低伏着一只雌性金钱豹。
“就是那辆车。”男青年走过去。
雌豹警觉地盯着目标,没有动。它嗅到什么,对前面的青年低声开口:“张柯!小心。”
叫张柯的青年停下了:“你发现什么?”他问雌豹。
“不知道,总觉得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
“咱们跟踪了一路,你就没想过吗?那些鸟干吗跟着这辆车,还围攻它?”
张柯笑了:“要不是它们跟着它,咱们怎么会跟上来?反正问问车里的人就知道了!速战速决吧,明儿上午十点,我还有想看的电视节目呢,要不到倒休起不来床了。”说着,他朝那些疯狂的乌鸦抛出一个蓝光空气球。
空气球在乌鸦群中炸开,惊得黑鸟四散。
张柯掏出工作证,朝着车子慢慢靠近:“车里的人听着,我们是神迹管理总署行动科,正在执勤中。你的可疑行径已经引起我们注意,马上把注册证准备好,配合我们检查!”
车内还是毫无动静。
张柯警觉地在右手聚集了力量,团起一只小火球。雌豹跟在他脚旁,越发伏低了身体,随时能够扑向目标。
张柯试探地扣住车门把手,出乎他意料的是,车门没锁。他猛拉开了门:“出来!”
车内昏暗暗,仍是寂静。
张柯等了两秒钟,猛地将身探进了车里。他想亲手把可疑的家伙揪出来,看到里面的情形,却吃了一惊。
“怎么?”雌豹从后面接近。
张柯没有马上作答。直至雌豹问了第二遍,他才以惊异的口吻回答:“什么也没有。”他让出位置,让雌豹亲自确认。
雌豹直立起后腿,变成一位长发女郎:“用魔法视线和神眼扫描过吗?”
“扫描过了,绝对没有看错!”
女郎将信将疑,也将身探进车里。
夜更静了。
那些乌鸦,栖上高高的枝头,等待着什么似地,眨巴着闪亮的小黑眼睛,机警地俯视车子旁的一男一女。
路灯似乎比刚才亮了,静待事情的发展。
“真的没有?”女郎确认似地摸摸空荡荡的驾驶席,“奇怪?”
张柯叹了口气,收回手中的火球:“回去写报告了结吧,下次逮着丫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女郎刚要探出身,突然被一把强劲的力道拖回了车里。
“鲍梦?!”
张柯抓住同伴双脚,想把她拽出来,却被一起拽了进去。
“放、放手!”
鲍梦叫喊,不知是对拖住她的家伙,还是对张柯。
张柯放了手,手里重新聚集力量,朝着车子猛抛出一个接一个的火球。可是火球才接近车子,即烟灰般熄灭,好像被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阻隔了。
这不是魔法保护膜!
张柯可以断定。至于是什么,他一时说不清。他陷入了恐慌,又朝鲍梦扑上去,与神秘的家伙争夺起搭档。
只短短两秒钟,鲍梦探出车外的双脚不再扑腾,她发出一声低哑的叹息似的呻吟,彻底没了动静。接下来的一秒,鲍梦被车内那股强劲的力道抛了出来。张柯没有防备,抱住鲍梦,被摔出了老远。
车内传出一声低低的笑,继而是某个人的发言:
“你们公职神迹,原来这么不堪一击?只要一个小小的计策,就能把你们吸引过来,今晚,我真是赚到了!”
张柯放下搭档的尸体,摸着粉碎了的眼镜,重新戴起。他盯着那辆车,慢慢起身:“你到底是谁?”
昏暗的车厢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气体的人形,这人形又快速实体化。紧接着,一个双眼泛着血光的中年男子,洋洋得意地从车内走了出来。
趁这工夫,张柯冷不丁抛出一击。
杀气腾腾的男子只抬手轻轻一弹,强势袭来的魔法光球便像陨落的烟花,悄然熄灭。
张柯惊愕地退后了两步,与玩味地看着他的男子对视,摸出手机。男子忽然咧开嘴,对他笑了。
张柯这时候才注意到,有两点森然的青光在男子嘴角闪烁——那是两颗尖利的犬齿。他顿时恍悟:刚刚之所以没能扫描到魔法迹象,不是因为车里没有神迹,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神迹根本没有使用魔法;这男人,只需要动用与生俱来的、生存的本能,就能骗过所有神迹的法眼。不是魔法,是捕猎本能!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席卷了张柯全身。面对一步步逼近的陌生男子,他唯有后退,最终跌倒在地。幸好手机还握在手里,他颤抖着,按下了一键拨号:“总、总科,我是二组,请求支援!我是二组,请求支援!”
越来越颤栗的声音,在夜幕下、在微热的空气里、在鬼魅般的路灯光影下,回荡了回荡,销声匿迹。
一只乌鸦于枝头拍动翅膀,哇地大笑一声,划破夜色。
第一章
对于神迹管理总署的新人来说,基础课程总算圆满结束,笔试之后就是实操。署里给每个岗位的新人配了一名“老练”的指导员,帮助他们提高业务能力。徐之元不想也知道,他的实操指导老师,一定就是他的搭档。
徐之元揉揉疼痛难耐的太阳穴,把注意力集中到正讲话的东郭身上。
此时,行动科在开全体人员会议。
据东郭所说,昨晚负责执勤的二组,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重创:鲍梦同志壮烈牺牲,组长张柯重伤昏迷。
徐之元做梦也没料到,曾把他激发成神迹的鲍姐,就这么挂了。他回想起他和鲍姐初次见面的场景、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联手对付厅里的人,还有后来在署里打过的几次照面,实在很难想象对方已经盍然辞世。
科内已经有人通知鲍梦家属——这一家子好像都能够变身成猎豹——署里给了他们一笔可观的抚恤金,还替他们以神迹的方式安葬了女儿。张柯家人就没那么走运了,不但得不到一分钱抚恤,连宝贝儿子住院昏迷的真实原因都无法得知,因为他们是普通人;他们只从医生和儿子同得知,张柯出了车祸。
“根据鲍梦的尸检结果,和张柯的伤势判断,逃犯应该是血族,至于哪个支系,目前尚不清楚。”东郭表情凝重,连嗓音也前所未有地沉重。他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游走。他背后的液晶屏瞬间亮起,映出一张张色彩鲜明的图像。
“这是现场照片,全印在报告上了,请各位会后仔细阅读。”东郭给大家展示事后拍摄到的放大图像,“四组、五组,你们赶到现场时,是否扫描到犯人行踪?”
四组组长先开口:“没有。”五组补充说:“我们赶到时,大概被犯人感觉到了,他提前逃跑,留下只剩一口气的张柯,魔法粒子也没有。我们及时给张柯处理了伤口,把他送到医院输血。剩下的就如大家所知,不需要复述了。”
东郭叹口气:“那么,详细情况只能等张柯醒来再说了。另外,”他提高了嗓音,“未来几天,可能会有人员变动,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他关了电脑,无意间瞥见下面坐着的胡步贤,发现对方正搓弄着自己的手掌走神。
“小胡?”
东郭点名,胡步贤根本没听到。
“小胡?”
徐之元用胳膊肘捅了胡步贤一下,对方才抬起头。
东郭又叹气:“你去通知一下技究部医务科的人,让他们到医院,秘密帮助张柯恢复意识。”
“早去过了。”胡步贤很不耐烦,甩开门最先离开。
东郭无奈地宣布了一声散会,大家陆续起身。会议室里顿时嘈杂起来。
“小徐,你留一下。”东郭叫住徐之元。人都走光以后,东郭说:“我想让你临时到二组,一个人,没问题吧?”
“啊?就、就我一个?组长怎么办?”
“小胡没问题,我过后会单独跟他谈的。”
徐之元挠了挠头:“我就怕吧,那什么,一个人有点儿……”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申请聘用非公职神迹。这段时间,科里人员会调动不开,只能这样。希望你谅解。”
“我谅解我谅解!”
“那就好。”东郭拍拍徐之元的肩,“接下来还有件事,麻烦你去一趟。”
“您说?”
“去机场接一下从巴基斯坦来的调研人员,飞机预计十一点半抵达。下午两点钟,你的新搭档会来跟你见面,争取赶回来。记得车费单位报销,在外面吃午饭的话,别忘了开发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