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光 下+番外——错染落银
错染落银  发于:2012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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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淼,你手机借我打一下。」

陈淼掏出轻薄的一片握在手上,问:「要打给谁?」

「你不认识。」

「你有什么朋友我不认识的?」

「亲戚。」

陈淼一顿,说:「号码念出来我帮你拨通。」

麻豆这才仰起脸望向对方,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有点太刺眼,刺得他很不舒服,所以口气跟着不佳。

「我自己会打,你借不借?」

「当然借,我直接拨好给你不是最快?」

「你手机里面有什么东西见不了人,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麻豆说话从不是这种调调,陈淼心一沉,「我哪里有什么,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麻豆摇头,「算了,没意思。」

陈淼感觉得出来对方心情不好,便提议:「不然下午我们回球队插花?」

「下午我有事。」

「什么事?我陪你去。」陈淼开始急躁起来,这种完全反常的举止令他觉得心慌,便一步也不愿让人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将背包往后一甩单肩背起,麻豆忙着将课椅靠进桌子底下,边回答:「我要自己一个人。」

「王启源!」陈淼握住麻豆手腕,空荡的教室一阵回音亮出了焦虑,「你不高兴,什么事情不能跟我商量?」

麻豆没抬头,盯着陈淼的手背讲:「可是我不知道我在不高兴什么。」他转身就走,这一回,陈淼没再拉住。

麻豆撑着黄伞步入细雨中,另一手拿着手机察看简讯,忘记万一打雷会不会正巧劈中他。绕一大圈子走到图书馆,基本上裤脚已经湿透,黏在小腿上很不舒服。他抬脚跺了跺,也没什么用。

等了五分钟,他约的人来了。

「学长。」

「要不要先吃饭?」

「不用,学长有话就说吧。」

麻豆知道自己这张脸藏不住好坏,可是他一个多月没看见季扬顺,对方明显瘦了而且气色不好。可是光这么站着,麻豆觉得季扬顺感觉起来比以前更突出,不少学生经过都偷偷瞄了好几眼才走。

屋檐下,季扬顺往旁边跨几步尽量离出入口远一点,麻豆跟着过去背朝楼梯站着,挡掉一部份视线。

「那个……好久没看到你,也不晓得扬和最近怎么样?我想找时间去看他。」

「我哥?」季扬顺注意到麻豆游移的眼神,「陈淼没告诉你,我……和他的事?」

「你知道扬和在哪里吗?那个……需不需要我们带点日常生活用品给他?」

「我不知道。但是陈淼知道,怎么你会不知道?」

一连串知道不知道闹得麻豆脑神经抽痛,所以突然火大起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俩兄弟感情多好,他怎么可能没告诉你!」

不料,这句话说完麻豆就看见季扬顺顿时露出苦笑,神情落寞的样子。

「我也是这么以为。而且,我不明白陈淼为什么不肯说。」季扬顺望着麻豆的眼睛讲:「或许,他们俩个人之间有些秘密,是你我都不能知道的。」

彷佛遭利刃当心刺中,麻豆一下子刷白了脸色,咬紧牙根说不出一个字。

「学长,你们还是交往中么?」见麻豆死活硬撑着,季扬顺继续说:「我劝你不要直接问他,人嘛,总是会恼羞成怒。我跟我哥毕竟是亲兄弟,怎么吵都还是一家人。可是你们恐怕就……」

麻豆勉强扯扯嘴皮子回:「我怕什么?」

「我想这其中也许有误会,可能过一阵子想通了就好。」

「我、我还有事先走,再见。」麻豆掉头就要往外走,季扬顺在后面喊住他。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么?比如,趁洗澡的时候查看一下手机纪录。」

麻豆点点头,胡乱挥挥手便窜逃进雨中。季扬顺在楼道里多站几分钟,才回头一步一步慢悠悠的爬上阶梯。

可是雨,越下越大了。

第二十八章

走到半途才想起来撑雨伞,难怪路人看他的眼神像在嘲笑笨蛋一样。

不,的确是笨蛋没错。麻豆想,可是笨蛋并不是自愿要那么笨,他也想变聪明。然而,变聪明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点?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直笨下去。

淋了个半湿,麻豆恍恍惚惚地回到与陈淼同住的家里。他记得从没给过房租,水电瓦斯什么的好像也一毛钱没出。可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就这么理所当然吗?他不知道。

手机嗡嗡震动,在潮湿的空气中好像也跟着迟钝。麻豆看着萤幕,上头不停亮着『水水』。他接起来,对另一端连发的问句置若罔闻,只说:「在家。」然后就切断。

他征征望着,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

陈淼在三十分钟后到家,大门开了又关上,匆匆脱掉鞋子看见麻豆窝在窗户底下,人没少半块肉。他下公车一路跑回来,打着伞也遮不住随风披盖上来的雨水。但是他在流汗,全身发着一股燥热。

「事情办完了?吃过午饭没?」

麻豆坐在地板抬头望着陈淼,背后是一扇阻挡风雨的窗户,水珠串成条条歪七扭八的线往下窜流,对比他平静的表情更让人警惕。

「你淋湿了,去洗澡。洗完我再告诉你什么事。」

「你先说,说完再洗。」

「你让我想一想怎么讲。」

「……好吧。」

麻豆拿着遥控器随便乱转,电视萤幕一台又一台飞过残影。陈淼放下包,找了换洗衣裤便进浴室去。

门关上,过没多久听见水流的声音。麻豆手脚并用爬到背包旁边往里头翻找,陈淼的包算整齐,很快就找到他要的。

轻薄的一块拿在手中竟然觉得沉重,手指头在萤幕上一画,暖黄灯光便亮了起来。翻开通讯录一页页搜寻,果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出,再按一下,便是一串号码显示在眼前。麻豆暗暗记下,并储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你在做什么?!」

麻豆手一抖,两台手机同时摔落地板。他抬起头,看见陈淼只下身围着一条毛巾,头发还在滴水。这种突然间开窍的感觉真的让他觉得很恶心,恶心得想吐。

「那你干嘛洗到一半跑出来?」

陈淼显然被这句话梗住,麻豆捡起自己的手机塞进口袋,他觉得胃很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用力翻搅。他坐在地上,手背揉揉眼睛之后说:「以前看我妈偷查我爸电话的时候,我觉得很没意思。两个人在一起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算什么?」麻豆看向陈淼,后者竟然是一副悲哀的样子,为什么?

「你……」陈淼欲言又止,脚步稍微抬起来,最后却还是站在原地。

麻豆又揉了揉眼,「结果我也一样。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骗我?」

陈淼的视线始终不曾闪避过,他深呼吸,说:「因为我答应扬和不告诉任何人。」

「包括我?」

陈淼张了张嘴,依然回答:「是,包括你。」

麻豆盯着陈淼,像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为什么?」

「……我不能说。」

麻豆垂下脑袋,手里紧捏着电话,彷佛掐碎了这一切就能结束。

「最后一次。我就问最后一次,陈淼,为什么?!」

陈淼居高临下的站立着,然而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再卑微不过。他想讲,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对方。但是他更害怕说了以后怎么办?麻豆能接受吗?比起替季扬和保守秘密,陈淼最在乎的是麻豆是否会因此承受不住压力。万一扛不过,连带与自己这份好不容易牵系上的关系都断绝怎么办?!

「我不想伤害你,所以」

「你已经伤到我了!」麻豆一吼,含着哽咽的声音越明显。

「等时机成熟以后我会告诉你,但是现在你先不要问,相信我可以吗?」

「相信你?可是你却一点都不相信我。」麻豆看着手机觉得很好笑,「我知道我笨,但我是那种大嘴巴守不住秘密的人吗?你不跟我说就算了,阿顺有多担心他哥你知道吗?!你连阿顺都不肯讲,他们是亲兄弟你是什么啊?!」

陈淼大惊,「季扬顺?!他来找你?」

麻豆终于抬起头来,脸色满是挑衅意味。「我去找他!难怪你叫我看到他有多远闪多远,其实是怕被他知道阿和的消息。所以我笨,你说什么我做什么。」闭上眼忍住那一阵酸涩感,他不想再这么痛。

「陈淼,我不可能再相信你。」

沉默了一会,头发已经半乾,皮肤上起一阵鸡皮疙瘩。但是陈淼没有感觉。

从一开始看见麻豆拿着手机那一刻的惊讶、心虚、愧疚,直到现在剩下失望与胸口隐隐约约的刺痛感。

「你说我对扬和比对你好。那么,季扬顺对你好么?比我好么?」

麻豆从地板上爬起来,两条腿发麻害他晃了一下没站稳。不想再看见陈淼的脸,他冷着声音自嘲般说:「我在门口睡一个多礼拜那时候,三两天就来给我送饭送水的人不是你。最迷茫烦恼的时候,被我抓着问一大堆白痴问题的人也不是你。陈淼,别把人想得太坏。」

麻豆草草收拾几件衣裤和上课用得到的书本,通通塞进大旅行袋里。他匆匆走向玄关,经过陈淼身边时还不小心撞了一下。

踩上鞋,开门,然后再度关上。

陈淼慢慢走到床边,弯下腰将手机捡起来,就着最后停留的页面拨通号码。

响几声之后,不待另一端打招呼,他讲:「我无能为力了。」

陈淼听不进对方接下来说些什么,眼睛直看着背包里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翻乱成一团糟。

眼药水、湿纸巾、万金油、晕车药、一盒六角形的小熊饼干和几条巧克力棒,一瓶水还有用夹链袋装着的茶包与三和一咖啡。

他想,或许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从明天起,背四年多的包袱,终于轻了。

第二十九章

“……我无能为力了。”

季扬和放下电话,却无意识地捏在手掌心里。傍晚五点正是补习班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季扬和负责的国中部虽然学校那边还没下课,然而他必须早点来准备教材。没想到,接到陈淼的电话。陈淼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倦,季扬和烦躁地叹气,比面前一整叠满江红的考卷还令他挫败。

『扬顺……季扬顺……』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在心喊出他的名字,身体便老实的起了反应。禁欲的日子比从前难熬,要将所有不应该有的念头全都扫除,连夜半里自我安慰也不被允许。

季扬和借住在许长汀家中还有一个重要目的,若非他寄人篱下,恐怕整日整日都将用弟弟的名字,不停幻想着各种淫乱场景。

没有吃过糖的人,不会明白糖有多么甜蜜。

季扬和呵出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慢慢升高。他用冰冷的手掌贴住脸颊,试图保持更多清醒。

季扬顺又闯祸了。不知道和麻豆说什么,总而言之害得麻豆与陈淼分手。

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不是他爱把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而是太了解自己的弟弟。那种『我不好过,所有人也都别想』的性格。

都是宠出来的。

可耻的是,纵使对陈淼与麻豆感到抱歉,但心里却不禁生出一股期待。彷佛最古老的酷刑,涂抹着蜂蜜的躯体爬满数不清的蚂蚁。

『会打来么?能听见他的声音么?』

矛盾的斗争其实从来都是一面倒。季扬和迫切渴望着对方,就像一个最下贱的男妓。徒劳无功的抗拒情欲,却泥足深陷。

‘叩—叩—’有人敲门。

季扬和作一个大大的深呼吸之后,才说:「请进。」

「你...还好么?」许长汀反手关上门后落锁,季扬和微皱起眉但没说什么。

「我很好。」

「看起来不像。」

「那只能证明你度数变深了。」

许长汀摘掉装饰用大于实际的眼镜,盯着季扬和说:「现在我确定你不像了。」

季扬和右手拿着批改用的红笔,左手支着头,好像连多看对方一眼的时间都欠奉。「你要是闲无聊就去前台,会计小姐需要你教她怎么做帐。」

「好吧,那我就直接问。」许长汀拖张椅子坐在季扬和对面,「陈淼怎么了?」

笔尖稍一停顿便立刻在纸上留下一团红点,季扬和觉得碍眼,放下红笔改拿立可白涂掉。等涂完了,他抬起脸看向没放弃继续追问的许长汀,说:「偷听别人讲电话很不礼貌。」

「我没偷听。我正好来找你,而且为了怕别人偷听所以我站门口给你把守。」

季扬和对这种没营养的抬杠提不起一丝兴趣,故而不客气讲:「陈淼的事,不干你的事。」

「你的事总干我的事吧?」

季扬和更不能赞同的看着许长汀,斩钉截铁讲:「更不干。」

许长汀先是慢条斯理的戴回眼镜,而后才笑了笑回答:「我以为我们是挺要好的朋友。」

季扬和敏锐地捕捉到某些异状,却不明白有什么含意,总之他选择退一步。「这是陈淼的私事,我不方便谈论。」

「我只是在想,你离家这么久了,至少你那个弟弟肯定很着急。」

季扬和面色一凝,许长汀自然也发觉到他的不对劲,便试探地问:「要不然,我帮你上台北一趟探探你家里的口风怎么样?」

季扬和很快调整过来,低下头整理起手边的考卷,讲:「如果你觉得打扰,我可以在三天之内搬出去。」

许长汀忽然握住季扬和的右手,「别改了,你这支笔漏水不好用。」季扬和一滞,想抽回手却抽不动,抬眼看向对方,却惊愕于男人眼神中的严肃。

「还记得我煮给你喝的那杯巧克力白兰地?」

季扬和看着许长汀,心中有股不好预感。果然,许长汀接下去就讲:「那一晚我站在你床边很久。我一直想,到底是谁能让你睡着了,还露出那样子的表情。」

「许长汀,这里是补习班不是你家。」季扬和压低声音警告对方,可惜后者毫不在乎的一笑,说:「补习班也是我家开的。」

「所以呢?你觉得我会是你的玩具,像当年的陈淼一样?」

「这一个多月还不足以让你对我稍微改观?」

「也许,但现在没了。」季扬和冷着脸直视回去,面色如霜。「同样一句话还给你。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以人格保证你和陈淼不一样,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

「你放手我就相信你。」

「不能再进一步?」

这时候,原本做好准备让对方狠狠骂一顿的许长汀打错算盘,没料季扬和垂下眼自嘲地笑了起来,语气却彷佛置身事外。

「如果我能,就不需要躲在这里。」

此话一出,五坪大的小房间里顿时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多久,许长汀轻轻抽走季扬和手里的笔,说:「我帮你换一支更好的。」

季扬和闭上眼,好似全然的放松,又更像是放弃。

「许长汀,这不像你。忘了你是怎么和陈淼说的么?」

许长汀呵呵笑,声音有些沙哑。

「人嘛,总是要栽一次,别替我担心。」

第三十章

晚饭后,季杨顺接了一个电话。

他笑了。

季父注意到小儿子的变化,胆颤心惊。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不知不觉中,做父亲的忘记了。小时后活泼好动的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沉默。责怪自己太忙碌工作已无济于事,这一阵子仔细观察下来,才一点一滴慢慢回想起那些不曾注意过的举动。

季母在厨房洗碗,将电视声音调大声些,季父开口问:「谁的电话?」

季扬顺低下视线,一抹极浅的笑意随即消失于唇边。「学长。」然后他说:「爸,你准备好了么?我想和你谈谈。」

季父一震,生出皱纹来的面容挤出一个不自然的表情,试图稳定住某种局势。

「有什么好谈,少胡思乱想,有时间快去念书!」

季扬顺从沙发站起来,把手机塞进裤袋里。他居高临下,挡住了部分日光灯,在地上遮蔽掉一大块阴影。季父下意识往椅背上靠,突然间觉得压迫。

而此时,他的小儿子说:「爸,我们出去谈。」竟毫无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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