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值得几何?”夏言很傲然的说,斜了朱厚熜一眼,“他有不足之处,难不成还不许后来者修缮一二?”
这些日子真是惯坏他了!朱厚熜看着夏言那张满是傲气的脸就来气,他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他还觉得自己才二十出头
,正是热血沸腾,无所顾忌啊?还是他真以为,皇帝好脾气,就绝不会怎么着他?
不过……或许现在还真的不能怎么着他……
朱厚熜有些泄气。手上可用的人太少了,有才又有德的真没有几个。像夏言这么文采好,脑子聪明,接受能力强,说话利
索不拖沓,办事效率高,人品正直,为官清廉,长得又帅的……没有……王守仁长得还是比较一般的……
于是只能好好的劝了……
“夏卿,裁员,这只是扬汤止沸。国库收支,自来都是一笔乱账,说来还需清整。”朱厚熜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试图诱
拐夏言,“再者,如今课税日少,盐铁又尽被收拢于藩王盐商之手,朕这些日子查看税务,着实有些纰漏,不改不行。国
之朝政,总是还需用人。今岁又开科考,不也是在取士?夏卿先替朕理清了税务,再谈吏治也不晚。”
夏言垂首听着,似乎还有些不服气。朱厚熜忙拿出了他的税收改革计划书未完成稿,本来是想让王守仁第一个看的,好让
他提些意见,完善一下,现在,就先拿来哄哄夏言这个超龄的愤青好了。
“朕观今之税制,不足之处甚多。再者田亩皆为豪强士绅所占,贫民无所有,纳人头税,却需与那些地主们缴纳相同的税
金,实在是不该。按理,应当是田亩多者多税,田亩少,便少税,不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许多占着良田的土豪们?”
朱厚熜说着,忽然之间觉得自己或许跟当年那些进行土改的八路军思路是一样的。是啊,你占着那么多田地,却和普通老
百姓交一样的人头税,这太不合理了!应该按照占有生产资料的多少和产值来缴税嘛!
夏言听着,看着手上的纸页,也有些入神。说起来他也不算是不知稼穑,五谷不分的,这么一听,也觉得这样的税收制度
不合理。
“说来,这皆源于税制之漏。是以,朕处安陆时,便思量许多,及继位,便有了改税制的想法。”朱厚熜看着夏言的神情
就知道他已经被吸引了,于是有些得意的接下去,“只是,这税制,不是一两日便可改了的。还需政局清明稳定,才可改
革。
“是以,如今你我君臣所为,皆是为日后清平天下,万民富足而为。朕之愿,非开疆扩土,荡平四夷,也非万古流芳,万
民敬仰。朕只愿天下清平安康,民生皆足,盛世天下,百代不衰。令我中华,再无乱世。
“这说起来高远,做,却是不难的。”朱厚熜对夏言进行洗脑,免得他对于日后浩大的工程量怕了,半途而废,“世上之
事,皆是如此,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只要开了头,还怕有什么做不得的?
“夏卿乃世之奇才,朕万幸遇之,还望夏卿善自珍重,勿要轻涉污潭。朕还需夏卿为朕与这煌煌中华尽心而为,是以不愿
见夏卿如此莽撞啊。”
朱厚熜这么盛赞了他,夏言的脸色看起来很是复杂,又羞愧,又骄傲,还有些沉重。于是他想了想,收回了自己的奏折,
沉声道:“臣却是欠考虑了。先前只顾着眼前,并未曾虑及如此一来,同僚们该会如何目视臣。皇上却替臣想到了,实在
是……臣铭感五内。
“圣上宏愿,臣愿勉力为圣上鞠躬尽瘁。圣上原是明君,自当成此伟业。圣上赞臣,臣愧不敢当,只是愿为。”
夏言说着,站起来一撩衣袍,跪下了:“皇恩浩荡,臣无以为报,只愿能为圣上马前卒。”
“皇上”就这么转眼就变成了“圣上”了,夏言算是被收买了吗?朱厚熜心里嘀咕着,面上微笑:“夏卿快快请起。朕尚
年幼,又是少年失怙,还赖众卿协理朝政。夏卿为国之柱梁,亦是朕之良友,不需如此。”
随后他指了指已经被夏言收到袖子里,把他的袖子顶出一个角的奏折:“夏卿可收好了这个折子。不拘三年五年,只要是
咱们整治好了税制,便可着手整顿吏治了。到时还需夏卿上书了——不知夏卿以为吏部尚书一职何如?”
说着朱厚熜笑起来,现在的吏部尚书还是杨廷和那边的汪俊呢,现在他们俩却说起来任命新的吏部尚书的事情了。
那个“咱们”让夏言很是熨帖,于是他也矜持的笑了一下——不是拿捏架子,这毕竟还是在御前,不怎么自然。
夏言走了之后,朱厚熜自己却琢磨起吏治的问题了。现在的监察机构的确很有问题,御史们风闻议事,权利根本没有限制
,经常是狗咬狗,浪费很大的时间和精力在内斗上面,一点意义都没有。
但是如果废除言官——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不说言官力量有多大,就是他们一人一张嘴,朱厚熜都是受不了的。再说了
,杨廷和肯定会保他们的。
自己这方,朱厚熜估计也得不到什么支持。夏言本身就是言官,他肯定不希望裁撤言官。赵审不说了,死板的很,肯定是
“祖宗成规不得擅改”。而王守仁,这么成功率低下的事情,估计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他是个太聪明的人。
可是绝对不能就这么放任言官的权力,必须对他们加以控制。皇帝的威压的确是个办法,可是他死了之后,新的皇帝和他
的想法还能是一样的吗?新的皇帝能不能压住这么一帮靠骂人吃饭的言官?
朱厚熜捏着笔杆想着,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王守仁也是比较讨厌言官的,叫他来商议一下?
可还没等朱厚熜宣召王守仁,一件大事突然的却发生了。
第二十一章:黄河水灾
预计在两天后举行的小朝会改在了当天下午就举行了,不论是王守仁还是杨廷和们的消息都是很灵通的,朱厚熜估计在他
拿到那份加急的奏疏的时候,这两方也都已经准备好应对皇帝的召见了。
只是面上谁都一点不显,都是一脸的忧心忡忡,惊急万分,好像真的是才从皇帝这里听说这件事情似的。特别是杨廷和,
胡子还缠在一起,好像是匆匆忙忙穿了朝服就进宫了,没有来得及打理一样。
真是假……朱厚熜很想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作假……
不过情况真的是紧急,朱厚熜也没心思多想杨廷和的行为举动了,见内阁和他手下几个得力的臣子都来到了,开门见山的
说:“黄河河南段决口,信阳、驻马店已然是泽国,河南巡抚和当地府令都有疏折,请赈。众卿以为如何?”
底下一片静默。杨廷和是不想招来麻烦,王守仁则一向习惯在想得很完备了之后再说。至于其他人,两派首领还没发话,
自然都是不吭声的。
刚拿到奏疏的时候,朱厚熜觉得这可能是骗人的。现在正是春天,河南地处中原,春天是一年中降水最少的时候,旱灾还
有可能,现在却报的是水灾。骗赈也不是没有的事,一来落了银子,二来,本来就没有的灾,他治理的很好,这也算是功
绩,朱厚熜在安陆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据说还不少见。
现在皇帝刚刚即位,还不到一年,没有经验,正和朝中诸大臣处于磨合期,又裁撤了各地镇守太监,耳目不灵。下面的地
方官欺负小皇帝才上任,懂得少,骗赈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朱厚熜没有什么生活常识,又不懂气象气候方面的知识,被骗
的可能大约要有九成以上。
可是转念一想,敢于骗赈的还是少的,就算他不过是刚刚从封地到北京的新人,皇帝这个身份对于地方官员还是有很大的
震慑力的。而且现在王守仁在朝堂上的力量,就算是和田的守军也应该有所耳闻了,这些外放官员们应该对于他朱厚熜的
能力有个估量,即使是处于小心谨慎考虑,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新君即位,估计也要有些大
动作,被抓住可不是一件小事。
再说了,春天的水灾虽然几率很小,但是也不能说就没有。今年冬天比较长,早春特别冷,黄河凌汛迟了,和春天的寒暖
流降水正好凑到一起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水灾还真是需要重视起来了。毕竟现在是青黄不接,大多数
百姓家中的存粮都吃的差不多了,天气又是这么乍暖还寒,疫病不算什么,冻都要冻死人了。
九八年长江洪水爆发的时候,苏沉照还比较小,但是也记得死了很多人。那是在社会主义新中国,国家政府这么关心,一
场洪水还要了那么多人命。现在是在明朝,落后了好几百年的明朝,这么一场水灾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可真是谁都不敢
说。
洪水中当场被淹死被冲走的就不说了,这是天灾,非人力所能及。但是灾后的工作,那就是关乎着更多人的性命,也更加
能够操纵的了。如果做得好,那么可以拯救千千万万的人命;但是如果举措失当,那么很有可能灾后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所以不论是不是骗赈,现在朱厚熜都不能大意了,他拿着那本奏疏,心情很沉重。
静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朱厚熜都想开始说自己的想法了,王守仁才开口。他这次想的时间比较长,说的内容却是比较简洁
的。
“臣议令各府放赈。”他原本坐在从为大臣们准备的椅子上,这会儿站了起来,“河南巡抚许诚官声一向颇善,先帝称之
为直臣;信阳令胡藏也是二甲进士及第,才情一向是好的。臣以为令他等处置当地事宜即可。
“只是,臣掌管户部,国库中不过剩余银两九十四万五千三百两,赈灾倒是有余,只是……”王守仁说到这里,算是点到
即止,抬头看着朱厚熜。
“无妨,先放赈。”朱厚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抄了那么多家之后,除去收归各部使用的那些,内库还有四千万左右,横
竖支持一场战争也都够了,今年的税收没有拿到的时候,先用内库抵一阵子也行。
王守仁却接着继续说:“此外,信阳诸地已然受灾,臣恐河南境内他处也不免矣。还请皇上有所准备。”
这话让朱厚熜一凛,这也是正常的情况。其实朱厚熜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觉得春天凌汛,就算有洪水大约也不怎么严重
,不必太过杞人忧天。但是现在王守仁提了,他却觉得,这都报到京城了,大约当地也是很惨的,否则地方官们还不尽量
遮掩?这么看来,倒得防备着黄河的下游,开封洛阳这些大一些的城市会不会也被水淹了。
“先生说的不错。”朱厚熜点头,让说完话的王守仁重新坐下,“让那些守官们多加注意也就是了,免得下游同样遭此祸
事。”
只是王守仁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赈灾的细节和布置他并没有多话,想来他也是觉得把钱发下去就行了。他觉得许诚和
胡藏还不错,应该能完成赈灾的事情,但是朱厚熜需要的,还要更多一点。
不止是把灾情平抚一下就可以了,朱厚熜希望能够尽量留住多一些的人命。失去了家园的百姓们,他们的生活估计在今后
十几年都会留下这次水灾的阴影。这还是幸运的,那些不幸的却是将会解脱,直接升天了。
做到像后世那样,朱厚熜基本上是不想了,毕竟现在的人没有那么大的觉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只是口头上说说。自己
家还揭不开锅,可怜的灾民们又不在眼前,谁会那么积极的要求捐款啊?
人民军队……朱厚熜根本就不敢提这个词。现在的这些丘八们,不劳民伤财已经是万幸了,指望着他们去赈灾,很难啊…
…说不得也得一点一点的灌输爱民的思想和身为军人的荣誉感与责任感,慢慢地培养这些人的情操了。
最关键的是中间环节,谁能保证没有那只张着嘴的大老鼠等着赈灾的银钱粮食往嘴里掉呢?谁又能保证那些户部拨出来的
钱,就能一个铜板不差的交到那些灾民们手里?朱厚熜不是天真的人,他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社会主义的中国,九八年
洪水的时候不是照样有人贪污赈灾款?更不用说现在是贪污成风、贪污合理、贪污成规矩的明朝了。赈灾款在地方官眼里
,基本上就是奖金。好的,能给灾民们留个十分之一二;良心黑透了的,不但不给,估计还要借着赈灾的名目再多捞一把
。
朱厚熜是完全不指望他们的自觉和良知了,他从来都觉得道德的约束力太低,还是法律比较可靠。所以还是派去个钦差大
臣,专门管赈灾这一项,还比较让他放心。
只是派谁去,这还有待商讨。朱厚熜看着底下这群全国官职最高的臣子们,指节叩击着龙椅的扶手。
杨廷和第一个排除。他本来就不和自己一条心,自己的思想他也没空也不想了解,下去了也不能做到让自己满意。与其到
时候生气,还不如直接不让他去。
再者,杨廷和虽然能干,资历也老,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官员。该收的礼,该受的贿,他一向是一点也不少的。
并不是朱厚熜想让臣子们都做纯臣直臣,狗都不搭理的那种死硬派,关键是杨廷和就算不是大贪污犯,中型贪污犯的名号
他也躲不了。
就看那些按年节出入杨廷和家后门的各府下人们,抬进去的一担一担的沉重东西,就知道他受贿到了什么程度。那些东西
可不会是石头吧?朱厚熜估摸着杨廷和的家产没有百万,八九十万还是少不了的,这还只是田产和银钱,不包括那些房产
之类的。
这么一个人下去,说得难听一点,不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就是朱厚熜烧高香了,可不能指望他义正严词的要求那些人一点都
不能贪污。
除了这些考量以外,杨廷和本人也不会想去赈灾的。他一把年纪了,去灾区,能不能回来还得两说呢。万一在灾区染上了
什么疫病,吃的东西喝的水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或者是出行不方便,摔着了碰着了,对于这么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来说
都是不得了的事情。让这么个老人去赈灾,不太人道。
杨廷和刚刚根本就没有说一个字,估计也是怕皇帝接着他的话让他出京去。只不过朱厚熜觉得,他的担心和自己对于他的
担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面。杨廷和估计还是在担心手里的权利,怕自己一出京这边老窝就被王守仁端了。再加上赈灾这
个由头,给他安上个什么罪名简直是太容易了。他和王守仁正是斗争的关键时刻,这会儿谁离开一分钟都能产生巨大的改
变,他可不舍得离开京城,给王守仁可乘之机。
所以不论出于哪一方面的考量,估计杨廷和是绝对不会被派去赈灾的。
杨廷和的同党们当然也不行,他们大多数也都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人,收钱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客气手软。朱厚熜记得,好
几年前朱祐杬曾经入京过一次,回到安陆还跟朱厚熜说过向内阁以及朝中诸臣送礼的事情。其中就有蒋冕毛纪汪俊黄侑等
等现在朱厚熜都很熟悉的名字,他们都是杨廷和党啊……
在能力上,他们还比不上杨廷和,对于自己想法的理解,估计也不如杨廷和,派下去也没什么大用,难道还要给他们现成
的机会让他们下去贪污吗?