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站在远远的门外,只是因为规矩,规矩!
天色慢慢地昏暗下来了,按照以往几天的经验,宝宝大约已经过了这阵子的难受了,该慢慢的睡着了。大约这就是他一天
中比较好受的时候了,昏睡着,起码不会觉得头疼想吐,也不会再嚷着难受,要爸爸陪他了。
朱厚熜咬着自己的下唇,手指抠在门框上,却是一步都走不动。门里面宝宝的哭声慢慢地低了一点,可是他却不能说服自
己,就此走开,去休息,或者继续批阅奏折。
自己的儿子正面临着生死关头,说什么天子龙脉,根本就是胡扯罢了,他根本就不相信,就因为是他的儿子,宝宝就一定
能挺过去这一关——顺治最心爱的那一个儿子,不也是因为天花夭折的吗?在这样的时候,他还有什么心情去休息,去办
公……
事实上现在就算是让他从这个门边走开,都需要极力的勉强自己啊……
门里的哭声忽然间增大了,宝宝似乎知道自己的父亲就在门外,哭喊着:“不要喝水!我要爸爸!爸爸……”
朱厚熜听着那样的哭声,猛地回头,就要推开门走进去。
黄锦连忙拦住了他,道:“皇上!您不能进去啊!让您在这儿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朕不管什么规矩!”朱厚熜的手已经扶上了门框,他的嗓子因为几天没有休息好,已经哑了,声音低沉的说,“朕也曾
经得过天花,不怕什么!如今朕的儿子在门里唤着父亲,朕却转身而去,这还是作为父亲应有的所为么?规矩也是人定的
!”
黄锦干脆跪下抱住了朱厚熜的腿,道:“皇上,这天花凶险,谁也不敢说能担保您安然无恙!皇上是大明支柱,皇上不只
是大殿下的父亲!”
朱厚熜怔了怔,停下了推门的动作。他在这一刻,虽然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帝王的身份,但是对于儿子的关心,已经让他
顾不得那么多了。可是现在,黄锦却用天下来劝他……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可偏生他还就不能反驳!
就在此刻,门里面宝宝又是一声尖叫一样的哀哭,好像是有谁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似的。这几日来凡是难受的时候,他都是
要哭的,才不到两岁的孩子,嗓子早就哭得不能听了。一噎一噎的,只能听清楚他在叫爸爸的声音。
那样的叫唤让朱厚熜心里就像是被丢进了油锅里面炸,他是实在忍不住了。他低头对黄锦道:“不为君,先为人。朕——
我为人父,儿子受苦我却不能抚慰他,用什么国家大义来做借口?那不是理由,只是借口罢了——怕死的借口!
“如今我是不怕死的,我只想抱抱宝宝!你没听他难受成什么样!”
说到最后几个字,朱厚熜的嗓音里面已经带上了哭音。黄锦也是怕了,慢慢地放开了抱着朱厚熜双腿的手,从地上爬了起
来。
“可里面还有刘嬷嬷呢……”朱厚熜都已经那样说了,眼看着眼泪都要下来了,黄锦也不敢多说了,只是提醒道。
刘嬷嬷是宫里看护天花最有经验的嬷嬷,五十来岁了,也稳当得很。她原先是正德皇帝身边的保姆,算是正德堂兄小时候
的教养嬷嬷,有身份有脸面,等闲情况,朱厚熜也得罪不起的。就是她,让朱厚熜能够站在门边听着宝宝的声音;也是她
,坚决不让朱厚熜进门。
这个老太太倒是比任何人都要坚固的堡垒,朱厚熜目前还真没有攻克她的法子。如果要推门进去,见到宝宝,那就一定要
通过刘嬷嬷——她就在宝宝床边,看护着宝宝。
可是这会儿宝宝不知为什么,哭声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要在前几天,哭了这么久他也该累了,难受劲儿也该过去了,可
是这会儿却仍旧是一直的哭。
最让朱厚熜感到害怕的是,虽说哭的声音挺大的,可是怎么听都是中气不足,哭到后来,还有些后力不济的感觉。这让他
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想,是不是宝宝有了什么好歹……
这么一想,朱厚熜简直要挠门了。如果现在宝宝真的是不好了,他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那才真是枉为人父了。宝宝
一直叫着要爸爸,他却让孩子等了这么多天,即便是一直在这里守着,他也觉得实在是对不起孩子。更不用说,如果再也
不能见到孩子,那绝对是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会让他后悔到死。
“不管刘嬷嬷了!”朱厚熜咬牙道,伸手就推开门,“她还能管到朕头上来不成!”
门一打开,里面出现一张疲惫的妇人的脸。圆圆白白,慈眉善目的,眼角有些不明显的皱纹,看上去也不过四十来岁,正
是刘嬷嬷。
她明显听到了朱厚熜的话,却仍旧是云淡风轻,一点都不显的一张脸,向着朱厚熜福了福,道:“皇上,您可不能进去,
大殿下如今正是最凶险的时候!”
“最凶险的时候!却为什么不能让朕进去!宝宝他已经叫了朕许久了!指不定朕进去了,他能好受些,也平稳些,病就此
好了也未可知!”朱厚熜急忙道。
刘嬷嬷想了想,叹气道:“这也不是奴婢执意阻拦皇上,实在是这是宫里的规矩!现下皇上站在这里,已然是奴婢的不是
了。若是皇上因为大殿下的缘故,有了什么不测,日后大殿下岂不是自责?奴婢也无颜跟太后们交待了。”
朱厚熜几乎想要哀求她:“朕也曾得过天花的,是不怕的!再者,你们大家都言说,宝宝是真龙血脉,定不会有大碍,朕
是天子,难不成还会有什么?”
刘嬷嬷垂首道:“这事奴婢可不敢自专,还是先问问太后。皇上说是得过天花,那时候皇上毕竟是年少,许是记错了?也
是有可能的。奴婢可不能让皇上担这个风险!”
黄锦这时却帮腔了,他向着刘嬷嬷哈了哈腰,道:“姑奶奶(明宫里对于年长位尊,伺候过前任皇帝的大宫女和嬷嬷们的
称呼),若是您不放心,不妨让个小子去太后那里问问,太后总是记得皇上可曾出过痘没有的。”
他这么说了,朱厚熜忍不住有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刘嬷嬷沉吟片刻,道:“奴婢也不敢托大,皇上就派人去仁寿宫,向
太后她老人家讨个话吧。若是太后说有过呢,皇上便进来看看大殿下,也成全了皇上爱子心切;若是太后说没有,皇上可
不能进来。”
朱厚熜没等她说完,一连声的叫陈林:“陈林!陈林!去仁寿宫,跟太后讨句话,或是许妈妈(陆炳的妈,朱厚熜的奶妈
)陈妈妈(朱厚熜的保姆)也好!让她们跟刘嬷嬷一句话,问问朕是不是真的出过痘!”
陈林赶忙跑去仁寿宫。这会儿已经是暮色深沉,各宫门开始上锁钥的时候了。如果他跑得慢了,说不定仁寿宫关了宫门,
按照现在躲避天花的规矩,即便他是皇帝的特使,也得隔着门说话,不能进去。那这样,要是不能带来个人证,说不定刘
嬷嬷是不会认的。
要是因为他跑得慢耽误了皇上的事情,致使皇上没能和大殿下见上一面——如今所有人都觉得,大殿下是难得过了这一关
了——那这就是一辈子被皇上记恨的事情。
其实,就算皇上不记恨,自己个儿也会觉得遗憾得很。陈林咬紧了牙,从鼻子里用力地喘气。大殿下虽说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待下人,跟皇上当初也是一般的宽仁。父子两个亲厚,他们做下人的自然也为主子高兴。可这份亲厚要是变成了遗憾
的恨事,那……
他也不敢多想,耽误时间,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陈林在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太监,跑过去的地方,凡是看见了的
大都是认识他的,尽皆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喘着粗气从身边跑过去,身后还带着两三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小太监。
不过这会儿陈林是完全顾不上他人的目光了,他只想赶快跑到仁寿宫去。
远远的仁寿宫的宫门正在慢慢地往下放,陈林顾不得喘不上气,大声喊着:“哎~!先别关门~!我是陈林~!传皇上意
旨~!”
别的地方,大约陈林喊一声,也就停下来了。但是仁寿宫里,因为蒋太后特意嘱咐过的,避痘,一定要准时关门,不能准
时关门,是要杀头的罪,于是太监们不过是犹豫了一下,便仍旧将门关上了。
陈林跑到地方,已经是喘得上不来气。他平常也不会像小太监们一样,经常在各宫之间跑着传话,能在关门之前跑到仁寿
宫已经是勉强了。刚刚一边跑一边喊话,体力已经是耗尽了,这会儿连话都说不成了,只是坐在仁寿宫门前左侧的台阶上
,大口喘着。
“陈公公……”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这时也都跟过来了,一脸担忧的看着他,“这仁寿宫下钥了,可该怎么办啊?”
陈林啐道:“要是你们几个狗崽子能勤快点儿跑,怎么会等到下钥!”
他擦了擦头上不断冒出来的热汗冷汗,想了想,道:“还不快跟门里面喊话!就说皇上请许妈妈或者是陈妈妈来说句话!
”
这会儿朱厚熜算是知道,为什么形容人心里着急,都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因为实在着急的时候,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让自己站在原地好好地等。这会儿他还能好好地在这里走来走去,而不是捶胸顿足,大喊大叫,已经是他修养好了。
黄锦也不敢劝,只能跟在他身后来回地走。刘嬷嬷已经关上了那扇门,里面时不时地走出来一个要热水或是要药汁的小太
监小宫女,见了朱厚熜这样,都吓得不轻。
宝宝的哭声这会儿倒是越来越低了,可是朱厚熜只有为此害怕的份儿,绝不会因此感到放心。是不是实在没了力气,或者
是……
简直是只要一想,就一定会往最坏的那方面想。儿子只要稍稍有点他看不到的危险,作为父亲,朱厚熜就不能不提心吊胆
,肉颤心惊。
“陈林怎么还没带回来话!平常没事儿的时候跑得飞快,哪儿哪儿都能看见他,这会儿用他了,倒跟腿断了似的!”朱厚
熜站在窗户边,几乎想要把耳朵贴到窗棂上听里面的声响。只要是门里有任何一点动静,他就像是安了雷达一样的灵敏,
立即就停下来,恨不得趴在门上——事实上要不是他还记得他自己的身份,他早就趴上去了。
问陈林,也不过是随口抱怨,朱厚熜也没有等黄锦或者是其他人回答,只是接着道:“要不,去请周太医再来一趟!朕还
是不放心!”
黄锦叹气。说到陈林,他们都清楚这也不过是皇帝随口埋怨两句,不用当真,事后哪怕是大殿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也埋
怨不到陈林身上。不要说事后,只怕是过个一会儿,或者是大殿下再哭一声,皇上自己就忘了埋怨陈林的话了。不过这说
到了周太医,那就不是随口说说了,皇帝必然是已经动了心思,要让周太医再跑一趟。
可是周太医不过是刚刚离开——老人家已经是在这里守了两天了,也该让他回去歇歇,换洗换洗衣裳——要是这会儿就追
回来,也不是不行,只怕周老大人自己会因为这样不间断的工作,垮掉了身体健康。
于是黄锦道:“皇上,周老大人才刚刚出了宫门,要是现下就着人去追回来,还是来得及的。要不要奴婢……”
朱厚熜又开始走来走去,一边在偏殿屋檐下磨地板,一边头也不回地道:“还不快去请!这里是一刻也离不了他的!让老
人家千万担待担待!忙过这几日,若是这次宝宝能平安,他要什么朕都能给他!”
正说着,那边陈林满头是汗地跑回来了。朱厚熜也顾不得周太医还是什么了,忙迎上去,问:“人呢?许妈妈呢?怎么陈
妈妈也不在太后那里?”
第九十一章:生死之关
陈林还没停稳,朱厚熜就恨不得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摇晃他几下。顺便恶狠狠地问问他,为什么没能把许氏或者是陈氏请
来。蒋太后来给他作证朱厚熜是不想了,可是许氏陈氏,这两位在后宫里虽然也算是有身份的,但是皇帝请她们来,也不
算什么逾越的要求。
她俩的身份,一个是皇帝的奶妈,一个是从六岁就开始带他的保姆,等于是从小看着皇帝长大的,来做个证也是很有说服
力的。在身份资历上,她俩和里面的刘嬷嬷也不差多少。如果她俩愿意帮他说个话,朱厚熜就能进去看宝宝了。
朱厚熜眼巴巴的盼着她俩来,简直就是望眼欲穿。一只眼睛一直瞅着偏殿的大门,另一只眼睛就是瞅着外面两位妈妈有没
有过来。可现在看见陈林身后,除了他带去的几个跟班小太监,一个人都没有,朱厚熜就急了。怎么居然专门去请,却还
没请到?
于是朱厚熜几步走下台阶,对着陈林就是一顿吼:“怎么一个人都没请到?许妈妈不在宫里?陈妈妈呢?许妈妈请不到,
陈妈妈总是一直在太后身边的吧?”
许氏是有自己的家的,她还有自己的儿子要操心。虽然说一直都是在太后身边挂著名,也不过是个陪着说话的伴儿,有时
候不在宫里也是正常现象。可是陈氏却是她自己个儿一个人,没有老公也没有儿子,不在太后那里还能在哪儿?
陈林顾不上抹去头上的汗,跑到朱厚熜面前,也顾不上虚辞了,直接就说:“皇上,奴婢到仁寿宫的时候,太后那里已经
下钥了。按规矩守着,不给开门,奴婢只好隔着门问了。许妈妈今日回家去了,不在。陈妈妈在太后身边伺候着,按着太
后的要求也是不能来的,说是不合规矩,怕妇道人家惹了晦气碍着大殿下。奴婢没能跟太后说上话,也没敢烦扰太后她老
人家,只跟陈妈妈隔着门说了几句话。
“陈妈妈说,她到皇上身边的时候,皇上已经是六七岁的年纪,所以她也不知道皇上两三岁时出痘的情形。不过陈妈妈倒
是说,她是听许妈妈提过的,皇上确是出过痘的。”
有了这么一句话,朱厚熜算是松了口气。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了,连忙扯着陈林,把他一路拉到偏殿的门前,道
:“等会儿刘嬷嬷出来,你原话跟刘嬷嬷再说一遍。朕如今就指望着你这一句话了!”
一边说,一边黄锦已经推门了,只是里面是栓着的,黄锦推了好几下,又敲又叫的,才有个小太监过来开门。三个人被拦
在门口,刘嬷嬷洗涮了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又走过来,问:“陈公公可曾从太后那里讨得话来?
陈林忙道:“姑奶奶放心,奴婢可不敢欺瞒姑奶奶!陈妈妈那边已经有了准话了,说是皇上确是出过痘的,姑奶奶可就行
行好,让皇上看看大殿下吧!”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刘嬷嬷再拦着那就是太逾越,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虽然她仍旧有些不情愿,只是刚刚她话已经
说出口了,面对着皇帝又不能反悔,只好微微侧身,再次看了朱厚熜一眼,然后才让开了一条缝,道:“皇上进来吧——
可是要小心!”
走进偏殿的寝室,屏风后面放着一张八步床,朱厚熜瞄了一眼,上面没有那个小小的人体构成的起伏,便将目光转向了墙
边。
宝宝就睡在靠墙的那张小床上,那床还是朱厚熜专门找人给他按着五岁以下孩子的身高做的。不说有多精美,没有一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