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之所以让人恐惧,就在于它是不可知的。
而现在,文默就完全把握不住苏航的用意到底如何,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已经完全被左右了,像个提线木偶,只等苏航
的下一步动作,他才能做出反应。
这样如困兽一样的窘境让他懊恼和愤怒,可在心中,他确实又产生了哪怕自己都要叫停的、卑微的希望。
这么久了,心还是荒芜的一片,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孤单地徘徊。
即便已经习惯、已经无谓,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和期待潜伏其中。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便像蛇一般突然窜出
来,吐着毒信散发出诱惑,让自己极为渴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守在自己的身边,可以紧紧相拥。
哪怕寂静无声,但只要是两个人,身旁的体温对自己亦是种温柔的抚慰。
苏航可以是那样的一个人吗?
不,不是的。
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响起,开始嘲笑着之前自己绮丽的少女幻想。
苏航不过是在失恋这个情绪敏感的失恋期对着你追忆似水年华罢了,大家多久没见面了,回忆会把曾经的所有美好化
。
“文默”这个人在苏航的心中就只是那样的一个,不会走开、不会说话、或许能让人安心的存在,而这个存在,在这
个特殊时期,被苏航需要。可现在,你除了还会对当初那样无措和青葱的动心感慨和惆怅那么一会,其他什么的都已
经沧海桑田,你给不了苏航需要的。
找不到他需要的,苏航到最后还不是要离开。现在若是头脑不清,把你自己陷下去,结果唯有自讨苦吃。
醒醒吧!
整个晚上,文默就没睡好,心底的那点思量,翻来覆去,搅得人不得安宁。
盯着天花板、用被子捂住头、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只羊,都不管用。
他开始用鸡毛蒜皮的事来麻痹自己。
想要最快地到这个小地方,首先得坐夜班的飞机到文默工作的城市,这要花2个小时,然后还要在汽车站里等最早的那
趟班车,这又要三个半小时,如果按着这样的路线走,那么最迟在明天中午就能见到苏航了……
见到苏航的话,又该说些什么。
“哈哈,我也是刚到这里,不大熟,不能带你到处玩了。”太傻了。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在电话说不行吗?”好像有点僵了。
“吃饭了没?我先带你去吃东西吧。”千篇一律……
单是这些事,就在文默心里颠来倒去地琢磨演练了好几遍。到后面,想着想着,意识总算模糊了。这时已经是凌晨三
点。
其实这些都是文默堵住自己往后想的托词。
他从小就很安分,喜欢窝在自己角落里看各种各样的书,虽然有过一阵叛逆期,但总地来说还是按着父母的期许中规
中矩地长大。更何况,就在青春期自己的身边发生了那样一个惨剧后,文默就更封闭了。
虽说不至于自闭,他在众人眼里只是一个略有些腼腆,总的说还是个积极向上的男生,可心的周围还是设下了重重防
线,别人可以轻易地突破外围,但想要再靠近些,却是不能了。
即便是苏航,当年他的动心,也仅限于自己的脑内而已。直白地说,就是想想罢了,哪怕苏航当时就告白说要在一起
,自已也是不会牵住苏航递来的那只手的。
而苏航这时千里迢迢地赶来的这件事,无论为着什么样的原因,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找他,文默心里都是很感
动的。而且,这也是文默自己从来都不敢想的。
也许只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多浪费了一些钱,但在文默眼里,就带着了一些决绝的、不顾一切的气概。
多么勇敢,多么自由,文默羡慕且感动,却是要逃避。
他对自己的感情太自卑。不能为真心实意付出什么的自己,哪怕看起来是那么骄傲,多么冠冕堂皇,底子里都是谦卑
和惶恐,所以虽然期待别人的挽救,可那只温暖的手伸出来,却又不敢回应了。
文默无法为明天的自己做出判断,只好任脑内的思绪到处乱窜,也许睡着了,早上醒来就发现什么都没发生了。
带着这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希望,他终于沉沉睡去。
九 等待
第二天早上,文默强迫症一般,每隔那么几分钟就盯着手机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声响,明明都已经开了振动加铃音
了,基本不会漏掉哪怕一个讯息。
他这一副紧张的模样,连旁边相熟的同事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打趣他是不是想女友了。文默心里焦急又不安,连胡
诌回去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笑笑就算回答了。心道要真是女友就好了。
快到午饭的时间了,文默他们的工作也完成了七七八八。这次虽然说是出差,但事情不是那么多,基本上也差不多等
于公费旅游,只不过去的实在是名不见经传的穷乡僻野,又是大热天的,所以没多少人愿意来。
带队的科长见也没什么事了,在凑伙去吃饭之前就组织大家下午去当地郊外的一个度假村泡温泉,一同来出差的同事
都答应了,只有文默默不作声的。身旁的人见了他在发呆,连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文默才回过神来。知道原委后
,文默摇头。
“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要不然晕在温泉里那就麻烦了”
文默虚弱地笑了笑,就拒绝了泡温泉的提议。大家见他今天精神确实萎靡不振,也就不勉强他了。
吃过饭后,大家都收拾些衣物就出门了,共个房间的同事问他有什么纪念品之类的要带吗,文默摆摆手表示不用,没
脱衣服就钻进了被窝躺着。
都已经过了中午,苏航还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按理说早就该到了,怎么还不出现呢。是不是在半途中他又反悔了
?还是说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文默心里一直乱糟糟的,明明都开着空调了,手心还是发着汗,把一直握住的手机捂得金属的外壳上都氤氲着水雾。
不是不想自己主动些,打电话过去问苏航现在到哪了,但虽然这想法一直都在脑间徘徊,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要是
苏航中途反悔,自己这么做无疑就是自取其辱了吧。想象了下那时尴尬的场面,文默就更不敢动了。
只好窝成一团,小心翼翼地等待苏航的到来。
其实倒不是苏航有什么思想上的异变了,只不过不知怎么触的霉头,夜班的飞机晚点,好不容易出了机场,风尘仆仆
地到汽车站买票,结果发现到文默现在所在地的车次一天才有那么四趟,最早八点的那一辆已经发车了,只好等中午
的那趟车。
想打电话给文默,结果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走得太急,又没有带备用电池,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
地地不灵。现在手里的,也只有昨天记在备忘录上文默的宾馆地址。
如此折腾下来,本来热血沸腾想见文默的心,也开始渐渐冷却下来了。
苏航坐在汽车站的候车厅里。在运输的淡季,人不是很多,但车站特有的混合着各种烟味、体味的气味还是搅得人的
神经更是混乱。
自己冲动之下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聚会之前,又和现在的男友吵架了,这次对方的愤怒来的气势汹汹,说自己根本没有在乎过他,从来都是公式化的温
柔和笑容,于是就很爽利地搬东西走人了。
他很疲惫。因为同样的理由不知道和多少个人多少次吵起来了,自己做得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人都是那么不知足呢。希冀着情人的温柔,在一起之后却又疑惑这温柔的真假。
因为聚会的事,突然就想起文默来,这个就如同他名字一样安静的人。
自己曾经喜欢过的,靠在他身边心情就会变得安宁的文默,现在怎么样了呢。是不是还像原来那样,明明了解了一切
,却还是这么沉默。
只是站在自己的身后,仿佛一转身就可以看到,并且依偎。
文默大字型地摊在床上,眼睛半眯着,视野中只有白花花的天花板。
现在都差不多该吃晚饭了,苏航始终都没出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个电话去,却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告诉自己对
方已经关机。
无论是焦急还是紧张或者是什么的其他情绪,现在都已经在这等待中渐渐冷却,然后沉下去,将悬在喉咙里的心压回
原位。
算了吧,就这样了。
突然,手中还抓着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还发出了来电的铃音,文默死灰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紧忙来看,却
发现是同事。
“文默你还没死透吧?”
因惊讶而半坐着的身躯又重重倒在床上,文默哼了一声。
“我们现在正吃饭,幸亏你没来,泡了一下午头都晕沉沉的,你来了估计就要躺救护车回去了。”
“那敢情好。”
“呵呵,那要不要帮你带些吃的东西回去,我估摸着你应该不会出门就在房间里待着了吧。”
“嗯,麻烦你了,随便带一些清淡些的就行了。”
“我还不知道你,你都快皮包骨了,还不吃多点肉养膘些。”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文默扭了头看了看手表,阴暗的光线下好不容易才看清现在已经六点了。
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为这个人伤神了,正准备起床洗把脸振作振作。手机又响了起来。文默看都没看, 直接接听
了。
“喂,又怎么了?”
“呵,你终于接电话了,之前跟谁聊天呢?”
咯噔一下,这不是苏航的声音吗?
“我现在在你宾馆一楼大厅这,老爷,接我过去吧。”
苏航的轻笑从话筒中传来,文默木若呆鸡。
他 真 的 到 了?
十 相见
挂了电话,文默完全是机械式地去开门,照着苏航的话下去接他,全然忘了其实报上自己房间号叫他自己上来就可以
了。
正准备关门的时候,才发现现在自己颓靡的状态真的不能见人,于是急忙跑到洗手间去用冷水覆一把脸,抬起头,看
见惨淡光线下镜子里面的面容,竟然是傻乎乎地笑着。
用力地拍拍脸颊,让苍白的脸有些血色,文默告诉自己,千万千万要淡定,才真正出门了。
电梯门一开,文默就看见苏航了。
宽肩,窄腰,穿着白色T恤,背着个深色运动包,一副刚毕业大学生的打扮,正低头看着宾馆布置的本地旅游介绍图册
。
大厅的主要光线从门口射进来,半侧着的身影在一片逆光中显得更为挺拔。文默被这景象迷惑,他快步向前走去。
苏航很快就发现了他,随即送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弥漫着重逢的愉悦。
“我们终于见着了,可真不容易啊。”
却是疲惫的语气,感慨的话。
不知是不是文默的错觉,感觉苏航的身子塌下来了,仿佛是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他停住步伐,站在离苏航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位相较几年前,褪去了不少青涩,带上了几分现实勾勒出来
的成熟,从而更添魅力的故人,像丧失语言功能了一样,说不出话。
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憋出一句跟我来吧,就匆匆往电梯的方向走了。
苏航腿长,没几步就追上了他。待关上了门,狭窄且陈旧的电梯,缓慢地启动,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文默这时候的心反而平静了。
没什么好怕的,自己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呢。害怕,是因为有所期待,如果自己淡然处之,就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了吧。
旁边站着的,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也曾经喜欢过自己的人。
仅此而已。
他们更是掏心掏肺的好友、许久未见的故交。
自己的紧张,倒才真是扭捏了。
文默望着身旁苏航的侧脸,发现他的嘴角还是习惯性的微微向上翘,稳了稳自己的语调,问道:“怎么这么迟,路上
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打电话也不通。”
苏航点点头,还是望着前面,“没赶上车,电池又用光了,刚刚还是勉强重启手机抄了你的手机号,再用别人的电话
打的。”
“听起来可真是有够麻烦的。你说你什么事不做,偏偏跑到这地方,到底想干嘛啊?”
苏航却是不接话了,呼了一口气,径直另起话题,“我累惨了,先洗个澡再说。”
“嗯。”苏航千里迢迢赶来,说到这份上了,文默不好逼问他,只能应了一声。
进了宾馆房间,苏航倒不客气,拿了包里衣服就进去洗澡了。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的传来,文默闲得没事干,也不愿意多想,就开了电视看了起来。心思却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十一 差错
大概路途真的是太漫长太累了,苏航在浴室里呆了许久才出来。
他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问文默是否有吹风筒。
小宾馆没有在标间配这耗电东西,文默看着只穿着夏威夷沙滩裤的苏航,只得自己跑去总台去借。
没想到才过那么一会,回到房间后发现苏航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头发还是湿的,枕头上晕开了一片暗色。
看来真是累着了,文默在心里叹口气。
要是苏航理的是小平头倒好,不用担心他着凉,但现在苏航顶着一头鸟巢似的浓密头发,若是不吹干就睡,起床后免
不了一阵头痛,文默只得恶婆婆状叫苏航起来把头发弄干了再睡。
结果身子被摇晃了几下,苏航还是趴着不动。嘟囔了含糊不清的几句,文默贴近去听,才隐约听出是帮他吹头发的意
思。
文默狠不下将他置之不理的那个心,只好半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持着吹风筒,对着苏航的头发摆弄起来。
苏航的发质相当柔软,摸在手里,触感很是叫人舒服,滑滑的,叫人安心,文默甚至有了一种想要将脸颊贴上去的冲
动。
吹了一阵,大概九成干的时候,文默从遮光帘的缝隙看向窗外,发现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房间里只剩下电视的荧光一闪一闪,和着浴室门缝里漏出来的一线白光,点亮了这个小小的、剩下他们两个的房间。
即便耳朵旁边就是机器的呜鸣声,但文默觉得世界现在全安静下来了。
他似乎,也要快睡着。
“咚咚咚!”
片刻的安宁却让一阵的敲门声惊退了。
文默估摸着是同事回来了,收好东西去开门。
“文默啊,看我给你带回什么好吃的了!”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文默连忙打开门,对着同事比划着手指嘘了一声:“小声些,我有个老同学也来这里玩,今天刚
到,现在在我们这睡着了。”
同事走进来,看见床上趴着一个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将一盒盒饭放在小桌上。
“怪不得你进来心神不宁呢,原来是你朋友要来了。那我今晚去老杨那挤挤,他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两个晚上了,可不
能便宜他了。”
文默感激地笑笑,“嗯,真是谢谢你了。”
“说什么谢呢。老同学一肚子话要聊,我可是很有自觉的。”同事摆摆手,借着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出去了。
如此折腾了一番,刚刚因为多了一个人而热闹起来的空间又冷清下去了。文默想着苏航没吃饭,还是应该叫他起床趁
着饭菜还是热的时候就吃了,否则以他那个脆弱的胃,指不定又该疼了。
没想到走近了,却发现苏航的双眼竟然睁着,正盯着自己。
目光灼灼,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才是一副迷糊的样子,生生将文默的动作给停住了。
“醒了?那就快吃饭吧,我同事刚带回来的,冷了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