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启垂眸笑了笑,再抬头脸上已不见有什么喜乐,朝太傅行了礼,带着秦正离开。
凝视着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上官子瑜颇为感慨。这孩子素有凌云之志,若能为帝,也必是开创盛世的一代明君。只
不知这帝位究竟会传给哪个。
这一晚,怕是有许多人夜不能寐。
第 4 章
第二日,舞帝下旨,封鸾承为太子,鸾启为瑾王,辅助政事。赐婚,世袭平南王之女珠玑为太子妃,丞相张涵之女月
蓉为瑾王妃。
圣旨一下,几人欢喜几人忧。
刚做了太子的鸾承自朝上回来,却一直不喜,一个人闷闷地呆在寝殿里,拒绝了所有前来道贺的官员,连午间的膳食
都没吃一口。秦喜很是担心,也不敢告诉旁人,只得悄悄去寻太傅。
上官子瑜一直都在御书房随驾,和兵部礼部等大臣商谈皇帝逊位,太子登基之事,大家一致认为太子仍需要历练数年
,方能执掌天下。最后议定,舞帝三年之后退位。
随后舞帝在御书房赐宴,诸人都是舞帝旧臣,也不拘于小节,碧卿提议为了今日立太子一事当浮一大白,潇允抚掌赞
同,其余众人也都连声叫好。舞帝心情大好,命人取了好酒来。身为太傅的上官子瑜自然是大家恭贺的对象,虽是平
日里不饮酒,这回也不得不喝了十多杯。席间气氛热烈,直到诸人尽兴才散了席。
上官子瑜出了殿门便被秦善一把捉住,悄声道:“太傅,我家主子不知怎的发了脾气,关在寝殿,谁都不见呢。您千
万要去瞧瞧!”
他喝得有些多了,便被秦善扶着一路踉跄朝承德宫行去。
寝殿前,几名内侍宫人惶然站立,秦善奔到近前,大声道:“主子,您开开门,太傅到了!”
话音未落,殿门忽的大开,鸾承脸色阴沉,一把将上官子瑜拉了进去,砰地关上殿门,只听得秦喜在外头焦急地叫喊
:“主子,可要奴才传膳?”
上官子瑜被鸾承扯进殿内,未及说话,身子已被重重推撞在殿门上,头脑一阵晕眩,忽然,冰凉的唇压在了上来,在
他嘴上轻轻吻了吻,又顺着耳际滑入颈中,用力吮了两下。
上官子瑜大惊,猛然推开他,闪在一旁,颤声道:“承儿,你做什么?”
“太傅!”鸾承瞪视着他,大声道,“太傅,我不要娶珠玑那个女人!我爱的是您!我将来只要您做我的皇后!”
上官子瑜脸色大变,骇然看向四周,窗扉合拢,殿门紧闭,寝殿中再无他人。他原本头脑晕沉,这会儿更是整个头颅
都痛了起来,强自定了定神,道:“承儿,你今儿早些休息,不要再想这些混账事情!”说完,颤抖着手去开殿门,
眼角瞥见鸾承呆呆立在那里,一时心里也不知是恼是恨。
当明朗的光线透入的一刻,身后传来鸾承几乎是哀求的声音:“下个月是承儿的生辰,太傅那日答允承儿可好?”
上官子瑜近乎仓惶地出了承德宫,微寒的秋风扑上面颊,酒也醒了大半。想到方才鸾承的举止,不觉又出了一身冷汗
。
自鸾承少时,自己便喜欢了他,眼看着他自一个孩童长成儒雅俊逸的皇子,十年相处,他与他之间的情义或许已非师
徒,可这喜欢、这情义,更多的仍是一个师长对佳弟子的喜爱。莫不是自己平日里待承儿太过亲密,让他误会了?
他暗暗自责,仰首向天,不料阳光刺目,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便向一旁歪去,眼看着就要跌倒,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扶
住了他。
“太傅小心,今儿皇上赐宴,您是喝了酒吧。我送您出宫可好?”这人的声音含着恭谨的笑意,客气有礼。
上官子瑜回首看去,见是锦衣卫统领碧岚,放下心来,低声道:“是喝得多了,倒要麻烦碧统领了。”这碧岚是禁军
统领碧卿的独子,生得气宇轩昂,颇有乃父之风,与他平日里相处也算亲厚。
“太傅客气了。”碧岚伸出左手轻轻托住他的右臂,在宽袍大袖的遮盖下,来往的宫人内侍只瞧着两人离得近些,并
肩行走,并不知他需人扶持。
上官子瑜感激地朝他点头示意,碧岚微微一笑,道:“碧岚掌管锦衣卫数载,还是头一次见太傅饮酒呢。”
“今儿是大喜之日,我不能扰了皇上和诸位大人的兴致。”上官子瑜慢慢走上湖边小径,抬眼见到小亭,忽然想到鸾
启那日于此观日说的几句话,不由回首看去,正德宫旁的殿宇在西斜的阳光下显得灰暗阴翳,一如那宫殿的主人。
鸾启那孩子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定然是极为伤心吧。他也是自己教导了十年的爱徒,必得去宽慰一下才好。想到此,
上官子瑜停下脚步,迟疑道:“碧岚,我还要去启德宫。”
碧岚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只点了点头,便扶着他向启德宫行去。
早上散朝后,鸾启便被东平侯潇湘带了去正德宫,又一同用了午膳,方才回来。刚换上便服,秦正进来禀报,太傅求
见。
鸾启颇觉意外,道声“请”,自己先迎了出去。跨出殿门便见到与上官子瑜同至的碧岚,更是讶异,道:“碧统领…
…是与太傅一同来的?”
碧岚行了礼,道:“方才有些事情要请教太傅,故此一同行了几步。瑾王殿下,臣这便告辞了。”
鸾启微颔首,望着碧岚渐渐走远,半晌无语。秦正拉了拉他的衣袖,鸾启回过神来,请太傅入内。
待落座奉上茶,上官子瑜遣开身旁伺候的人,先道:“启殿下,不,瑾王殿下,恭喜你了。”
鸾启刚端起杯子,听见这话忽地掷下茶盏,挺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望住他道:“太傅也认为这于鸾启是喜事么?
”
上官子瑜来这里,本想劝解于他,可被鸾启这么直接一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了。他略一犹豫,道:“启殿下,你的才
德并不在承儿之下,皇上虽是立了承儿为太子,可为君为臣,皆是为了天下苍生,皆是为了大鸾皇朝。”
“承儿……”鸾启低低念了一声,复杂的目光在上官子瑜的身上绕了个圈儿,忽然停在他的颈间。上官子瑜的朝服有
些散乱,坐下后衣领松开,颈中一处暗红的痕迹便突兀地显现出来。
鸾启眼中的寒芒一闪而逝,忽然起身走近,将他黑袍的衣领理平,又紧了紧,遮住了那抹痕迹。他极快地垂下眼睫,
轻轻道,“太傅教导鸾启十载,可曾称呼过我一声启儿么?”
上官子瑜从未得他这般亲近,很有些怔愣,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尚未开言,鸾启已淡淡道:“太傅不必费心劝解,学
生已承东平侯教诲多时,自会为国尽忠,辅助帝业!”说着让开半步,微微躬身道:“恭送太傅。”
第 5 章
大鸾皇朝终于有了储君!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鸾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很快便四海尽知。过不多久,邻国陆续前来朝贺,北部的乌苏国甚至带来
了公主请求和亲,待知道太子婚期已定,方悻悻而返。
自鸾承做了太子,舞帝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指点朝事。上官子瑜只专心教导瑾王鸾启一人,身上的担子也轻松了许
多。
鸾承每日自早朝起便要随驾,散朝后又随着皇帝去御书房,待处理完要紧的政事,也都是黄昏时分了。用过晚饭,还
要批阅奏折。鸾舞命太子先将奏折分出轻重缓急,重要的折子要先提出处置方法,再给他细细讲解。如此,每日都要
忙到深夜,第二日一早仍要按时早朝。一个月下来,鸾承只觉得苦不堪言,心中倒格外羡慕起能与太傅朝夕相处的瑾
王鸾启来。
只因为劳累倒尚在其次,于鸾承最为首要之事是他已许久未能与太傅单独相处,促膝而谈。即便在朝上或御书房中相
见,太傅都如从前般和善有礼,虽未刻意躲避,却也不曾对他有一言慰藉。
鸾承于万般煎熬中度日,眼看着明日便是自己生辰,在用过晚膳后,一咬牙,屏退众人,亲手关上殿门,走到皇帝面
前跪下。
舞帝正在桌前喝着茶,见他脸色微红,行为怪异,奇道:“承儿,有什么事情,起来说话。”
“不!”鸾承昂起头,郑重道,“父皇,儿臣今日有一事相求,请您务必允下!”
“哦?你如今已是太子,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处置的?”舞帝满面慈爱,温言道,“起来吧,有什么想要的,朕
无有不准。”
鸾承大喜,跪行几步,双手扶住他膝头,颤声道:“父皇,儿臣不要娶平南王之女珠玑!”
“什么?珠玑?”舞帝以为自己听错了,见他点头,微笑道,“平南王是我大鸾国的中流砥柱,珠玑美貌聪慧,知书
达礼,又文武双全,将来会是个好皇后。承儿,朕不会看错人!”
“可儿臣……已有心慕之人。”
“无妨。”舞帝松了口气,道,“只要以珠玑为正妃,承儿再有喜爱之人,也尽可纳为侧妃。”
鸾承紧紧咬着唇,半晌抬起头,决然道:“父皇,儿臣喜爱之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可辅助儿臣治理大鸾皇朝。儿臣
实在爱极了他,定要立他为妃!”
舞帝慢慢沉下脸,问道:“不知这是哪家的女中英豪,朕还没听说过。”
“他不是女子!是……是太傅上官子瑜……”
舞帝怔了怔,蓦然脸色大变,一掌掴了过去,将他打翻在地。
这日午后,上官子瑜便一直在正德宫陪伴东平侯潇湘,两人谈天说地,推枰设局,颇为相得。潇湘连赢了三局,心情
大好,用过晚饭,请上官子瑜来到殿外,自己亲自去书房取了瑶琴和宝剑出来。
上官子瑜这才知道他要舞剑,不由大为振奋,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挽起衣袖,调弦理音。自己入宫十载,只见
过东平侯在一次醉酒后的剑舞,对他这个文弱书生来说,真个是惊天地泣鬼神。今日有重见的机会,怎能不喜。
手挥五弦,琴声起,白衣翩然,剑刃寒光层层叠叠在眼前铺展,他只目不转瞬地望着东平侯潇洒已极的飘逸身姿,手
脚渐渐僵住,整个身体都似不是自己的了。
忽然间颈中一凉,他骇然垂首,才发现潇湘的剑尖已点在他喉间,寒意刺骨,肌肤上顿时起了一片突起。
“你这奏琴之人可不称其职!”见他受惊怔住,潇湘一声长笑,抖手飞剑入鞘,连呼痛快。
上官子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指尖轻轻摸了摸利器触过的肌肤,赞道:“侯爷,好功夫!臣实在是看得呆了。”
潇湘微笑摇头道:“可惜没能好好教两个孩子。瑾王好武,他的功夫就比太子强些。”说到鸾承,他一时兴起,便叫
上官子瑜一同去御书房看望舞帝和太子。
两人也不带随从,只在月下漫步而行,上官子瑜偷眼瞥向身前丈许的那人,宽袖轻摆,衣袂飞扬,步履轻捷,仿如踏
月悠游的仙人,心头微微抽紧,隐隐只盼着这条路再长着些才好。
刚到御书房外,就见殿门紧闭,一众侍卫个个肃然而立,喜宝正在阶上急得团团转。
缩在一旁的秦善眼尖,先见到两人,大喜,冲过来扑跪在地,脱口叫道:“给皇后请安,给太傅请安。”话音刚落,
跟过来的喜宝一巴掌已落在他头上,秦善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竟然称呼了“皇后”,惶然抬头,见潇湘并无不悦之色,
方颤抖着声音道,“给东平侯请安!我家主子……他……他……”
“起来吧。”潇湘见秦善说不出所以,遂和颜悦色将他扶起,转头道,“喜宝,不要吓坏了孩子。殿内什么事?”
喜宝急声道:“侯爷,您快进去瞧瞧,皇上恼了太子呢!”说着话目光不由飘到上官子瑜身上。
这时潇湘已听到里头的叱骂之声,微笑道:“无妨,我去看看。”说着已抬步上了石阶,轻轻推开殿门进去,又返身
关上。
舞帝见到他进来,怒喝道:“潇湘,看看你养的这个逆畜!”
鸾承跪在地上,却挺直腰脊,昂首以对:“儿臣自小谨言慎行,向来以父皇行止为纲。”他伸手指向潇湘,大声道,
“父皇能封东平侯为后,儿臣又为何不能娶太傅为妃?”
鸾舞气得浑身发抖,抬脚踹在鸾承的心窝。这一脚可着实不轻,鸾承被踢得翻滚在地,捂着胸口咳得喘不过气,却仍
是挣扎着跪好,双眼血红,脸颊青肿,如遭风雨。
鸾舞伸指点着他颤声道:“潇湘,这就是咱们选定的太子!”
这会儿潇湘已大致明白了端倪,轻轻叹息,走过去伸出两指搭在鸾承的腕上,看他没受什么内伤才放下了心:“承儿
,先起来说话。”伸手搀扶,鸾承却不领情,甩开他的手,依旧挺直了身子跪着。
潇湘温言道:“承儿,这等大事,总要和你父皇细细商量才好。我来问你,你喜欢太傅什么?”
“太傅才智无双、风骨奇秀、胸怀若谷、鞠躬尽瘁,可助儿臣成就大业!”鸾承大声道。
闻言,潇湘不觉莞尔:“这是贤臣良将的德行,你执掌帝位,可以上官太傅为相。”
“不!我……我就是喜欢了他,喜欢了他好多年!儿臣心中再容不下旁人!皇后!侯爷!您劝劝父皇,就允了儿臣吧
!”鸾承膝行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襟苦苦哀求。
鸾舞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喝道:“不要和这孽畜啰嗦!让他滚!”鸾承不敢回嘴,却高高昂着头毫不示弱。
第 6 章
潇湘见这会儿两人都在气头上,知道一时也说不拢,便叫了秦善进来扶太子回寝殿休息。
鸾承低垂着头出了御书房,散落的发遮住了大半脸面,他并没看见候在廊下的上官子瑜,由秦善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
向宫苑深处行去。
上官子瑜见他神情沮丧、步履缓慢,似乎是受了伤,不觉有些担心,脚下不由自主动了动便想跟去看看,可脑中忽然
现出那日鸾承的荒唐行径,忙强使自己停了步。
不知承儿犯了什么大错,便是东平侯也不能劝解?批错了折子?断错了案子?想想都无可能。这样胡乱猜想着,心里
越发七上八下,便想等东平侯出来问个清楚。他走近两步,向殿内探身看去。
潇湘不知在说着什么,神情严肃,激动处偶或挥动袍袖,旋身在殿内踱着步子。
“你就宠着他呢!”鸾舞带着怒意的声音隐约传了出来,他口气虽仍是严厉,脸上却已带了笑,轻轻扯住潇湘的袖角
拉到身前,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在他耳旁低低说了些什么,潇湘似乎被他说动,垂头浅笑,两人相携入了偏殿。
上官子瑜自半开的殿门处将这一切看得清楚,忽然间一阵面热心跳,忙低下头去。好在夜幕已降,殿前宫灯昏暗,旁
人都不曾在意。这时立在殿门旁的内侍总管喜宝迟疑着下了石阶,慢慢走近,好似要和他说话,上官子瑜哪里还敢停
留,匆忙拱了拱手,便告辞而去。
心神恍惚,一路顺着宫中小径疾走,夜风料峭,花香撩人,却掩不息他已然摇曳的心旌。十载追随,那人的一颦一笑
,一行一止,从不似此刻这般令他心动,他对东平侯的倾慕之情竟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他于这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