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换成了节能灯管,光线亮了,墙依然亮不了。
在仅有的一张藤椅上坐了十分锺,打定了主意那个小破厂的头要再不出现他明早就扛著“黑心老板”的牌子堵门去,
非闹的他们鸡犬不宁不可。想完这些有的没的,武末末开始收拾东西。先把明天要带到医院去的东西准备了,看著床
下的几口箱子,武末末发了呆,其中的三口早让武末末几年前就悄悄的翻了个底儿掉,里面除了书还是书,第四口武
末末只动了一次,就让赵老头操著棍子打出来了,“再动这个,以後甭再进这个屋。”
赵老头不让动,他就再也不动,他唯一见过箱子里面的东西就是那两盒快闪下他眼珠子的蛤棋石。可现在他要不动就
来不及了。万一老头真醒不过来,他还有什麽亲戚什麽的他该怎麽跟人交待,老头现在说不了话,可谁知道他心里有
没有想说说不出来的。
蹲地上默了好半天,武末末把脸上胡了一脸的东西好歹擦了擦,把那口箱子拖出来,找来一个小铁丝,三扭两扭,锁
开了,武末末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整整齐齐,里面有一件旧式的军装,好几本相册,那两盒棋子,再然後有很多剪下来的报纸,时间久的脱离了
武末末的想象,有一个木盒子里面是一块表,还有几本存折,武末末打开看了看,就那麽点数字,老头省吃俭用攒了
一辈子,总共就不到两万,剩下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东西武末末见都没有见过,都是老古董了。
那些剪下来的报纸武末末没时间细看,看到最下面有个大牛皮纸信封,一摸厚厚的,武末末就好像探寻一个人的秘密
一样心里不安极了。
犹豫了十秒,武末末还是决定打开。
里面有一些信,还有一个高中毕业证,武末末翻开,一看到上面的小黑白照片瞬间惊呆了,一个清清秀秀的男孩,生
日是52年4月16日。名字叫赵简。
赵简不像赵五,这个清秀男孩也不像赵老头,但这的确是同一个人。武末末一直以为老头是他爷爷辈份的人,原来老
头六十都不到,甚至要比他爸还小,他真没法想象当初他能把一个不到四十的人喊成爷爷。
可不光是他这样喊,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这麽喊。
一屁股坐地上,武末末开始看那些信,信全是老头的笔迹,写给另一个人的,那个人他叫他五哥。
五哥,我到这里已经一周了,全是黄土黄沙,一张嘴就一口沙,天特别冷,我只带了一件军用棉衣穿身上跟穿了一层
纱似的,什麽也挡不住,他们说明天我们就得下沟里了,他们给我们发了工具,一人一把老!头,拿到工具很多人哭
了,可我没有。
五哥,今天我们吃上了八个月来的第一顿肉菜,大队养的那头猪不知道让谁给弄死了,除了队长,大家都高兴极了,
把内脏埋了,把肉煮了。可高兴了只有两个小时大家就都乐不起来了,因为小张死了,他和队里的人打赌,看谁能一
口气吃肥肉片子吃得最多,小张吃了,他吃了足有一公斤半,然後栽地上了。
五哥,刮风了,麦子还有半个月就熟了,麦穗漂亮极了。我们二大队和一大队的人昨晚上已经忍不住了,小胡偷了一
小捆,我们点了火烤著吃,劈里啪啦的声音好听,味道真的太香了,舌尖上有种咖啡的味道,还记得那个咖啡机吗,
我以前用它磨咖啡,你说应该用它磨麦子,总得用用,要不一定生锈了。
五哥,今天把你的那件军服洗了晾了,想穿还是没舍得,最後从村子里的老乡那里买了件旧的中山装,太大了,我这
个头真不行,穿在身上还有一股羊圈里的味道,不过总算不用穿露肚皮的破衣服了。
五哥,好久没摸过棋了,最近不知怎麽了手痒的难受,还记的咱俩下棋吗,你这个臭棋篓子,永远下不过我,连让我
都没法让,唉,不知道我爸送我的那两盒蛤棋石怎麽样,要被别人拿走就把宝贝糟蹋了。
大都是这些内容,去哪儿了,干什麽了,吃什麽了,得了什麽病,受了什麽伤,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地方,干的活却
变不了,跑了多远看了几年的一次电影,又跑了多远买了一双袜子,全是这些。
看似平淡,一纸辛酸。
最後一封是83年6月的。
五哥,我终於回城了,可什麽都没了。站在那个大院子门口,人家告诉我这里没有姓赵的,三年前这里就不姓赵了,
我家里人全走完了,他们全走了,整整十一年没有给我一个字,倒把我当年的一些东西留下了,就放在後花园的小破
屋里,也亏得人家不贪,要不连这些也没了。也许我该改个名字,赵简差不多死了,要不就叫赵五吧。
这些信没有装信封里,全是一张张各式各样的纸叠的方方正正,纸大都很小,半张纸小半张纸寥寥数语,有小学生的
方格纸,也有发硬发黄的草纸,最好的是一两张正规的信纸夹在里面格格不入。
这些信寄无所寄全留在了这个牛皮纸袋子里。
夏天的向日葵--74
武末末放下信打开那些相册翻著,他希望能在里面找到这个五。可相片全是一堆一堆的合影,极少有两个人的,就是
有,也是和一个年轻妇人的合影。武末末相信那是赵简的母亲,而其它的是赵简的家人,从眉眼上能看得出来,赵简
应该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赵简大部分的样子是一幅当时贵公子哥的打扮,十多岁的模样,个子不高,梳著小偏风,
干干净净,有著很好的气质,就像以前看到的黑白老电影里的人物。
熬到了两三点,没发现什麽有用的,武末末在老赵头的屋子里摸了把面下了吃了,然後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开始看那些
剪报。
从那些小纸片上可以看出当时发生了什麽,纸的质量也很差,有短短的散文,有粘在一起的连载,也有一些小消息,
武末末翻了好半天,终於翻出来一条新闻,新闻下还配了两幅小照片,内容是第三届本市围棋比赛取得圆满成功,其
中一个照片上有两个人,全是当时的装束,一个捧著奖杯。照片下配有一行字的文字说明:
本届围棋挑战赛圆满成功,郭少平最终获得青年组冠军,赵简获得亚军,值得一提的是,上一届两人的名次正好相反
。
除了这上面还有两个人的生平和简介。
武末末气有点喘不匀了,开始仔细地翻那堆剪报,陆陆续续翻出了很多,有很多上面都有的武末末不想看到的同一个
名字:郭少平。
最後武末末死死的盯著最早翻出来的那张剪报上的照片,郭少平和搭在郭少平肩上赵简的手。那一刻,他脑子一下子
全被清空了,什麽也想不出来,什麽也不敢想下去。
他知道他之所以在一堆东西中注意到了这张照片,就是以为看到了郭宁。
怎麽撑到天亮的武末末已经搞不清了,反正就是他又盼又怕的天终於亮了,挑了几份该装的装进口袋,武末末一口气
冲到了中介所开了电脑把郭少平的名字百度了一下,等网上郭少平的照片和那个他曾经躲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个人重叠
了,一鼓怒气从武末末的脚跟升起差点冲他一个大跟头,几乎站立不住,从网上抄到了一个确切的地址,等不及万姐
上班,武末末干脆打手机请了两天假。
按照纸上抄的地址找到那个还算大的郭少平棋院的时候,武末末来时绷著的一口怒气慢慢泄掉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郭少平不仅仅是赵简笔下的五哥,同样也是郭宁的父亲。
没有多想,问了两个人,总算问到郭少平的办公室。武末末敲了敲门,里面应声了,“进来。”
武末末就进去了。
郭少平正在写著什麽东西,见到武末末随手指了指桌子前面的沙发,手底下没停嘴也不停,“等我一分锺。”
武末末就用一分锺时间好好的打量著郭少平。
郭少平架著眼镜,头发没有完全花白,符合那种知识型老人的风度,坐著写字的时候身姿很标准,看著容易让人觉的
累。
上次离的远,看的不怎麽真切,现在隔了一米五,武末末算是看彻底了,上次只觉的郭宁和他父亲长的很像,这会儿
倒不太像了,特别是嘴巴,郭宁的嘴簿,而郭少平的唇厚,相对於郭宁面相上的精明,郭父到显的一派平和。
就因为他是赵老头嘴里的五哥?用一个名字帮老头整整撑过了十年,所以看著也显的平和了?
等郭宁老了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可要比武末末早些时间臆想的挺起半个啤酒肚子好的太多。
“你找我有事吗?”武末末的思绪被打断了,定定神才发现郭少平微笑著看著他。
“您是五哥吗?”武末末问完就小心翼翼地观察著郭少平。
“五哥?”郭少平一脸纳闷。
武末末不确定了,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决定再试一次,“您真不知道五哥,那你看看这个。”
武末末把口袋里临来时装的两份信递过去。
不到一分锺武末末就开始慌了,因为郭少平拆看了那两封信刚开始还正常,突然脸上就变了色,随即站了起来指著手
里的信手一个劲的在抖著,“你知道赵简,他在哪里,他人现在在哪里”。
“你就是五哥。”武末末的情绪终於绷不住了,拳头都捏紧了,火在身体里上窜下跳,“你真的是五哥。”
郭少平果真就是五哥,这个五哥这些年干了什麽,一个在窗明几净的环境里享受著国家待遇不说还自己办了学校,另
一个住黑屋子里给人看大门。一个有著儿子,离婚再婚生活幸福,另一个一辈子不结婚到老了也孤零零的。而这个五
哥竟然连自己曾被人叫成五哥都忘了。
“我带你去看赵简。”武末末站起来了,向门外走去。郭少平跟的很快,把桌子上的东西简单归拢了一下几个大步就
追上了武末末。
“你是赵简的儿子。”
“不是。”
“那你是?”
“邻居。”
下了楼,武末末站在楼门口停下了,转过来对郭少平说,“你开上你的车吧,那样会快一点。”
很快武末末坐上了那辆他曾惊讶过的老红旗里面。
“赵简怎麽了,我们有三十年没见过面了,他还好吗?”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武末末什麽不想说了,他跟郭少平犯不著多说。
可郭少平显然兴奋的多,等武末末说完医院的地址,就开始问赵简的情况,住哪儿,这麽多年都干什麽了,问了几次
,见武末末只会摇头,要麽就是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不再张嘴,郭少平也识趣的不问了。
很快到了赵老头住的职工医院,武末末把郭少平带到赵老头的观察室,那个厂里陪护的小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溜了不
见人影。
武末末指了指床上躺著的毫无生气的人对郭少平说:“他就是赵简,现在叫赵五,我叫他赵大爷,他昨天晚上值夜班
的时候让人往头上敲了一闷棍,就成这样了,他一直在一个小厂里看大门,差不多看了五年,之前还给另一个厂看过
门,他没结过婚也没儿女,没有亲戚来找过他也从不见他找什麽亲戚。”
说完武末末就立在床边一眼不错的盯著郭少平。
可他心里设想的场面都没出现。没有激动的抱头痛哭也没有悔恨的自我责备。郭少平只是慢慢走到床边盯著床上躺著
一动不动的小老头看了好半天,然後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再把一只放在床边枯瘦的手握住了。
足足半个小时,整个病房里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武末末自己的呼吸也快停顿了,死死的盯著那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
手发呆。
他不知道那只手在传递著什麽,三十年,还有多少能剩的下,当初的五哥,当年的赵简,当清秀少年成了一个枯老头
子,还有什麽值得剩的下。
郭宁说人得为自己活著,武末末开始相信郭宁的这条座右铭遗传自他的父亲。因为郭宁只要冷静,也能冷静到这种状
态,因为那只手看似握的紧却是那麽的冷静,整个人连呼吸起伏都不太能看得见。
武末末自问做不到,不管郭宁现在对他怎麽样,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至少再一起的四年多他全记的是他的好,就算他
不去想,那些好却时时刻刻的腐蚀他,让他现在拼命拔也拔不出腿来。等三十年後他再见郭宁他会怎样,真的没法想
象他能做到如此冷静,也许他真的没活过三十年,所以说什麽都为时太早。
郭少平什麽时候站起来,又说了什麽,武末末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脑子硬硬的,被面前的两个人钙化成了一片影子,
那影子里不是郭少平和赵简而成了郭宁和他武末末。
郭少平喊了两声,见武末末没反应,干脆拍了拍武末末,武末末这才回过神来。“你说什麽”
“他的主治医生呢?我想见见。”
噢,武末末忙带著郭少平去找医生。找到医生,见郭少平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口气,武末末又听了一遍赵老头的情况
,时间过去了十四个小时了,头部有淤血,除非开颅,但开颅也不能保证就能起作用,活和死都只有一半机会。究竟
开不开,让他们快点拿主意。
“行,我知道了。”
郭少平没跟武末末打招呼就出去了,等武末末醒过神来,早不见郭少平的身影了。
武末末跑遍了这个小小的职工医院也没找到郭少平,连那辆老红旗都没影了,武末末心里不由的越来越凉。难道真跑
了?怕沾上责任干脆拔屁股跑了,跟那个厂里面的那些兔崽子们一样。
站在门口呆了一分锺,武末末抬起手对著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
他真是晕了头了,怎麽能一冲动就跑去找郭少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人身上,郭少平和赵简能有什麽关系,更何况现
在没有赵简而是赵五。他们什麽关系都没有,就像郭宁和他武末末。
夏天的向日葵--75
武末末转头跑到了银行,把他所有的钱拿出来,再打电话看那几个答应借钱的兄弟什麽时候能把钱打进来,知道最快
的也得吃中午饭的时候,武末末等不了了,揣著钱紧跑慢跑赶回了医院,一分锺都没敢耽误就往院办冲,他得去找院
长,看看能不能先请大院的医生过来动手术,钱缓上几个小时行不行,实在不行他就回去把他们家的房证偷出来押上
容他再慢慢的去借。这拖一小时就是一小时的危险,他实在拖不起。
进了楼门步子还没跑开,武末末就被人拽住了,一回头,不是郭少平是谁。
郭少平一脸铁青哪还有前面的镇定自若,指著武末末就吼起来了,“你跑哪去了,我找你一大圈了。”
“找我?”我还想找你呢!武末末扶著腰叉著腿大口大口的喘粗气。
“快走,我办好了转院,半天找不到你,就等你一到就能上车了,你也真是,什麽时候了你还瞎胡乱跑。”
郭少平扯了把武末末然後疾步如飞的走了,武末末一头浆糊的在後面跟著。到了一辆120车跟前,郭少平把武末末一
推,“你上去,我开我的车跟在後面。”
武末末上了车见车里除了老赵头躺著,还有两个护士,忙问:“这是要转哪?”
“市院。”
武末末不吭气了,捏了捏裤子口袋里厚厚一撂的钱,心里更不踏实了,市院可是最好的医院,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压根
在那看不起病,就算想看那床铺也金贵的跟金子似的,似乎从来都没空床位。
打著响笛冲进了医院,然後就是打仗一样的过程,那边老头做基本的检查,号称是什麽专家一把刀,这边麻醉师跟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