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包放后面去,否则你这样抱着它更湿。」
「不,不用了。谢谢你,请你在前面公车站牌放我下去就好。」
许长汀偏头望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中秋夜那晚才看见他故意对自己挑绊,硬是吃掉不知道第几支烧焦的鸡翅。现在,明显人瘦一大圈,下巴快成锥子,气色更是灰败难看。
季扬和这个人对许长汀来说,在火车站的第一印象很好。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再来晓得他是陈淼的朋友,说话应对那个调调又挺合自己胃口。不过充其量,像偶然发现一家好吃的路边摊,没几天就忘了,只记得味道不错,却不会想再费工夫回头去找。
「你要去哪里?回家?」
「对。麻烦你,前面……」
「你家在哪里?我直接送你回去。」许长汀好像没听见,油门一踩就过了一个公车站牌。
「不用,不麻烦你。」
许长汀头一点,爽快讲:「那好,来我家吧。」
就见季扬和嘴巴微张想说什么,结果抿住了。
许长汀伸手将冷气温度调高一点,下雨天不能开窗户,没冷气车子里会起雾。他等再一个红灯暂停的时候脱掉西装外套,两手一张直接盖季扬和身上。后者来不及反应正要拒绝,许长汀又把外套拉紧裹住对方,说:「出门在外,感冒没人替得了你。」
听似违和的句子,季扬和脸偏向另一边,待车子再度开动的时候,才轻轻说。
「谢谢。」
许长汀没回答,踩油门的右脚逐渐放缓。
第二十二章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这个社区里的共同特征是隐密性高。停好车从地下室搭电梯直达,磁卡一感应自动设定,一户一层楼,其馀开不了。
许长汀走在前面,用伸缩钥匙打开特制大门,光洁的深色大理石地板在足下延展,客厅里简单一套沙发,一组大电浆影音,右手边是半岛式吧台,左边则有两个房间。
「先去洗个澡,我找干净衣服给你换,穿我的没关系吧?」
将人带进浴室里,许长汀望着从玄关口一路的脚印,莫名其妙想季扬和的鞋子不知道穿几号。
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许长汀先到厨房去找来一块抹布,蹲着把大理石地面的印子擦了,然后随便抹布扔鞋柜上,才走向自己卧房凭空想像下季扬和的高矮胖瘦。
就这么贸然带人回家,不是许长汀的作风。各大酒店才是他的常驻点。只是『跟我回家吧』这种话脱口而出,那么自然彷佛……彷佛什么?
手里捏着一件旅行用的免洗内裤,许长汀顿时纠结起来。
如果再次意外品尝到那份好味道,会不会想把地址记下,以后常常光顾呢?
‘叩—叩—’
浴室中水声嘎然而止。许长汀背对着门,说:「开个门,我衣服递给你。」
门开了小半,一阵热气从里面窜出,许长汀感觉背后暖热,接着是手里的衣裤被取走。他抽回手,却没有回头。
其实都是男人,就算全看光了也不会少块肉。但是他就是回避了,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难怪人家说,一旦心思不正,再单纯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
「谢谢你。」
低低轻轻的男中音似乎饱含水气,那么温润。许长汀在门口站了一会像个呆子。
他想,已经很久没听见别人如此真心的道谢了吧。
『谢谢』,两个字不过嘴皮一碰。
谁又认真了谁?
约莫半小时后,季扬和换穿着显然大上一号的长袖运动服出来。许长汀拿的是白色连帽子的,底下是卡其色休闲裤。平常他不可能这样搭配,但是却觉得由季扬和穿,看起来应该比较阳光一点。
「来吧,我泡了咖啡。要加糖加奶么?」
季扬和脸上表情放松许多,大概能舒服洗一个澡真的很好。两颊多了点血色,半干的头发软软服贴于额前,略略盖过他的眼睛。
「要,谢谢。」
「不客气。去沙发上坐,比较舒服。」
有点踩到裤管,许长汀侧头看见季扬和微微皱眉,小心走路的样子,对他的好感又更上一层。
以前玩在一起的那些人,『礼貌』两个字恐怕都嫌笔画多不会写。
端来两杯咖啡,香气若有似无地飘在空气里。许长汀在对面坐下,手指勾起瓷杯喝一口,满意的醇厚中带着一丝苦味。抬眼看面前,季扬和两片薄薄的嘴唇抵在杯缘,白瓷的色泽被他抿着,好像软得要融开一般。
许长汀再喝下一口,烫得他咋舌。
「我是翘家出来的。今天在这里遇到我的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咳!
许长汀这回真的呛到。翘家?!这种词汇怎么可能出现在季扬和身上?!
然而,许长汀之所以是许长汀,他按捺住惊讶笑了笑,说:「你不讲我不知道,你不怕我拿这件事当把柄?」
不料,季扬和端整了面色回答:「怕。但是与其让你到处乱说,保险起见,我还是先跟你说清楚。」
许长汀听了歪一下嘴角,要笑不笑的样子。「到处乱说。可惜我很忙,没这么悠闲。」
季扬和知道自己说话触怒到对方,但他已经很懒得再去顾虑任何人的心情。
「那么,我谢谢你。」
‘铿—’
咖啡杯轻撞上方盘底,许长汀两手一摊身体往后靠在沙发背,一派轻松模样,然而眼底却失了笑意。
「我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然后不待季扬和回话,他又问:「陈淼晓得你在这里?」
季扬和有些为难地摇头。
许长汀看他的眼神突然多几分严厉,「陈淼虽然喜欢多管闲事,但能让他想管的人这世界上不超过三个。」
奇也怪,这下换季扬和缓了脸色,说:「我答应过他,会定期跟他联络。」
「那就好。」许长汀又挂回惯常笑脸,只不过不再制式,能隐隐感受到真意。
一来一往,彼此说开了以后,原本抑抑的气氛就慢慢活络起来。
「你现在怎么打算?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总需要经济来源吧?」
季扬和颇无奈地讲:「本来是要去面试的,结果……下雨了,全都泡汤。」
「我看你是根本没兴趣。」许长汀把手搭在沙发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已经请你喝过咖啡,现在该来谈谈我们的正事。」
季扬和亦不矫情,两手平放在膝盖,俨然一副正在面试的样子。「贵补习班缺人吗?」
「有,我还缺一个端茶倒水的亲信。」
「亲信也要端茶倒水?」
「我已经免了你马杀鸡。」
季扬和嘲讽地嗤笑一声,「皇恩浩荡。」
许长汀很配合右手一挥,「爱卿平身。」
似乎看出点什么,许长汀从座位站起来。「没别的事情,今天在我这里将就窝一个晚上吧。明天再带你一起去补习班熟悉下环境。」
季扬和一愣,随即垂下目光。从许长汀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抿直发白的嘴唇。
没几秒钟,应该说过了几秒钟之后,季扬和才说。
「好。如果不打扰你的话。」
那是一种彷佛快要失温的,寂寞。
他突然很想,很想让眼前这个人暖和起来。
就算只有一晚。
第二十三章
风很大。他看见了。一整排树木剧烈晃动,然而他的书本却安安稳稳平躺在桌上。隔着大扇窗户能俯瞰整座篮球场,曾经他也在奔跑追逐之列,跳跃、射篮,完美的三分球。
他总是想着,那个人偶而从书页边缘掠过的目光,能不能多偏向他一点。如今,自己正坐在这个位置,他已经得知了答案。
身体内,骨髓里溢出来的疼痛,没有一秒钟放过他。
图书馆,真是个好地方。
「季扬顺,出来一下。」陈淼搜寻大半校园,终于在这里找到他。不晓得该高兴还担心才好,一报他的名字,他那些同学脸上的表情是各种羡慕忌妒恨啊。
如果说以前的季扬顺算低调,现在应该是大红人了。
他阖上书本,轻轻退开椅子站起来,没发出半点声响。然后人绕到椅子后面,用两手握住椅背抬高以后再靠进大书桌底下。陈淼见他这一连串动作,似曾相识。
心中暗叹一声,率先走出图书馆外。
陈淼领他走到图书馆楼正后方,那里比较偏僻,比起前面吵死人的篮球队吆喝加油声来得安静多了。天知道为什么学校要把这两种极端的行径凑在一起。
季扬顺很安静。静到如果陈淼不是看见地上的影子,真以为他会甲贺忍者术。拉一张草席就可以隐身到后面墙壁里去那种。
「你最近怎么样?家里OK吧?」
季扬顺不说话,仰起脸盯着橡树瞧。树叶浓密,傍晚的夕阳透过一片片叶子,层层叠叠落下暖暖的橘黄化开在他肩膀。
但是,他看起来很冷。
陈淼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懂得,失去生命中血肉的另外一半是什么感觉。
就在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季扬顺开口了。
他说:「我很好。」
他转过脸看向陈淼,面容沉静,丝毫看不出情绪。他对着陈淼的眼睛,彷佛确定得不能再确定。
「请你这样告诉他。」
忽然间,陈淼才想通为何这一个多月都没等到怒气冲天的季扬顺。亏自己还事先演练过说词打好腹稿,竟派不上用场。
陈淼再憋不住叹出一大口气,心里抱怨:『扬和,你还是太小看他了。』
事到如今,陈淼就像提着一个纸灯笼。挑破了,风一吹火便熄灭。只好当睁眼瞎子,提着灯笼继续装没看见。
「听说你正在帮你们导师做国科会计划,不错嘛。」
‘啪喀—’,季扬顺一脚踩破滚落在地上的橡树核子,发出辗压过后的摩擦声。他专注的侧脸被摇动的树影遮挡,好像在做一件极费工夫的事。
然而他还是能分出心思回答问题。
「因为无聊。」
陈淼听了觉得疑惑,不是说医学院的学生都忙到没时间睡觉?
不待陈淼再问,季扬顺的手机来电响起来。不是时下流行音乐,而是用水晶钢琴弹奏的不知名曲子。
淡淡地,轻浅悠扬宛如一习凉风。
季扬顺看也不看接起,喊了声:「爸。」
电话那头不晓得说什么,季扬顺的视线始终胶着于地上的果实,抬起右脚鞋底踩碎一个又一个。
回话恭敬而服从。
「二十分钟后,准时到家。」
等对方道完再见,陈淼忍不住问:「你爸限制你出门?」大致猜想得到,季父肯定会全力阻止这两兄弟再见面,就怕季扬顺不顾一切跑出去寻人。
季扬顺稍偏过脸,最后再看陈淼一眼就又回到那些椭圆滚滚的果核,终于流露出些许惋惜的表情,好像真的很想将它们通通压裂成灰。
「我不会找他。不管他躲到哪里去,一样躲不过他自己。」
‘啪喀—啪喀—’
成粉末的果核很快散于风中,如最细微的沙尘般。
「他会回来的。」季扬顺满意的笑了,嘴角弯起一个笃定的弧度,却因凹陷的脸颊而显得有些阴鸷。
留下这句话的季扬顺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自信,陈淼琢磨半天想不通透。晚餐与麻豆一块吃路边摊的蚵仔面线,也让他吃到胸前衣服上去,弄得黏呼呼。
「你想什么啊?」麻豆抽几张粉红色餐巾纸递给坐对面的陈淼,后者皱着脸接过,低头试图将一小团面线擦掉。
肩膀一垂,顿时失去再吃下去的兴致,陈淼把用过的卫生纸扔桌上,说:「吃饱了就走吧。」麻豆那碗早就空空见底。
走出店外,本应凉爽的晚风混杂着摊贩排气扇送出去的油烟味,陈淼揉揉鼻子觉得更烦躁。一路上,麻豆没说话,脑子里不停转着陈淼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快到他们住的小公寓前,陈淼对身边人讲:「你先上去,我到附近散个步。」
麻豆抓住对方欲转身的手臂,说:「我也去。」
陈淼一顿,以为自己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很担心阿和吗?」
看着麻豆犹豫要不要问的样子,陈淼不愿害这个单细胞的笨蛋晚上又睡不着觉,便尽量以轻松的语气回答:「我更担心你期末报告交不出来。」
然而,麻豆望向他的眼神虽然迟疑却直率,陈淼当场感觉有点心虚,纵使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他只好换一种方式。
「担心是担心,可是我们也没别的办法,更帮不上什么忙。」
陈淼看麻豆的脸色不见好转,一时猜不出原因,他深呼吸一口气再呼出去,干脆说:「算了,回家吧!」
陈淼跨步向前走进公寓大门,没看见跟在后面的麻豆既懊恼又生气的表情,低着脑袋一直不敢抬起头来。
第二十四章
进家门,陈淼随手把钥匙扔鞋柜上,头都不回地向后面人说了声:「不出去了,记得锁门。」
麻豆锁好门,闷闷地看着陈淼正弯着腰从衣橱抽屉里找内裤和T恤,一副准备洗澡的样子。陈淼回过头就见麻豆愣愣盯着自己,便开玩笑说:「怎么,你也想跟我一起?」
突然一股气从肚子窜上脑门,「如果你这么担心的话,干脆我们去把他找回来!」
陈淼不明白为何麻豆突然发下这种豪语。「你要去哪里找?研究所不用念了?」
「我每天看你那张臭屎脸就烦!搞得好像我很没义气一样,不然你去找,学校我帮你上。」
陈淼先是不能理解地纠起眉毛,望着麻豆莫名其妙发怒的脸,随即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中,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嗯……这个办法不错。扬和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一个多月没他消息,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你没看我担心的连面线都吃不下么?」
麻豆忽然转过脸面对墙壁不看陈淼,硬撑一口气粗着嗓子讲:「那你现在就去!不用管我!」
「现在去?太晚了。还是等我睡饱了养精蓄锐,明天再出发。」陈淼边说边走近过去,最后一句话音刚落,陈淼正好就站定在麻豆面前,伸出手臂便能将人环住的距离。
「你不会是……吃醋吧?」
麻豆猛一下回头喊:「我才没有!」看见陈淼一副『你不用狡辩』的样子就更火大,他龇牙裂嘴。「我跟你什么关系,我干嘛吃醋?!阿和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麻豆越气的脸红脖子粗,陈淼就越高兴。而这种高兴很大程度表现在他得意的脸部表情之上,显摆得麻豆牙痒痒只想咬掉他一块肉。
中秋夜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反而停滞下来。感觉最多是比好朋友再多出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微妙,一旦陈淼想靠近对方一点,手刚抬起来麻豆就立刻找各种理由开溜。
这确实令陈淼相当沮丧。
「王启源。」
「干、干嘛!」
好几年没听陈淼叫过的名字,麻豆竟觉得别扭到极点。涨红着脸,双脚却后退无能。
「中秋节那天,你不是说喜欢我么?」
「没说!我没说过!」
陈淼眉毛一挑,一双狭长的眼睛微眯起,漾着威胁性的暗示。他右手拇指按上麻豆略为丰厚的下唇,轻轻摩擦着。麻豆感觉喉头发乾,嘴唇麻得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一样。
「给你最后十秒钟,想一个足以说服我放开你的理由。」陈淼说着,见对方疑惑的眼光,他无奈解释:「平常这个时候,你都会突然肚子痛。」
麻豆脑子里乱成一锅大滚的粥,还没办法反应就听到陈淼宣布。
「时间到。」
然后,温温热热的触感滑溜进口腔里,麻豆很有感觉的身体一颤,陈淼堪称灵活的舌头正逗弄着他的。下一秒,突然肚皮一热,麻豆一声惊呼却被陈淼堵住成了软绵的哼哼。暧昧的手掌抚摸着肌理分明的腹部,爱运动的麻豆身体健康,腰间没有一分多馀赘肉。
「我帮你揉。」
布满情欲的眼神注视着,麻豆觉得自己浑身热烫起来,抖着手握住陈淼的手想阻止,结果反而被对方带领着伸入裤头里面去。
「呜——!」
脆弱的分身包裹于两个人的手掌中,逐渐膨胀。麻豆红着眼睛,不自觉空出来的左手掐住陈淼肩膀,像是推拒又像催促。陈淼这时便故意停下手边动作,与他四目相接,说话的声音极轻,彷佛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