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狼,汝质疑吾之能?」
「不是!我只是不怕有哪边出错,让我们全部都栽下去!」
「汝就是质疑吾之能!」
「嗯,我也这么认为。」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蒙特的担忧对,可是亚克的手艺也很不错。」
强纳森听着卡洛琳的安抚之语,把薛西莫尔抱到角落的贵妃椅放好,接着才走向人群,皱眉连吸两口空气问:「喂,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我还是觉得那个勾勾有点……强纳森你什么时候来了?」蒙特吓一跳往旁边走几步差点踩到图腾,好在亚克及时把狼人抓去过肩摔。
强纳森看看冒失的狼人,再看看过度反应的精灵,理智的转开视线向其他人问:「你们有闻到吗?有点腥很像血的味道。」
玛丽亚扬手指着图腾道:「是「颜料」的味道,魔法阵是用主上的血画出来的。」
强纳森瞬间冻结,扭头瞪着半径两公尺的大图腾,在计算血量的同时掐紧拳头,愤怒之情全写在脸上。
玛丽亚飘到强纳森面前摇摇头道:「你误会了,那些是库存的旧血,没有一滴是新鲜的血。」
「真的?」
「你认为我会放任雷格斯对主上抽取这么多血液吗?别以为只有你顾虑主上的安全,我和二科全体也会。」
「……抱歉,我太紧张了。」
「那么待会请你务必别绷太紧。」
雷格斯无预警插话,他的投影站在科员之间,不过大批电子妖精已飞向贵妃椅,揪着衣服扶着头手腰将夜血者搬往图腾。
强纳森靠眼角馀光瞄到妖精们的动作,颇不高兴地低语:「要换位置的话,我来就可以了……」
「完全不可以,你会把魔法阵踩坏。」
雷格斯不给强纳森反驳的机会,指指自己的正前方道:「你过去那边,站到菱形框中,记得千万不可以碰到血线。」
强纳森摸摸鼻子放弃回话——不要妄想跟认真起来的科学家讨价还价,绕过半个大厅找到菱形框,框框不大不小,只够他双脚并拢站在里面。
他费了一点心力去修正位置,待站稳脚步抬头往左右望时,其他人也就定位了,玛丽亚在他对面,地精兄妹中的哥哥汉赛尔在右手边,左手边则是雷格斯的投影。
地精妹妹葛丽特、海蓝特、卡洛琳、亚克和蒙特则在圈外,其中最特别的是前面两人,葛丽特牵着哥哥的手,海蓝特泡在大水缸中只露出一颗头。
雷格斯注意到强纳森的视线流动,让一只电子妖精飘到人类耳边解释:「每个人任务不同,你、玛丽亚和汉赛尔负责实际潜入,你是科长的挚血,玛丽亚是血子,地精是天生的迷宫破解者;我担任运作魔法阵的人;海蓝特、卡洛琳、亚克和蒙特是补魔包。」
「补魔包?」
「防止我的魔力耗尽,我和一般夜血者不同,没办法自行产生魔力,必须靠人补充。」
雷格斯撤回电子妖精,用投影拍拍手道:「诸位,三秒后开始作战,禁止恍神、分心和临阵脱逃。」
雷格斯的话声散去,魔法阵就放出紫红色的光芒,看样子所谓的三秒钟是从他开口时算起。
光晕包围强纳森的双脚,接着像活物一般往上爬,他本能地想闪避或伸手拍开,好在在动手前想起雷格斯的警告,忍下来任由紫光包覆全身。
而在紫光爬上他头顶的刹那,一股强烈有力的旋风忽然降临,用力拉扯他的头发、手脚和躯干,努力对抗后仍被扯倒,正面跌向炽烈的光芒。
强纳森尽力放松身体因应冲击,然而他墬了五六秒都没摸到底,正感到疑惑时,耳畔响起玛丽亚的吼声:「笨蛋!不要随便乱飘,快点过来这边!」
修女的大吼驱走烟雾和强光,更将强纳森拉离下墬的轨道,他一眨眼就瞧见玛丽亚和汉赛尔站在前方,惊喜地想走向朋友,却发现他找不到自己的脚。
不,不只是脚,他也找不到其他部位,全身像是变成一球烂泥,听得见看得到但也仅止于此。
玛丽亚二度呼喊:「想想你自己的样子!用力的想,想到连身上有几根头发都清楚的程度!」
强纳森照做,脑中浮现自己的模样——穿着黑色圆领衫、迷彩夹克、迷彩长裤和军靴,上身挂着枪袋,腰带上插着两把短刃、急救包和水壶。
就在他的想像成形的那刻,浑沌迷蒙的感觉消失,他有了双脚踏地的实感,举步平稳地走向同伴。
玛丽亚大大松一口气,双手插腰万般严肃地道:「记住你现在的状态,千万别放松让自己散掉,要不然你就回不去了。」
「了解。」
强纳森一面回话一面左右转头扫视,他、修女和地精站在一个阴暗的花园中,不知名的花草灌木包围三人,更远一点还能看见凉亭和雕像的影子,好似电影中古代贵族的庭院。
「这里是起点吗……」强纳森喃喃自语。
「不是喔,这里已经是中段罗。」
汉赛尔俏皮地一跳,举着双面斧对着正上方道:「那个的外面的外面的外面的好多外面才是起点。」
「什么那个的那个……哇啊。」
强纳森瞪大双眼望着头顶,他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从洞口能看见数不清的装甲层,坚固到超乎人类最极致的想像。
玛丽亚在一旁感慨地道:「那是吾主的「拒绝」,会化作注视者内心最不可突破的事物。我们原本应该要花心力突破,不过魔法阵直接把屏障打穿了。」
「雷格斯的笔友没唬弄我们,但是能不能成功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强纳森拔出手枪问:「有人知道下一步路吗?」
汉赛尔举手道:「我们知道,可是强纳森要走前面。」
「为什么?我不知道路,也不熟你们的魔法。」
「因为你是薛西莫尔的爱人,他一定舍不得杀掉你。」
「这个假设要在正常状态下才成立吧。」
强纳森嘴上反驳,却很自然的走到队伍前头,听汉赛尔的指示左弯右拐,有时是正正当当的循步道前进,有时又大剌剌的踩过花圃翻过矮围墙。
整个大花园看似无边无际没有障碍,可是透过汉赛尔的指路,强纳森很快就察觉到此处有一个隐形的迷宫。
尤其是当他捡几颗石头往反方向丢,看见石头被被紫火吞噬,连灰都没剩下一粒时,不管花园再美都无法降低人类的警戒心。
「乱走的话,就会变成那样呦。」
汉赛尔从后方探头,甜甜地笑着道:「所以不可以走错路喔,要不然噗一下就死掉了。」
「你刚刚不是说科长舍不得杀我吗?」
强纳森翻翻白眼,刚想再多说什么,就被眼前浮现的画面勾走心神。
他看见一个年约十岁的少年坐在棺材中,头颅低垂双手抱腿,只露出半张脸让人看见,可是光凭那半张脸,就能看出少年拥有惊人的美貌——和薛西莫尔酷似的美貌。
强纳森倒抽一口气,愣住半秒后马上往前跑,若不是玛丽亚及时拉住人,他肯定会直接冲到棺材前。
玛丽亚双手扣住强纳森愤怒的喊道:「你疯啦?在这里走错一步,你就等着当植物人了,给我乖乖的听汉赛尔的话走。」
「薛西莫尔在那里!」
「对,在那里,有几百个都在那里!」
「几百个?」
强纳森再次看向少年,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片棺材海中,每个棺材的雕刻、花样都相同,里面也坐着一样的人。
不过怪的是,当他眨眼想弄清楚自己有没有看错时,棺材又恢复成一个,可是下一秒又增为数百个,彷佛损毁的档案,不断在两个画面中跳动。
强纳森看得眼睛发疼,转开视线搓揉眉心问:「怎么一下一个棺材一下一遍棺材?」
「你在说什么?一直都是一遍棺……啊!」
玛丽亚不知道想到什么,双手抱胸嘀嘀咕咕地一个人碎念「难道」、「这样就说的通了」之类的话。
强纳森看玛丽亚没有脱离个人世界的打算,不耐烦的出声问:「喂,到底是我看错还是你们看错?」
「没有人看错,只是你能约略看到被吾主藏起来的事物。」
玛丽亚抬起头严肃地望着强纳森道:「你似乎天生具有很高的抗魔力,所以当初才能在没人带路的情况下自己走进绯血堡,现在又能不受迷惑看见真正的吾主。」
「听不太懂,总之我可以往「那一个」棺材走吗?」
「「那一个」应该不是陷阱,可是我劝你不要大剌剌的走过去,如果你一直都只看到「那一个」还无妨,会一下一个一下几百个,这表示你的抗魔力不足以完全压制干扰,彼此拉锯下较弱的会被吞掉,而和吾主相比,你绝对比较弱。」
强纳森无法反驳,他隐约感觉到「那一个」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的确很有可能走到中途就变成完全看不见。
那么要放弃另寻他法吗?
「……我要过去。」
强纳森看向反覆变换的一与百具棺材道:「如果你说的没错,拖越久只会对我们越不利,不如一鼓作气冲过去赌看看。」
「赌看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吾主交代!」
「我投霍普小弟一票。」
「雷格斯!」玛丽亚错愕的看天空,疯狂科学家的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这个魔法阵比我想像中吃魔力,不速战速决对我方不力。加油啊小弟,发挥你攻陷科长时的行动力和奸诈,我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祝福你。」
「你这是哪门子加油法啊!」
玛丽亚骂完同僚后,立刻扬手指着强纳森吼道:「听好了,我不准你轻举妄动,坚持要过去的话就由我去,你在这边指路。」
「这样太没效率了吧。」
「安全第一!」
「那大家一起去就又安全又有效率了。」
汉赛尔左手抓人类右手抓女鬼,露出天真无邪地笑靥道:「强纳森盯着棺材走,玛丽亚用血子的能力辅助,我来避开陷阱,这样很快就能到薛西莫尔身边。」
玛丽亚皱眉揪紧裙子,视线在汉赛尔、强纳森身上来回跳转,明了不可能让两人打消念头后低声道:「我知道了……但是我们要比刚刚更小心,吾主一定不会让人轻易靠近他。」
「不就是因为科长谁也不理,我们才要闯进来叫人吗?走吧。」
强纳森举步向前,不管百具棺材的迷惑,仅关注着只有一具时的真实,无论后者只出现一秒甚至半秒,他都不会漏看。
三人和单一棺材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然而就在只剩不到十公尺就能碰到人时,强纳森捕捉到的「真实」起了变化。
强纳森眨眼甩去虚假,他想做最后一次位置确认,一张眼竟发现单一棺材的位置和一秒前差了三公尺,从正前方变成东北方,紧急抬手要另外两名同伴止步。
「怎么了?」玛丽亚问。
强纳森打出安静的手势,闭上眼片刻再张开,单一棺材又换到另外一个地方,且跳跃的比上次更远。
「对的棺材换位置了,频率大概是半秒一次。」
强纳森用力拍头,盯着演前的百具棺材咬牙道:「这样我们不可能碰到科长,半秒根本不够移动!」
玛丽亚凝神注意前方,沉默几秒后肯定地道:「不对,不是棺材换位置,是你的抗魔力快耗尽了,现在不管是一个还是几百个棺材都是陷阱。」
「那朝最初那个的位置走呢?我还记得变换前的棺材在哪里。」
「不成,幻术影响的不只有你看到什么,方位和距离感也会被改变,你以为你走到正确的位置,但事实上早就偏离道路。」
强纳森皱眉转向汉赛尔问:「那你觉得呢?有办法找到正确的路吗?」
「正确的退路可以呦,但是去路就没办法了,因为薛西莫尔比我们强很多嘛。」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却在最后一刻回头吗?强纳森盯着跳到远方的单一棺材问自己,手指因为不甘心而收紧。
「……没办法了,试试看险招。」
玛丽亚的低语替人类招来一线曙光,修女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我把我的力量借给你,这应该能让你的抗魔力在短时间内增强,再加上我和吾主的血主血子连系,要找到正确的棺材应该不难。」
「好方法,你马上过来。」
「我话还没说完呢。此举很有可能对你的身心造成伤害,用魔力刺激抗魔力不是正法,我又是亡灵之身,最糟糕的情况是你会永久丧失某部份的身体机能。」
「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强纳森朝玛丽亚伸出手,带着满满的坚决和固执道:「现阶段第一优先的是薛西莫尔,其他的等人醒来再说。」
「同意。」
玛丽亚走向强纳森手指穿过对方的手指,身躯陷入对方的身躯,在转身和人类重叠之刻,散发出明亮的紫色光芒。
强纳森猛然睁大眼,觉得自己像被灌下一加仑黑咖啡一样,精神亢奋过度激动,思绪清晰到会引起头疼的地步。
他转向棺材海,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个」棺材放在前方八九公尺处,立即冲上前大声呼喊:「科长!薛西莫尔!」
棺材里的少年没有反应,像是一座雕像般宁静无动静。
强纳森不死心,一步踏到棺材前,蹲下把手伸向少年的肩膀大吼:「科长是我!我们来找你了!」
四周的景象在两人身体碰触前一秒转换,数不清的玫瑰荆棘从地上窜出包围少年,让强纳森的手硬生生撞出一掌血。
强纳森顿了半秒后立刻徒手扯荆棘,鲜血和断棘落了一地,在耗费大量力气和时间后,他总算从缝隙中瞧见少年的侧脸。
「薛西……」
「没有那个人。」
少年忽然开口,以和强纳森完全不同的冷静、无情绪的声调道:「那个曾经作为罗西堤,又被称为薛西莫尔的人不曾存在,因此此人的家族、心倾过的夜血者都安好地活着,也未曾扰乱某个人类的命运。」
强纳森愣住,盯着少年好一会才听懂对方的意思,顿时涨红脸提高音量问:「你这是在否定自己吗?否定自己的存在,也否定自己的一切成就,和带给别人的幸福吗!」
「那个人没有带给人幸福过,他只是不停毁掉重要的人,所以还是消失比较好。」
「如果你没有给过人幸福,我和伊兰诺会对你那么执着吗!还有二科的其他人,要不是因为你,大家能快快乐乐的在人间生活吗?」
「大家也是因为我才受困于人类的世界,然后强纳森和伊兰诺……他们一个死了一个疯了,原因通通是因为我的软弱和愚昧。」
「才不是!其他人是喜欢你才待在这里,然后伊兰诺是疯子我承认,但我可没死。」
强纳森用力拍胸,使尽全力呐喊:「把头转过来看我,我好端端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我没死!」
少年抬起头转向强纳森,翠绿色的眼中浮起一丝灵光,不过很快就又被幽暗吞没,他收回目光抱紧双腿道:「我真是堕落,都把人害死了,还变出幻影来安慰自己。」
「所以我说我没死啊!你要是不信,就自己睁开眼确认。」
「不要。」
「张开眼自己确认!」
「不要!」
「张开眼睛!」
「我不要——」
少年双手盖住耳朵尖叫,玫瑰花藤同时疯狂增生,不只将密度、厚度补回强纳森破坏前,甚至将人类整个往外推。
玛丽亚在强纳森的灵体内大叫——吾主认真起来了!这下子必须要先撤退,要不然会全灭。
「现在撤退才会全灭,薛西莫尔不会让我们突袭第二次,我们也没本钱搞第二次!」
——那我留下来说服吾主,你和汉赛尔回去。
「要留也是我留!」
——是我留!我是血子,和吾主的联系比你强!
玛丽亚这句话刺到强纳森,人类回望薛西莫尔,觉得胸口涌现一阵阵刺痛,因为他的爱人竟认为自己是幻影。
因为他能找到真正的薛西莫尔,就认为对方一定也能一眼看出虚假,结果这只是一厢情愿吗?他们两人的联系不如想像中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