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一心为国,鞠躬尽瘁!”他偏过头看向身旁这人,嗓音低柔,如同耳语,“太傅自是不同,朕还怕累着您呢。”
上官子瑜无言,轻轻甩脱他的手掌,退去半步,勉强随着他沿着回廊向后园行去。
秦正知道启帝这时最不喜人打扰,忙悄悄吩咐宫人传话,将御花园内闲杂人等都撵了出去,自己远远跟在后头伺候。
踏入园中,竟是草木葱茏,各色梅花竞放,四望亭台楼阁,玲珑别致,到底是帝王御苑,冬日里观此盛景,几乎疑此
非人间之地。
顺着卵石铺砌的小径徐徐前行,鸾启瞧着上官子瑜满脸的赞叹之色,悄悄伸手隔着宽袖握住了他的手腕,见他并未闪
避,心情大好,微笑道:“朕在城南给太傅看好了一处府邸,已交给潇允督促修整,开了春就能入住了。”
上官子瑜大为震惊,脚下一滑,身子便要倾倒,被鸾启顺势拥入了怀里。
“太傅小心!”
上官子瑜顿时红了脸,推开他的手臂,退开两步跪下:“臣实在身子不适,请陛下容臣先行告退。”
这时,隔着一排竹林的小湖旁忽然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几乎同时,秦正冲过去低喝:“大胆,还不快退下,小心惊
扰了陛下……啊!公……公主……”接着传来小娃子牙牙学语:“鹅……鹅……”
鸾启面上顿时舒展开,上前扶起上官子瑜:“太傅随朕去看看芷兮可好?”
上官子瑜默默起身,跟在他身后来到湖边。碧波荡漾,一群白色的天鹅在湖边徜徉,一位穿着厚厚锦缎棉衣的小女娃
子正蹲在岸边,手指湖中,念念有词。
她身旁的宫人见到启帝忙跪下,鸾启抬手,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抱起小女娃,狠狠亲着她的脸颊,惹得小公主咯咯娇
笑:“父皇……父皇……”
“芷兮,这是太傅。”鸾启手指上官子瑜,将她圆滚滚的身子递了过来。
“太傅……”小丫头也不认生,长开手臂,扑到了他怀里。
“公主……”上官子瑜手忙脚乱地抱住她,心里暗赞,真是个美人坯子,比她爹还要漂亮。这样想着,目光瞟向鸾启
,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光,忙移了开去。
“快三岁了,很聪明,是朕的女儿呢!”鸾启凑上前,捏了捏芷兮小巧的鼻子,爱怜横溢,“到了夏日里,朕还会添
个太子,是我大鸾皇朝的储君!”
上官子瑜很想说,是男是女还未必呢,更何况陛下将来会有很多儿子,不必这么早就立下太子,他张了张口,却没有
说出来。
鸾启却好似明白他的意思,俯身过来抱过小公主,悄声道:“若是天从人愿,朕有这一子一女已经足矣,太傅不必担
心。”
上官子瑜没听清鸾启的意思,见他命宫女带着芷兮公主离开,愣了好一会儿方道:“皇室血统尊贵,自然需开枝散叶
,多多益善。”
鸾启嗤嗤笑道:“太傅莫非是想让朕多纳妃嫔,生他几十个皇子来争夺帝位,血溅京师么?”
他这句话虽是玩笑,却也是对历朝帝王家含血带泪的尖利讽刺,上官子瑜自然明白他所言不虚,顿时无语。一时又想
到鸾承,不觉心中酸楚,怕鸾启看出来,忙换了话题。
“陛下今日命臣再审那青,可臣以为,此案已无悬疑之处。”
鸾启踱到湖边,将两手负到身后,轻轻道:“那青跟着朕这么久了,朕岂能不顾念旧情……”
“是,臣知道了。”
“哦?太傅知道什么?”鸾启回转身,有些诧异。
上官子瑜垂目道:“陛下对那青极为……爱惜,想助他逃脱死罪。”
鸾启微微一笑:“不错,太傅真是朕的知己!朕以国士待之,他却弃如敝履,若是太傅能将他收服,朕万分感激。”
君臣闲谈,很快到了午时,上官子瑜被启帝留下用午膳,小憩之后接着又弈棋,直至傍晚才得以脱身回到大理寺。可
等待他的,却是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
经严刑逼供,那青最后招认,瑞王鸾承才是此次刺杀启帝的真正主谋!
第 26 章
崔浩与张诚吾一直在大理寺厅中等候上官子瑜,见他回来,两人都明显松了口气。
崔浩郑重地将一纸供状交了给他:“上官大人,此事着实有些难办,都是要紧人物,咱们商量了许久都没个折中的法
子,正等您示下呢。”
张诚吾苦着脸道:“陛下催得紧,今儿都上了大刑,那青才算招供,可这牵扯出来的人啊……也不知陛下会不会责怪
咱们不知轻重。”
看过那青画押的供词,上官子瑜惊骇之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刺杀事件竟然是鸾承的主谋!是他勾结了北国奸细和前朝旧党,图谋不轨!他怎会如此?他以待罪之身,不思悔
改,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自寻死路,这却让他上官子瑜如何给他寻条活路?
上官子瑜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直愣愣盯着桌案上这薄薄的一张纸,仿佛离了魂一般。
案情水落石出,三人却都无喜色。崔浩眼见着今日无果,摇着头借故离开,张诚吾在自己的地盘上,却避无可避,铁
青着脸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子瑜回过神来,见张诚吾还在一旁相陪,有些过意不去,“张大人……”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
声音干涩粗嘎,“张大人先回去吧,我想再见见那青。”
张诚吾原本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心,转念想到自己能撇清这事才是最要紧的,忙答应着告辞。出了大理寺大门
,想了想,又转了回去,寻到在耳房休息的秦风,叮嘱他小心照看太傅,才放心离去。
上官子瑜又一个人在厅中呆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霞光彻底隐去,才吩咐人带他去那青的监牢。
长长的甬道黑沉空寂,一如他此时灰暗的心境。
刚打开牢门,一阵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上官子瑜一眼见到那青浑身鲜血,伏在榻上,不知死活,心头一紧,忙疾
步而入,轻轻翻过他的身子。
“那青!那青!”他轻唤两声,那青眼皮微动,睁开一线,看清他面容,勾起一边唇角,嗓音暗哑:“我知道你会来
,你放心不下……鸾承……”话没说完,先咳出一口血来。
上官子瑜本以为他刑讯之下都是皮肉之伤,没想到还受了内伤,心中焦急,扭头大声道:“去请大夫!快!”
狱卒瞠目结舌,“大夫已经来过……”话一出口,被他一眼瞪过来,没敢多说话,放下手中的灯盏便奔了出去。
那青喘息道:“太傅忘记那青自己就是医者,你放心,我死不了。”
上官子瑜见他全身都有伤痕,尤以后臀大腿最重,暗自心惊。小心扶他趴好,自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默默盯视着他。
自己原是打着主意替鸾启来劝说那青的,可这会儿突然又牵出了鸾承,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那青只望着他微笑:“太傅必是对那青的供词有所怀疑,这其实都是鸾承诱使我做下的,一切都不过是个交易。我报
了仇,他得了天下,得了太傅您,又何乐而不为?”他说着微微哂笑,“太傅,您的人缘真好。这兄弟二人可都当您
是个宝呢。”见上官子瑜脸色微变,知他不喜,也就不再说下去。
那青这寥寥数语,皆说中上官子瑜担心之处。他隐约觉得很有蹊跷之处,又详细询问,那青并不隐瞒,将整个事件详
实相告,竟是毫无漏洞。
想起鸾启的嘱托,他勉强开口:“求仁得仁,那青,你已尽心尽力,也对得起你先主恒基了。此次既是事败,往后也
不要再生异心。陛下待你甚厚,我大鸾清明江山,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中流砥柱来发扬光大。”
“那青求之不得!”他笑嘻嘻瞧着他,这玩笑般的应允上官子瑜自是不会当真,他此时也无心相劝,只摇头慨叹。
大夫很快就到了,检查了伤势,只说小心静养,并无大碍。上官子瑜着人替那青更换了血衣,吩咐狱卒小心伺候。
他出了监房,没见到秦风,询问旁人,都不知他的去向,他拒绝了当值的少卿相送,一个人顺着长街慢慢向回走。快
到府门的时候,秦风赶了上来,连连告罪,说自己忽然肚子痛,去了茅厕,耽搁了时辰。上官子瑜只点了点头,回到
府中,也不理睬那颜等人,径自去了书房,吩咐下任何人不能打扰。
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他将这次刺杀事件的前后细细梳理,发现疑点虽多,却都不足以替鸾承脱罪。奇的是今日那刺
客潘辰竟也指认了鸾承,倒似两人串供一般。
如今唯一的法子大约只有去求那青更改口供。念头一起,他猛然一惊,暗恨自己竟然生了徇私枉法的念头,抬手便掴
了自己一掌。当下打定主意,明儿一早便去求启帝,请他看在兄弟情分,无论怎样责罚,只饶了鸾承的性命,顺道也
放过了那青。
忽然,屋门被轻轻叩响,上官子瑜心中烦躁,并没理睬。过了一会儿,门外之人大约是没听到招呼,一点一点推开了
房门。
听着吱扭扭的响动,上官子瑜不耐烦回头:“说过不要来扰我……”他的声音倏地停顿,望向来人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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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的装束显是经过细致打理的,一身华贵的蜀锦长衫,长身玉立,眉目俊秀,宛然便是三年前霜林盟誓的少年。
上官子瑜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青年就是鸾承。自回京之后,他无数次想见他一面,以解心中疑团,可如今鸾承当真来
到自己面前,他却已不知该如何面对。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鸾承一步步行到他面前,慢慢跪下,嗓音低哑:“承儿对不起太傅多年教诲,特来请罪。”
上官子瑜勉强退后两步避开,身体微微颤抖,他伸手扶住椅背,定了定神才开口:“殿下不必如此,臣受不起。”
“太傅!”鸾承脸色微变,膝行几步到他身前,伸臂抱住他腰身,哽咽道,“承儿知道您恼了我,太傅,您可以打我
骂我,不要扔下承儿!”
上官子瑜心头泛起微微的苦涩,他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几乎将自己一生的抱负都寄予他身上,可他如今却辜负了自
己的心血,更是辜负了东平侯的期望,无论怎样,自己都已无法原谅他了!
他轻轻拉开鸾承的手臂,搀扶他起身:“殿下多虑了。臣教导无方,有负太上厚望。”他语气平淡,不含任何情绪,
可恰恰是这语气将鸾承吓着了。
“太傅!”他猛然扯住上官子瑜的衣袖,高高仰起头,声音发颤,音调有些尖利,“太傅,难道您竟然相信贼人的诬
陷,认为勾结北国刺杀鸾启是我鸾承所为么?”
上官子瑜被他突然而来的悲愤惊着,自己心头原本认定的事实忽然有些动摇了:“你……此事不是你?”
“与我全无干系!”鸾承愤然扭转头,“太傅,这几年鸾启欺我迫我,我鸾承步步退让,即便到了今日,他还不愿放
过我,难道当真要置我于死地才甘心么?”
“启帝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这正是上官子瑜多日来心中的谜团,今日终于有机会问了出来,“殿下请起来说
话,臣实在受不得!”
鸾承起身,慢慢垂下眼睫:“那年我自嵩山书院回来,被太上皇处罚思过。鸾启平叛回京,却出尽风头。张相一派便
开始怂恿舞帝废太子,改立鸾启。我急于改变在父皇眼中的印象,自是更加鞠躬尽瘁,不辞辛劳,还极力推荐珠玑的
哥哥明扬入朝助我。”
他顿了顿,恨恨道,“却没料想这位平南王世子却是个莽夫,他掌管了户部,竟偷偷瞒着我,以太子府的名义与珠玑
二人大肆敛财,被鸾启事事都设计在先,抓到了实据,一年后,将我太子府种种劣迹上奏,舞帝与东平侯都狠狠责罚
了我。后来才知道,这些财物都被他二人发回了平南王府。”
上官子瑜默默听着,暗自唏嘘。这事无论是谁做下的,既是太子府的人,也怨不得被鸾启寻到把柄。
鸾承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慢慢述说着:“至于强夺人子,逼良为娼更是胡言。我不过是听说秦楼楚馆之中有个小倌
和太傅极为相似,便去瞧瞧……”
说到这里,鸾承偷偷抬眼,见太傅微皱着眉静静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由叹息一声:“后来我将他接回了府中…
…做个仆佣。谁知很快却有人将这小倌认了亲。自然又是鸾启设下的圈套。这次我任凭舞帝不喜,偏要留下这人。自
太傅回京,冬生便劝我放他离开,不要让您知道,我并未听从,谁知他那晚竟悄悄放跑了那人,我气恼之下,就让他
抵偿,没想到正巧让太傅看到。其实,我……后来没做什么,只是吓他呢!”
虽是鸾承极力解释,上官子瑜的脸色仍是发了白,那晚夜探瑞王府看到的一幕迅速在眼前闪过,冬生扭曲的面容似乎
就在眼前。他轻轻摇了摇头,心中默默念道:“是我上官子瑜教导无方,愧对太上皇,愧对东平侯。”
鸾承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面上并无愠色,放下了心,接着道:“支持鸾启的官员声势浩大,赶巧这时张相的两个
远房亲戚,刚刚入了刑部,也不过是个六品七品的小官,竟然当街辱骂我,被我一剑斩杀。张相为此在朝堂上大哭,
宁愿辞官回家也要向舞帝寻个公道,那鸾启不知怎的让百官联名上奏,最后逼得舞帝和东平侯不得不废了我太子之位
!”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咬牙切齿道:“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人不弄权、几人不敛财、几人手中没有几条命案?偏偏是我
被他抓住了把柄!哼,若是有机会,我……我……”
他哼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上官子瑜蹙眉望着他,微微有些不悦,没想到如今的鸾承竟是和从前大不相同。
“此案极为复杂……”他斟酌着措辞,沉吟道,“臣要回去与右相潇允商讨之后方能上奏陛下。”
“潇允?太傅要千万小心,承儿的这些罪状,个个都是他伙同鸾启定下的。这次刺君大罪,他定然还是放我不过!”
“潇允?”上官子瑜心头微惊,在他心目中,这满朝文武,能比潇允更忠于鸾朝江山的,恐怕不多了,为何鸾承会说
他是鸾启的同谋?
“太傅可信我?”鸾承见他仍是惊疑不定,一把握住他的手用力摇晃,“太傅,这事真不是我做的!太傅,您帮帮我
!”
此时上官子瑜脑中乱成一团,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声:“殿下,臣会尽力相助。”
如果鸾承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着实罪不至死,自己务必要保他周全。倒是鸾启,如此陷害自己兄弟,居心叵测,
实在令人心寒。
鸾承走了好一会儿,上官子瑜仍是呆立在书房门口,冬日深夜里清冷的气息慢慢使他平静下来。他仰头看了看如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