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纳森翻转手掌,盯着自己的手背低声道:「但既然不是你救我,我是怎么恢复的?该不会被「目标」……」
「你不是「目标」。」
薛西莫尔截断强纳森的猜测,加重握手的力道强调:「你不是,你还是原来的你。」
「原来的我不可能熬过那种伤害。」
「人类的话的确不可能,所以你现在不是人类,你是天使。」
「……你是讲真的还是在赞美我?」
薛西莫尔知道用说的不太可能讲通,扬手叫出紫龙将穿衣镜和一面方镜拿到床边,一手拿方镜一手指穿衣镜道:「坐着面对镜子,我要你看看你背后的东西。」
强纳森依言而动,一坐起挪好位置,薛西莫尔就将方镜斜对着他的背脊,金红色的羽翼图腾先映上方镜,接着立刻反射到穿衣镜上。
强纳森双眼张大,靠近穿衣镜不敢相信地道:「这是……我不记得自己有去纹身。」
「这是天使一族的特征,平常以类似刺青的样貌浮现在背上,有需要时才会具体化成翅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过去几天和蒙特他们洗澡时,他们也没说过我背上有东西。」
「大概是藏起来了,因为你还是雏鸟。」
「小鬼的意思?」
「是天使的幼子。天使数量稀少且很少与他族交往,所以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天使在成年前力量不完全,血肉又对暗之种族有滋补之效,所以会伪装成其他种族,而你大概是在无意间伪装成人类。」
「伪装?难怪雷格斯给我做了上万元的健康检查,还是查不出个所以然。」
强纳森倒回床上,仰头望着薛西莫尔问:「天使是夜血者的敌人吗?」
「纯就能力而言,是极端对立的两个种族,夜血者拥有学会全部种类的黑魔法、幻术的资质,天使则能解除和识破所有黑魔法与幻术。」
「那能力以外呢?」
薛西莫尔犹豫了一会才回答:「也是对立,天使崇拜金龙皇米迦勒,夜血者则奉黑龙皇路西华为主,而这两位创世主性格理念相去甚大,连带也导致两族敌视彼此。」
「敌视、敌视啊……」强纳森反覆念着这个词。
薛西莫尔听得寒毛直竖,翻身双手撑在强纳森的耳朵两侧道:「我不会敌视你!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即使你肉身的构成改变,但灵魂还是原来那一个,你依旧是我最重要的挚血!」
强纳森面无表情的仰望薛西莫尔,在看了将近一分钟后才装不下去,露出笑容搂住爱人的脖子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问那些只是想搞清楚这变化会不会给你树敌。」
「我会把伤害你的敌人通通铲除。」
「我也是。」
强纳森把薛西莫尔往下拉,送上深而温柔的长吻,用鼻子蹭对方的鼻子,把胸膛贴在爱人的丝质衬衫上,安安稳稳的阖上眼瞳。
薛西莫尔把手贴上强纳森的裸背,一下一下轻拍羽翼纹身,感觉爱人在怀中软化睡去,自己也被勾起睡意,眨眨眼挣扎几下后坠入梦乡。
薛西莫尔的苏醒本该让二科回归正常轨道,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雷格斯在执行黑魔法阵后整整一天召集众人,以不容反对、没有转圜馀地的态度宣布:「接下来一个月,大家都要继续维持科长醒来前的状态,死气沉沉、了无生意的过生活。」
全场安静两三秒,接着一大票人跳起来怒吼。
蒙特第一个站起来问:「为什么!我都已经订好几箱啤酒要庆祝了耶!继续那样过酒要怎么办?」
雷格斯点头道:「放心,我已经把你的订单取消了,卖场不会送半罐酒过来。」
「雷格斯你说什么!」
「不信的话去开你的电子帐户检查,上面没有扣款记录。」
蒙特因为梦想一整晚的啤酒消失而丧失战意,亚克立刻替补上前抗议:「吾已向树神许下「若是公爵转醒,必奉上美酒与歌舞作为感谢」之誓,汝之言将令吾失信于神!」
「没关系神日理万机一定不会发现。」
「汝!」
「对不起罗雷格斯,我也反对。」
卡洛琳举手道:「我也有许下类似的誓言,不过比较接近威胁——在科长恢复前我每晚要诱惑三个人类,你的要求会让我和许多人类困扰喔。」
「嗯,我也有发愿吃素,而且海藻库存量剩两天。」海蓝特边说边拿出一球绿绿黑黑的藻类,从外观到气味都给人很不好吃的感觉。
地精兄妹手牵手大声地道:「我们什么愿和誓词都没许,可是我们想要庆祝会不要斋戒月。」
玛丽亚也摇着头道:「我也不赞成,这种说谎、假装的行径有违天主的教诲。」
雷格斯面对压倒性的抗议,脸上没有一丝困扰或忧虑,仅是用「果然如此啊」的模样吹了声口哨,转向唯二没起立的人问:「科长和霍普小弟呢?两位的意见是什么?」
「我比较想知道你这么要求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我们继续演戏?」
薛西莫尔、强纳森同时说出意思相近的话,两人愣了几秒转头对看,经过短暂的视线交流后,发言权落到夜血者身上。
薛西莫尔转向雷格斯道:「告诉我你希望我们演戏的原因。」
「因为我要做试探。」
「试探谁?」
「政府。」
这个答案令所有人露出意外地表情,尤其是强纳森,人类忍不住站起来插话:「你觉得政府有问题?」
「只是怀疑,他们的态度很奇怪。」
雷格斯以指轻敲桌面道:「自从你们回来后,上面就一直想打听科长的状况,骇客攻击的频率也比平日高出近一倍。我原本以为他们是怕科长垮了,以后没人带队抓「目标」,可是我又没收到政府接洽其他非人者的资讯,不觉得奇怪吗?」
「没有。」蒙特话刚说完就被亚克拍头。
薛西莫尔没理会蒙特的状况外发言,神情凝重的继续问:「你是因为政府太注意我的生死,才觉得他们有问题?」
「精准点描述,我是怀疑他们想搞死你。」
「你说什么!」强纳森高声大叫,其他二科成员也挂上惊愕的脸。
雷格斯双手摊平耸耸肩道:「这只是「怀疑」,算是我的大胆假设,在小心求证前只是个假说。对了,你们到底帮不帮?不愿意的话,我现在就能帮你们订酒订菜找波霸美女和肌肉猛男大肆庆祝。」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而被看最多次的人无疑是薛西莫尔,他能从同伴的眼中瞧见恐惧和忧虑。
幽紫的龙主的强大固然深植科员心中,可是经过这次事件,大家也清楚科长并非无敌。
在经过一阵无言的交流后,大伙看向雷格斯,每双眼中都写着决意——所有人无异议同意雷格斯的要求。
「很好……」
雷格斯贼贼地笑起来,替自己投影出一根一公尺长的巨大玻璃搅拌棒,指着众科员一个一个下令:「那么从今天开始,蒙特、亚克除特殊情况外不准进入绯血堡,天天站在树顶摆「我老爸老妈死好惨」的脸;海蓝特记得一天要嘶吼两到三次,每次不得亚于五分钟,除非嗓子哑掉否则不准停。」
蒙特睁大眼拍桌问:「等等雷格斯,为什么你要订这么严的标准?不是不开庆祝会而已吗?」
「嗯,超级严。」海蓝特在说话同时脸已经青了。
「吾亦不赞同!」
「因为你们几个这几天就是这样过,不信的话我调监视录影档给你们看。」
雷格斯不管还想辩解的三人帮,转向另一侧继续道:「卡洛琳要一面吃人类一面死气沉沉的叹气;玛丽亚每到半夜就出堡当游魂,白天窝在教堂祈祷;汉赛尔、葛丽特记得每天要有一块皮肤没化妆,露出你们原本绿色的肤色。」
强纳森插话问:「汉赛尔和葛丽特的肤色是绿的?」
「当然,你不知道地精是一种全身绿油油的小动物吗?他们两个是靠化妆才变成人类小孩的模样。」
解释完毕,雷格斯将搅拌棒按在强纳森的鼻子上,面无表情万分正经地道:「然后最重要的是你——在结果出来前,你每天都要在外面晃到天黑才能回来。」
「……你要我只有晚上才能见薛西莫尔?我好不容易盼到人醒来,你却要我一天只有半天能和他在一起!」
「正确来说是三分之一天。谁叫你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模式,怨我不如怨自己。」
「那个是……」
「是什么我不管。啊对了,除了上面交代的事,你也不准和科长有性行为,万一沾到荷尔蒙被人监测到,我们就通通破功了,总不能骗对方你出轨和卡洛琳搞在一起吧?」
强纳森双手坠下,直瞪着雷格斯不说话,手臂、脸上都冒出一条条青筋,不满、愤怒到极点。
薛西莫尔怕强纳森克制不住扑过去打人,连忙握住爱人的手柔声道:「只是一时,不会要你忍到三十天,我想七天就会有结果。」
「最快是七天没错。」
雷格斯附和薛西莫尔的说法,不过接下来立刻重重打击自家血主:「科长也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外出、网路购物当然不能,任何形式的吸血都禁止,另外也不准进行烹饪活动。」
「不能烹饪!」薛西莫尔的音量骤然拉大,导致全场目光都投到他身上。
雷格斯点头,一脸不真心的遗憾道:「不能烹饪。如果对方收集我们排出的空气和垃圾分析,会发现油烟和其他相关的成分,马上知道科长醒了。」
「只有你会做那么彻底。」
「我们不能排除世界上有第二个和我一样彻底的人的可能。」
「那这几天强纳森要吃什么?」
「外卖,我们过去几天都是吃外卖。」
「外卖!你要我让强纳森吃外卖?他的身体还没恢复,怎么能吃那种没营养的合成加工品!」薛西莫尔用高八度的声音大吼,同时身体也窜出些许紫电,愤怒程度远胜众人。
部分较敏感的科员——海蓝特、卡洛琳和地精兄妹——见状,当机立断往后退,站在电梯或走廊出入口随时准备开溜。
雷格斯不愧是把实验放在生命前头的狂人,冷静得吓人地反驳:「他都已经吃三十年了,多吃三十天死不了。」
「六十岁后就会死!」
「死不了,我保证。再说他都变成长生种的天使了,六十岁还未成年科长你担心什么?」
「他不是的挚血你当然不担心!」
薛西莫尔在吼这句话时,身边的紫电已经织出龙形,脚底也浮现模糊的黑魔法阵,大厅中的气流更受到干扰,出现不正常的旋风。
然而就在夜血者爆发前一秒,突然有只手把他扳向左侧,还没能甩手要对方退下,口齿就被拉人者重重封住。
强纳森扣着薛西莫尔的手腕、后脑杓深吻,直到自己呼吸困难才放人,近距离盯着爱人问:「冷静下来了吗?」
「……冷静了。」
「我不会因为吃几天垃圾食品就去见上帝,对我有信心点。」
「对不起。」
薛西莫尔的头压至极限,羞愧、无地自容地道:「我失态了,太丢脸了,非常抱歉。」
「没有到丢脸的地步,只是场合有点不对。」
强纳森笑了一下,松开薛西莫尔的手腕指着雷格斯的投影道:「你的要求我们会遵守,但是假如你再刺激我老婆,我就炸掉你的实验室和备份硬碟,而且永远不答应替你执行实验!我说到做到!」
「我会注意。」
雷格斯的投影消失,也把方才灼热紧绷的气氛带走。科学家看似无惧无畏,但也有自己的罩门,只要抓对依旧能逼人就范。
※※※※接下来五天,整个二科都沉浸在忧伤烦闷之中,且程度更胜科长昏迷时。
当薛西莫尔昏迷时,众人是为了发泄情绪和祈愿,才进行种种半自虐的举动;现在则是迫于雷格斯的要求,才强迫自己继续做同样的事,除了行为本身造成的压力,还多了一层不甘愿。
而其中心情最糟糕的绝对是薛西莫尔,他受到的限制是科员中最多的,不准出门不准烹饪不准购物不准看电视不准使用网路不准离开地下室,所有有可能被外界探知的活动通通遭到禁止,只差没把夜血者封进棺材关一个月。
无事可做又见不到心上人,薛西莫尔觉得自己活像是被困在日光浴场中的夜血者,只能在洋伞的遮掩范围内小小地伸展四肢。
拜此之赐,当他熬到强纳森消耗完今日闲逛时数返家时,欣喜兴奋之情完全不是平常所能相比,头几天还会矜持忍耐一下,到第四天时,他光听到开门声就抛下书本——雷格斯少数核准的事——冲到门口,门开一半就扑上抱人。
强纳森被薛西莫尔撞得连退三步,脸上堆满意外和笑意,拍拍夜血者的背问:「这么想我啊?」
薛西莫尔拥紧人低声道:「你今天回来晚了。」
「晚……啊!已经一点了吗?我都没发现。」
强纳森一边看手表一边抱着薛西莫尔往前走。在两人贴身前进或倒退走时,他身上的酒味传进夜血者鼻子里,勾起后者的警觉。
薛西莫尔问:「你是跟人喝酒才晚归?」
「正确来说,是被人拉去喝酒遇到怪事才晚回来。」
「什么怪事?」
强纳森沉默片刻,将薛西莫尔放下来板着脸问:「科长,我身上的变异,会影响到我对人的感觉吗?」
薛西莫尔眨眨眼疑惑地问:「对人的感觉?什么意思?可以说详细点吗?」
「就是……好难解释,我从头讲好了。」
强纳森坐到薛西莫尔对面的沙发椅上,纠结着双眉描述自己碰到的怪事。
他一如往常用慢跑消磨时间和体力,然而这一周以来都跑相同路线,不免有点令人厌烦,于是决定变换路径,在几个岔路刻意把左转改右转,渐渐偏离大道来到郊区的公园。
公园外围静悄悄地听不见声音,他本以为这是个无人的公园,跑进去后才发现里头到处是人影,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白种人、黄种人和黑种人通通有,数量粗估有四五十人。
强纳森愣在公园入口,园内的群众也同时把头转过来,而在与众多男女四目相交的瞬间,他突然被莫名的寒意包围,恶心感紧接着涌上心头。
他扭头就跑,而且不是慢跑而是百米冲刺,一路狂奔回大马路才停下来喘气,双手压在栏杆上遥望街上男女,没有涌现在公园中的厌恶,就算是盯着最肥最油最难看的路人看也没有。
刚刚是错觉或偶然吗?强纳森不免这么问自己,可是那种强烈的异样与排斥感实在太清晰,清晰到能阻止自己重回公园搞清楚状况。
「之后我多绕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再出现和公园里相同的状况……不,应该说没那么强烈,而且出现几秒就消失。」
强纳森靠在椅背上揉眉心,口气中流露出浓浓地不安:「那实在很怪,好像我有间歇性人类恐慌症,会突然觉得旁边的人不是人是怪物。你觉得我要不要去给雷格斯好好检查一次?」
「……」
「科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有。」
薛西莫尔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其实他早就从脊椎一路寒到头顶,全靠自制力才没跳起来尖叫,可是脸色也难看到极点。
强纳森注意到这点,靠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你都冒冷汗了。」
「没事。」
薛西莫尔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作为二科科长的责任,压下对挚血无意中死里逃生的惊慌,正坐严肃正经的问:「当你看到公园里的人时,是不是本能的认为这群人不正常?」
「是有点,然后与其说不正常,不如说有种奇怪的扭曲感,好像看到有人把战斗机开进水里一样,很不对。」
「即使他们就外貌而言和普通人类无异,言行举止也看不出有精神异常?」
「我没观察那么多,可是……应该是吧,我在军医院、牢房中也见过有精神疾病的人,感觉不一样。」
「那你有觉得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