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倾风楼在江湖中已经强到只要亮出一块玉佩就能让人闭嘴下跪?
楼挽风想了想,觉得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刚才一记过肩摔将南宫天雨摔在楼梯上已经令自己足够爽的了,便对着风析说道,“让他们起来吧,我也没怎么样,风析我们走吧……”这里怪没劲的,本来想和风析好好吃一顿饭,没想到结果竟然变成这样,他现在只想和风析两人出去逛逛,他还有很多话要对风析说啊……
风析听罢微微一笑,眼中温柔如光,静静流淌。
“好,听挽风的,挽风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说完拉着楼挽风的手便朝北堂傲与慕容流月所站的那一处楼梯走去。
不知出于何缘由,当风析走到过慕容流月身边时,突然弯腰将她从地上一把扶起。慕容流月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才要抬头,风析已经牵着楼挽风与她擦身而过,一个字都没说。
李双双并非朝廷中人,见到法华佩也不必跪拜,他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靠着背后的雕花隔窗,一双如梨花带雨的明眸淡淡看着楼挽风,看着楼挽风与白昀之双手相握,一步步越走越远。
方才只有他一个人离得他们最近,以他的功力,虽不能将白昀之刻意压低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是将楼挽风的话一字一句听到了心里。
原来被江湖称做两大神医之一的西宁白昀之,居然是倾风楼楼主风析的另一重身份,对他而言这实在比祁烈帝的法华佩再现更令他震惊。
风析……李双双眸色深邃,忽然落寞一笑,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上那个风华绝代倾城绝艳的风析,他可有胜算?他如何还有胜算……看着那二人皆是一身朴素的白衣,便就在楼上楼下这么许多人的注目中,牵着手低声交谈,间或传来几声楼挽风的笑声,慢慢一格格往下走去,生生将周遭的一切统统视作无物,李双双只觉此刻天地万物到了这二人眼中,也不过只是成了映衬他们气质如风,形影不离的背景。
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这样相依相伴,因为上天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彼此,所以任那红尘滚滚喧嚣繁华,他们径自清风明月笑看天下。
李双双看了他们很久,直看到他们走出了云湘楼,直到四大家族众人纷纷站起,这才收回了视线。良久之后,他终于摇了摇头,转过身去长叹了一声,也不知自己在叹什么,只径自低首看着窗外那满目的南安风情,心中瞬间升起了一丝难以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欣羡以及可惜。
欣羡,是因为动心得措手不及;而可惜……却是因为动心之后立刻就要面对接踵而来的放弃。
而这样的放弃……实在是教人无从谈起,真是无从谈起啊……
此刻夜幕深沉,南安长街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望无际的,是家家户户门前挂的红灯笼,连成一片仿若火海,一直辗转绵延到天际,似乎就要这样一直烧到天上,将那些星光照映得极其夺目耀眼。
所谓夏烧南安长夜沈海,正是此刻这样一番景象。
“风析啊……”人来人往的街上,楼挽风牵着风析的手,与风析面对面,在他的前面一路倒退着走,也不怕撞到人,“你说我们刚才那样,算不算仗势欺人?”
风析与他单手相握,看着楼挽风满面笑意思地在自己跟前一步步往后退,怕他撞着前面行走的人,风析一边小心顾着周围的人群,一边回道,“怎么会呢?有一句话形容他们,倒是刚刚好。”
“什么话?”楼挽风本来不想那么快就道破风析的伪装,他本来有很多种办法让风析不打自招,可是……可是风析却用了一种,几乎算是惊天动地的方式为自己出气,那样风姿夺目,高贵耀眼,令他情不自禁地便脱口而出了风析二字。他唉唉叹气,虽然少了点乐趣,可楼挽风并不惋惜,至少他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叫他风析。
风析风析风析……楼挽风看着眼前这张脸,然后在心里慢慢描绘属于风析的真正的俊美容颜。
“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风析笑看着他,低低说了句,“挽风觉得不好吗?”
“好!怎么会不好,再好没有了……”楼挽风看着风析一路走一路笑,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浸满了高兴。
见他开心成这样,连风析都有些忍不住,终于轻轻咳了声,“真的,这么开心吗?”
楼挽风却还是那样笑看着看他,嘴角轻轻抿起,一直看着,他突然觉得如果能够就这样一直走,一前一后的走,然后一直到那个风析说过的一生一世,就好了……真的能那样,就好了。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缓步前行,这时忽然周遭的人群流动迅速了起来,楼挽风转回身去看,却发现一大堆人在不远的前方簇拥着,他好奇心顿起,顺手拉过一个人问道,“前面是在干什么,你们这么急赶过去?”
那人瞥了楼挽风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是做扇子的,一年才出来这一次,你去看了就知道了。”说完甩开楼挽风的手,头也不回地凑热闹去了。
“做扇子?”楼挽风一头雾水地望向风析,风析想了想,心下似乎有些了然,拍了拍楼挽风的肩,“那我们就去看看吧。”说罢就拉着他往那一处走去。
等两人走到那儿,人群已经簇拥得里三层外三层,楼挽风一把抓紧了风析的衣袖,口里嚷嚷“哎,借过借过”,凭着他金刚不坏之身硬是朝里面挤了进去,风析无奈被他抓住,只能跟着一同往里,待楼挽风挤到到最里面时,只见眼前四张长宽均为一丈多的桌子将一个人围绕在中间。
四张桌子其中有三张都铺满了笔墨纸砚,有一些人此刻正俯身提笔写着什么,而被围绕着坐在中间的人正在另一张桌子上忙忙碌碌。
只见那张桌子上方架着各式各样的扇子,折扇,玉扇,绣女扇,檀香山等等,形状式样各有不同,风析扫了一眼,但只这一眼,他已知晓眼前这些都是珍品,做工极其考究,于是眼中略感讶异。可惜楼挽风却并不知道那些扇子价值不菲,他大学本来就是搞金融的,对于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他自认白痴一个,就好比此刻他看不懂那些扇子,而那些扇子应该也看不懂他一样。
“怎么了,那些扇子很好么?”见风析望着那些东西出神,楼挽风觉得意外。
有一段时间,他曾与风析朝夕相处,印象中,风析虽然见识很广,学识丰富,却是一个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人。风析一直给他一种感觉,就仿佛他已经将这世间万物尽收在了眼底,全然看遍,早已没有什么能勾起他心中的兴致。
风析微微一笑,目光中似是掠过一丝怀念,轻声为楼挽风解释道,“他是皇宫中御用制扇之人,他在北平有一处扇馆,专为他人纸扇,他做的扇子极其繁复考究,制作精良,当然价格也不菲……”顾满衣这家伙不在北平呆着,居然跑到南安来了,风析摇头叹息。
“有那么好吗,不就是一把扇子么?”楼挽风走到那边,凑头去看,刚要伸手去碰一柄通体碧绿的玉扇,这时那人已经一巴掌朝他拍了过来。楼挽风反应极快,立刻退后一步,口中喃喃道,“幸好我躲得快,这一巴掌拍到我手上,我还不给拍残废了?”
“看就看,你碰什么碰?”那人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楼挽风一听居然是个很年轻的声音。
抬头去看,却见一名少年正坐在那里,眼风正斜斜地扫向自己。少年生得很是端正,一看就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眉清目秀的,看着跟楼挽风差不多年纪。被一个跟自己年龄一样的人满眼鄙夷地看着,楼挽风翻了个白眼,心想不就是会做扇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算微积分呢,你懂么?
这时旁边一好心人凑了过来,拍拍楼挽风的肩膀对他说,“小伙子你不知道吧,这人叫顾满衣,自认文采出众,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把他扇馆里一年多余下来的存货统统拿出来,然后借着南安的春华夜全部送出去。”
“送出去?!这么多扇子都送出去?”楼挽风一惊,“那可值老大钱了吧。”楼挽风视财如命,心里盘算着这么些扇子加起来,那数目少说也有几万美金了吧。哦,忘了,这里是算银子的……
那人啧啧嘴说道,“这顾满衣扇格出来的扇子,那一把不是价值千两,你知道南安司徒家那个少当家么?他手里就有一把辟邪的黄玉古扇,价值连城啊……光那一把扇子都能够他八辈子吃喝不尽了,哪里还会计较这些?”(注:此扇在司徒焰与施文然一同前往祁冥山时,已经断了,也正因为黄玉辟邪,才破了唐门的迷阵,详情请见《倾风楼下》第三回,风有叹息)
楼挽风听得两眼发光,连连点头道,“那太好了,既然不要钱的那我也要一把,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能错过,就是以后扇子摇散架了,修修补补卖出去也是个好价钱呀!”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一旁的风析和坐着的顾满衣听了个一清二楚。
风析没忍住,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立刻又咳了一声。那顾满衣一听,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张口骂道,“你少放屁!我顾满衣做出来的扇子会摇散架?要么把你这人摇散架我看倒是刚刚好!”
楼挽风一听笑了出来,转过头对那好心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说他文采出众呢,怎么说话这么难听,真是的……”说着语调一转,状似万分可惜地道,“这样的人做出来的扇子,真是质量堪虑啊,质量堪虑……”
顾满衣被楼挽风那嘲弄的语气憋得面色通红,偏偏因着楼挽风那句文采出众,更难听的话居然一时再骂不出口,胸膛急剧起伏了数次,突然转身拿了把扇子然后在楼挽风眼前“唰”地一声打开。
围观的众人此刻纷纷朝这里拥了过来,看见顾满衣手中那把大开的扇子,倒吸口冷气。
“这不是凝脂白吗?”
“虽说现在改成朱红了,可搁在以前,那颜色可是皇帝御用的呀……”
“是啊是啊……好漂亮的颜色!”
周遭的人纷纷低头交谈,顿时窃语四起,可是楼挽风却愣是一字没听进,呆呆地望着那把扇子愣愣地出神。
“唰”一下在自己面前打开的,是一把白得轻尘不染的玉扇,二十八根扇骨纤巧细致,风骨凛然,只是这把折扇的式样并非纸扇,而是檀香扇的式样,白玉的扇面轻薄透彻,内有镂空的雕花,精致风雅,净洁如雪……楼挽风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中那没同样质地同样颜色的玉佩,只觉这扇子这玉佩就和风析一样,一样点尘不染,一样冰清玉洁,一样绝世无双。
他喜欢这把扇子,他想要这把扇子,他一定要把这把扇子弄到手,然后送给风析。
送给世上唯一能够配得起这把扇子的风析。
第一百零六章
顾满衣见楼挽风看到发呆,哼了一声便道,“怎么样,这扇子如何?”
楼挽风捧着把扇子根本没理顾满衣在说什么,径自“嗯”了一声,将扇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越看越喜欢,越喜欢就越想送给风析,突然他抬起头问道,“这扇子你怎么卖?”
顾满衣嗤笑一声,收回了扇子,然后指了指正在其他三桌上伏案埋头书写的几人,说道,“和他们一样,便用今日这南安风光作诗一首,词也可以,若我觉得不错,我便送你这把扇子。”
楼挽风一听顿时眼前一黑如五雷轰顶。
什么……作、作诗?要他这个国文水平不知道有没有国中毕业的人作诗?还词?词又是什么玩意儿!歌词不知道行不行?
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想要拿下这把扇子,结果现实给了他一个超级无比巨大的打击……楼挽风即便用膝盖想都知道,自己哪里可能作得出诗来,顿时一双大大的眼睛皱了下来,眼神无比哀怨。
“你想要那柄扇子?”看着楼挽风愁眉苦脸的样子,风析凑到他身边低低问了句。
楼挽风点了点头,突然长叹一口气,转过身一把抓住风析的双肩摇晃起来,“不甘心啊不甘心,我不会作诗啊不会啊……怎么可以这样,不会作诗就要被看不起吗?我会得很多啊,比英文我也不差啊,我算账比谁都快,我以后还要去考精算师……这作诗算哪门子学问,能用来吃饭么,能用来活命么?”越说越丧气,楼挽风觉得自己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朝代真是一无是处,比文他不会,比武……有点内力的就能一巴掌把他拍死。
风析被他摇得笑了出来,“好了好了,这么想要那扇子,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他抓住楼挽风耍赖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侧眼对着那顾满衣问道,“不知这作诗有何要求?”
顾满衣已经在忙活自己手头的扇子,闻言回头瞥了风析一眼,略带烦躁地说了句,“没什么要求,便应着南安风光写一首即可。”说完他站了起来,走到另三桌看了看那些人写的东西,挑了几张看看,只有两三首不错,其余统统狗屁不通。他径自将他觉得可以的留下,然后开始为这几人做扇,将他们所题之诗作到扇上。他做扇速度虽快,却又快中带细,毫不粗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把扇子已经裱糊好送到了那几人手里。
那几人打开扇子,却见顾满衣用的是祁朝上等的花宣纸,白净的纸上是他们方才题的诗句,再用湖绣的方式在花宣纸上绣上点点花瓣,静雅绝伦。那几人自是万般感激,即便是想送上银子,但因着顾满衣古怪的性子,也不敢当真将银子拿出来,一个个捧着扇子连谢了好几次,方才离开。
人群中自有欣羡之人,见已经有人得扇归去,便也跃跃欲试起来。
风析见状清浅一笑,径自朝着一桌缓步走去,楼挽风好奇地跟在后头,却见风析走到桌案边听步,左手轻轻撩起右手过长的袖拜,干净修长的右手捏着一块通体黑亮的墨锭,于墨砚中缓慢柔和地匀了起来。楼挽风抬眼看他,风析只是微微闭着眼眸,似是正在心下思量,良久他睁开了眼,淡淡的笑意自他眼中荡开。放下墨锭,风析从笔架上挑出一支小狼毫,提笔蘸墨,弯腰书写。
他这一连串动作自然优雅,微微躬身的样子极其端庄,及腰的长发就那样铺开在他背后,风轻起,发轻扬,慢慢地便有几缕发丝垂荡在脸颊耳际……楼挽风知道站着写书法只是很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由风析做出来,便会更好看,最好看。
楼挽风把头凑过去,然后看到风析端正娴熟地握着笔,一瞥一横,一竖一捺地慢慢写着,纹丝不乱。
“南安城下山光……绿水,衣香……”虽然都是繁体字,可是到底一个身在古代,一个身在现代,祁朝的繁体字与楼挽风所学的现代繁体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无奈至极地哀叹一声,看不懂,因为只能看懂一半,所以感觉就更加不懂。
半盏茶过后,风析书写完毕,只是想了想,忽然嘴边掠过一丝笑意,便解下腰间的印石,换了一支狼毫蘸上另一块墨砚中的朱砂浓墨,一点点涂在印石下方,最后在宣纸落款处轻轻一按。
这次楼挽风看懂了,上面清清楚楚印着朱红色的五个字:倾风楼风析。
楼挽风恍然大悟,想起刚才进云湘楼那一幕,怪不得那个掌柜看到这印石吓得跟什么似的,原来云湘楼根本就是倾风楼下的产业……楼挽风还想细看,风析已经收起了印石重信挂在腰间,拿起宣纸略略一吹,递给了楼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