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相思 上——鲁庵
鲁庵  发于:2011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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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皇上立承儿为太子,有心将这天下交给他,他便只能做一个贤明天下的君王。不过,舞帝与我都不会勉强你们

,若是你二人执意在一起,太子之位会传给启儿。”

上官子瑜大惊:“侯爷,万万不可!”他噗通跪下,扶住他膝头急声道,“太子殿下会是个贤德明君!罪在上官,微

臣……甘愿领死!”即便对鸾承有千般恼恨,却也不忍心他失去这得之不易的太子之位。

潇湘摇头微笑:“爱与被爱,不过是人之常情,如何又谈到生死大事?子瑜,你若是要给承儿一个清明天下,便暂时

收了心,避上一避吧。三年后他若能顺利荣登大宝,做一个好帝王,也不枉了你这些年的苦心。子瑜,你才德出众,

一向为皇上看重,你的才华应当展露在朝堂上,应当用在辅助承儿大业上。否则……可惜了……”

“是!臣听凭侯爷发落。”东平侯的一番话让上官子瑜忽然间心如止水,脑中也异常清明。这是要发配了?也好,便

离开这京城,离开这……伤心之地……

太子鸾承就要大婚了,这是大鸾皇朝三十年来未曾有过的大喜事,整个颖都都淹没在欢腾的喜庆之中。

平南王世子和未来的太子妃珠玑郡主来京了。太子鸾承亲自率众于城外十里相迎,在千名护卫军簇拥下浩浩荡荡入了

颖都。

自一早起,京城便万人空巷,百姓都要争相一睹太子妃的风采。平南王世子先行入宫见驾,太子妃的车马刚进城门就

被拥挤的人群阻住,行走缓慢,太子鸾承骑着白马跟在一旁,行了一段便有些恼怒,低声吩咐禁卫军驱赶百姓。

偏这位太子妃久居南方蛮夷之地,并不介意礼教大防,大方爽朗,听侍女说明原委,咯咯娇笑,索性吩咐掀开了车帘

让大伙儿看个够。红衣映桃颊,朱唇衬星眸,青丝飘如瀑,着实是一绝世佳人!街上有那么一个瞬间的肃然噤声,片

刻后人声欢腾,几乎掀翻了天宇……

上官子瑜便是于此时离京的。

为了给郡主让道,他的马车也被军士拦在城门前。听着外面震天的欢呼声,出于好奇,上官子瑜掀开了窗上的帘子,

珠玑的车驾自他面前缓缓滑过,鸾承微蹙着眉头紧跟在侧,哄闹的人群热情地追随着,并不散去。

上官子瑜最后看了眼锦衣翩然、意气风发的太子鸾承,心中替他高兴之余,未免有些微的惆怅,此次分别,不知往后

还能否再见,承儿,保重!

这时城门开始放行,上官子瑜一回头见他的两名护卫仍旧神长了脖颈观望,忍不住唤道:“秦风、韩元,上路吧。”

这两名少年是东平侯赐下的宫中侍卫,上官子瑜自然明白,既是发配,又如何能没有看守,他对此并不介意。好在这

两名年轻的侍卫都是锦衣卫统领碧岚精心挑选的人,功夫既高,身家清白,于上官子瑜又都相熟。

两人应声,牵马跟着出了城。叫韩元的侍卫啧啧赞道:“真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太子殿下好福气!”话刚出口就被秦

风一肘捣在了肋下,狠狠使了个眼色。韩元知道自己失言,悄悄瞥了眼遮蔽的车窗,偷偷吐了下舌头。

太子与太傅的情事,虽是早已被严令禁言,却又怎能瞒得过这些世家子弟的耳目。宫闱之间,本就无秘密可言。

马车行到十里亭停下,上官子瑜掀开帘子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亭子,苦笑道:“上官今日远行,没通知亲朋好友,不会

有人前来送行,这便起程吧。”

他回首看向颖都高耸的城墙,炫目的日光瞬间迷花了他的双目,一时间,黯然的情绪铺天盖地般漫延开来,让他几乎

不能自持。

“走吧。”他强自平静地出声,手一颤,帘子落了下来。

秦风和韩元对视一眼,虽是替他难过,却也无法出言安慰,只得吩咐车夫出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太傅!慢行!”

上官子瑜被这熟悉之极的呼喝声惊着,心头突突狠跳了两下。

第 9 章

三骑马风驰电掣般奔近,当先一人正是太子鸾承。他仍是穿着方才迎接郡主的礼服,满头是汗,跳下马直奔马车而去

。秦风等人忙远远避开。

上官子瑜深吸口气,慢慢挑起帷帘下了车,徐徐道:“太子殿下亲自前来送行,臣铭感五内。”说着便作势要跪下。

鸾承原本犹豫着不敢上前,见他如此,忙扑上去,一把扶住他:“太傅要折杀承儿了!承儿本是再无脸来见太傅,可

方才见到太傅,才知道您就要远离,我怕……我怕……再也见不到您……”他话音渐低,说到最后,已带着轻微的哽

咽。

上官子瑜顿时心软下来,十余载倾尽心血,掏心挖肺的喜爱,即便受了伤害,又哪里就能那么轻易割舍?

他牵了鸾承的手到亭中坐下,上下打量他,微笑道:“太子殿下已长大成人,可肩负国之大业,上官子瑜也不虚此生

了!可惜,承儿,我不能亲眼看着你娶妻生子。”

鸾承瞪眼看他,咬着牙不作声。忽然,他转身指向亭后的枫林,举手盟誓:“苍天在上,给我三年,太傅,待霜林染

醉,鸾承会接太傅回来……相信我!”

“我信殿下!”上官子瑜笑了。

鸾承年不过十七,尚未经世事,对这意气少年的允诺,他心中感动,却并不当真。

三年,鸾承会有子嗣,或许,还会有侧妃。他愿意在遥远的地方守候,看到三年后,他成为一个好帝王。倘若天可怜

见,或许有一日,他会应鸾承所请,回来做小太子的太傅,实现他当年的誓言:为大鸾皇朝倾尽最后一滴心血,他心

甘情愿。

“太傅,承儿要有三年见不到您,您能……抱抱我么?”鸾承如一个撒娇的孩子,摇晃着他的手臂。

上官子瑜垂目看他,分别在即,或许……永世不得相见,这孩子的这一点心愿,他愿意满足。俯近身,他张开双臂,

将渴盼中的少年拥入怀里。鸾承喜极而泣,伏在他肩头抽噎不止。

“太傅,承儿……对不起您!”

上官子瑜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脊,温言道:“承儿,做一个好太子、好帝王,这是为师的唯一的心愿。”

“是!承儿不会辜负太傅的期望。”鸾承胡乱擦了擦颊上的泪痕,咧开嘴笑道,“太傅,你身边也没个伺候的小厮,

我送你一个。”

他招招手,秦善带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壮实少年小跑着过来:“太傅,这是奴才的兄弟,身子骨壮实,还会些武艺,太

傅带在身边,随意使唤吧。”

这少年跪在上官子瑜面前,腼腆地低着头,低低叫了声“老爷”。

上官子瑜被他这声称呼逗乐了,拉着他的臂膀起来:“叫我先生便是。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是冬天生的,爹娘叫我冬生……今年十五,我哥说任凭先生赏个名字。”少年很有些怯懦,结结巴巴说着。

“叫冬生就好,很好。”他回身看向鸾承,“臣要走了,殿下请回吧。”

平南王世子与珠玑郡主入京,宫中必有大宴。鸾承这样半路扔下郡主出城,已是不妥,若再缺席酒宴,简直称得上无

礼了。上官子瑜催促再三,鸾承虽是依依不舍,也只得洒泪离去。

再次登车,心情便好了许多。上官子瑜要冬生陪他入车厢坐着,这少年扭捏半晌,终于半边屁股蹭着软垫坐下。马车

徐徐滑动,车厢一震,冬生便跌了下来。

上官子瑜哈哈大笑,扯了他起身,心头依稀觉得有什么不妥,忽的伸手掀起窗帘。对面山坡上,一道笔直的身影静立

在虬须般的大树下,不知道已呆了多久,那冰凉的目光与他遥遥相撞,竟是无波无澜的深邃与淡漠。

“停车!”

上官子瑜一声轻喝,刚刚起步的马车停了下来。秦风凑过来问:“太傅,有何吩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讶然

道:“是瑾王殿下!”

上官子瑜不言,凝目盯视着鸾启。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望,隔着十数丈的距离,却都没上前一步。

上官子瑜忽然笑了笑,伸手撕下白袍一角,低头咬破手指,写下“兄弟相亲”四字,迎风抖了抖,命秦风送与瑾王殿

下。

秦风奔上山坡,单膝跪地,呈上血书。鸾启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手微微颤抖,呼吸都似有些不稳,冷笑道:“我与

他不是兄弟!”说着刺啦一声将这张布帛撕成了两半,抛在地下。

“秦风,你往后好好护着太傅,若是有丝毫闪失,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是!臣遵命!”秦风低低应了一声,快步下了山坡。

“不是兄弟……”上官子瑜听了秦风的传话,容色平淡,并无喜怒。方才的血书试探,已使他泯灭了最后一丝侥幸,

他知道,此后,鸾承最大的敌人便是眼前这人——瑾王殿下。他抬眼再次看去,心头仿佛笼上了一层阴霾。

鸾启目送着上官太傅的马车渐渐远去,终于变作了一个黑点,他慢慢俯下身子,拈起这两片碎裂的布帛。

“兄弟相亲……”

这四个字为他所恶,可这布帛、这鲜血,终究是来自那人身上,他从未拥有过那人的一点温情,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拥

抱……他紧紧攥住手掌,直至指节发白。

再抬头看向上官子瑜的去路,唯余烟尘渺渺……

☆ ☆ ☆

一个月后,上官子瑜到了嵩山县城。县令孙朗早得了吏部密函,恭恭敬敬将一行四人迎入县衙。此后,上官子瑜奉旨

主理嵩山书院,任山长,时三年有余。

上官子瑜入主书院后,广邀鸿儒,聚众讲学,兼收并蓄,渐受四方瞩目,求学之人遍及鸾国各地,甚至有邻国的学者

也远道前来。后嵩山书院成了大鸾皇朝四大书院之首,盛名远播海内,这都是后话。

可纵使上官子瑜有不世之才,怀魏晋之风,冲穆澹雅,耽于山林,却仍是避不开他命中的劫数……

第 10 章

上官子瑜到嵩山书院没多久便入了冬,天气寒凉了许多。他拒绝了县令孙朗的照拂,坚持吃住都在书院之中。便是冬

生给他备好的火炉等取暖之物,也往往被他送给了清贫的学子使用。秦风等人拗不过他,都无可奈何。

日子在平淡而清苦中度过,年尾的时候,朝廷密部多罗阁有一封密函送来,详述三个月来朝廷的政事和鸾承的一应状

况。此后,每三个月,都会有一份详尽的密信递到上官子瑜的手上。他自然知道多罗阁由东平侯手下的明庄掌管,这

密函定是东平侯吩咐下的,心中对他更是感激。

到了春日里,周围县里发生了极大的旱情,一直延续到夏日,已有多处受了灾。很多流民都逃到了嵩山县,一时间,

流民载道,饿殍盈野,状况惨不忍睹。

孙朗为上官子瑜所迫开仓放粮,好歹应付下来。嵩山书院也不能幸免此难,好在师生一心,尚可勉强度日。上官子瑜

出身于上官世家,向来锦衣玉食,哪里经得起这些辛苦,终于病倒了。秦风等人请了当地名医望诊,却不见好转。

县令孙朗闻听,亲自前去探望,见他面色苍白,神思无属,人也瘦了许多,吓得冷汗直冒,只怕上官子瑜有个闪失,

自己私自放粮不说,单只护卫太傅不利的罪名也够砍他两次头的了,当下顾不得章法,立即八百里快报上奏朝廷请罪

这晚,上官子瑜正迷迷糊糊睡着,口中干渴,叫了两声“冬生”,身旁无人应声,只得挣扎着爬起身,手刚触到茶壶

,却见桌旁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紫衣青年,正大瞪着两眼瞧着他。上官子瑜大吃一惊,站立不稳,向后便倒。眼看着

要撞到地面,腰上一紧,被人圈住拉起来,抬头一看,正是那紫衣青年。

“我道是什么样的英雄人物,让东平侯与太子如此看重,原来是个病歪歪的书生!”

这青年不过二十余岁年纪,目光灵动,绕着他转了个圈儿,突然伸手摸了摸他凹陷的脸颊,嗤嗤笑道:“我家庄主让

我来瞧病,放心,你只要没死,见着我就死不了了。”

上官子瑜脑中糊涂,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见他无礼,微愠道:“你是什么人?来此何事?”

这人却不答话,朝窗外唤道:“那颜,进来。”

一位红衣少女应声跳了进来,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地上,这人叫了声“先生”,哎哟痛叫着爬起身,竟是上官子瑜的

长随冬生。

上官子瑜手扶桌案勉强支撑着身体,沉声道:“看来两位是到我嵩山书院打劫来了?”

红衣少女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他,脱口道:“你生得真好看!”

紫衣青年噗嗤笑了,伸手便要去拉上官子瑜的手,突然,窗外倏地飞入一道寒光,直劈向他的手臂。青年闪身避开,

寒光打了个旋儿,便要落地。韩元紧跟着飞身而入,挥袖将这抹光芒拢入掌中,伸臂扶住了上官子瑜。

紧接着秦风推门而入,看了看两人,慢悠悠道:“咱们书院都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居然还有盗贼前来,当真稀奇!”

这青年眼见门窗的退路都被封死,也不惊慌,收起嬉笑之色,理了理衣衫,朝上官子瑜长身一揖:“那青见过上官先

生,方才开了个玩笑,还请先生见谅。我二人其实是明庄医者,那颜是我妹子,咱们奉庄主之命连夜赶来,是为上官

先生望诊来的。”他这会儿神色端宁,倒显出几分医者的雍容来。

“原来是明庄……”上官子瑜心头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滑了下去,韩元忙扶起他慢慢躺回榻上。

秦风却是不信,斜眼睨着他道:“明庄在大鸾皇朝无人不知,两位的名头却是第一次听到。”言下之意是说他二人假

冒了明庄之名。

红衣少女那颜奇道:“‘赛华佗’那青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这位侠士没听过我哥的名头么?”

秦风撇嘴摇头,叫那青的青年微微一笑,自袖中摸出一个蜡丸托在掌心:“此物是敝庄庄主亲自上封,命我交给上官

先生的。”

秦风也不客气,劈手夺了来两指夹住就要捏开,却听那青在一旁悠悠道:“事涉朝廷机密,请上官先生亲拆。”

秦风微怔,随手将蜡丸掷给了韩元。韩元忍着笑剥开蜡封,取出密信递给上官子瑜。几人看到他读完信,渐渐蹙起眉

头,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上官子瑜慢慢折起密信,冬生接过来放在他枕下,见他疲累地闭上眼睛,低声问:“先生累了,让他们都出去吧?”

“不用。”上官子瑜费力地揉了揉眉心,微微睁目,声音无力,“那青确是明庄的人,你们不得无礼。”他的目光慢

慢停到青年的面上,浮起一个歉然的微笑,“我这几个朋友鲁莽了,那医师见谅。”

那青一笑,自怀中摸出一个针包来扔在桌上,抬了抬下巴道:“请闲人暂避。”

秦风和韩元对视一眼,都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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