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一国之君深爱至此,的确是不同凡响,别具一格。
南宫天成扶着南宫天琴在一边坐了下来,却发现自家小妹一双眼睛盯在曲晚枫身上一刻都不离开,咬着殷红的唇角,那眼神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南宫天琴此刻的心境着实非常复杂。这个名叫曲晚枫的人在短短的时间之内给予了她太多从未领教过的第一次。
第一次被人轻视,第一次被人讽刺,第一次被人嘲笑,第一次被人回敬,第一次被人数落,第一次被人教训,第一次被人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羞辱,碰都没碰她一下就令她摔在了地上……而最最令她感到气馁的还是,这么多的第一次,这曲晚枫居然都是笑着面对她,他把那些对她露骨的看不起统统都藏在了笑里,简直让她加倍难堪。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区区男宠可以这么不将她放在眼里,何况……看着曲晚枫对阵自家大哥,即便没有内力,却丝毫不落下风,此刻定神再看,只觉曲晚枫那张脸俊俏夺目,不明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成为皇帝的禁脔。
她心下越想越觉得难过,越觉得不值,到底为什么难过为了谁不值,只怕连她自己都不晓得。
而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的事,南宫天成更是一头雾水无从得知,就瞧见自家妹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一会儿通红,一会儿煞白,一会儿羞怯,一会儿怨怼,完全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大哥都亲自下场了,真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不满,南宫天成暗暗摇头,只觉女人心海底针,想想就教人毛骨悚然。
这边打得酣然通畅,北堂仪那边却沉默无声。只见坐在北堂仪身侧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北堂仪一愣,唤了声大哥。
北堂傲是如今北堂一族现任当家,此刻他无言地慢慢踱步至二楼楼梯回廊间,而这个位置刚好能将对面交手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始终没有开口的慕容流月此刻也站起身来走了过去,两人并肩看着南宫现任当家被曲家的三少爷逼到了楼梯当中。
沉默片刻,北堂傲突然问道,“这曲晚枫的招式你见过没有?”
慕容流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仔细看了会儿才说,“没有。”慕容流月容貌虽不如南宫天琴那般明艳夺目,可细致姣好的脸庞白净清透,却透着一股成稳的秀美,安静高雅的气质令她在这一站一走之间,自成一股风情。
恬淡如菊一词形容在她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推、击、格、抓、拿,反推、反击、反格、反抓、反拿,楼挽风此刻两眼笑眯眯,轻咬下唇,越打越随心所欲,往日苦练跆拳道的效果这时显露了出来。突然楼挽风翻手撑地,一旋身便是连着两下双飞踢,修长笔直的退就这样直接扫到南宫天雨门面。
南宫天雨并不擅长腿法,只能勉强用手相抗,楼挽风一望之下便清楚了他的弱点,更是连续不断地以腿相逼,慢慢地占住了上风口,把南宫天雨一路逼退在楼梯中。
平心而论,若论身手南宫天雨未必打不过楼挽风,只是楼挽风的招式对南宫天雨而言全然陌生,一个人的身上就那些死穴轻易不能相碰,即便你功力再高内力再深,死穴仍旧是死穴,而楼挽风出手毫不花俏,就是专攻那些人体大穴,招招狠绝,加上楼挽风又速度奇快,反应迅速,在堪堪打了个平手之下竟然还略胜南宫天雨一筹。
云湘楼二楼非常高,即便此刻两人在楼梯口间这般交手,却完全没有影响到一楼的宾客。
七日后便是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有人在酒楼动辄便是粗口大骂,像动起手来这样的事更是屡见不鲜。想来这南安的老百姓已经见怪不怪,楼上有人打成这样,楼下居然依旧谈笑风生,偶尔还会有好事之人抬头看一眼,吆喝着叫他们继续打,别停下。
南宫天雨听到楼下的嚷嚷声,只觉自己是成了众人眼中茶余饭后评头论足的谈资,加上曲晚枫一路强压被堵到了楼梯上,顿时心头火起,之前的沉默忍耐此刻已经荡然无存,眼中戾气一闪,深吸口气一手抓住曲晚枫手肘,反手一折。
身后便是长长的楼梯扶手,楼挽风笑了下,将计就计,顺着南宫天雨折手的力道,整个人朝后仰去。南宫天雨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人一身筋骨柔韧竟柔韧至此。原来楼挽风那一仰竟然大半个身子都仰了出去,悬在半空中,突然楼挽风左手抓住栏杆,咬着牙屏住一口气息,靠着腰部的力量一个大转身,拖着南宫天雨的人就借力一把甩了出去。
二楼顿时传来几声惊呼,楼挽风借力打力,这一拖力道之大着实罕见,南宫天雨不防之下,整个人居然就真的被楼挽风带出了楼梯之外。眼见就要直直摔去一楼,南宫天雨立刻提气在空中跃起。
楼挽风又是一笑,他就等南宫天雨运起轻功朝他飞来,趁着南宫天雨回落无备一刻,双手闪电般伸出,居然牢牢抓住了他的衣领,突然大喝一声,转身,扭腰,提臂,利用全身的力道,一记狠狠的过肩摔将南宫天雨毫不留情地摔在楼梯上。
南宫天雨这辈子何尝受过这等屈辱,眼中怒气骤增,掌中真气毕露,楼挽风一摔之后就要抽身,却不料一股凌厉的气息朝他逼了过来,还来不及待他回神,只听二楼白昀之大喊一声,“挽风小心!”
李双双一惊,不禁脱口轻喊了一声,“曲晚枫!”情急之下,一掌震碎桌上的杯子,指尖捏着碎片就朝南宫天雨手掌射了出去。
楼挽风扫了一眼,却讶然看见白昀之那张脸上,一瞬而起的焦急和担心,楼挽风只觉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深的,深的几乎要令他窒息的欢喜,突然他笑了起来,居然空手抓住南宫天雨的手腕,冷厉的真气立即透过他的掌心流走进楼挽风的经脉,痛!楼挽风眉头皱了下,却不放手,南宫天雨五指就停在他颈间一寸,只要一放手,南宫天雨就能一掌握碎他的喉咙。
南宫天雨冷笑一声,五指突然收拢抓在他的衣襟,正要收力,突然惊觉一阵掌风来到身后,内力深沉,南宫天雨侧眼瞥去,却见白昀之飘身而起,刹那间已经来到他背后。南宫天雨始料不及,右手被楼挽风拼命抓住,只能回身伸出左手硬接白昀之一掌,而右手却仍旧抓在楼挽风的衣领,他一定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毙于掌下。
正在三人胶着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陶瓷的碎片划空而来,生生划开了楼挽风的衣衫前进,也同时划开了南宫天雨的牵制,楼挽风见机翻身而起腾空一跃,翻过南宫天雨在白昀之身后站定。
眼见自己逃出魔掌,楼挽风这才回头去看刚才碎片射来的方向,想瞧瞧是谁救了自己,只见李双双仍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后背靠窗,对着自己浅浅一笑。
楼挽风一愣,看见桌子上被他震碎的东西,心下忽然一乐,便朝李双双大大地咧开一个笑脸。
李双双也笑,笑得春艳花媚,然后朝楼挽风眨了眨眼,伸出手来,指了指楼挽风那被划开后破碎开裂的衣领。
楼挽风顺着李双双的眼神低头一看,突然大叫一声,“哎呀,我的玉佩”。风析送他的那块玉佩不见了,颈间只有垂落着一根空荡荡的红色细绳,楼挽风大惊失色,立刻转身去找。
而不远处的地上,一块凝白如玉的玉佩此刻正静静躺在地上,离白昀之身后不过一步。
楼挽风一见长出了一口气,安心地一笑,正要去捡,白昀之却在这时转过了身来,忽然朝楼挽风沉沉看了一眼。
那一眼有着太多的感情,包涵了太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深意,难以描绘,楼挽风被这一眼看得怔在原地。
白昀之见了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弯腰俯身,将那块玉佩慢慢拾起。
凝脂白玉仿佛感应到自己终于回到了主人的身边,那晶莹剔透的柔光越发亮眼。白昀之轻轻叹息一声,手握玉佩转过了身,看着此时仍旧站在楼梯间的南宫天雨,白皙修长的手指将玉佩朝上翻起,面无表情。
南宫天雨一见到那枚玉佩顿时脸色大变,不仅仅是南宫天雨,连坐在一边的南宫天成此时站了起来,甚至在不远处隔岸观火的北堂傲及慕容流月于同一时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白昀之手中那块玉佩,北堂仪倒吸一口冷气,酒楼大堂中那通透的火光贯穿悬于白昀之指间的玉佩,将隐于玉佩之中的“祁”字清晰地照射了出来。
却见白昀之淡淡扫了四周的人一眼,沉默无言,缓缓走向了仍站在远处不明所以的楼挽风,然后在楼挽风诧异的视线中,将玉佩串入那根细细的红绳之间,重新挂回了楼挽风颈项。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轻,甚至很小心,直等到他做完了这一切,才慢慢地转回头,侧眼望着一动不动的南宫天雨。
凝视了片刻后,却听见白昀之突然低下了声音,极轻极缓地说出两个字。
“跪下!”
白昀之语毕,就瞧见南宫天雨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然后渐渐地,那丝不可置信慢慢隐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的莫可奈何。
良久,南宫天雨眼眸微闭,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缓缓屈身,双膝跪地。
楼挽风吓了一跳,然而更吓人的事还在后头。
岂止是南宫天雨一人闻言下跪,包括北堂傲、慕容流月、北堂仪在内,统统跪了下来,就连坐在一旁的南宫天琴也被二哥南宫天成一同拉着跪到了地上。
这些人同时下跪的场面瞬间震惊了整个云湘楼,酒楼大堂的喧哗声仿佛说好了似的,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坐在一楼的一干宾客纷纷抬起头看着在二楼跪下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理会楼挽风朝自己射来的惊讶的眼神,白昀之淡淡一笑,不同方才的平和安静,这一刻的白昀之,笑容之中带着一丝既清贵又带着一丝冷凝。
伸手扣在了楼挽风的手腕上,白昀之骨节分明纤长细致的手指来来回回抚摸着,抚摸着刚刚被南宫天琴那条鞭子勒出的伤痕,眼中心疼怜惜纷涌而起。
“疼么?”他轻轻问着。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抽空了,楼挽风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眼睛里尽是白昀之宠溺的,好像要醉人的温柔,脑海中全是白昀之低柔的,好像是叹息地询问。
“不疼……”楼挽风哑着声音回道。
白昀之笑了笑,没说什么,摸着那些伤痕过了很久才抬起眼来,看着那对明亮如星的,他最喜欢的眼睛,然后低笑了一声,问了句很楼挽风觉得很奇怪的话,“你刚才说他们瞧不起你……对着这样的人,挽风知道什么办法才是最好的么?”
什么办法才是最好的?楼挽风怔怔地看着他,不懂,于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白昀之低头凑到了他耳边,用只有楼挽风一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柔柔呢喃着,“对于他们这样的人,用比他们更高的身份令他们低头……不是更好么?”
楼挽风登时睁大了眼睛,笑意突然在瞬间慢慢涌出了眼底,在他嘴边染出两个大大的酒窝,那对弯弯成玄的眼睛此刻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报仇了吗?”白昀之又问。
“嗯。”楼挽风笑得见牙不见眼。
“还生气吗?”看他笑得那样高兴,白昀之忍不住捏了捏眼前这张柔柔嫩嫩的脸。
“不气……”楼挽风随他捏,大大的眼睛里除了白昀之的身影,还是白昀之的身影。
白昀之笑出了声,另一只手移开了那些伤痕,轻轻地握住了楼挽风的手。
“那……喜欢吗?”
楼挽风立刻与他十指相扣,也凑到了白昀之的耳边,用他那特有的,柔软的,带着些稚嫩的嗓音轻轻笑着,“我太喜欢了,风析……”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风析。
第一百零五章
祁朝凡在朝为官者,不论身居何位,不论官位大小,却人人知晓在祁朝皇权之中,若撇开皇帝不谈,那么只怕祁朝上下最尊贵之物,便是祁朝历代皇帝所钦佩的,代表一国之尊的法华佩。
祁朝皇室对国民信仰并无苛求,因此祁朝百姓大多信仰神明,但对皇室成员却有明文规定,凡出身皇室,不论皇子还是公主,必须信仰佛教。因为祁朝开国之帝深信,身为一国之君必定满身杀戮之罪,而这顾戾气唯有诚信向佛,秉着慈悲之心,方能化解一二。
只有将百姓之苦当作己身之苦,将百姓之难当作己身之难,才配成为一个国家最高的掌权之人,而放眼天下这诸多信仰,也的确只有佛教才能通融。
自祁朝开国后,祁朝的开国皇帝便从东静处得到一块女娲补石时所弃之不用的玉石。说来也怪,这块玉石颜色不一,色彩缤纷,于是当时的石料匠便按着上面的颜色分布,将此玉石分成了共七七四十九块,再有雕刻匠细心雕琢,才有了如今楼挽风颈间的这块,代表整个祁朝最高权利的物件。
这四十九块被日夜供奉在佛坛前,祁朝每一次变更皇位之际,新任的皇帝便依照这四十九块玉佩的顺序取下属于自己的那一块,至于逝去的皇帝身上所属玉佩便会重归佛坛,静候四十九块玉佩后的再次轮回。
而按照这样的固定顺序,祁朝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几乎无人不知如今的祁朝,代表着祁煜的最高颜色,便是朱红色,而祁煜身上所配的玉佩,自然通体血红,当日照射穿玉佩之际,能隐隐见到祁朝的国姓,就是一字“祁”。
南宫天雨脸色大变不是没有原因的,北堂傲与慕容流月的震惊也不是因为这样一块玉牌突然降临,甚至北堂仪倒吸一口冷气也完全是因为另一点,此刻在场四大家族众人,人人心下都一清二楚一件事情,便是祁朝上一任皇帝,也就是为了一届江湖女子而放弃大好河山的祁烈帝,他在位那时,祁朝全国上下,最尊贵之色,非凝脂白莫属。
而此刻令他们全体下跪的那块玉佩,便是通体莹白,凝脂如玉。
祁烈帝离开帝位时年华都未逾三十,祁朝皇族自有规矩,除非帝王驾崩,否则人在玉在,若已亡故,则身葬皇陵,玉归佛前。
白昀之今日之举措,如今跪在地上的几人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他隐含的用意,便是告知了他们,祁烈帝仍在世,那代表祁烈帝的那块玉佩此刻正悬挂在曲家三公子曲晚枫颈中,而至于为何在曲晚枫手上,无人得知,也无人敢问……而至于这块玉究竟有何作用,南宫天成一滴冷汗落到了地上。
凡祁朝在朝为官者,见法华佩如见皇帝亲临,拥有此玉佩者,掌生杀大权无需上禀……现在代表祁烈帝的皇族玉佩就静静挂在曲家三公子的颈上,只要曲晚枫一句话,即便杀了在场这四大家族任何一人,甚至是所有人,都无需对皇族有一句交代,更不必说是否要对四大家族有何交代了。
他们刚刚有得罪曲晚枫吗?南宫天成绞尽脑汁地开始琢磨起来,片刻过后脸色惨白,因为何止是得罪,简直从头到脚将人看不起了一遍……南宫天成打了个哆嗦,开始后悔这次为什么热血上脑要跟着南宫天雨来南安了。
“风析啊,现在怎么办?”楼挽风拉了拉风析的衣袖,看着这些人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那挽风想怎么办呢?”风析笑了笑,低头为楼挽风整了整破裂开的衣襟,将玉佩藏在了里头,贴身安放好了,才继续说,“怎么样都可以的……生也好,死也罢。”说完看了眼南宫天雨和南宫天琴二人一眼,神色不明。
楼挽风听后吓了一跳。没想到风析的这块玉佩这么厉害……楼挽风即使再白痴也不会认为这些人下跪是因为自己,自然是因为风析给的玉佩。
他只不过因为是风析送他的所以特别珍惜,才特地让曲灵弄了根红绳好挂在脖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块玉佩只有这样贴着心放,他才安心。
但他哪里想得到一块小小的玉佩有这么震人的效果,楼挽风心下狐疑,不晓得风析为什么会送他这么牛逼轰轰的东西,而这么牛逼轰轰的东西风析又为什么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