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未央脸色一变,提脚就跑,进了屋,就见桂子躺在床上,面目安详,床帐也不曾放下。柔和的冬日映在他脸上,竟
然如同窗外的雪一般苍白。
路放闻声赶来,拿起桂子的手号了号脉,一脸肃穆。
“怎么样?怎么会忽然就昏倒了?不是说只要我不同他交合,他就无事的么?”夏未央急道。
路放伸手解开桂子脸上的净布,露出他眼睛来。“若是别人自然无碍,但是桂子,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如此待他,
教他如何不悲痛?早与你说过的,缘木褪侨诵睦锏囊醢登樾鳎庖幌拢切┏孀涌沙粤烁霰ァG疲殖ち瞬簧?/p>
。”
夏未央脸色都变了:“那该如何是好?”
路放沉默着又去翻桂子眼睑。
那双眼,原本混浊的蓝里头,透出些许不祥的血色来。仔细去看,还能瞧见偶尔有一抹黑影滑过半透明的眼珠。
夏未央心如刀绞。
追根究底,害了桂子的人,还是自己。
那夜路放中酒,竟教夏未央知道了一件骇人的事。原来桂子中婢褪窍睦弦鱿碌氖拢模故蔷认奈囱搿?/p>
“夏家原本不姓夏,姓荣。到夏老爷上一辈就断了男丁,只有一个女儿。荣家祖传的有两样,一样是荣记布庄,一样
,就是心疾。荣家家大业大延请天下名医,可是凡是生了心疾的,不出二十就是一个死字。而这个荣家的掌上明珠,
居然就得上了。”路放轻笑,摇摇头,“别人都说是荣家富甲天下,老天都看不惯,先教荣家断了嗣,又要收了唯一
的女儿。荣老爷爱女心切,什么法子都想了,居然,真就教他找着了。”
“……?rdquo;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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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性巳〉拿罄淼拿缛私兴?ldquo;察克阿姆”,转移的意思。恼嬲猛荆墙扌蔚亩鞔右桓鋈俗搅?/p>
一个人身上,比如情绪,比如力量,比如,生命。
桂子的命,通由一次次交合,流向夏未央。
夏未央,通由一次次交合,慢慢的杀着桂子。
“荣家为独女物色了一个女婿。彼时两人都还小,也不懂好坏,居然就真的恋上了。倒插门的女婿在哪里都教人看不
起,成亲之后那男子就舍了本姓改姓了夏。不想,荣老爷的算计教女儿晓得了。那时女婿已经被弥挥嘞乱豢谄?/p>
,眼见就要不好。女儿就离了家,好教夫君能活下去。”
“后来,荣家女儿怎么样了?”
“死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离家后不久,男人就先她而去。荣老爷死后,他外孙就改了夏姓,可是血脉改不了,
生了个儿子,竟也是天生心疾。”
而桂子,就被选中作了为夏少爷续命的牺牲。什么八字,什么阴阳,不过是掩饰这骇人行径的谎言。
夏未央得知真相之初,心痛得几乎崩溃。自己最尊敬的父亲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事,而最心疼的发妻,竟因了自己的
爱而在奈何桥边徘徊。
但是此时他已无力理会谁对谁错,只晓得,他的桂子,终究是不能留在身边了。夏未央就是死,也不愿见到桂子先自
己而去,宁可与祖母一般,在爱人看不见的地方静静死去,不让他晓得。
纵使知道桂子无论知道真相与否都一定会难过,可还是选择离开。夏未央,终究还是自私。
可是看着床上静静沉睡的桂子,夏未央犹豫了。
“你与桂子,只有一个能活。”路放说,眼睛里有淡淡的怜悯。
可是他与桂子,失了哪一个,另外那人,也不能活。
夏未央站起身来,缓缓转向路放,眼睛却还恋恋不舍的瞧着桂子。倏的,夏未央重重跪下,朝路放叩首:“路神医,
在下自私,不愿见所爱走在自己前头。听闻神医有一味药名凝谖,在下为桂子求一份,教他好好活下去。”
谖者,忘忧草也。
路放微微一愣,低头思考片刻,低声道:“你可想好?如此,桂子今后生命中便不再有你,当真要如此?”
夏未央面上露出痛苦神色,渐渐透出死一般的灰败,半晌,咬牙道:“请神医成全!”
路放振衣敛容,不再说话,将头重重一点。
第十九章
那夜夏未央并未如往日般陷入沉睡,虽则浑身无力,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起身点亮烛火,就着昏黄的光细细的看两盏
花灯。
一样的紫竹骨架,一样的白绢灯罩,一样的月桂图样。想起昨夜,夏未央恍惚笑起。
廿四桥上,他独自一人提着一盏花灯,强忍着困意等那个注定等不到的人。
廿四桥下,桂子随着人流走来,似乎在寻找一个注定寻不到的人。手里提着一盏花灯,与他的,一模一样。
有句诗,是怎么念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见桂子的那一瞬,夏未央欢喜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可是很快就又黯淡下去。
桂子桂子,凡人究竟无法与老天抗争,你我情深缘却浅,怕是难得厮守。既然事头是由夏家而起,就让我这个夏家的
后人来承担所有。桂子,少爷要你好好的。
明日一睁眼,你就会忘了我。也好,少爷总教你伤心,忘了也好。只要我还记得,元宵夜里廿四桥。
夏未央渐渐笑起来,唯一的右眼却越来越湿。
嘭!
门忽然被撞开,夏未央一惊,手一抖将其中一只花灯落在地上。抬眼看去,竟是一直昏睡着的桂子。
桂子面上的净布已经除去,眼睛还是一样混浊的蓝,此刻,正透着复杂的光。
落在地上的花灯烧起来,紫竹的骨架噼啪作响,白绢上的月桂一点一点被猩红的火舌吞噬,映得桂子的眼明明灭灭。
桂子一步步走近,带着难得的坚定。
“少爷,你要抛下桂子了么?”
夏未央哑口。眼睛只盯着燃烧的花灯,似乎从灿烂的火光中,看到了自己与桂子注定阴阳相隔的未来。而自己,即将
成为那只化作灰烬的花灯,心甘情愿。
桂子一把抓住夏未央的手腕,用一辈子也不曾有过的无礼拽下他脸上的净布。
净布下的眼,竟是完整的。
虽然,已经看不到了。
桂子不顾夏未央的阻止,将一个小瓷瓶扣在他的左眼,片刻移开,那眼已经恢复了光明,而瓶子里,多了一只蠕动挣
扎的小虫。
“……你都晓得了?”晓得他的眼并未剜出,只是植进一只蛊,好教他总在沉睡,死得慢些?晓得自己的眼无法治好
,还会最终将他带向死亡?还是晓得,他的少爷已决心抛下他留在人间,独自赴死?
“都晓得了,昨夜后来桂子就醒了。少爷,你太自私。”
夏未央愣愣看着桂子。何时,你也有了如此强硬的神色?
“桂子不要忘了少爷。”
桂子捻开一粒暗红色的药丸,霎那间魅惑的暗香充溢了整间屋子。
媚药?“桂子,你……”
可是桂子掩住他的口不让他说话,解开彼此的衣裳一同滚到了床上。一夜缱绻。千般缠绵。
夏未央恍惚中隐约听得那个以最柔顺的姿态雌伏在自己身下的男子郑重的说,少爷,桂子不学你,定不教你独自寂寞
。
少爷,桂子一定走在你后头,不叫你因了看到我死而难过。
少爷,奈何桥上等我一等,桂子马上就去寻你。
既然生不得同衾,那么至少死要得同穴。瞧,少爷,你教桂子的诗文,桂子还记得。
桂子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上了一丝笑意。
夏未央一直忍着的泪,打在了桂子温柔敞开的胸膛上。
桂子,少爷不如你。
那一夜过后,夏未央身子好了许多,也不再用净布裹着眼,教桂子十分欢喜。桂子倒是益发的虚弱,只是精神比以前
还好,看不出一丝愁绪。
“只要少爷不抛下桂子,桂子自然会好起来。”桂子说,脸上笑眯眯的,心满意足的模样。
夏未央为他紧一紧狐皮的袍子,色如晓风,眸似春水。
仿如新生。
路放站在暗处瞧着,脸上亦喜亦忧。
第二十章
“若能寻得我的师祖,或许还有一线转机。”路放的一句话,让桂子与夏未央在依旧寒冷的二月初踏上了通向北国深
山的旅程。
“为何当初不告诉在下?”夏未央拜别路放时,忍不住问道。这个路放,似乎总有满腹秘密,教人看不清。
“彼时你没有与桂子同进共退生死相依的决心,就算寻着了又有何用。须知师祖他老人家比起我来,还乖僻几分。你
那副放不开的样子,还不如没读过书的桂子。”路放似笑非笑,教夏未央不好意思起来。
“神医说的是。在下教人笑话了。”
路放说,他也不过在年幼时见过他师祖一面,连名字也不晓得。老人家自称守缺山人,独有一臂,倒是名副其实。他
常年隐居在北国深山,多年不曾现世,也不知健在与否。不过他功夫早得大成,医术更是以臻化境,活个一百三五十
岁大约不难。
可惜路放究竟也未能想出老人家到底隐居在哪座山,拿着地图比划半宿,最后终于圈定,大约是在在长白山西北的那
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
夏未央只望路放的记忆不错,否则走了岔路,也不知有无时间再回去。
在以为必定没有希望的时候还淡定些,如今看到一线生机了,反而无法再抱有那平常心。对于生的执着,世人皆有。
一路舟车劳顿自不必说。到长白山脚下,正是三月三,上巳节。若在往年,夏老爷一定广邀嘉宾于城郊沁水之滨,举
行曲水流觞。每到此时都是夏未央最为风光的时候。
而今年,却在冰雪未消的北国山林,大海捞针般寻找一丝渺茫的生机。夏未央抬头看着山石嶙峋古树参天,心里暗叹
一口气。
走时匆忙,两人来不及好好准备,连一个随从也不曾带。前几日里怎么说也有些城镇村寨,这几日光景是越发人烟稀
少。如今荒郊野岭的,一口热茶也没处要去。
在山林里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寻了几日,果然无所得。山间寒气甚重,桂子有几分吃不消。夏未央心疼他益发苍白的脸
,原教他在山下寻户人家等着,可他不允,还是跟着入了山。
冬日将尽春又未至,原本是封山时候,两人绕了好大一圈才进了山林。此时春猎未开,山间鸟兽甚众,夏未央仗着一
手好箭法倒也不愁吃喝,就是夜间难渡,那冰冷的地气逼得人睡不好。想到树上避开寒气,但毕竟是人非猿,屡次尝
试都未能如愿。
每每这时桂子就捻一粒药丸,让惑人的暗香与自己的体温,陪伴少爷入眠。
也将自己的生命,分与少爷。
夏未央不曾再阻止。死生不离,这是启程之前就说好的事。桂子甚至伸出小指定要与夏未央勾一勾,就像多年前说要
做他的妻陪他一辈子时那样。
风餐露宿了数夜,这一日傍晚,竟下起冻雨来。冻雨较起雪来还多一分阴冷潮湿,教人打骨子里不舒服。天色是不祥
的暗红,桂子与夏未央倒是交了好运,竟在一处山涧旁寻得已处宅子,居然三进三出还有天井和前后两个院子,白墙
黛瓦的颇有几分江南气息,与前几日见着的农家院子相比,几乎称得上豪华。
夏未央虽也觉得此处有个宅子似乎不妥,但是二人都是一身精湿,桂子又发起烧来,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上前敲起
门来。
应门的是个十三四的小童,一身镶边的锦衣,华贵非常。小童将二人迎进门,领到一处小苑。仿佛晓得他们要来,不
问姓名,也不通报主人,就叫他们梳洗更衣。
就是桂子也觉出此间人物古怪,看看夏未央,倒还是自若模样,也就以为是自己多心。哪里知道,夏未央心里也没底
,只是不想教桂子担心。
这山间豪宅,会是守缺山人隐居之所么?如此豪华,若称得上隐,那天下人都要抢着隐居去了。但若不是,又会是什
么人有如此雅兴,在此营屋造房?许是守缺山人性子乖张不讲常理,便是隐居也与众不同。
桂子身子不适,夏未央就教他休息,独自去见那古怪的主人。桂子起初还不允,后来被他少爷一个轻柔的吻哄得乖乖
歇息。此时外头放了晴,日头明亮起来,透进窗棂带来几分暖。
第二十一章
堂屋里头,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夏未央原想,应门小童装束都鲜丽如此,还不知主子要华贵到什么地步,少不得要金绣银织,镶玉嵌宝了罢。不想,
那朝南坐在太师椅上的主人,却是一身粗布的玄衫,长不过膝,下摆处还露着线茬,若换了麻白,几乎就是服丧模样
。
再说那人,生的倒是真称得上鹤发童颜,就是一双眼凌厉的紧,教人一见就不禁紧张起来。但是夏未央却大为欢喜,
只因,这位老者,独有一臂。
而路放就说过,守缺山人,正是独臂。
“不才夏未央,途经宝地,特来求见。”夏未央长揖及地。
那老者哼一声,听不出喜怒:“怎么,就你一人?另一位是瞧不起小老儿么?”
夏未央赶紧解释:“不才贱内偶感风寒,正发着烧一时起不得身。晚些时候定来拜见。”
“贱内?”老者看他一眼,“小老儿年纪不小,可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那位,是个男人罢。”
“正是。情之所钟,岂分男女。”夏未央微笑,眼睛正视这位老者。早与桂子说好了不离不弃,自然也不会遮遮掩掩
。
桂子,少爷要你抬得起头,不教任何人看低了你。
老者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神色,略一停顿,道:“此地可不是随便迷个路就能到的。你们到这荒郊野岭的,做什么来?
”
“不才是来找守缺山人的。”
老者饮一口茶,缓缓道:“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夏未央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来。
“前辈,不才贱内身患顽疾,还请前辈施以援手。”夏未央又是一揖到底,神色恭敬。
老者却不吃他这套,淡淡瞥他一眼:“天下死于顽疾者多矣,都是命中注定,何苦强求。”
夏未央心里有几分诧异。早听得江湖传闻,这位守缺山人年轻时是位见神杀神见魔杀魔的主,虽则医术神妙,实则丝
毫不顾医者的规矩,较起杀手还让人心惊。如今怎的话里竟有禅意,是年岁大了,世事也看得透了的缘故么?
夏未央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向着老者道:“若是旁人,不才自会这么想。只是不才与贱内县相濡以沫多年,早已是一
个人了,缺了谁,另一个也无法独活。请前辈成全!”
守缺山人放下茶杯,上下将夏未央仔细打量一番,回转了头又去喝茶,仿佛不经意道:“小老儿独居多年不曾见过外
人了,也有许多年不曾与人痛痛快快杀一盘棋了。”
夏未央闻言大喜,道:“不才棋艺疏浅,所幸还懂得走几步,山人若不嫌弃,就由不才陪山人下一盘。”
守缺山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起身就向里面走去。夏未央赶紧跟上。穿过中堂,沿着回廊走一段,转个弯,守缺山人停
了下来。前面是一个精巧的园子,种着四时花卉,错落有致。乍一看那布局似乎只是为了好看,细细瞧就会发觉这里
头暗含着八卦阵法。
夏未央暗地点头,不愧是一代江湖奇人,一个园子,布置的也大有讲究。
这个园子最特殊的地方,在它的东南角上,青石的地面上用鹅卵石拼出纵横的棋格,着实有趣。看来这位山人,还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