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午饭时间，民以食为天，赵晓雨勉强振奋精神去食堂，他们这个没落三流名校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就是食堂，菜色也算不错，读初中时的赵晓雨可招打菜大妈们的喜欢了，每次看到他就“小雨小雨”地喊。

升上高中，赵晓雨在食堂吃得少了，只有没精力去外头打牙祭时才在食堂解决午饭，打菜的大妈换了一批又一批，赵晓雨现在就打不到一个半巴掌大的大排了。

今天赵晓雨也没打到巨型大排，食堂人声鼎沸，赵晓雨端着一盘糖醋小排觉得有些举目无亲的凄凉感，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正围在免费汤处抢最多菜的那碗，有一个挺够义气的，端了两碗满是番茄蛋花的免费汤，大声召唤赵晓雨：“杵着干吗呢！位子在那头，靠墙的！给你端了汤了！”

赵晓雨应一声，慢里斯条地踱着小猫步过去，那家伙放下汤，回头看赵晓雨慢腾腾地坐下了，奇怪道：“你不会发烧了吧，怎么一上午都魂不守舍的。”

赵晓雨白他一眼，“你才烧了，我这不是思考思考人生么。”

那家伙就笑，说赵晓雨真是神经病了。

男生吃饭，端的就是快狠准，吃饭这件事可不能存有任何仁慈之心，赵晓雨正迷糊着，盘子里的小排就飞速少了一半，这比吃人参还有用，赵晓雨的集中力立刻回来，马上啪啪啪从别人盘里夹走肉丝数条，

旁人说赵晓雨手段血腥狠辣，赵晓雨说还不都跟你们这帮王八蛋学的，一时桌上刀光剑影，筷子们你来我往，一餐饭吃得跟打仗似的。

赵晓雨吃得差不多，正在喝自己打的鲫鱼炖蛋，他从小就不太晓得节俭，打菜都打荤腥，鲫鱼炖蛋老贵一碗也照样端，鲫鱼他却不太爱吃，只是喜欢尝炖蛋里那个鱼汤的鲜味。

男生吃饭快，等赵晓雨喝汤时大家早都吃饱了，七嘴八舌地聊起天，顺便等赵晓雨在那里跟杨贵妃一样喝炖蛋。

说来说去，不过老几样，爹妈，老师，零花钱，女孩子。

不过这个年纪，还是说女孩子多一点。

赵晓雨听别人说，有趣的地方就插个嘴，食堂就这么大的地方，他们口中提到的女生有些就坐在附近桌子吃饭。

赵晓雨他们十班整体水平差虽差，不过有个特别文静的姑娘是年级里顶顶尖的漂亮，夺去诸多男生芳心的同时却春心不动，固守一方至今。

不过这丫头有点傻，成绩比最调皮的男生都差，平时就看她在那里拼命学习，成绩却始终屎烂，赵晓雨都疑心她是个弱智，而且他跟这丫头聊过几次，发现此女确实难聊得很，一下子就没了兴趣。

正好跟赵晓雨玩耍的男生里有一个是那漂亮呆子的忠实暗恋者，大家说了一会，话题转到漂亮呆子身上，那忠实暗恋者指指不远处靠窗的桌子：“你们看，小芬在那呢。”

赵晓雨朝那不要脸的东西扇过去：“小芬是你叫的吗，小芬有许你叫她小芬吗？”边开着玩笑边往那边转头看，一时傻了眼。

桌边一张桌，三个人，除了那呆丫头，居然还有骆卓溪跟季淳青。

是了，骆卓溪那娘们摆明了对季淳青有意思，赵晓雨都发痴发忘记了。

他怎么能忘记骆卓溪这个最大的劲敌呢！

失败！天大的失败！

赵晓雨哗啦哗啦刮完碗里的炖蛋，站起来，一拍桌子，朝那漂亮胆子的忠实暗恋者道：“马晓伟，你等我帮你把你家小芬的电话号码搞来！”

说着大义凛然地朝那边桌子走，每一步都透着视死如归的坚决。

马晓伟在后面感激涕零地擦了擦嘴角米粒：“赵晓雨今天真神经病了。”

赵晓雨不管后面那帮没良心没义气的家伙，自顾自上前了。

那个过程挺满镜头的，反正季淳青觉得太慢了。

实际上赵晓雨坐那边故作姿态地翘起兰花指喝炖蛋时，季淳青就看到他了。

此刻，季淳青就见一高个子，长得还不错穿得也不错尚且算帅哥的……人来疯，满脖子满脸满耳朵红地往自己这边走。

因为导演拖沓，镜头放得太慢，赵晓雨的每一小步每一个表情都绝对高清。季淳青非常有诚意地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赵晓雨过来了，牺牲自己成全大局的战斗英雄般一屁股在季淳青旁边坐下。

骆卓溪正跟漂亮呆子说话，看到赵晓雨挺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晓雨道：“看你们在这，来看看。”表情神经质。

季淳青饭还没吃完，此刻掩饰太平地低头大嚼吵青菜，赵晓雨轻咳一声，摆出最自然的脸说道：“你怎么今天在学校吃了。”

季淳青嚼着菜叶子答：“我外婆过寿，今天店里关了。”

赵晓雨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开心的是季淳青并不是为了骆卓溪留在学校吃饭的，不开心的是季淳青今天放学就去外婆家吃寿面了，他本来还有点想跟踪季淳青一会呢。

赵晓雨又道：“那你们三怎么在一块吃饭呢？”

季淳青跟骆卓溪还能解释，算认识的，那漂亮呆子算怎么回事。

骆卓溪大嗓门拉开来：“班主任配的学习搭子，我带蒋丽芬，今天早读课说的，赵晓雨你今天真没上课啊。”

当然没上课，他赵晓雨什么时候上过课了，只不过以前听老师说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今天直接进不去了。

原因，天知地知赵晓雨知，不知季淳青知不知。

那季淳青到底知不知呢？

赵晓雨转头看季淳青，两个姑娘吃饭慢，季淳青吃得更慢，他性子还不及蜗牛快，赵晓雨向来知道他速度不快。

看了一会，赵晓雨下意识问了句：“你怎么吃饭都不端个汤？”

季淳青不仅慢，还节省，盘子里就一个青菜，一个宫保鸡丁，吃得干巴巴的。

季淳青道：“汤太淡，水气重，不爱喝。”

赵晓雨觉得自家这位小小的小白脸，季淳青同学，实在不开窍：“你别端免费汤，让阿姨打啊，我看今天卖一个鲫鱼炖蛋还有个菠菜蛋花汤，那蛋浓得，啧啧。”

季淳青道：“贵。”说着放下筷子。

骆卓溪挺热心，拿纸巾给季淳青擦，季淳青擦干净嘴巴，理理头发。

赵晓雨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得不行，季淳青就坐在那像根鲜嫩水灵的小茭白似的，又白又嫩，雪白一双手不比赵晓雨的手小，但看颜色雪白的，指头尖尖却有点粉色，他怎么能水成那模样呢！

赵晓雨一时糊涂了，脑容量就开始不够用，季淳青忽然甩他一记白眼：“让我出去啊！”

骆卓溪她们两女生吃完饭，站起来走出去，赵晓雨赶紧让开，跟着季淳青往外走。

骆卓溪跟老师们比较亲密，消息灵，聊天时说到还没公布的开始晚自习的具体时间，赵晓雨漫不经心道：“我才不上晚自习呢，又累又费时间，我估计我们班就不够一半人。”

骆卓溪点头附和：“我也觉得是，不过班主任可能到时候会强制一些人来上。”说完看向季淳青：“像你们班就基本全会来上吧？”

季淳青点头：“大概吧。”

赵晓雨看季淳青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晚自习不是好活，不过尖子生们大多都趋之若鹜，算季淳青的分数着实不算尖子生，可他态度一直挺认真。

等骆卓溪和呆子蹦蹦跳跳走远了，赵晓雨不顾礼仪廉耻，扯住季淳青胳膊：“你要来上晚自习？”

季淳青看他：“为什么不来上？”

赵晓雨说：“那你家店里的活呢？你不干活了？”

季淳青说店里的活没关系，晚自习开始前就能忙完。

赵晓雨望着季淳青的眼睛，觉得自己被那眼神绑得死死的，像被人捉住后在尾巴处拴上绳子的蜻蜓，蜻蜓拖着细绳飞出去，赵晓雨就在后头跑，他管这个叫“放飞机”。

他小时候老这么玩，跟季淳青一起玩，刚开始时他下手太重，弄死了几只蜻蜓，后来熟练了，玩完蜻蜓把它们放开后，它们还能远远离开，就是不知道被人绑过一次的蜻蜓，还能不能像别的蜻蜓一样活得那么久了。

也许被绑一绑会有副作用也说不定。

赵晓雨不知道自己被这么绑住会不会有副作用，他有点无暇顾及其他了。

他像那些受了束缚后慌不择路的蜻蜓一样，开口说道：“那我也来上晚自习。”

季淳青眨了眨眼，不看他了，道：“随你。”

第二十章

赵晓雨觉得自己跟吃了迷魂药似的。

这种行为叫什么，学名是“被爱情冲昏头脑”吗？

可他对季淳青……真能够得上爱情了？

“爱情”这个家伙挺会给自己留余地的，赵晓雨读初中时觉得自己把这它摸得透透的了，他的女朋友有一个足球队那么多。

到高中他才发现自己还没那么懂呢，“爱情”好像是比青春期的小苹果更复杂精妙的一种东西，要钻研来着。赵晓雨忙，一忙就容易累，哪有精力去钻研呢。

赵晓雨只能分辨出，他对季淳青跟对自己一帮女朋友们，是不一样的。

差得远呢，不一样的。

于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冲昏了头脑的赵晓雨，开始上晚自习了。

他这一段经历也算是人生的分水岭了，人都说中学到大学才是一个分水岭，赵晓雨跑得不是比别人快么，就比较早到那分水岭了。

他们班原本六十个人出头，一到上晚自习，纷纷不辜负年级倒数第一的名号，连赵晓雨在内出席的人头统共三十二个。教数学那特级教师第一次主持晚自习时喝得酩酊大醉，圆圆的脑袋红得像个篮球，一看这教室稀稀拉拉只坐一半人，痛心疾首地数落起这帮家伙的不好学，还说道自己以前在山西教书时带的学生们，当初他带的班里还有个弱智来着，那年高考弱智考了五十多分。

赵晓雨波澜不惊地听着，只觉得数学老头挺可怜，年轻时创下的丰功伟绩都败在他们这帮不学好的家伙身上了，很是晚节不保。听到弱智的传奇故事，赵晓雨有点想笑，捅了捅坐在自己隔壁的马晓伟：“你还不如那弱智呢。”

马晓伟白他：“你才不如那弱智呢。”

赵晓雨转着笔：“我能考八十多分呢，数学。”

马晓伟呸了一口：“九十分才及格！”

赵晓雨哈哈大笑：“反正比你强。”

马晓伟，就是他们班那个漂亮的疑似弱智的忠实暗恋者，他来上晚自习的目的比较司马昭之心，看自己的漂亮呆子呗。

赵晓雨的心情与马晓伟相差无几，只不过喜欢一个漂亮姑娘——哪怕那姑娘真是弱智——是容易定性而且合乎常理的，但他对季淳青的说不清却糊里糊涂，直接定性太过武断，享受当下又挺空虚。

看数学老头可怜，赵晓雨像模像样地写了一节课数学作业，下课前顺便提醒老头衬衫扣子扣错了，然后怀着一份普度众生的慈悲心情，跟马晓伟勾肩搭背去小卖部。

赵晓雨挺喜欢夏天，在他看来，冰棍和西瓜这些现在一年到头都有的东西一定要夏天吃起来才最够劲。西瓜是赵晓雨最喜欢的水果，季淳青他们村上有户黄姓人家出的西瓜异常甜美，美名远播，那时镇上的大小老板们还会特地开着车到这户人家去买西瓜。

季蓓人缘好，黄姓人家每年夏天都毫不吝啬地挑五六个巨大滚圆的西瓜送到季蓓家，赵晓雨永远都记得小时候住季淳青家那阵子，他看着季淳青爸爸从冰凉的井水里把大西瓜抱起的那份欢喜。

学校小卖部迎合市场需求，开始试卖切成片的香瓜和西瓜，两块钱一大片，赵晓雨买了一块西瓜尝着，只觉得不怎么甜。

马晓伟正挤在冰柜前挑可爱多，那个漂亮弱智喜欢吃草莓味的冰激凌，马晓伟这个臭不要脸好容易逮到次献殷勤的机会，正在那里一个个掂量可爱多的份量，深怕哪个可爱多份量少了点，把他家的漂亮弱智吃瘦了。

赵晓雨挺看不起马晓伟这孙子追姑娘的样子，那家伙长得比赵晓雨还要高，但是小气得要死，之前漂亮弱智想看一本外国的小说，挺贵，马晓伟千方百计给她买来，让骆卓溪递到漂亮弱智手里，又让赵晓雨旁敲侧击地告诉漂亮弱智是谁给她买的那书，把赵晓雨给烦死了。

那弱智是个不开窍的，依赵晓雨的功力一时跟她交流不来，最后只好明着说书是马晓伟买的爱要不要，把弱智都快吓哭了。

赵晓雨靠着小卖部玻璃门吐西瓜子，满不耐烦，小卖部这块地头不是久呆之地，主要人太多，闹得慌。

又等了一会，居然直接上课了，马晓伟搂着可爱多和一瓶草莓味的饮料冲出来，赵晓雨瞪他：“你回吧，都迟到了，我索性在外面玩一会。”

马晓伟甩下一句“孺子不可教也”绝尘而去。

赵晓雨愤怒于姓马的重色轻友，自己也慢慢提脚而出。

晚上的校园，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学校里高中部和政教处的楼都亮着，操场上也亮着五盏大灯，露天的篮球场居然还有打球的声音，那帮家伙可真是不要命了。

赵晓雨背着手在学校踱步，觉得自己还颇有从政的爷爷的风采，指点江山什么什么。

拐进教学楼，赵晓雨鬼使神差地往季淳青教室走。

他就看看，就看一眼。

三楼这排教室，每一间都坐满了人，有别于赵晓雨他们班人少还吵，楼下的家伙们人多却静，每个人都埋着头大写特写，看得赵晓雨牙酸不止。

季淳青也趴着在写。

他的姿势比常人要笔挺些，跟花店里的百合一样笔挺，身上穿个阿迪的T恤，季蓓阿姨当了老板娘后季淳青的打扮一天赛过一天的风骚，就他前几天穿那鞋，赵晓雨都还没买呢。

诶有个女的跟季淳青借练习册了，烦人。

赵晓雨站在靠近阳台的那边，教室里亮，外头黑乎乎，有座位靠近窗户的家伙眼角扫到他，以为是来教室检查的班主任，顿时不敢多看，埋头激情写作业。

赵晓雨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亏他视力好，季淳青坐得老里面他也能看清。

看得太认真了点，季淳青他们班主任真过来了赵晓雨也没察觉，这时赵晓雨就听炸耳女声如雷穿耳：“赵晓雨！你晃到三楼来干吗？！”

赵晓雨偶尔会像此刻觉得自己名气太大不算件好事。

这么一声吼，旁边教室里人纷纷抬头投来关切的视线，赵晓雨心里靠了又靠，恨不能踹翻了这老太太就跑。

季淳青他们班的老太太班主任是出了名的磨人，赵晓雨不怕丢人，只怕被磨，这老太太年岁高资格老，管得非常宽，马晓伟曾经不幸被他磨过，据马晓伟说后来一个多月里他早上都没“站起来”过。

可见老人家杀伤力之强。

老太太要赵晓雨跟她去办公室，赵晓雨脑海里盘算出三百来个借口，正待发挥，季淳青忽然走到门外来：“胡老师，赵晓雨找我有点事。”

赵晓雨脸就红了，心里说谁找你有事，还好天黑，别人看不到他脸色。

胡老太十分不快：“赵晓雨能找你有什么事？你两怎么认识？！”

季淳青陪一张笑脸：“我们妈妈是朋友，我外婆最近生病了，赵晓雨妈妈帮我家照顾外婆呢。”

赵晓雨初听只觉得季淳青胡诌的本事非常了得，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姓季的肯定也跟自己胡诌过什么，不行，不能放过他。

胡老太没辙，只好叮嘱两句放人，赵晓雨拽住季淳青挪到男厕所附近，咧嘴笑了：“好啊你，本事见长，外婆刚过完寿你就咒老人家得病啊，不孝不孝！”

季淳青甩开他：“还不是因为你！”

赵晓雨听这句回答觉得别有深意，稍微细想就觉得心里甜滋滋，顿时笑得眼睛都没了：“那我对咱外婆太不好意思了，我要祝她老人家长命百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