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不自觉发抖。
我踢踢他的腿,小南惊醒过来。
“你妈妈呢?”
小南有点不知所措,四处张望,小声的叫着“妈妈”。
我打乔娜的电话,却没人接,再打,便是关机。
小南还在四处寻找,等候室,洗手间,开水间找遍,不见踪影。
后来,我告诉他,“你妈妈走了,你找不到的。”
小南怯怯的抓住我的衣袖,泣不成声。“哥哥,不要走。”
我拎起他的后衣领,扔出医院大门,“我不是你的哥哥,你不是卓家的孩子,你不能姓卓,也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
“哥哥……”小南抬头看我,一脸无辜。
这样的伎俩,我不会相信第二次。
“你不是卓家的孩子,你没资格叫这两个字。你本不该出生,你的存在让我蒙羞。”
父亲不知道颜惟与乔娜的事情,所以他也不会知道小南是谁的孩子。乔娜大概再也不会回来,颜惟也不必再为此而烦
恼。是乔娜太傻,总以为颜惟终会为她停留。
我将小南弃在门外,不管他以后会如何,与我已没有关系。
第二日,父亲将珍藏的宝石送给我,一颗蓝,一颗红,交相辉映。
“这就是我最后能够留给你的了,卓寒,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公司什么的,不要太执着。”
我是不是应该把这馈赠当成父爱?幸福这个词从父亲的嘴里吐出来,无比别扭。
“我会还给你的。”
“不必。它们原本就属于你,它们是你的生日石,我与你母亲选的。”
我摇摇头,“我会还给你的。”
“……恩。”
很完美的计划,无数个日夜精心的完善,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实施,被称为“证据”的资料在桌上越摆越厚。千江最
著名的律师笑盈盈的对我说,“卓先生,我现在已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私家侦探也将乔娜窃取资料的证据摆在面前。
没想到比我想象的还要容易。只在计划的第一步,指控乔娜。颜惟替她顶了全部的罪责,被当场收监。
我坐于诉讼席,一言不发。颜惟没有用辩护律师,二审时被判了七年。
颜惟戴着镣铐从我身边走过,欲言又止。
我始终没有看他。
第十章
找到莫离时,年老的妇人正在灯下缝补一件上衣。
“莫离与林青出海了,大概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
晚上我便睡在莫离与林青的房间,莫离的上衣搭在床头上面,沾满了海腥味。
白天我坐在莫离离去的那片礁石,碧蓝的深海涌起白色的浪花,卷起,落下,卷起。
莫离,他会不会恨我,将他抛弃?
他会不会,有时在望着天空的时候,稍微的想起我一点?
我对着远方,伸出双手,虚无的一握,松开,再一握,风从指尖溜过。
第三日,突然袭来了暴风雨,海边的礁石很快便被淹没。林青的妈妈来给我送雨衣,我摇摇头,问,“莫离会不会有
危险?”
林青的妈妈沉默了一下,“林青他们会挺过去的。”
我便推开了她,将船推进了海里。
“不可以,你疯了,现在出去会没命的。”
“让开。”我知道我没疯,我也知道如果不出去,我一定会疯。
我解不开缆绳,手指抖到握不住任何东西,我便咬着手背,似乎只有这般,才能将某个地方的钝痛麻痹一点。
终于咬开缆绳的时候,我却感到脑后一痛,血液喷出来这么热。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在我的左臂上割下了十几刀。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莫离,他明显瘦了,黑了,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扶下船,见到我些微的意外。
“跟我回家吧。”
莫离神情有些淡漠,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向左边,一会又吹向右边,眼睛空茫的投向别处。
“莫离,”青的妈妈走过来,嗔怪,“你哥哥一直在这里等你,我们还真以为你是孤儿呢,你这样跑出来,家里多么
担心啊。”
林青似乎很惋惜,“你要回家了吗?我还没有教你捕鱼呢,还有你想看的海螺、虾子、蟹子、墨鱼、海龟……”
“莫离以后会来看的。”我代他回答,“他现在要跟我回家。”
“我不想跟你回去。”莫离开口,很清楚的告诉我。
“你必须回去。”
“不。”他挣开了我,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回去好不好。”我固执的望向他的瞳仁。
“我在这里很好。”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没有再看他,等待他的答案。
“我怕会再一次被丢在海边喂鱼。”
胸口突然抽丝剥茧的疼痛。
我只怕带莫离回去之后会面临再一次的离别,我知他的选择定是颜惟。
“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但我不想再为你工作……”
我看着莫离的嘴唇微微的翕动,努力听,世界却混沌一片,不等我的抗争,天地变了颜色,眼前一黑,重重跌下去。
又看到妈妈的脸,迸溅着鲜血,抱着肤色发紫的婴儿,扼住我的脖子殷殷的问,“为什么要杀死我?为什么?我做错
了什么?我是你妈妈,是你妈妈啊……”
我的妈妈站在我的面前,哭声尖利,面孔扭曲,我望向站在一旁的莫离,他垂着手,冷笑,“卓寒,我差点被你害死
。”
张开口,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其实也没什么好争辩,已经决定的事,就会很难改变。他终会离开。身体逐渐陷入血
红的深海,我向他伸出双手。
他却不肯,我只是徒劳的一握,放开,再一握。
莫离终于不见。
有微凉的清水滑入口中,半醒之间,我吞下,紧张的胃立刻得到了舒缓。
努力张开眼,白亮的阳光刺痛了眼睛,近乎失明的瞬间看清了莫离的轮廓。他正伏在床边,端着小匙向我口中喂水。
我侧头拒绝,嘴边的小匙被碰翻,清水流进脖子里。
莫离拿毛巾来擦,我打掉他的手,侧过身,低声一句,“你走。”
“你手臂上面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说话,却暗暗扯紧了伤口,直到它又溢出血来,才感到好受一点。
额上的湿毛巾被撤掉,又换上更冰凉的一条,莫离走出去,藏在门后,添了一句,“不要忘记换毛巾,还没有退烧…
…”
我躺在简陋的木床,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一格一格的射进来,海浪细碎的激荡着礁石。椅背上搭着莫离换下的衣物。
我抓过来,忍不住细心地闻。
明明不希望他离开的。
我有办法快速退烧,吞下了大剂量的退烧药,半小时就好。
半小时后。我出门。
林青一家正在准备晚饭,他的母亲在做一双鞋子,样子比青的脚要小很多。我坐下来,准备与她交涉莫离的事情。
“小莫哥哥,退烧了吗?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尽管她表现得很慈爱,但我丝毫不想与她罗嗦。
“莫离不肯回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清楚,他不可能留在这里。”
青的母亲愣了一下,“我明白了,小莫哥哥,小莫还小,任性不懂事,他离家出走家里也很担心,我们并不是故意不
让他走。这孩子倔强,不过,如果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会帮你劝他。”
我点头,“谢谢。”
“谢什么,都是为小莫好。”停顿一下,“你生病的时候,小莫一直照看你,他也很在乎你呢。”
隔着厨房的门,我听见莫离与青的笑声传过来。
“……我帮你切洋葱。”
“小心点。”青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莫离的手,但放开了手,全部交给他。
莫离的眼睛被呛出了眼泪,青帮他擦掉,任由他将洋葱切成各种形状。莫离抬头,微笑。
看上去他很快乐。
那样发自内心的微笑,我很久没有见到。莫离对我的笑总是带着畏惧与歉意。跟我在一起他不开心,我总是说他没用
,也从不肯相信他。
他能不能回去,好像更加渺茫。
饭桌上大多都是鱼类,各种各样的鱼,青菜很少。林青的母亲不停地为我与莫离夹菜,讲话。
林青为我倒酒,我仰头喝下去。
林青便开口,“我与莫离晚饭之后都会出去散步,莫大哥要一起去吗?”
莫离小声说,“他不姓莫的,他姓卓。”
“莫大哥不是你的哥哥吗?怎么不姓莫?”
“我是莫离的表哥。”
夜晚的海滨,寒冷风大,我们都披着硕大的棉衣,月光之下,大海出奇的温柔。
林青拎了酒,递给我。我伸过酒瓶,与莫离碰杯,“以前你不能喝酒的,喝一点就要吐,还会过敏,现在好了吗?”
林青爽朗的笑,“原来莫离是不能喝酒的,怪不得生了许多红斑点,我还以为是住海边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呢
。”
“莫离,陪陪我。”我走过去,很想去摸他的脸。
林青笑,“只要大哥想喝,什么时候都可以陪的。”
我笑,“莫离不肯回家呢,我要怎么过来?”
莫离小声问,“什么时候回去?”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莫离缄默,仰起头灌下了一口酒,却呛住了,不住的咳。
我擦掉他唇边的酒汁,“不会喝就不要喝。”紧了紧他脖间的衣服,“真的不要回去吗?”
莫离低下了头,静默。
“好好照顾自己。”
那晚却是我喝的最多,最后不胜酒力,醉了。
夜间与莫离睡在一张床上,他喂了我水,给我盖上被子,坐在床边。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清楚的看见了他眼中的慌乱,他要躲。我捉住了他,按住他,嘴唇印在他的唇上。
我一直以为那个吻是因我喝醉了的缘故,却在第二日,看清了昨夜喝的,是只有酒精度只有五度的啤酒。
“莫离还是不肯回家吗?”林青的妈妈问我。
“恩,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他高兴就好。”
难得的是莫离竟还来送我,我本以为他不想要再见到我。
海滩上的细沙反射着晶莹的光芒,日光明亮的不真实。莫离跟得我很紧。
“真的不想走吗?”我还是决定最后再问他一次。
莫离依旧沉默。
我点点头,明白自己又做了无用功,“你开心吗?你开心,我就放心了。”
“楚忆庭是你朋友吗?”莫离低着头踢着一颗黑色的海螺,突然问我。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想要问问啊。”莫离有些无谓,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是我朋友,很多年的好朋友。”
“……如果你总是住在楚大哥家里,他是不是会觉得厌烦?”莫离笑盈盈的靠过来,“青也是我的朋友,总是住在朋
友家里也会让人厌烦。”
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莫离走近我,认真的说,“你还愿意,重新雇佣我吗?”
“欢迎。”我微笑。手心里一把湿汗。
只是跟林家做了一个简单的告别,我便带着莫离离开,
“卓寒,你哪来这么多钱。”莫离应该是指这辆车子。
“是我父亲的。”
我停下来,莫离疑惑的看我,我试探的靠过去,攥了他的手,他没有拒绝。我张开臂小心的将他环进怀里。
“我不是故意抛下你。”
“是我不对,我不该随便冲你发火。”
“以后不会了,我希望莫离不会恨我。”
我低下头,想要亲吻他的嘴唇,最后却印上了他的额头,“忘记这片海,不要再想起来,不要想我的坏。以后让我好
好照顾你。”
“莫离。”
第十一章
我带莫离回了卓家老宅,多年后重回故地,以前庞大而神秘的宅子新添了忧郁,只觉老旧且空旷,再不复少年时敬畏
的心境。
老宅的庭院爬满了枯萎的花草,墙壁有些剥落,台阶转折的扶手却很光滑。
“这就是我长大的地方,卓家每一代继承人都住在这里。你讨厌吗?”
“我,我没关系的,住在什么地方都可以。”
卧室在二楼,莫离的新房间是颜惟以前住过的。只有一张床,一只衣柜,墙壁新刷了淡蓝色。隔壁就是我的房间,虽
也是新换的床单窗帘,但总有些陈旧的气味。墙角堆着木马,积木,遥控车,还有毛绒布偶。都是小时的东西。
“这是很小时的房间,搬走之后,父亲并没有重新为我布置。”我抱抱莫离,“应该找些人将这里彻底打扫一遍。”
“你看这些油画,照片,家具,还有老式的雕花,父亲总是这样无趣,我想让它活泼一点,莫离,你觉得应该怎样装
饰才好?”
“一个小房间,一张床,就够了,怎样都好。”
莫离什么都不要,脸色有些红。我捏捏,“莫离真像小孩子,这样大了,还要脸红。”
我这样表示,莫离却没有任何回应。以前还会偷偷到我的房间抱着我睡,现在却再也不曾来,有时我会等他一整夜,
抽烟,或是躺在地板上,听时间一点一点从耳边流过。
莫离依旧每天起床打扫,洗碗,泡面给我吃,有时是颜色有些不好的炒饭。
我说好吃,他便每天都为我做一顿。
没几天,室内装饰的设计师便来,是个扎着辫子的男子,在房间转了很多次。我给他倒了茶。
设计师却盯着我身后的莫离,笑,“莫先生是个很清爽的人呢,房子简约淡雅一点怎么样?”
莫离好像不确定是对他说话,用眼神询问我,我把他推出来,手臂从他的腰下穿过去抱紧,“莫离,你喜欢什么样子
的?”
“我吗?怎样都好。”
“卓先生都这样说了,莫先生就做个决定好了。”男人脸上的表情极暧昧,是自以为洞悉一切的笑。
“我跟卓寒,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你认为我们是什么样子?”
“……那就简单一点好了。”
莫离逃开了,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下午我去了中心医院。
父亲的病时好时坏,浮肿更加严重。肾源难寻,匹配的肾源更是难寻。
终于有心脏衰竭晚期的病人与父亲肾脏匹配,愿意离开时将肾脏“捐献”给父亲。
得到这个消息,父亲的双手微微颤抖,脸色却无比平静。我知道他是不敢让自己抱太大的希望。
果然,没几天,协议便被取消。
“就算死,也要留个全尸,我不能卖我的父亲。”捐赠者的女儿这样说道。
已经多少次了?我记不清楚。同样的结局,相似的波折,希望,失望,希望,再失望……
任是最坚强的人,也经不起对生命这样反复的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