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事儿了，”肖衡讪笑，撑着身体站起来，一瘸一拐朝教室走去。

乔羽僵在原地，那簇浅黄头发随风飘摇，曾经好像离自己很近，此刻却遥不可及。

“不错啊你，借刀杀人这招忒厉害！”二胖哈哈大笑，使劲一拍乔羽后背，震得他想吐。

体育课后乔羽跑到水龙头那儿把头淋个透，仅剩的一点愧意瞬间荡然无存。晶莹透亮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乔羽心里

说不出的畅快。

和二胖勾肩搭背回到教室，没见肖衡。乔羽倚着凳子瞎晃悠，过了一会儿那小子可算回来了，还想展示下同学情，乔

羽谄媚的替肖衡把椅子拉开，

“手还疼不？”

“不疼了，”肖衡笑的毫无心机，暖意直戳乔羽心底，稍不留神，差点儿又心软了。

那天放学三人又一道同行，肖衡推着车走在最后，膝盖还疼的厉害，看那两疯子往前冲，他一个人优哉游哉。刚出校

门没多远，乔羽忽然嚷起来，

“靠！谁拔了我气门芯儿！”

“咋了咋了？哟，还真拔了......”二胖低头一看，幸灾乐祸，“你这车也忒旧了，跟你爸说说换一辆吧，”

“放屁！”乔羽蹲下身打量，恨不能直接用嘴往轮胎里吹气，周围也没个修车的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怎么

办，总不能滚着俩钢圈回去吧。

“怎么了？”肖衡追上来，额头沁出几粒汗珠，眼里满是关心，乔羽看他那样心冷不丁的又抽了一下，对比二胖那倒

霉催的狗腿样，还是肖衡比较顺眼，

“......气门芯儿让人给拔了，”

“谁这么缺德！”肖衡愤愤，这模样在乔羽眼里简直就是一个战壕的阶级兄弟，忽然不知什么情汹涌泛滥，狠下心以

后再也不招肖衡了，

“要不你骑我的车吧，反正咱俩家挨得近，”肖衡浅浅笑着，乔羽三魂飞了七魄，点点头，忙把自己的车推回学校车

库。

骑上肖衡那车的时候乔羽觉得自己正驾驶波音747准备一飞冲天，高级货就是不一样，这手感，这颜色，这架势......

“上来，我载你，”扭头叫肖衡，那小子倒听话，动作也伶俐，嘿咻一声跳上车后座，抓紧乔羽后背，那厮顿时开足

马力呼哧呼哧迎风而去，

“乔羽！！！你慢点喂！”二胖气急，他那破车马力不行，加上腿力也不咋地，只能看着那两人跟风火轮似的飘远，

愣是追不上。

夏天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乔羽终于找着点儿大侠的感觉，正心神荡漾，转眼骑到一下坡路，乔羽心跟着扑棱扑棱飞

，差点儿没兴奋的放开车把手。

忽然谁推了一下他的后背，车子轻了大半，加上正在下坡，速度越来越快，乔羽有点儿慌了，赶紧捏刹车，没见有啥

反应，难道这高级货的刹车有延时？正琢磨着，乔羽大声喊，

“肖衡！你这刹车怎么不管用！”没人回话，扭头一看，后面有个屁的人！

乔羽傻眼了，呜呼哀哉，一世英明让肖衡个小王八蛋给糊弄的一丝不剩。

“操！肖衡你他妈跟我玩阴的！！！”

“慢走啊您——”肖衡站在坡头喊，二胖骑着车正好从他身边经过，后背一凉，看来惹乔羽都不能惹肖衡，这小子更

恐怖，杀人不见血，连个活口都不留。

“乔羽！乔羽！往左拐，那儿是沙地！”二胖忙去追乔羽，眼见他不知以多少时速俯冲，要是对面再来一货车丫的绝

对歇菜。

乔羽脸整个铁青，胃里不停翻滚，那瞬间想到的不是死，而是肖衡竟然骗他，似乎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如那天肖衡天

真无邪的脸上写满陌生，他从幼儿园就和他在一块儿，肖衡居然不认识他？！

隔了堵墙难道就把一切阻隔了？乔羽那个恨！眼一闭，用力往左转，轰的一声，成功着陆，可心里怎么跟坠机了一般

难受。

起身拍拍灰，才发现手肘擦破一块皮，当真是报应，这下互不相欠了。

“你先故意撞我，”肖衡匆匆跑到他面前，眼里透着一层雾气，那模样委屈得感情这会儿摔地上的人是他，乔羽牙齿

咬得嘎嘣响，一把扯过他的头发吼，

“我他妈再故意也没你狠！”

“你先错！是你先错！”肖衡牛劲上来，狠狠推开乔羽，眼泪哗的一下掉了出来，

“错个鸟，明明你先！”乔羽愣了一下，脑子发热，也跟肖衡对骂上，

“你先！”

“你先！！！”

“我说二位，”二胖适时插嘴，这阵势，怎么看怎么像娘们爱干的事，“都不小了吧，有架回家吵去，别让人看笑话

，”

乔羽扭头一看，果然路边站了几个人，笑的那叫一个猥琐。也是，两爷们争个面红耳赤也不动手，一口一个你先，这

叫啥事儿......

肖衡也闭上嘴消停了，一抹眼泪，弯腰扶起轮胎已然扭曲的高级车，脸白了一下，又费力把车抬上大路，慢慢走远了

。

第四章

那天回到家，乔羽爹一见儿子满身灰就炸了，盛怒之下发现自行车也没了影，不等乔羽开口，一巴掌把他拍翻在地，

“滚出去站着！”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乔羽噙着眼泪蹲在门口死死咬住嘴唇。

他爸脾气向来不好，小时候也常常非打即骂，可乔羽没法真的恨他。

三岁那年父母离婚，乔羽妈扔下家里一大一小两男人走了，值钱点的家具能搬的也都搬走，就剩下一台黑白电视机。

他爸是部队复员士官，没有关系没有钱，只能沦落到银行做保安，这一做就是十多年，半辈子的激情和梦想耗费在看

不到半点希望的岗位上，人越来越憔悴，心也越来越老。

男人没事儿就一口小酒一碟小菜打发时间，脾气和酒量倒是见长，平日里对乔羽不错，自个儿省吃俭用给儿子买玩具

，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可酒过三巡后，满腔不得志便汹涌而出，这时候乔羽就成了他的出气筒，运气好

点儿一顿狠骂，运气不好拳打脚踢，那是常有的事。

乔羽一抹眼泪，脏手背把脸弄得跟花猫似的。原本挺好一初中生涯，尽让肖衡那丧门星毁了。

乔羽心里憋火，一口气跑下楼，随手捡了块砖隔墙扔过去，没啥动静，不解气，又扔了一块。

“你干嘛呢？”身后有人说话，乔羽回头一看，丧门星推着辆车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乔羽冷哼着扭过头，寻思着哪天非挑一筐砖头砸了他家后院不可。

“给，你的车......”肖衡把车往乔羽面前一放，干瘪的轮胎已经打好气，溅了泥的车身也清洗干净，乔羽都有点儿

认不出这车是谁的，

“乔羽，”小崽子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弄得乔羽底气泄了半截，“下午是我不对，”

“......”乔羽听到这话眉毛颤了一下，却始终不看他，过去推上车走了，

“明早还能和你一块儿去上学么？”肖衡在身后大声喊，乔羽想回他，别他妈来招我，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昏黄

街灯拉长了他的身影，不远处另一抹影子站在那儿，直到他消失在楼道也不肯离去。

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啥都不懂。三三两两聚集成一个小团体，外边儿的人谁也进不去。肖衡其实一直渴望有天能进入

这样一个团体，是好是坏没关系，能一块儿笑一块儿闹，一块儿打架一块儿疯就成。

可他似乎选错了对象，乔羽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拖着带伤的腿回到家，爸妈又没在，爷爷早早上了床，翻开作业本，肖衡只能把自己扔进题海里。

乔羽在门口蹲到半夜，估计老爸酒醒发现儿子没在，准备出去找他，见倚着墙蜷成一团的乔羽，男人懊恼的把他抱了

进去，端详良久，上阳台抽烟去了。

那夜乔羽做了个梦，梦见他把肖衡的脸揍开了花，回家一看，自己却也满脸腥红。

第二天一大早，那小子果然又等在路口，见到乔羽，背着书包颠颠跑了过来。二胖一瞅这情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前一天两人还跟八辈子冤家似的，怎么一晚上就把这裂痕给填上了？

“乔羽，”二胖拿手捅捅他，土老帽愣在那儿跟雕塑似的，肖衡也不出声儿，这是演的哪出？！

“二胖，咱们走，”乔羽终于发话了，下一刻后座却让肖衡死命拖住，

“你松手啊，以后见了面绕道走，离我远点儿！”

“我车坏了，”肖衡死倔死倔的模样让乔羽没辙，“昨晚也跟你道过歉了，”

“滚开！谁要你道歉，”乔羽抬脚就想踹他，小子挺灵活，腰倏地一弯，躲开了。

“咳，我说肖衡呐，你干嘛非缠着乔羽不可，咱们也没认识多久不是？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识相点，”二胖见自己兄

弟让人粘上，极度不爽，

“我道歉了！”肖衡声调抬高八度，震得乔羽想手脚并用嘎嘣嘎嘣卸了丫的，

“你滚开！烦人货！”

“我道歉了！！！”

“你他妈复读机是不？！”乔羽干脆一甩车子，扭头就走，操的，这玩意儿怎么跟蟑螂似的让人恶心，那白净小脸眼

里的无辜更让人恶心！

二胖哭笑不得，追上去拉乔羽，“我载你呗，上来，”

乔羽扭头一看，果然那玩意儿阴魂不散推着乔羽的车追了过来，二话不说窜上胖子的车，两人气冲冲的一路飞奔而去

。肖衡也不示弱，骑上乔羽的车吭哧吭哧猛追。

就这么着，一条小土路让一前一后两车子弄得跟遭遇沙尘暴扫荡似的。

虽说在学校外边儿还可以躲躲，可进了教室两人是同桌，想找个躲的地儿都没有。乔羽眉心拧成川字，琢磨着下课就

让老师换座位。

没过多久，一张小纸条颤颤悠悠塞了过来，乔羽气绝，不单是丧门星，这玩意儿还兼牛皮糖，那架势是彻底黏上自个

儿了。

【咱们和好吧】

短短五个字，乔羽说不出是啥滋味。有点儿不屑，又有点儿雀跃。之前憋一肚子的火瞬间灭得只剩一粒火星，尽管还

有不甘，可总的来说这场仗打到现在，似乎还是自己赢了。

【知道错了？】乔羽弯弯扭扭写下几个字递过去，眼珠直直盯着黑板，一副誓不低头的模样。

【你也有错，我的错已经道过谦了】端正小楷跟乔羽的苍蝇脚形成鲜明对比，话虽在理，可那股子倔劲还是让乔羽大

为不爽。

【呸】

【你骂人】

【我还打人呢】

【乔羽流氓】

得，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小子模样虽纤弱了点儿，却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别人踹他一脚，他非得还人一拳不可。这跟

讨不讨厌喜不喜欢没关系，就单纯乐意玩礼尚往来的游戏是吧......

乔羽把纸条揉个稀烂，往后一扔，正中目标。再看肖衡，两腮帮全是气，河豚吧你！懒得理他，乔羽头一回自觉自愿

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追随老师的粉笔字，学会了啥叫单项式，啥叫多项式。

下课后乔羽撒丫子和二胖冲出教室到操场打球，在教室里呆着忒憋闷，别的不说，就肖衡那哀怨的眼神快把他身上烧

出洞来。二胖一如既往的神勇，腆着肚子横冲直撞，那圆滚滚的东西简直就是威吓敌人最有力的武器，谁见了都得条

件反射让一让，生怕被他弹飞了。

乔羽今天却不怎么在状态，好几次传球都失误，急得二胖跳脚，离的老远大声骂，

“乔羽你丫傻B！”

“你傻A行了吧，”乔羽狠狠一摔球，到操场边休息，汗淋淋弄湿了后背，一阵风吹过，透着股凉意。

“怎么了？今儿丢魂了？”二胖见他不动，也没心思再玩，坐他身边，乔羽这厮憋了半晌，突然说了句，

“咱们和肖衡，真没法在一块儿玩吧？”这话怎么听怎么委屈，二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脱口而出，

“那肯定的，你不看他爸什么架势，他爷爷什么架势，他家房子什么架势，怎么看跟咱们也不在一个档次啊......”

二胖还记得有次去找乔羽，正好遇到肖衡他爸回家，好几辆车停门口，他爸老大似的带着一帮人朝院里去，谁手里不

大大小小提满了东西，据说是肖衡生日，来给他庆祝的。

乔羽没搭话，望着远处的草地，风吹乱了额前头发。两人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二胖头一回发现乔羽还有如此深沉的一

面，他眼里似乎有种东西在闪烁，很多年后二胖才知道，那叫怅然若失。

回到教室，桌上放着瓶可乐。乔羽过去眼皮都不抬直接扔垃圾桶里，肖衡愣在座位上煞白了脸，过了一会儿才悄悄捡

了回来，擦擦灰，又推给乔羽。

“什么意思？想让我道歉啊，没门！”

“对不起可以以后再说，”肖衡振振有词，就跟算准了乔羽一定会道歉似的，“可乐请你喝，放学载我回家吧，”

乔羽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这有钱人家孩子思维就是不一样，感情这世界不是黑就是白，那些弯弯绕绕全都不存在。

“凭什么我得载你？还嫌上回害我不够惨，这次直接把我送鬼门关是吧？”

“我没想害你，那车的刹车本来就不灵，只是拔了你的气门芯儿想让你载我，”

“那你跳个屁的车！”乔羽还在郁闷生死时刻让人抛弃，要是肖衡没跳，估计就是真让车给撞了，他也不能这么难受

。

“......谁让你故意撞我，”

乔羽脑门一黑，又让他给绕回来了。“你闭嘴！我烦着呢！让别人载你去，别他妈缠着我，”

肖衡半晌不说话，忽然站起来朝门外走。乔羽觉得后背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忙叫住他，

“你上哪儿去？”

“把你车卸了，我没车坐，你也别想骑，”

第五章

乔羽眼前一黑，要杀人不犯法他当场就能灭了这小子。气归气，肖衡的手段他可见识过，孩子脑袋一根筋，做起事儿

来也一根筋，跟他相处得忽悠着慢慢来，可不能激进了。

“过来，”乔羽露出一笑脸，伸手去拿可乐，“我逗你玩儿呢，放学载你，”

“真的？”肖衡停下脚步，狐疑的望着他，

“真的真的，”为表真心，乔羽打开可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又打了个巨响的嗝，那模样舒坦极了。

肖衡可算放了心，嘿嘿笑着回到座位。却没见乔羽冲二胖特哀怨的拉长了脸，那家伙果然不是东西，幸灾乐祸是他的

强项，此刻已然笑瘫在桌上。

乔羽捂着脑袋无语凝噎，待上课铃响才抬起头，肖衡还算贴心，替他放好课本和文具，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觉得肖

衡快赶上外星人那范畴了，一点儿都琢磨不透。

要说肖衡不说话时还真挺讨人喜欢的，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乔羽觉得心安，要是他能为自己把风放哨，那就更心安

了......

“肖衡，看着老师啊，来了叫我，”乔羽实在支撑不住，两眼皮老打架，昨夜让他爹收拾的够呛，早上起来胳膊还一

阵阵酸痛。

“嗯，”肖衡竟然答应了，乔羽大喜，用课本遮住脑袋开始呼呼大睡。

果然那小子尽职尽责，稍有点儿风吹草动立马踢踢乔羽，就这么着，在肖衡的掩护下乔羽一觉睡到放学。末了，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